世界上的任何-件東西沒有比人的嘴更快的。
李玉琪神威斃巨猩,救聖駕,蒙聖恩欽賜黃馬褂,半日工夫不到,傳遍了整個北京城。
李玉琪本就夠紅的,一夜之間他身價百倍更紅了。
榮親王府知道了這件事,可是榮親王府沒見動靜。萬親王府知道了這件事,萬親王納桐親自到李玉琪房裡致賀,而且擺上了一桌酒席。
最樂、最振奮的,要算納容跟納蘭兄妹倆,這兩位嘴裡是敬佩,臉上是敬佩,眼裡也是敬佩,簡直,混身上下無一處不帶著敬佩。
這也難怪,李玉琪露的臉太大了,又替他萬親王府爭多大光彩,瞧,整個萬親王府為之歡騰,沒一個人那張嘴合得攏。
以不沾爵而論,李玉琪蒙聖恩,受欽賜黃馬褂,這是打從愛新覺羅氏入主以來的頭一遭,自然是天大的殊榮。
(按:以不沾爵論,蒙聖恩,受欽賜黃馬褂的,到後來還有一個,那就是黃天霸的天倫,黃三太,他金鏢打虎,救了聖駕。)
欽賜黃馬褂可不得了。
按清律,凡領侍衛內大臣,則引十大臣,護軍統領,侍衛領班皆服之,其御前幹清門大臣,及文武諸臣,或以大射中住,或以宣勞中外亦特賜之。
這豈不是光彩,這豈不是殊榮。要換個人能把這件黃馬褂供起來,當傳家寶。
納容、納蘭兄妹倆纏著李玉琪,要李玉琪把他那斃巨猩,救聖駕的經過說個夠,一點也不能漏,但李玉琪心裡在惦念著他那三叔跟鳳妹妹。
晌午剛過,博多進來說府外有人求見,李玉琪心裡一跳,站起來就往外走,出門一看,是羅必章。一見羅必章,李玉琪心裡就明白了幾分。
羅必章一見李玉琪,一搶過來躬身就是一禮:“李爺,我特來告訴您個好消息,三老跟鳳姑娘已經回了,今天一大早就回來了。”
李玉琪心裡當然高興,可是他心裡也有一半兒苦,他還沒說一句話,羅必章跟著又是一句:“李爺,三老要見您。”
李玉琪遲疑了一下道:“羅大哥,三叔跟鳳妹妹平安出來了,我本該去看看,可是今天我有事,得到宮裡去一趟,羅大哥知道,別的事我只得擱下,請羅大哥回稟他老人家一聲,等一兩天忙過這一陣子之後,我馬上就去。”
他是不願再見這兩位親人,尤其是姑娘鳳棲。
可是羅必章不清楚,也沒在意,由衷地捧了李玉琪一陣之後告辭走了。
羅必章剛走,北海來了人催駕,並說上半天沒等著李玉琪著急,要李玉琪趕快到北海去。
聖眷正隆,李玉琪沒來得及回府打個招呼,就被北海來人請走了,跟著北海來人進了北海,一看,天!漪瀾堂前人滿了,除了皇上之外,宮裡的幾乎全到了。
大貝勒站在皇上左邊,榮親王玉珠跟大格格心畹赫然站在皇上身右。
李玉琪看了榮親王一眼,可就沒敢碰大格格心畹那雙令人心顫的目光。
皇上把李玉琪叫到跟前,先笑責了幾句遲到,然後一一為李玉琪介紹上了,這是親王,這是郡王,這是福晉,這是夫人,阿哥、格格、貝子、貝勒要誰有誰。
不管是誰,李玉琪得一一見禮,見皇上他都沒有跪下,自然,見這些位也用不著行大禮。
有人起鬨,要斃巨猩、救聖駕的英雄露兩手,李玉琪沒推辭,隨便露了兩手,博得了滿堂彩,在座親貴黃帶子、紅帶子無一不叫好,沒一個不拍紅了兩隻手掌。
尤其那些福晉、夫人、郡主、格格們,沒一個不死命地盯著李玉琪,李玉琪到哪兒,那一對對眼神到哪兒,沒一個不想和李玉琪多說幾句話的,可是當著皇上沒那麼方便,李玉琪簡直就成了皇上一個人的。
也就因為這,李玉琪陪在皇上身側老半天,沒機會跟榮親王父女倆說一句話。
看看日頭偏西天黃昏,宮裡老佛催促,皇上起駕回了宮,大貝勒護駕進了宮,這才有了機會。大格格心畹正跟一些貴婦嬌女談著,李玉琪走到了榮親王玉珠身邊,劈頭就是一道:
“玉珠叔,您真行。”
“我?”榮親王玉珠“哈”地一笑道:“我哪比得上你呀,救駕的英雄,欽賜黃馬褂,聖眷正隆,宮裡的大紅人兒,你瞧見了,那麼多目光全盯在你一個人身上,尤其那些女眷們,什麼都忘了,讓人好不嫉妒,這是我年紀一大把了,要是時光倒退個幾年,我非找你鬥一鬥不可。”
李玉琪靜靜聽畢,淡然一笑,道:“您別顧左右而言他,請告訴我,那頂九龍冠藏在何處?”
榮親王玉珠一怔道:“九龍冠?你怎麼問我?”
李玉琪道:“您斷了我的路子,我不問您問誰。”
榮親王訝然說道:“我斷了你的路子,你這話……”
李玉琪道:“玉琪不傻,您又何必。”
榮親王玉珠笑了,道:“告訴我,玉琪,你是怎麼知道的?”
李玉琪道:“我想過了,除了您沒別人。”
榮親王斂去了笑容,道:“玉琪,你要原諒你玉珠叔。”
李玉琪道:“壓根兒我就沒敢怪您,各為其主嘛。”
榮親王道:“玉琪,不管怎麼說,我是個旗人,尤其我是個世襲爵位的親貴。”
李玉琪道:“我知道,玉珠叔,只是在這兒我可以告訴您,這頂九龍冠我非到手不可,因為他根本不是當朝的東西。”
榮親王道:“玉琪,我不會讓你拿走他的。”
李玉琪道:“也可以,到時候您殺了我。”
榮親王臉色一變道:“玉琪,你……”
“玉珠叔。”李玉琪臉色一整,道:“我的犧牲已經夠大了,我要是再白跑一趟,那未免太說不過去了,您是知道的,猩猩破籠而出,泰齊命在頃刻,皇上近在咫尺,這件事我可以不管,也樂得袖手,這還不夠麼?”
榮親王道:“你救了泰齊,我不說什麼,你救了皇上,我感激,可是這是一回事.你要取九龍冠那是另一回事,再說,玉琪,你不能不承認,你所以這麼做一半是為了你自己,我可以這麼說,你讓泰齊死在猩爪下,那無可厚非,也無關輕重,你若是讓它傷了皇上,你走不出這北京城一步。”
李玉琪雙眉一揚道:“玉珠叔,您要明白,要是皇上傷了,傷皇上的並不是我。”
榮親王道:“可是你人在北海。”
李玉琪一點頭道:“不錯,我是人在北海,可是我並沒有義務救誰。”
榮親王臉色一變,旋即點頭說道:“頂得好,玉琪,是我話說得太過……”一頓,接道:“不管怎麼說,我不能讓你拿走那頂九龍冠!”
李玉琪道:“玉珠叔,我誓必拿走這頂九龍冠。”
榮親王笑了,點頭說道:“那好,咱爺兒倆鬥鬥吧。”
只聽一個輕柔話聲傳了過來:“誰要跟誰鬥呀?”是大格格心畹走了過來。
榮親王急低低說道:“玉琪,別讓她心裡再多一件事。”
李玉琪道:“您放心……”說話間,大格格心畹已到近前。
榮親王道:“我說要跟玉琪鬥。”
大格格心畹眼望著李玉琪,眨動了一下美目:“玉琪,爹要跟你鬥什麼呀?”
李玉琪道:“格格何不問他老人家?”
榮親王笑道:“心畹,你常跟爹斗的是……”
大格格心畹道:“棋。”
榮親王哈哈一笑道:“你兩個談談吧,我到那邊兒走走去。”揹著手走去。
望望榮親王走遠,大格格心畹看了李玉琪一眼,道:“我謝謝你救了泰齊。”
李玉琪道:“您好說,我不敢當,這是我的份內事。”
大格格心畹道:“玉琪,你存心氣我?”
李玉琪道:“大格格既然沒真話,我何必拿真話對人?”
大格格心畹道:“這麼說還是我的不是?”
李玉琪道:“大格格自己想是不是。”
大格格心畹沉默了一下道:“告訴我,玉琪,你為什麼救泰齊?”
李玉琪雙眉微揚道:“為讓他知道李玉琪是他的朋友,是個靠得住的人。”
大格格心畹道:“讓他死在猩爪之下,德家就沒有桎梏了。”
李玉琪道:“那是大格裕的想法,我可不願讓他死在猩爪之下。”
大格格心畹美日微睜道:“我明白你的意思了,玉琪,你好厲害……”
李玉琪淡淡說道:“只怕大格格誤會我的意思了,我絕不會殺他,殺他這種人汙我雙手。”
大格格心畹呆了一呆,道:“那你是……”
李玉琪道:“大格格只記住玉琪一句話,德家的桎梏自會從玉琪手上解除就是。”
大格格心畹道:“玉琪,我不謝你了。”
李玉琪道:“一家人,大格格又何必客氣。”
大格格心畹道:“玉琪,你在這兒還要待多久?”
李玉琪道:“沒一定,大格格問這……”
大格格心畹道:“沒什麼,我只是隨便問問,我想讓你在這兒多待幾天。”
李玉琪道:“謝謝大格格的好意,短時間內我不會走,也走不了。”
大格格心畹道:“短時間內走不了,為什麼?”
李玉琪道:“在沒扳倒泰齊之前,誰都攆不走我。”
大格格心畹道:“這麼說,扳倒泰齊的那一天,也就是你走的那一天?”
李玉琪道:“可以這麼說。”
大格格心畹道:“我倒希望你永遠扳不倒泰齊。”
李玉琪心神一陣震顫,道:“謝謝大格格,到了該走的時候,我總是要走的。”
大格格心畹遲疑了一下,道:“玉琪,有句話我不知道當問不當問?”
李玉琪道:“大格格問就是。”
大格格心畹道:“除了要扳倒泰齊之外,你自己還有什麼事?”
李玉琪道:“大格格怎麼忽然問起這個來?”
大格格心畹道:“我早想問了,可是一直沒敢開口。”
李玉琪道:“玉珠叔沒告訴你麼?”
大格格心畹搖頭說道:“沒有,爹從不跟我談這些事。”
李玉琪遲疑了一下道:“我要拿樣東西,崇禎遺物九龍冠。”
大格格心畹訝然說道:“九龍冠?現在在誰手裡?”
李玉琪道:“該說是在皇上手裡。”
大格格心畹道:“我明白了,知道藏在哪兒麼?”
李玉琪搖頭說道:“不知道,玉珠叔或許知道,但他老人家不肯告訴我。”
大格格心畹道:“那當然,你別寄望爹會告訴你,他老人家要是知道您的來意,說不定還會阻攔你……”
李玉琪倏然一笑道:“大格格算是說著了。”
“怎麼?”大格格心畹美目微睜道:“爹已經知道了?”
李玉琪點頭說道:“是的,玉珠叔最早就知道了。”
大格格心畹輕輕嘆了口氣,道:“你跟爹都是,一方面要站穩立場,-方面又要顧著幾代不平凡的交情,真不容易啊。”
李玉琪道:“大格格說得是,這本就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榮親王玉珠走了過來,道:“泰齊從宮裡回來了。”
李玉琪一點就透,道:“您來得正好,我正要告辭。”
榮親王玉珠道:“走,我送你一段路。”
李玉琪跟大格格心畹打了個招呼,偕同榮親王玉珠往外行去。
望著李玉琪那頎長背影,大格格心畹美目中閃漾起一種異樣的光彩,不知道她心裡在想些什麼。
繞過一處長廊,榮親王玉珠道:“剛才心畹來得不是時候,我有話還沒告訴你。”
李玉琪道:“現在您可以說了,玉琪洗耳恭聽。”
榮親王玉珠道:“玉琪,我不希望你太近皇上。”
李玉琪道:“謝謝您,伴君如伴虎,我知道。”
榮親王玉珠搖頭說道:“我不是這意思,這句話對你不適合,我不擔心他把你怎麼樣,他能把你怎麼樣?我只是擔心你……你是明白我的意思的。”
李玉琪道:“玉珠叔,剛才我說過,我要有什麼別的用心,我就不會闖進北海斃那隻巨猩了。”
榮親王玉珠道:“你意或不在皇上,可是你絕不是單純的拯人於危難,也就是說你一定有別的用心,這你不能否認。”
李玉琪微微一笑道:“您既然把話說得那麼肯定,我再否認也是多餘,是不是?”
榮親王玉珠道:“我要問你有什麼別的用心,你一定不肯說,我不如不問,只是一句話,玉琪,我不希望你有一點危害朝廷的行動,我知道得早,我會攔你,我要是知道得晚,我也會截你,別怪我,玉琪,我不得已。”
李玉琪道:“玉珠叔,玉琪不敢怪您,只是,您是知道的,無論對誰,玉琪永遠好勝。”
榮親王玉珠臉色微微一變,旋即強笑說道:“那就只有照我剛才說得那句話,咱爺兒倆鬥鬥。”
李玉琪淡然一笑道:“玉珠叔,大格格還在裡頭,您請回吧,我自個兒走……”
榮親王玉珠停了步,道:“也好,有空的時候常到家裡坐坐去。”
李玉琪答應了一聲,欠個身走了。
望著李玉琪的背影,榮親王玉珠臉上浮起一片陰霾,雖然很淺很淡.可是看他一眼也令讓人覺得心頭沉甸甸的,旋即他扭頭走了回去。
在漪瀾堂前,大格格心畹迎上了榮親王玉珠,她此刻的臉色有點蒼白,但是神情還很平靜,道:“爹,泰齊剛才跟我商量了一件事。”
榮親王玉珠道:“什麼事?”
大格格心畹道:“我跟他的婚事。”
榮親王玉珠微微一怔,旋即問道:“怎麼說的?”
大格格心畹道:“他希望我跟他早一點成親,他已經奏準了皇上,而且請皇上主婚,據他說皇上也已經答應了。”
榮親王玉珠臉色微微一變道:“你怎麼說的?”
大格格心畹道:“我告訴他等問您的意思再給他答覆。”
榮親王玉珠道:“既然已經奏準了皇上,皇上也已經答應主婚,還問我什麼?我又能說什麼?他人呢,我找他談談去。”
大格格心畹道:“皇上今兒晚上要在壕濮園水榭賞月,他去張羅去了。”
榮親王話沒說,扭頭就走。
由漪瀾堂到濠濮園相當近,濠濮園以水榭濠濮澗得名。
水榭之南,有軒三楹,據山結構,形勢高爽。水榭之北,有曲折之石橋,通北山之路。
此處風光可以去眺瓊華島跟白塔之勝,右接五龍亭,山光水影,樓臺殿閣,老柳古槐,蓮紅藕白,再加上青山外障,綠水中流,其秀麗之致,冠於天下各處名園。
榮親王玉珠到了水榭南那三楹敞軒之前,一名侍衛趨前打千,榮親王玉珠道:“大貝勒在這兒麼?”
那名侍衛應道:“回王爺,爺在裡頭。”
榮親王邁步就往裡走,適時,中間那間敞軒裡迎出了大貝勒泰齊,他微微欠了個身,道:“您找我。”
榮親王道:“忙著呢?”
大貝勒泰齊道:“皇上興致勃勃,剛回宮就交待下來,今兒晚上要在這兒賞月。我不得不先來張羅張羅。”
榮親王順著軒外的長廊往左行去,大貝勒泰齊在後頭跟了上去。
走到最左一間敞軒前,榮親王停了步,手撫欄杆,面向池水說道:“你該早一點成親。”
大貝勒泰齊道:“我剛才跟心畹商量……”
榮親王道:“心畹剛才把你的意思告訴我了。”
大貝勒泰齊道:“心畹說還要聽聽您的意思。”
榮親王道:“聽說你已經奏準了。”
大貝勒泰齊道:“是的,剛才我護送皇上回宮,在路上我把跟心畹的婚事奏稟了皇上。”
榮親王淡然一笑道:“皇上都答應了,我還有什麼好說的。”
大貝勒泰齊也是個聰明人,一聽這話馬上說道:“我沒先問過您……”
榮親王截口說道:“問我不問我倒沒什麼關係,我也一直希望心畹能早成親,早有個歸宿,我只有這麼一個女兒,早一天替她完了婚,我也早-天了卻一樁心事,再說心畹也不小了……”
大貝勒泰齊忙道:“是的,那您的意思是……”
榮親王道:“我只有一個條件,我雖然是個賦閒親王,但到底是個和碩親王,婚禮不能馬虎,至少在面子上你要讓我過得去。”
大貝勒泰齊道:“那當然,這-點您可以放心,別說我不會馬虎草率,就是我會馬虎草率,只怕宮裡的幾位也不會答應。”
這意思就是告訴榮親王,他的身份也不低,雖然在爵位上比不上一個和碩親王,真論起身份只怕不比一個親王差。
榮親王淡然一笑道:“那就好。”
大貝勒打鐵趁熱,順勢問了一句:“那麼您看什麼時候……”
榮親王道:“隨你的便吧,不過日子最好也別太近了。”
大貝勒泰齊唇邊泛起一絲笑意.恭恭敬敬地應了一聲:“是。”
榮親王話鋒忽轉道:“我來找你還有兩件事要跟你談談……”
大貝勒泰齊道:“您請說。”
榮親王沉吟了一下,道:“你認為李玉琪這個人怎麼樣?”
大貝勒泰齊怔了一怔,道:“您的意思是說……”
榮親王道:“我問你。”
大貝勒泰齊遲疑了一下,雙眉忽地一揚道:“不敢瞞您,我不喜歡這個人。”
榮親王道:“為什麼不喜歡這個人?”
大貝勒泰齊想了想道:“我說不上來,總之我對他壓根兒就沒好感。”
榮親王淡然一笑,道:“英雄所見略同,咱倆的看法一樣。”
大貝勒泰齊一怔,道:“怎麼,您也不喜歡這個人?”
榮親王道:“第一眼就瞧他不順眼,我這個人就是這樣,誰要是第一眼就讓我討厭,往後他就很難博得我的好感。”
大貝勒泰齊遲疑道,看了看榮親王道:“他往您那兒跑得很勤……”
榮親王道:“我原以為他是你的人,衝著你,我怎麼好不讓他進門……”
大貝勒泰齊道:“您弄錯了,他……”
榮親王截口說道:“現在我知道了……”頓了頓接道:“你要留心啊,咱們不喜歡他,可是有喜歡他的人。”
大貝勒泰齊道:“您是指……”
榮親王道:“今兒個北海之會,你不也在場麼。”
大貝勒泰齊道:“您是指皇上?”
榮親王沒說話。
大貝勒泰齊接著說道:“這個您放心,我絕不容他擠到皇上身邊兒去……”
榮親王道:“你不容是你不容,皇上要是喜歡他,誰也攔不了,這不是根本辦法,最好能來個釜底抽薪。”
大貝勒泰齊濃眉一揚道:“您是讓我殺了他?”
榮親王眉鋒一皺道:“別那麼好殺,殺人算不得上策……”
大貝勒泰齊忙道:“那您的意思是……”
榮親王道:“想個不著痕跡的辦法,把他逼走,越快越好。”
大貝勒泰齊道:“他會走麼?”
榮親王道:“這就要看你了,你是個皇族親貴,掌大權的貝勒,京畿禁軍十四營都在你掌握之下,他只不過是個來自江湖的江湖人……”
大貝勒泰齊雙眉陡揚道:“您放心,不出一個月,我非讓他離開北京不可。”
榮親王道:“一個月恐怕還長了些。”
大貝勒泰齊道:“您知道,那班莠民還沒有除清……”
榮親王道:“要沒他這個來自江湖的江湖人,試問這拿賊肅奸的事誰去做?”
大貝勒泰齊臉一紅道:“那我儘快,十天半個月之內我就把他逼走。”
榮親王突作此問:“皇上今兒個晚上北海賞月,有李玉琪的份兒麼?”
大貝勒道:“本來是預備召他伴駕的,可是讓我給攔住了,您問這……”
榮親王道:“我要你知道,越快越好,這跟治瘡醫傷一樣,一旦讓它大了,再沾它可就麻煩得多了。”
大貝勒道:“謝謝您,我懂,也知道該怎麼做。”
榮親王道;“那就好,還有,李玉琪剛才告訴我,說那班人不是飛賊是叛逆,他們意在你跟我和那頂前明朝崇禎遺物九龍冠,這他告訴你了麼?”
大貝勒道:“他告訴我了,就是昨天告訴我的。”
榮親王道:“你派到我那兒的人我看見了,你自己也多小心,有備無患,多一分小心總是好的,再說明槍好躲,暗箭難防……”
大貝勒一付傲色,他那兩眼之中也射出一片狐疑,儘管他傲,他狐疑,可是在話裡他不便表現出來,他道:“謝謝您,我知道。”
榮親王道:“至於那頂前明祟禎遺物九龍冠,我在瓊華島上訓練的那一批人,多少可以派點用場了。”
大貝勒微一搖頭,道:“那倒不用,那頂九龍冠的藏處極為隱密,別說是人,就是大羅神仙也拿不走它,您訓練的人我不預備輕易派用場,將來我打算把他們安插在宮裡頭。”
榮親王道:“那就不用擔心了,你忙吧,心畹還在漪瀾堂等我,日子選好了之後儘早告訴我一聲,讓我也有個準備。”
大貝勒恭恭敬敬地答應了一聲,道:“我送您過去。”
榮親王擺了擺手,道:“不用了,你忙你的吧。”邁步走下長廊。
在漪瀾堂前爺兒倆碰了頭,榮親王見面便道:“時候不早了,咱們回去吧。”
大格格心畹沒動道:“見著他了麼?”
榮親王點了點頭。
大格格心畹道:“您怎麼對他說的?”
榮親王道:“回去再說吧。”
大格格心畹站著沒動,一雙美目直望著榮親王。
榮親王輕嘆了一聲道:“心畹,你是個明白人,對他,咱們只有百依百順,別的還能怎麼樣,遲早的事,心畹,除非……”倏地住口不言。
大格格心畹臉色更見蒼白,沒說話。
榮親王又道:“你這麼做我原就不贊成,可是一個是我的父親,一個是我的女兒,你有這一片孝心,我能怎麼辦,偏偏玉琪又……”
大格格心畹突然說道:“爹,咱們回去吧。”她說走就走,轉身行去。
榮親王的兩眼之中,閃漾起一片淚光……
口口口
拖著一個疲累的身子回到了萬親王府,李玉琪頭一件事便是和衣躺在了床上,床上一躺,兩眼一閉,好舒服。
可是,剛閉上眼,他又猛然睜開了眼,兩眼直直地望著房梁,房樑上,一柄匕首插著一張紙條,牢牢地釘在那兒。
李玉琪怔了一陣之後,一挺腰,身子自床上射起,一把拉下那柄匕首,又落回了床上。
坐在床上看那張紙條,紙上寫著龍飛鳳舞兩行字跡:
“今夜初更,陶然亭前一會。”署名處四個字“知名不具”。
李玉琪又緩緩地躺下了,一雙眉鋒皺得深深地,知名不具,他知道這是誰。
可是他不知道大白天裡對方是怎麼進內城,怎麼進這禁衛森嚴的萬親王府的。
不錯,萬親王府裡養著一班護衛,算來也都不是庸手,尤其那紫面判官陸英傑更是昔日燕趙一帶黑道上一等一的好手。
可是對那幾位而言,萬親王府的這班護衛形同虛設,說起來那幾位進出是不成問題的,而這畢竟是大白天啊。
早上他到北海去的時候還沒有,足見是在他走之後,回來之前這段時間內,讓人混進萬親王府寄的刀柬。
而且來人還進了他這間屋,要不然這柄匕首不可能不偏不斜地釘在他床頂房樑上。憑那幾位,這仍不算太難,可是那幾位怎麼會知道他不在,又怎麼知道他住在這間屋,這就奇了。
李玉琪就這麼想著,兩眼直直地望著房樑上那匕首射的那個洞,一眨不眨……
夜色降臨了,李玉琪換了件衣裳,帶了該帶的出了門。
萬家燈火時候,李玉琪到了陶然亭,陶然亭前夜色裡,站著個無限美好的人影,今夜有月,可是月亮不會升得那麼早。
這人影看不怎麼清楚,儘管看不怎麼清楚,李玉琪仍一眼便看出那是那幾位中唯一能讓他心悸的金玉環。
金玉環揹著陶然亭,似乎不知道李玉琪已經到了。
李玉琪進前輕輕地叫了她-聲:“金老闆?”
金玉環緩緩轉過了身,她神色冰冷,看得李玉琪心裡一跳:“你來了。”
李玉琪道:“進萬親王府寄刀柬的是金老闆麼?”
金玉環道:“在這兒等候你的是我。”
李玉琪道:“萬親王府廳院深沉,房子又多,金老闆怎麼知道我住在哪一間?”
金玉環道:“我沒找錯屋吧?”
李玉琪道:“沒有。”
金玉環道:“這不就是了麼!”
李玉琪道:“我是問金老闆怎麼知道的。”
金玉環道:“這你就不用管了。”
李玉琪沉默了一下道:“那麼,金老闆約我到陶然亭前來有什麼事?”
金玉環道:“有個人想見見你。”
李玉琪“哦”地一聲道:“是哪一位要見我?”一邊說話一邊凝神運功四下搜尋,方圓五十丈內並沒有別人。
金玉環道:“我一位長輩。”
李玉琪心頭一震道:“怎麼說,是金老闆的一位長輩?”
金玉環道:“是的,頗感意外,是麼?”
李玉琪笑道:“何只頗感意外,簡直……”
金玉環道:“震驚?”
李玉琪搖頭說道:“金老闆錯了,我有什麼好震驚的……”
金玉環道:“或許是我錯了,沒有那最好不過。”
“金老闆。”李玉琪道:“可以告訴我是哪一位麼?”
金玉環道:“自無不可,我霍師伯。”
李玉琪心裡跳了一下,笑道:“據我所知,霍大俠遠在洞庭君山,就算是幾位上次會面後派人去請,也不會有那麼快……”
金玉環道:“我霍師伯往北去有事兒,正好路過這兒。”
李玉琪道:“這倒是巧事,霍大俠到了麼?”
金玉環道:“早到了,到得比你還早。”
李玉琪道:“那麼如今……”倏有所覺,轉身躬下身道:“晚輩李玉琪見過霍大俠。”
他身前兩三丈處,霍玄威若天神,昂然而立。
霍玄仍是一襲習慣穿的黑袍,除了頭髮、鬍子已然全灰之外,其他地方看不出跟當年有什麼兩樣。
只見霍玄那一雙環目中的如炬威稜,上下打量了李玉琪一陣,然後微一點頭,淡然說道:“他們沒說錯,你是不俗。”
李玉琪又一欠身道:“謝霍大俠誇獎,跟您三位的門人高弟一比,我可就庸俗多了。”
霍玄道:“你很會說話。”
李玉琪道:“謝謝您,我說的是實情實話。”
霍玄道:“以我看他們沒一個能比得上你。”
李玉琪道:“您這話讓我有失措之感。”
霍玄道:“你客氣了,你有過人的膽識,也很夠鎮定。”
李玉琪道:“謝謝您。”
霍玄目光一凝,道:“小夥子,你姓什麼,叫什麼,再說一遍我聽聽。”
“是。”李玉琪道:“我叫李玉琪,木子李,金玉的玉,琪花瑤草的琪。”
霍玄微一點頭道:“名字跟人一樣,小夥子,聽說你現在供職官家?”
李玉琪道:“是的,我覺得在江湖上混不出個出息來……”
霍玄截口說道:“聽說你對本門的當年也很熟?”
李玉琪道:“是的,其實,您三位的當年,放眼武林誰不知道……”
霍玄道:“可是沒你那麼熟的,小夥子,說說你的師承?”
李玉琪道:“面對您,我不敢隱瞞,家師無名老人。”
霍玄道:“沒名?”
李玉琪道:“有,可是我不知道,家師也不便讓人知道。”
霍玄道:“小夥子,你跟本門毫無淵源?”
李玉琪道:“霍大俠,我沒有那麼深厚的福緣,再說,跟貴門有淵源的人,又怎麼會置身官家。”
霍玄一點頭道:“說得是,玉環。”
金玉環答應一聲,騰身掠了過去。
霍玄目光炯炯,望著李玉琪道:“試試他,下手不必留情。”金玉環躬身答應,等她站直身子時她一隻欺雪賽霜的玉手,已然遞到了李玉琪胸前。
李玉琪忙閃身避過,道:“霍大俠,您這是……”
霍玄道:“玉環,以掌代刀,招演佛光普照。”金玉環閃身進撲,應聲出招,只見一片掌影罩向李玉琪,其聲呼呼,威勢奪人。李玉琪心頭震動,暗一咬牙,閃身又自避過。
只聽霍玄道:“普渡眾生,菩提降魔……”金玉環絕不是李玉琪的對手,可是有霍玄在一旁指點,李玉琪他覺有處處受制之感,五招過處,他已力不從心,難以招架。這一方面固然是金玉環有霜玄指點,一招一式不但威力倍增,而且發則為人所必救,也無懈可擊。
另一方面也由於李玉琪,他根本不敢以師門絕學應戰。
第八招上,金玉環一掌快逾迅雷奔電,由上斜斜劃下直襲李玉琪右肋,李玉琪不敢用師門身法,也不敢用師門絕學。
砰然一聲,左肋上結結實實地中了金玉環一掌,他只覺喉頭一甜,忙一提氣硬把一口要噴出的血嚥了下去,蹌踉倒退了幾步。
金玉環驚叫一聲收掌而退,道:“你,你為什麼不躲?”
李玉琪淡然強笑道:“金老闆,我要躲得掉還能不躲麼?”
金玉環道:“你,你礙事麼?”在這時候,她真情流露無遺。
李玉琪心裡浮起一種難言的感受,道:“謝謝金老闆,我不礙事。”
金玉環還待再說,忽聽霍玄咳了一聲,金玉環似乎這時候才想起身邊還有個師門長輩,忙低下頭去。
霍玄望著李玉琪道:“小夥子,你瞞不了我,你根本未盡全力,未展所學,剛才你明明也能躲開,為什麼不躲開?是怕我看出你的師承,是麼?”
李玉琪道:“霍大俠,我跟貴門毫無淵源……”
霍玄道:“小夥子,我不妨告訴你,我讓他們今夜約你到這兒來,就是要看看你是不是跟本門有淵源,要是你跟本門有淵源,你是誰教出來的我押你見誰去,你要是跟本門沒淵源,小夥子,我要勸你幾句,聽,我放你回到江湖去,不聽,小夥子,我要代漢族世胄,先朝遺民動大家規,今夜我不容你再離開這陶然亭……”
李玉琪心神連連震動,截口說道:“霍大俠身份輩份兩重,怎好……”
霍玄微一搖頭道:“小夥子,別拿話扣我,我向來不吃這一套,把你那口血吐出來吧,強窩在心裡那會要人的命。”話落人到,一掌當胸拍到。
李玉琪沒來得及躲,霍玄按在他胸口上,他那口血再也憋之不住,一張嘴全噴了出來。
李玉琪掃了金玉環一眼,金玉環正低著頭。
只聽霍玄道:“小夥子,我不願出手試你,我只問你一句,你的師承……”
李玉琪橫心咬牙道:“跟貴門毫無淵源。”
霍玄道:“那麼你可願聽我勸……”
李玉琪道:“霍大俠,人各有志!”
霍玄道:“小子,你再說一遍。”
李玉琪道:“人各有志。”
霍玄巨目一睜道:“小夥子,我愛惜你,奈何你自己不愛惜自己!那就怪不得我了!”
抬掌向李玉琪當頭罩下。
李玉琪道:“霍大俠,我另有要事,失陪了。”突然翻掌而上,砰然一聲,霍玄那高大身軀為之-晃,霍玄怔住了。
李玉琪又-口鮮血蹌踉而退,他借這一退,也趁霍玄怔神,強提-口真氣,倒射而起。
四下夜色裡響起幾聲冷叱,幾條人影,從各處騰起齊撲半空中李玉琪。
金玉環張口要叫,但剎時間她已把嘴閉了起來。
夜空中砰然一聲巨響,那從四下竄起的幾條人影全都落了下來,同時一條頎長人影破空向遠處射去。
霍玄定過神來道:“此子留不得……”
那落回地上的幾條人影應聲又起,電一般地追了去。
金玉環顫聲說道:“大師怕,他是不是……”
霍玄神情凝重地搖久說道:“我看不出來。”金玉環沒說話,眼望李玉琪逝去處,呆呆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