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玉琪護駕回宮之後就辭出來了。
他的心情輕鬆而愉快,他知道泰齊是完了,完完全全的完了,再也無望邀寵抓權了。
他也知道,這一回還殺不了泰齊,因為泰齊有靠山,只要寧壽宮那位不點頭,誰也殺不了泰齊。
不過他不急,他不指望在這一回合上殺了泰齊,也不指望別人殺泰齊,他要泰齊用自己的一雙手殺死自己。
出宮正往前走,橫裡傳來一個清朗話聲:“玉琪。”
李玉琪停步一看,只見不遠處走來了榮親王,他當即迎上去見了一禮,恭恭敬敬地說了聲:“見過王爺。”
榮親王笑著擺手說道:“別跟你玉珠叔來這一套了,你怎麼進宮了,有事兒麼?”
李玉琪道:“沒什麼事,陪陪皇上,您……”
榮親王道:“我剛要回去,打算找你去,沒想到在這兒碰見你,正好,有空麼,爺兒倆聊聊?”
李玉琪笑笑說道:“您的吩咐,玉琪隨時奉陪。”
“那行。”榮親王一點頭道:“走吧,到我那兒去。”他轉身先走了。
到了榮親王府,進了書房,落了座,榮親王目光一凝,望著李玉琪道:“這兩天有什麼順心事兒麼,瞧你春風滿面的。”
李玉琪笑笑說道:“哪有什麼順心事兒,還不是老樣子。”
榮親王道:“真的麼?”
李玉琪道:“玉琪敢瞞您麼?”
榮親王一笑說道:“別人沒那個膽,還就只你敢。”
李玉琪道:“您明鑑,玉琪可沒這個天膽。”
榮親王淡淡地笑了笑,道:“聽說今兒早上你陪著皇上到泰齊那兒去了?”
李玉琪目光一凝,笑道:“我說怎麼那麼巧,在宮外碰見了您……”
榮親王道:“我專為等你的,還能不巧?”
李玉琪道:“他到您這兒來過了?”
榮親王笑指李玉琪坐的那張椅子道:“這張椅子他剛坐過。”
李玉琪道:“怪不得還是熱的呢,他來找您是……”
榮親王道:“想想也知道,還會有別的事麼?”
李玉琪道:“您打算怎麼辦?”
榮親王道:“以你看呢?”
李玉琪道:“我只知道他害德家害得不淺。”
榮親王微一搖頭道:“泰齊的生死我不關心,再說你也知道這回他死不了,我所關心的,只是那頂九龍冠。”
李玉琪道:“這個我知道。”
榮親王道:“你可知道那頂九龍冠的下落?”
李玉琪道:“泰齊自己說的,他把那頂九龍冠給了所謂叛逆。”
榮親王點了點頭,道:“他也是這麼跟我說的,不過據我所知,那頂九龍冠是膺品,是他命名匠仿造的。”
李玉琪搖頭說道:“是不是假的我就不知道了。”
榮親王道:“聽說泰齊曾經約你到萬壽山去決鬥?”
李玉琪道:“這他也告訴您了?”
榮親王道:“你沒去?”
李玉琪搖頭說道:“沒有。匹夫血氣之勇,我不願跟他計較,再說他總是皇族親貴,傷了他不大好的,也會讓您為難。”
榮親王道:“昨天晚上你上哪兒去了?躲在萬親王府?”
李玉琪笑道:“既然不去,只有矇頭睡大覺了。”
榮親王笑笑說道:“聽說昨晚上潛進泰齊書房那個叛逆是個矮子。”
李玉琪道:“是麼,我沒聽他說。”
榮親王微一搖頭道:“以我看他不是個矮子。”
玉琪道:“泰齊不是說他是個矮子麼?”
榮親王道:“泰齊糊塗,修為到了家的高手,縮骨並不是難事。”
李玉琪道:“您是說那人用了縮骨功?”
榮親王點頭說道:“不錯,而且我敢斷言。”
李玉琪道:“您怎麼能這麼肯定?”
榮親王道:“因為我知道他是誰,他瞞過了見過他的泰齊,卻瞞不過沒見過他的我。”
李玉琪呆了一呆道:“怎麼,玉珠叔,您知道那人是誰?”
榮親王點了點頭道:“嗯,我知道那人是誰。”
李玉琪道:“您告訴我他是誰,我找他去。”
榮親王道:“你找他幹什麼?”
李玉琪道:“讓他捷足先登,著了先鞭,我太不甘心。”
榮親王突然笑了,“哦”了一聲道:“原來是為這個,那你用不著找他,他拿去那頂九龍冠,跟沒拿去那頂‘九龍冠’沒什麼兩樣。”
李玉琪道:“話是不錯,那是一個門兒裡的,誰拿去不一樣,無如玉琪奉有義父的嚴諭,非拿到這頂九龍冠不可。”
榮親王目光一凝道:“你真要找他麼?”
李玉琪道:“當然是真的。”
榮親王一點頭道:“好吧,讓我告訴你,他遠在天邊,近在眼前……”
李玉琪霍地站了起來,兩眼睜得老大,叫道:“是您?”
榮親王一怔,旋即笑道:“是我,是我的好侄兒。”
李玉琪為之一怔,道:“玉珠叔,您是說……”
榮親王笑著向李玉琪伸出了手,道:“玉琪,別跟你玉珠叔裝蒜了,拿來吧。”
李玉琪叫道:“玉珠叔,我裝蒜,拿來,您這到底是什麼意思?”
榮親王笑著說道:“聰咀如你者,這還不懂麼?”
李玉琪一下坐了下去,道:“我明白了,弄了半天您是說我?”
“可不。”榮親王道:“除了你還有誰,別人看不透,唯你,我是一眼就透。”
李玉琪微微搖了搖頭道:“玉珠叔,您錯了,我沒拿那贗九龍冠,事關重大,一個不好是要摘腦袋的,您千萬別冤枉人。”
榮親王道:“玉琪,玉珠叔冤枉了你麼?”
李玉琪道:“是的,玉珠叔,十分的冤枉。”
榮親王搖頭說道:“玉琪,你瞞不過你玉珠叔的。”
李玉琪道:“我無須瞞您,是不?”
榮親王搖頭說道:“那可難說,泰齊的生死,我不在意,可是九龍冠的得失我卻十分關心,這你是知道的,你也知道一旦我知道有人拿走那頂九龍冠後,會用盡方法把它追回來……”
李玉琪道:“您會麼?”
榮親王道:“一定會,誰教我是大清朝廷的和碩親王。”
李玉琪道:“那您就去追吧,反正您找不到玉琪身上來。”
榮親王道:“我找的就是你。”
李玉琪倏然一笑道:“您這麼一提,我倒突然想起件有趣兒的事了,玉珠叔,萬一那頂九龍冠真是我拿走的,您怎麼辦?”
榮親王道:“這還用問麼,當然是找你把它要回來。”
李玉琪道:“我要是不給呢?”
榮親王搖頭說道:“那由不得你,玉琪。”
李玉琪道:“您打算動武,逼著玉琪交出來?”
榮親王搖頭說道:“動武未必,那是我不到不得已時不用的最後一著,我會用別的辦法逼使你把‘九龍冠’交出來。”
李玉琪道:“什麼辦法?”
榮親王笑道:“現在告訴你,將來一旦用起來就不靈了。”
李玉琪道:“我是說著玩兒的,您可別當真。”
榮親王笑容一斂道:“不,玉琪,我當真。”
李玉琪眉鋒一皺道:“玉珠叔,您怎麼會冤枉到我頭上來?”
榮親王道:“你不承認?”
李玉琪道:“您叫玉琪怎麼能承認,又怎麼敢承認。”
榮親王微一點頭道:“行,那麼我問你,泰齊邀鬥你於萬壽山頂,你為什麼不去?”
李玉琪道:“理由玉琪剛才說過了。”
榮親王道:“那是個好理由,無懈可擊的好理由……”
李玉琪道:“事實如此,玉琪說的是實情實話。”
榮親王不聽他這一句,道:“我再問你,你沒赴泰齊之約,上哪兒去了?”
李玉琪道:“去處剛才我也告訴過您了。”
榮親王道:“有誰能證明,你昨兒晚上在家矇頭睡覺?”
李玉琪道:“無須人證明。”
榮親王道:“玉琪,那是不行的,我現在等於是以我和碩親王的身份在辦案,你不過是皇上的近身侍衛,你不能不據實作答,要知道我有權把你攆出朝廷去。”
李玉琪道:“我自己的生活起居,為什麼要別人來證明?”
榮親王道:“這是辦案,你涉嫌,懂麼?”
李玉琪道:“您憑什麼指我涉嫌?”
榮親王道:“你說過,那頂九龍冠你非拿到手不可,昨兒晚上你沒赴泰齊邀鬥之約,恰好昨兒晚上丟了這頂九龍冠,憑這兩點就夠了。”
李玉琪道:“可是泰齊親口說的,那人是個矮子。”
榮親王道:“我剛才也說過,那是泰齊糊塗,修為到家的人……”
李玉琪道:“您過於武斷了,玉珠叔,矮子並不一定就是用了縮骨功,這場官司打起來,你贏不了的。”
榮親王搖頭說道:“我不跟你打官司,我知道,眼下你是皇上面前的大紅人,這件事,咱們私下解決。”
李玉琪道:“我認為您這是有意為泰齊脫罪,泰齊當著皇上已然直認他把那頂九龍冠給了叛逆。”
榮親王搖頭道:“我無須為泰齊脫罪……”
李玉琪道:“任何人都知道,他是您的女婿。”
榮親王道:“玉琪,你好厲害。”
“您過獎。”李玉琪道:“玉琪說的這是理。”
榮親王道:“可是我知道泰齊口中的叛逆就是你。”
李玉琪道:“您沒辦法證明那叛逆是我。”
榮親王道:“別忘了在那個黑衣蒙面人進入泰齊書房脅迫泰齊交出那頂九龍冠的那段時間裡,你無法證明你的行蹤。”
李玉琪沉默了一下道:“玉珠叔,我在矇頭睡大覺,後來我進宮去了是真。”
榮親王道:“昨兒晚上你進宮去了?”
李玉琪道:“不信您可以去問問博多。”
榮親王搖頭說道:“我不問博多,我要進宮問皇上。”
李玉琪道:“皇上不會告訴您什麼的。”
榮親王道:“怎見得?”
李玉琪道:“昨兒晚上皇上召我去御書房是商談機密,所以認為皇上不會告訴您什麼。”
榮親王道:“我要是告訴皇上,事關九龍冠那就不同了,是不?”
李玉琪道:“那麼您就去問好了,皇上正厭著泰齊呢,您是泰齊的岳父,為泰齊脫罪反過來把罪加到我頭上,您要不招皇上不高興那才怪了。”
榮親王眉鋒一皺,旋又眉鋒雙展,道:“那不一定,我要是把你的身份來意全告訴皇上,那一切馬上就完全改觀了。”
李玉琪笑道:“您會那麼做麼,玉珠叔?”
榮親王正色說道:“我這是不得已,人到了不得已的時候,什麼事都做得出來,須知在我的立場上,九龍冠一旦丟失,我不得不這麼做。”
李玉琪搖搖頭,笑道:“玉珠叔,您可真嚇著我了,有道是:知己知彼,百戰百勝,您明知道我現在還不能走,也捨不得走,所以您就掌握了我這個弱點,看來我這個孫猴兒是翻不出您這位如來佛的手掌心了。”
榮親王倏然而笑道:“你也只能在我那手指上擻泡猴兒尿。”
李玉琪一點頭,正色說道:“玉珠叔,我承認那黑衣蒙面人是我,您滿意了麼?”
“滿意,當然滿意。”榮親王道:“什麼時候把那頂九龍冠給我還回來?”
李玉琪道:“您如果現在要,我馬上就能給您拿來。”
“最好。”榮親王道:“不過我話說在前頭,我要真的。”
李玉琪道:“我正要聲明,我只有一頂假的。”
榮親王道:“那不行……”
李玉琪道:“玉珠叔,您明知道泰齊給我的是頂假的。”
榮親王道:“不錯,我知道泰齊給你的那頂是假的,可是我更知道你絕不會為一頂假九龍冠費那麼大心思。”
李玉琪道:“我是不知道那是頂假的。”
榮親王搖頭說道:“你錯會我的意思了,我是說你進出泰齊書房兩趟,先把那頂真的拿走了。”
李玉琪道:“玉珠叔,這您就不對了,我既不知道他有兩頂九龍冠,怎麼會先取真的後要假的。”
榮親王道:“玉琪,你知道。”
李玉琪道:“好吧,就算我知道,但既然取了真的,為什麼還要等著泰齊取假的?”
“這個……”榮親王呆了一呆道:“也許你是故弄玄虛,你設想得很周到,你是深謀遠慮,你明白,一旦九龍冠丟失,事情鬧開之後我不會不知道,所以你就預先安排好這一條退路。”
李玉琪道:“我沒想到的,您全替我想到了。”
榮親王道:“事實如此。”
李玉琪道:“事實上我既不知道他有兩頂真假九龍冠,也根本不知道他把那頂真的九龍冠藏在何處。”
榮親王道:“你不會不知道……”
李玉琪道:“是泰齊告訴過我,還是您告訴過我?”
榮親王雙眉齊揚道:“心畹告訴你的。”
李玉琪笑道:“心畹現在在哪兒,您告訴我了麼?”
榮親王呆了一呆,道:“那麼,你是怎麼知道的?”
李玉琪道:“玉珠叔,我不知道。”
榮親王還待再說。
李玉琪突然站了起來,道:“玉珠叔,我不知道泰齊有真假兩頂九龍冠,也不知道他把它藏在何處,我根本沒拿那頂真九龍冠,您要是要那頂假的,我願意馬上拿來給您,您要是要那頂真的,殺了我我也拿不出來,我是這麼說的,信不信那在您,您要是為這揭穿我,那也在您……”
榮親王也站了起來,凝目說道:“玉琪,你真沒拿那頂真九龍冠?”
李玉琪道:“話,玉琪說的已經夠詳盡了,只看您信不信了。”
榮親王沒說話,凝望李玉琪良久,突一擺手道:“那好,你走吧,我相信你。”
李玉琪一欠身道:“謝謝您,那頂假九龍冠……”
榮親王搖頭說道:“不必拿回來了,要假的沒用,我要真的。”
李玉琪道:“那麼我告辭了。”又一欠身,轉身出門而去。
他走了,榮親王皺了眉。
口口口
李玉琪提著一個小包袱,步履輕快地出了“萬親王府”大門,出大門往南,他走得風快,轉眼間就拐出了“萬親王府”門口那條街。
他剛轉過街角,忽聽背後有人喊道:“玉琪,哪兒去啊?”
李玉琪身軀一震,腳下只頓了一頓,但他沒停,放步又向前走去,比剛才更快,簡直像跑。
跑著,跑著,眼看快到正陽門了,忽地,眼前人影一閃,一人攔住去路,揹著手,笑吟吟的,是榮親王。
李玉琪-驚停步,道:“是玉珠叔,您……您怎麼在這兒?”
榮親王笑著說道:“找你啊,剛才我喊了你兩聲……”
李玉琪強笑說道:“對不起,我沒聽見。”
榮親王笑吟吟道:“不要緊,反正我已經追上你了。”
李玉琪遲疑著道:“您有什麼事兒麼?”
榮親王道:“沒什麼事兒,我悶得慌,打算到萬親王府走走,沒想到正好碰見你,見你神色倉惶,走得匆忙,所以追上來問問……”
目光一掃李玉琪手中小包袱道:“提著個包袱,打算上哪兒去啊?”
李玉琪道:“出去走走,您要沒什麼事兒……”
“別忙。”榮親手伸手攔道:“咱爺兒倆既碰上了,怎麼能不聊聊再走,包袱裡有什麼好吃的,拿出來先讓你玉珠叔啃啃。”
李玉琪提包袱的手往後一縮道:“不是吃的,是……幾件衣裳。”
“噢。”榮親王道:“新行頭,讓玉珠叔瞧瞧怎麼樣?”
他伸手要抓,李玉琪手又往後一縮道:“不,不是新的,幾件換洗的舊衣裳。”
榮親王笑笑說道:“玉琪,路上來往的人多,咱爺兒倆要是在這兒搶搶奪奪的,那可是礙眼,也不好看。”
李玉琪道:“您何必非看不可?”
榮親王道:“怎麼,不能看看,有什麼怕人見的東西?別是那頂九龍冠吧?”
李玉琪沉默了一下,一點頭道:“不錯,是那頂假九龍冠。”
“噢!”榮親王道:“是假的我也瞧瞧,我還沒見過呢,讓我瞧瞧假的像不像?”
李玉琪沒奈何,只有把手中包袱遞了過去。
榮親王接過包袱,急不可待地掀開一角往裡一看,是頂九龍冠不錯,可是他一眼便看出那是頂假的,他怔了一怔。
李玉琪道:“沒騙您吧?”
榮親王定了定神道:“沒人說你騙我,只是,你提著它上哪兒去?”
李玉琪道:“既是假的我也不要了,拿它送人去。”
榮親王道:“送人?”
李玉琪道:“您看行麼?這份禮不輕吧?”
榮親王皺了眉道:“玉琪,你可別過份促狹,小心惹火兒了那一位。”
李玉琪眨眨眼,笑道:“那怎麼會,我是一番好意。”
榮親王道:“你找得著他們麼?”
李玉琪道:“只要玉琪在大街上逛一趟,還怕他幾位不自動找上來?”
榮親王又皺了眉,把包袱往李玉琪手裡一塞,道:“也好,這樣說不定可以擋擋他們,你走吧。”
李玉琪接過包袱,欠身一禮邁步而去。
望著那頎長灑脫的身影,榮親王搖搖頭一聲苦笑:“這才叫八十歲老孃倒繃孩兒,這小子好不厲害。”
雙眉忽地一揚,他邁步走了,直奔萬親王府。
李玉琪揹著包袱一直在大街上閒逛,他沒猜錯,逛完了東城剛到南城,便被人攔住了。
攔他的是個白胖漢子,這人李玉琪認識,是當日一品香的掌櫃馬回回。
馬回回衝著他哈腰一笑:“李爺,還認得我麼?”
李玉琪笑道:“怎麼不認識,一品香的掌櫃,明字會的健兒。”
馬回回臉色一變,旋即說道:“有空麼,借一步說話。”
李玉琪道:“不瞞掌櫃的說,我這趟出來就是尋訪朋友們的。”
馬回回怔了一怔道:“那正好,幾位爺等著您呢,您請跟我來吧。”轉身往前走去。
馬回回在前帶路,越走人家越少,越走越荒涼,李玉琪明白,眼前這片荒涼地是南城根兒。
走沒多大一會兒,到了一處,那是一座小廟,小廟年久失修,相當殘破,連廟門兒都缺了一扇。馬回回帶著李玉琪直進小廟。
進了小廟再看,一個小院子,一座正殿,兩邊的房子全塌了,在那小小的正殿裡,坐著三個人:郝殿臣,韓君實,金少樓。看樣子韓君實腿上的傷已然好了。
一進殿門,金少樓便開了口,冰冷:“沒想到你真敢來。”
李玉琪含笑說道:“不瞞諸位說,我這趟出來就為訪朋友們的。”
金少樓道:“朋友?你也配?”
李玉琪淡然一笑道:“金老闆好大的火氣,這豈是江湖人見面的禮數,再大的仇也該先禮後兵。”
“說得是。”郝殿臣濃眉雙揚抬起了手:“閣下請坐。”
旁邊只有一把椅子,李玉琪走過去坐了下來。
他一眼盯上韓君實道:“韓老闆,腿傷好了麼?”
韓君實淡然說道:“多謝關注,韓某人命大。”
李玉琪道:“我一直耿耿於懷,本想到刑部去探望幾位的,沒想到當夜諸位就全走了,之後內外城雖一牆之隔……”
郝殿臣截口說道:“閣下找我兄弟幾個?”顯然他不願聽李玉琪那虛情假意的廢話。
李玉琪道:“是的。”
郝殿臣道:“有何貴幹?”
李玉琪道:“我奉命而來……”
郝殿臣道:“閣下奉命而來?”
李玉琪道:“我奉大貝勒之命,給諸位送點薄禮來。”
郝殿臣“哦”地一聲,道:“大貝勒太客氣,也太看得起我們這些江湖亡命徒了。”
目光向李玉琪手中那包袱上掠過道:“但不知這禮是……”
李玉琪雙手奉上,道:“郝老闆請自己過目。”
郝殿臣沒接道:“閣下請先打開來看看,過重的禮,我兄弟不敢收。”他機警,也謹慎。
李玉琪笑笑說道:“這份禮應該是重禮,相信諸位必收……”他把包袱一解,托起了那頂九龍冠。
郝殿臣一怔,韓君實脫口叫道:“九龍冠。”
李玉琪道:“不錯,韓老闆,這就是大貝勒送幾位的一份薄禮。”
金少樓冷笑一聲道:“你那主子他也通禮麼?”
李玉琪訝然說道:“金老闆這話……”
金少樓道:“送禮送雙,沒四色至少也該有兩樣……”
李玉琪“哦”地一聲道:“原來如此,那麼以金老闆看,還缺哪一樣?”
金少樓道:“泰齊他項上的一顆人頭。”
李玉琪倏然一笑道:“金老闆好重的煞氣……”
郝殿臣輕咳一聲道:“閣下這是什麼意思?”
李玉琪道:“郝老闆不該問我是什麼意思,而該問大貝勒是什麼意思。”
郝殿臣道:“那麼泰齊他這是什麼意思?”
李玉琪道:“郝老闆,送禮不外人情……”
郝殿臣道:“泰齊跟我兄弟有什麼人情?”
李玉琪道:“以前沒有,希望始自這頂九龍冠。”
郝殿臣目光一凝道:“怎麼說?”
李玉琪道:“請幾位高抬貴手,就此離開京畿,回到江湖去。”
金少樓倏然冷笑道:“泰齊他怕了?”
李玉琪道:“金老闆,我還有後話。”
郝殿臣道:“請說。”
李玉琪道:“幾位若是不願受這份人情,交惡也始於此。大貝勒勢將盡率京中鐵騎,跟諸位周旋到底。”
金少樓冷喝說道:“好大的口氣,讓他放馬過來……”
李玉琪看了他一眼,含笑說道:“希望金老闆在動火之際,別忘了那火槍的威力。”
金少樓臉色一變,霍地站起:“姓李的,你少……”
郝殿臣一抬手,道:“三弟,別失禮,坐下。”
金少樓嚥下了餘話,坐了下去。
郝殿臣向著李玉琪凝了目,道:“我明白了,要是我兄弟願意饒他一命,就此撤離京畿,他願意把這頂九龍冠留下,要不然他就要收回這頂九龍冠,盡率所謂精銳跟我兄弟見個死活,可是?”
李玉琪點頭說道:“大貝勒正是這意思。”
郝殿臣道:“這件事郝某人不敢做主,容我失陪片刻……”
站起身子對韓、金二人道:“二弟,三弟,好好陪陪客人。”大步行了出去。
李玉琪目光一掃韓、金二人道:“郝老闆莫非有所請示?”
韓君實道:“不錯,我兄弟現在有位師門長輩在此。”
李玉琪道:“莫非就是那夜險些要了李玉琪命的那位?”
金少樓道:“正是,你可小心點。”
李玉琪笑笑說道:“有道是:兩國交戰,不斬來使,我很放心。”
金少樓哼了一聲,沒說話。
就這兩句話工夫,雄健步履響動,郝殿臣又進了正殿,李玉琪明白了,他那位霍叔祖也在這座小廟裡,而且就在這座小廟的正殿左近,沒看見金玉環,大概她陪著霍叔祖呢。
郝殿臣進殿坐下,坐定之後立即開口:“閣下,郝某人適才已有所請示,泰齊的項上人頭,我兄弟志在必得……”
李玉琪包好了包袱站了起來,道:“既然這樣,我就原物帶回,告辭了。”他要走。
郝殿臣一抬手道:“慢著。”
李玉琪道:“怎麼,郝老闆改變心意了?”
郝殿臣微一搖頭道:“既經請示,郝某人不敢擅自改變心意……”
李玉琪道:“那麼郝老闆還有什麼教言?”
郝殿臣道:“我要閣下留下那頂九龍冠。”
李玉琪雙眉一揚,道:“我明白了,郝老闆是硬要禮又要人頭,可是?”
郝殿臣道:“不錯,我兄弟既然來了,所要的東西便不得缺一樣。”
李玉琪道:“郝老闆,這於理有虧。”
金少樓道:“我兄弟不管這一套,叫你把九龍冠留下,你就得把九龍冠留下。”
李玉琪道:“我要是不留呢?”
金少樓站了起來道:“你試試看。”
郝殿臣道:“為閣下好,閣下還是把九龍冠留下吧,要知道,這頂九龍冠本是我先朝遺物。”
李玉琪搖頭說道:“我不管它原是誰的東西,我只知道誰把它交給我,我還把它交給誰。”
郝殿臣道:“恐怕由不得閣下了。”
李玉琪道:“郝老闆應該知道為什麼大貝勒把這份差事交給我。”
郝殿臣道:“我兄弟承認不是你的對手,可是我兄弟如今有位師門長輩在此,閣下要是不太健忘的話,應該還記得他老人家。”
李玉琪倏然一笑道:“郝老闆,我不是三歲小孩兒,嚇不住的。”邁步就往外走。
就在這時候,那殿前小院子裡多了一人,正是霍玄。李玉琪一震,連忙停步。
只聽霍玄沉聲說道:“放下那頂九龍冠。”
李玉琪忙道:“郝老闆,兩國交戰,不斬來使。”
郝殿臣在他背後說道:“放下九龍冠,沒人傷你。”
李玉琪道:“這就是你們‘明字會’的……”
金少樓冷然叱道:“少廢話,叫你放下,你就放下。”
李玉琪道:“我若是放下了這頂九龍冠,叫我如何回去向大貝勒交差?”
郝殿臣道:“那就是你的事了。”
金少樓冷笑一聲道:“且看狗咬狗一嘴毛。”
李玉琪道:“這位老人家……”
霍玄沉聲說道:“你不配跟我說話,這回饒了你,你應知足了。”
李玉琪道:“話是不錯,只是……”
霍玄雙目暴射寒芒道:“答我一句,你放是不放?”
李玉琪道:“既是老人家有了話,我不敢不放……”
霍玄道:“那就把九龍冠放下,滾。”
李玉琪道:“事關諸位,老人家可曾三思?”
霍玄道:“我做事向來不加考慮……”
李玉琪道:“可是那火槍……”
霍玄怒哼一聲,邁步逼了過來。
李玉琪忙道:“老人家別生氣,我放下就是,我放下就是。”矮身把手中包袱放在了地上。
霍玄停步喝道:“記住,只有這次,絕沒下次,滾。”
李玉琪急急忙忙地出了正殿,避得霍玄遠遠的越過院子往外跑去。
身後,響起一陣震天大笑。李玉琪也笑了。
只有一個人沒有笑,那是站在正殿邊上一棵樹下的金玉環。她皺著眉,嬌靨上一片輕愁……
口口口
寧壽宮的太后說了話,泰齊的事已然大事化小,小事化無。
儘管泰齊已然無望邀寵抓權,他兇暴驕狂依然,說穿了還是因為有人在背後給他撐腰。
這種撐腰對泰齊無益,已經害了他,總有一天會毀了他。
泰齊大搖大擺地出了宮,又大搖大擺地進了榮親王府,在書房裡見著榮親王,前後態度已判若兩人。
把馬鞭往桌上一扔,道:“玉珠叔,沒事了,皇上他不能把我怎麼樣。”
榮親王皺了皺眉,往桌上那根馬鞭投過一瞥,顯然榮親王是有點不高興,不過他忍住了。
“你見過老佛爺了?”
泰齊嗯了一聲道:“太后把皇上召進了寧壽宮,一番數說,皇上便沒敢吭一聲,您說,他還能把我怎麼樣?”他坐了下去。
榮親王吸了一口氣,道:“那就行了……”
泰齊道:“行是行了,可是我不能就此算了。”
榮親王“哦”地一聲,抬眼凝望著他。
泰齊揚高了一雙濃眉道:“我要找李玉琪,有我沒他,不殺他誓不為人。”
榮親王淡然說道:“你要早聽我的,把他趕走也就沒事了。”
泰齊道:“我沒有不聽您的,可是我沒想到這小子鑽得那麼快。”
榮親王道:“現在他已經成了氣候,聖眷正隆,比你以往還甚,簡直就是炙手可熱的大紅人物一個,再想動他可就難了。”
這句話把泰齊激得妒火三千丈,他咬牙說道:“我不饒他,我要殺他,讓他永遠留在京裡。”
榮親王道:“泰齊,李玉琪的一身所學相當好。”
泰齊道:“我知道,沒什麼大不了的,您看著好了,我要不能殺了他,我就枉叫泰齊了。”
榮親王沒說話。
泰齊目光忽地一凝,道:“玉珠叔,你有一身曠古絕今的所學。”
榮親王何許人,一聽就知道泰齊他是什麼意思,當即淡然一笑道:“我要殺他易如反掌,只是我是個和碩親王,他只不過是一名侍衛。”
這,泰齊也懂,他道:“這有什麼要緊?”
“很要緊。”榮親王道:“堂堂一個親王竟親手殺個侍衛,未免小題大作,太以不成體統,再說我也不便這麼明顯地跟皇上作對。”
泰齊道:“有我呢,您怕什麼?”
榮親王搖頭說道:“別費腦筋了,那班叛逆不是要代你殺李玉琪麼?”
泰齊搖頭說道:“我怕他們殺不了李玉琪。”
榮親王道:“那你就不該把九龍冠輕易送人。”
泰齊道:“玉珠叔,那是頂假的,真的我怎麼會輕易送給他們。”
榮親王道:“畢竟連真的也不見了。”
泰齊濃眉一皺道:“我就想不通,那頂真的怎麼會丟的……”
榮親王道:“我又要問你了,那藏處真只有你一個人知道?”
泰齊道:“是隻有我一個人知道,您想,我還會告訴別人麼。”
榮親王搖頭說道:“那就太玄了……”
“對了。”泰齊兩眼猛地一睜道:“我想起來了,我告訴過心畹……”
榮親王神情一震,道:“什麼時候,你什麼時候告訴她的?”
泰齊道:“那還是在婚禮以前。”
榮親王馬上就恢復了平靜道:“心畹早死了,再說她也不會拿那頂九龍冠。”
泰齊道:“我不是懷疑她,只是怕她不經意告訴了別人。”
榮親王道:“除了那班叛逆,沒人會要那頂九龍冠,那麼她會告訴誰?告訴了那班叛逆?”
泰齊道:“那自然不會,您別誤會……”
榮親王搖頭說道:“我不會誤會什麼,只是,我認為你告訴心畹跟沒告訴任何人一樣……”
泰齊道:“我知道,我只是告訴您我告訴過心畹,您不是問我有沒有告訴過別人麼?”
榮親王道:“可惜心畹已經死了,要不然就能問問她有沒有告訴過別人。”
泰齊凝目問道:“玉珠叔,您這話……”
“不談這些了。”榮親王搖頭說道:“那頂九龍冠既不是你的,也不是我的,只要宮裡不追究,丟了也就算了,目前最重要的,是那班仍在京裡的叛逆,他們對你我都是威脅……”
泰齊道:“您以為他們還敢呆在京裡?”
榮親王道:“泰齊,他們拿去的是一頂膺品,再說你我的腦袋也還在脖子上,區區一次波折嚇不了他們的。”
泰齊道:“我跟他們說好了,他們先殺李玉琪……”
“你怎麼跟個小孩兒一樣?”榮親王道:“這種人能輕易相信麼?你能為此去了戒心,鬆了戒備,泰齊,真要這樣,你可就上了人的當了……”
泰齊道:“那麼以您看……”
榮親王道:“泰齊,你的心情也不好,有些話我一直也不便說,咱們是官家,對方是江湖莠民,是叛逆,現在咱們反倒成了被動,時時刻刻得防著他們,食不甘味,寢難安枕,並沒有主動的去剿滅他們,這像話麼,尤其……”
頓子頓,接道:“心畹死在他們手裡,心畹是你的妻子,是我的女兒,這是仇,你知道麼,泰齊?”
泰齊道:“我知道,您放心,這仇我遲早會報的,只是我得先殺了李玉琪”
榮親王道:“你得先殺了李玉琪?為什麼?放著叛逆不剿,心畹的仇不報……”
“玉珠叔。”泰齊道:“先安內再攘外,這句話您總該知道,李玉琪一天不死,我便沒辦法恢復過去的權勢,我沒有權勢如何能剿滅叛逆為心畹報仇?”
榮親王道:“這麼說你是決心先除去李玉琪了?”
泰齊道:“是的。”
“好吧。”榮親王微一點頭道:“由你了,反正心畹已經死了,只要你還念過去的情份為她報了仇,我也就知足了,還能強求什麼。”
泰齊遲疑了一下道:“您如果想快,只有一個辦法。”
榮親王道:“什麼辦法?”
泰齊道:“您助我恢復權勢。”
榮親王道:“要我助你殺李玉琪?”
泰齊道:“您知道,只有早一天除去李玉琪,我才能早一天恢復以往的權勢。”
榮親王道:“你這算是跟我條件交換?”
泰齊臉一紅道:“您別誤會,我是決心先除去李玉琪,可是又怕我一個人的力量不夠……”
榮親王道:“所以我要想早一天報得女兒的仇,就得助你除去李玉琪?”
泰齊濃眉微揚道:“玉珠叔,這是實情。”
榮親王道:“泰齊,不管怎麼說,心畹是你的妻子,我是你的岳父。”
泰齊道:“玉珠叔,我不得已。”
榮親王淺淺一笑道:“好吧,泰齊,你不得已,我也不強求……”
泰齊道:“您不肯助我殺李玉琪?”
榮親王微一搖頭道:“我不是不肯,能早一天為我女兒報仇,我還有什麼不肯的,只是剛才我說過,我有我的難處……”
泰齊道:“玉珠叔,心畹是您的女兒。”榮親王雙眉一揚,鳳目圓睜道:“那被囚在天牢裡的是我的父親。”
這就是他的顧忌,這就是為什麼他不敢公然跟皇上作對的原因,當然,他明知道老人家已然不在了。泰齊口齒猛動了一下,欲言又止。
榮親王料準了,泰齊絕不會說您不必有所顧忌了,老人家已經不在了。
旋即泰齊說了話:“這個您放心,我有太后……”
榮親王道:“太后要是肯管這件事,我父親早就被放出來了,是不是?”
其實,他這句話是針對泰齊。也不知道泰齊聽懂沒有,他沒說話。
“泰齊,”榮親王嘆了口氣道:“就這樣吧,你對付李玉琪,我在暗地裡給你出出主意,只是我絕不能公然出頭……”
泰齊道:“您何不現在就教教我?”
榮親王目光一凝道:“你真那麼急麼?”
泰齊高揚著濃眉道:“李玉琪是我的心腹大患,對我來說,比那班叛逆還甚幾分,一天不除去他,我一天食不甘味,寢難安枕。”
榮親王微一點頭道:“好吧……”
沉吟了一下道:“要想殺李玉琪而又不冒風險,只有一個辦法……”
泰齊道:“什麼辦法?”
榮親王道:“還得從寧壽宮著手。”
泰齊道:“您的意思是……”
榮親王道:“讓太后從她那兒厭惡李玉琪,然後再讓太后影響皇上。”
泰齊道:“為什麼要這樣,為什麼不直截了當……”
榮親王搖頭說道:“不能直截了當,要能直截了當地殺李玉琪,那還說什麼,李玉琪現在是皇上面前的大紅人,炙手可熱,聖眷正隆,你要在這時候殺他,必然會得罪皇上,皇上畢竟是皇上,得罪了皇上畢竟也不是一件好事,即使你能殺了李玉琪,對你的邀寵抓權,也是一個極大的阻礙……”
這是正理,泰齊他不能不點頭,他道:“那麼您的辦法是……”
榮親王道:“讓皇上逐漸疏遠李玉琪,日子一久,他就會失寵,這是必然的,他只不過是一名侍衛,一旦失了寵,誰都能殺他……”
“對,”泰齊霍地站了起來道:“我這就進宮去。”
榮親王道:“你這就進宮去?”
泰齊道:“我認為越快越好……”
榮親王微一搖頭道:“有些事是不能操之過急的,欲速則不達,你要知道,這件事主要的關鍵在皇上不在太后,要想讓皇上疏遠李玉琪,那不是一蹴可就的。”
泰齊道:“那不一定,只要太后說句話,諒皇上他不敢不聽,您坐著,我這就進宮去。”
抓起馬鞭大步出門而去,連禮也省了。
榮親王在書房裡低低說了一句:“幸虧心畹沒嫁給你,否則她豈不是太冤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