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時,雷卷騎馬在前,唐晚詞策馬在後,一前一後,夾護著由戚少商攢轡的這輛馬車而馳。
劉獨峰出神了一會兒,嘆了一聲。
無情道:“劉大人——”
劉獨峰用手掌在無情手背上拍了拍,道:“到這個地步,已同生共死了,還什麼大人不大人的,你要是不見棄,就稱我一聲‘大哥’罷。”
無情並不同意:“家師是諸葛先生,但他因收過一名大逆不道的徒弟,曾當天立誓,永不收徒,他視我們如同己出,跟你原是同朝命官,份屬同僚,先生也尊稱你為‘兄’,我豈能僭越輩份”
劉獨峰搖首道:“俗禮、俗禮,可廢、可廢!”
無情一笑道:“我就稱一聲劉捕神罷。”
劉獨峰道:“那也隨你。”便等無情說下去。
無情道:“九幽老怪一上來時便似已受了點兒傷?”
劉獨峰苦笑道:“我原先在廟裡腰部已著他一擊,但我也賞了他一劍。第二次在廟外接戰,又趁火勢劈了他一記,在崖前,他扮作是你,誘我上當,張五著了他們的毒手,但他也被我的射陽箭炸傷,本來在這場戰鬥裡,他一直佔不了上風……”
說著嗟嘆道:“都怪我糊塗,三十多年的跟惡匪強敵周旋,竟還是上了老妖的圈套!第三遭在山神廟內,他遣入殺了廖六,卻算不到我仍伺伏廟裡,在他正在要對戚寨主下毒手時,我傷了他,但他手下人多,我也著了他一下,算是打和。接下來,他因為有了你的平亂玉佩和手跡,便處心積慮,躲在棺村裡,在廟外向我挑戰,但也沒討著便宜,只把我引到松林崖前,又弄了一頂與你的行轅相似的轎子,突施攻襲,然後就逃,讓我乘勝追擊,因而誤傷了你,才遭他暗算。”他搖頭冷笑道,“老妖可真能忍,我也服他!”
無情道:“要不是我太避嫌,老早跟你拜面直稟,就不會發生這種事情。”
劉獨峰道:“若不是我執意要抓戚少商,也不會有這種事咧!”他自嘲的一笑又道,“看來,現在是他在護著咱們了。”
無情雙眉一剔,道:“你的傷?”
劉獨峰長嘆一聲:“完了。”
無情道:“我那三刀……實在……”
劉獨峰道:“你那三刀,是傷了我,但我也劃了你一劍,而且,是傷了你的右臂筋脈,要不然,你也不至於被九幽老怪的‘空劫神掌’震脫了左腕手臼!”
無情道:“我本身並無內功,而所練的內勁又只為發射暗器用,跟一般內功大相逞庭,九幽老怪的‘空劫神功”遇強愈強,遇抗更厲,所以他是非遇上勁敵,不輕易施展‘空劫神功’,那一掌,只能使我左臂全使不上力,卻不能傷我。”
劉獨峰喜道:“要多久才能恢復?”
無情眉宇之間不禁愁雲滿布:“恐怕也要明晨,才能轉動,一天一夜,才能使勁,完全恢復,怕要兩天兩夜。”
劉獨峰晃一晃頭,道:“劫數!劫數!右手又如何?”
無情忽問:“剛才在松樹上交手,我發第三刀時,你大可以‘風雷劍法’斷我一臂,但突改用短刃一捺,按理我這條胳臂也斷保不住才是!”
劉獨峰微微一笑:“九幽老怪武功再高,也斷斷放不出這樣光明磊落的暗器,所以我已覺出來,可能是你。”
無情道:“幸好你手下留情,不然我這條膀子——”忽想起戚少商斷臂,便沒說下去。
劉獨峰歉意地笑道:“我施的是‘秋魚刀’,被它觸及任何部分,都會麻痺無力,少說也要三天三夜,才能復原。”
無情訝然道:“‘秋魚刀’是捕神六寶之一,我是聽說過了,但怎會——”
劉獨峰道:“‘秋魚刀,其實不是刀,而是魚。”
無情更感詫異:“魚?”
劉獨峰道:“那是天竺聖峰上天池裡的一種通體透白的魚,潛泳的人碰上了它,全身發麻,這種魚原名‘秋驥清明”是電神的意思,簡稱‘秋魚’,是在秋天裡出現,產量極稀,據聞已經絕種。這魚上的骨骼,是透明的,在水裡可以看到魚的脊骼。這種魚極不好抓,當地又當是神物,而它壽命又短,僅三個月就不活了,一旦死後,其使人麻痺之力量全消,成為其他魚類所爭的食物,獨是我手上這一尾‘秋魚’,據悉已活了三百個秋天,最後在湖裡吞噬了一柄神刃,因而致死。它的背脊竟與神刃混化為一體,成為這一柄‘秋魚刀”我也是幾番機緣巧合,才能獲得的。世間所謂利刃,無非是殺人如何快利,如何吹毛斷髮、削鐵如泥,我手上這柄,卻是能制人不會殺人,我認為這才是寶刀!”
無情道:“看來你的六件實物,都各有來歷。”
“我還有六把寶劍呢!”劉獨峰正得意處,忽看見全失了神的張五便痛心的道,“但本來拿這六件寶物的人,現在,不是死了,就是傷成這樣子!”
無情趕忙道:“也就因為是‘秋魚刀’,所以我這條臂膀還能保住。”
劉獨峰道::‘但現在重大關頭,你的雙手仍不能發力,而我……”說到這裡,心下已有了決定,急笑一聲道,“沒想到這條命要賠給九幽老怪!”
無情知他傷重,但仍估計不出傷得究竟有多重,只關切地道:“‘空劫神功’越是遇上高深的內力,反挫力越大,我看見你背上被印了一掌。”
劉獨峰截斷道:“我傷得自是不輕。不過,憑我苦熬三十五年的‘雷厲風行大法’,遇上越重的傷,也越能壓抑得住。”他哈哈一笑,又道,“剛才我說完了,實在灰心喪志之至,待九幽老怪逼出老弟的‘順逆神針’,我們的傷,說不定已好了七八成!”
無情眼光閃動,道:“但願如此。”
其實劉獨峰是強顏作笑。九幽老怪處心積慮、千方百計,不惜三度以身作餌,為的只是廢了無情一條臂膀,在自己的背上印上一掌,那一掌,自然非同小可!
那一掌用的是“空劫神功”,但與袖風力拚時,指掌間也迸伏了“落風掌”和“臥龍爪”的內勁,這兩種內功,一是奪取女子元陰而練得的,一是吸取童子元陽而修成的,練法都不堪已極,令人髮指,但這兩種功力,是專破內家護體罡氣,任是絕世高手,一旦沾上,如果有幸及時護住經脈,不立時喪命,也非要三個月以上運功苦修,靜坐行功,也可以將陰勁陽煞清除。
可是,此時此境,教劉獨峰有什麼時機可以行功運氣?
劉獨峰怕給無情瞧破,便反問道:“你看以九幽老怪的功力,如果要逼出三口‘順逆神針’,要多少時間?”
無情道:“快則一天,慢則三天。”
劉獨峰搖搖頭唱然道:“這樣說來,我、你、九幽老怪,三人暫時都失去了戰鬥能力。”
無情雙眉微揚,道:“可惜我轎子都摔壞了,連機關都生不了效用。”
劉獨峰長吁一口氣:“九幽老怪還有五名弟子。”
無情道:“鐵蒺藜著了雷老大一指,縱保得了命也保不了元氣,剩下只有泡泡、狐震碑、龍涉虛和英綠荷。”
劉獨峰道:“泡泡難纏,身份莫辨。”
無情道:“不過她的獨門兵器已給戚寨主破了,人也受了傷。倒是狐震碑,他也練得‘落風掌’、‘臥龍爪’之類的陰毒功夫,不可不防。”
劉獨峰道:“英綠荷身上系的‘奼女攝陽鏡’,能吸收任何光亮成銳勁,不過,已給雷堡主戮破了一面。”
他們二人說話時都故意放響了一些,目的是讓戚少商也能聽到。
聽到就會注意。
注意才能防範。
現在這一場戰鬥,倒不在九幽神君、無情、劉獨峰的身上,而是靠戚少商、雷卷、唐晚詞和九幽神君四名弟子的勝負而定——至少在這一兩天內的局勢看來如此。
無情傷懷於金劍僮子之死,但見張五神志呆滯,忍不住道:“他中了毒?”
劉獨峰看了張五,憂傷地搖搖頭,道:“中毒還可藥救,他現在只怕是神志受制,解鈴還需繫鈴人,除非把九幽老怪或泡泡擒住,否則……”
無情正待說話,突聽戚少商大喝一聲,馬車軋然而止。
馬車陡止,張五和金劍的屍首,幾被彈出車外,劉獨峰雙手一抬,抓住兩人。
無情伸頭出車簾,問:“什麼事?”
戚少商神色凝重,揚了揚下頷,道:“卷哥進去了。”
無情一看,只見道上插了數百根大大小小被削過的竹子,大小不一,一望無盡,每間隔數十根,就有一盞如螢燈火,粘在竹尖上,發出幽幽的光芒,遠黯處還不知有多少根這樣的竹子,但當中倒有一條路,可供馬匹馳入。
無情失聲道:“雷堡主走入陣中去了?”
戚少商雙眼往斷竹林中不住逡巡,道:“卷哥一看,就拋了一句話:‘可能有詐,我去看看!’,便策馬馳了進去。”
唐晚詞這時已打馬攏了上來,皺眉道:“這是啥勞什子玩意?”
劉獨峰喃喃地道:“是陣勢。”
無情也臉色冷沉地道:“這陣非九幽老妖擺不出來!”
劉獨峰變色道:“難道九幽已逼出了‘順逆神針’?”
無情略一思慮,即斷然道:“這陣確是九幽布的。唯其是他佈下的,便足以證實他已無出力之手,但此人思慮周密,行動快捷,能夠先發制人,預先設伏,或是指使徒弟布此‘竹籬九限陣’,切斷我們的去路!”
唐晚詞秀眉一蹩,英氣大現,揚鞭叱道:“這是什麼陣?!我也要闖一闖!”
劉獨峰和無情一齊道:“使不得!”
就在這時,一陣怪異的聲音傳了過來。
戚少商聽到的是息大娘的一聲哀呼。
無情聽到的是鐵手的一聲怒吼。
銀劍聽到的是金劍的一聲慘叫。
劉獨峰聽到的是廖六的一聲厲嗥。
唐晚詞聽到的是雷卷的一聲求救。
這一聲傳入人人的耳中,但感受人人不一。
張五這時臉肌一搐,但沒有人注意到。
人人都因那一種幻異的叫聲而震住。
銀劍功力較弱,但他知道金劍已經死了,不可能發出這種呼聲。
呼聲每人聽來不一,但都傳自於那斷竹叢中。
只見那一條迤通的竹燈路,在黑暗裡有說不出的詭異。
唐晚詞叱了一聲,揚刀一揮,打馬就往竹路里闖:“喝!我看這是什麼鬼陣!”
無情急叫道:“攔住她!”
說時遲,那時快,戚少商在唐晚詞策騎飛掠過他的馬車之際,已一手勒住了她馬上的韁繩!
馬長嘶,作人立。
唐晚詞怒道:“幹什麼?!”
無情道:“裡面兇險,不能進去!”
唐晚詞情急,一刀反砍戚少商手腕。
戚少商只有縮手。
他只有一隻手。
他不防此著,唯有縮手,唐晚詞便縱騎入了斷竹叢中,她的後發還高高的揚晃了起來,露出玉雪一般的後頸。
劉獨峰頓足道:“她進去又有何用!”
戚少商道:“二孃進去,說不定能助卷哥一臂之力。”
無情立刻搖首:“沒有用,這陣勢,多少人進去,都如孤身一般,除非把這陣毀了,否則就算是一人能出陣,其他人也難保安全。”
戚少商嗆地拔出“青龍劍”,劍作龍吟,“我們一路把竹削去,看這陣怎還發揮效能!”
無情即阻止道:“斬不得!這竹上塗有毒藥,竹下有炸藥,一旦引發,就算陣外人安然,陣內人也要遭殃!”
戚少商急道:“這……”
無情望向劉獨峰:“依你之見?”
劉獨峰沉默半晌,開口即道:“九幽老怪目的是要困殺我們一二人,他想必還有更厲害的後著,來對付未入陣的人!”
無情道:“所以事不宜遲,得立刻破陣!”
劉獨峰目中神光暴長,但旋即黯淡,他全副精神都在思慮當中:“鬼神不測之機,天地造化之妙。一限九變,九限八十一變,這應該是八重門戶,休、生、傷、杜、景、死、驚、開的變化和生克,怎會有第九道門?!”
無情經這一提點,豁然而通道:“對,這不是生克奇門,而是迎神役鬼拘魂攝物的左道邪門,最後一門,才是萬端法門,隨魔生障!”
劉獨峰目光又是一亮,喜道:“對!”
無情即向銀劍吩咐,說道:“按四時,化五行,合三才,布九宮,你可都還記得?”
銀劍晶瑩的目光一閃,道:“記得。”
無情道:“按照六丁遁甲,參用奇門八卦,逢三一拔,見六一劈,遇九滅燈,或可破之。”
銀劍拔劍長身道:“是。”
無情道:“記住,此陣巧侔造化,易生幻象,破陣時必須無私無視無思無事,不能生畏怖之心,記住,手不可觸火,足不能沾竹!”
銀劍又道:“是。”
無情揮手道:“速去速回!”
銀劍閃身即入陣中。
戚少商吃了一驚,擔心的道:“此陣兇險,不如我去!”
無情道:“破此陣要兼修顛倒遁甲和太極玄門法,銀兒去較適妥。”
戚少商仍然不放心:“我……”
劉獨峰道:“這兒必有更不易渡過的奇艱,還仗你——”
話未說完,戚少商突然大喝一聲,一劍下刺,插入土中。
土裡剛伸出的十隻又粗又短的手指倏又收回土裡去了。
戚少商再拔劍時,劍上沾血。
只見一人悶哼一聲,破土而出,捂胸蹌踉了幾步,一雙眼珠子怨毒地盯著戚少商,正是狐震碑。
戚少商卻霍然回身。
一個臉圓圓,一個甜甜的女孩子。
青春得連她的豐腴都充滿了彈性和軟嫩。
戚少商一見到她,像一個經驗老道的獵人突然遇上了一頭老虎一般。
那少女唉了一聲,蹙眉哀怨的說:“你弄環了我的泡泡,還弄傷了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