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居高臨下,一旦看見這種情形,就沒有掠身下去了。
這時被困殺的五名刺客,又倒下了一人,但錦衣衛也碚地不起的有近十人,剩下四名刺客,越戰越勇,都知道如果此刻不奮力抗鬥,將死無葬身之地,又有一名刺客,雙刀環舞,殺向轎輿裡來!
擒賊先擒王,只要殺了許顯純,錦衣衛群龍無首,就會大亂,而且任務是必須要完成的!
這使雙刀的名叫嚴虯,是“雙刀舞蝶”派的名宗師,他曾叫人驟開匣子,放出蝴蝶一十九對,他如風快般的雙刀,切下十九雙蝴蝶觸鬚,而不傷蝴蝶分毫而名噪一時。
這當下他刀光如雪,滾向轎輿,三名要截擊的錦衣衛,紛紛慘呼躇地。嚴虯這一下,是志在必得。另外兩名刺客,為了要嚴虯得手,不惜殺將出來,一人纏上那大眼睛的檔頭,另一個絆上看似馬步雄穩的檔頭,分頭搏戰,令他們都分不開身去救援。
只見刀光滾至轎下,又自下而上,掠入轎中,雙刀一遞,直入簾裡,“叮叮”二響,卻似刺入鐵板之上,嚴虯反被震得雙腕一抖,那一直沒有動手的武知仁,就在這剎那間摹然動了手。
他空手搶進嚴虯的刀光中去。
在屋頂上也能清楚地看見,那閃光火石的功夫,武知仁已用奪來的雙刀,將嚴虯剁成了一十九塊。
就跟嚴虯自己切掉那些蝴蝶觸鬚的數目一樣多。
情況急劇直下,兵敗如山倒。
纏住大眼睛的刀客之刺客,旋即被殺;跟看似馬步穩健的刀客相搏的刺客,且戰且退,卻被一名錦衣衛從後刺死。
剩下兩名刺客,卻十分勇猛,足足殺了二十幾人,然後一個被亂刀分屍;剩下一個,血披全身,錦衣衛都呼叱:“要留活口!”那刺客左衝右突,殺得一會,知無法衝出重圍,長嘆一聲,反手橫刀往脖子一抹,就此了賬。
這一來,八名刺客,無一生還;而錦衣衛也死傷過半。戰鬥雖然短促,但不可謂不劇烈。
他在屋瓦上看得清清楚楚,眼見一個個同伴被殺,他雙唇緊閉著,一隻手握拳,一隻手按住匕首之柄,都是緊緊地,讓自己鎮定下來。他知道局面如此,自己掠下去也不過多一人送死。
現在看來,剩下的行動只有悄悄地溜走一途。
但就在這時,轎子裡傳出了呵呵笑聲:“武知仁、曹無愧、平越珊,你們三人,剪除亂黨,這次立了大功。”
說罷又呵呵笑了起來,那三名在轎子旁不遠的刀客,都低垂著頭,雙手靠腿,樣子十分恭謹。這時又一陣輕咳,一陣機簧聲過後,似一道鐵板剛被扳開,轎子裡跨出一隻腳來。
這腳穿藏青高靴,錦袍下襬,十分華貴。他伏在屋瓦上,本待要走,卻見這人自轎中出來,想必是許顯純,他心中不禁一陣撲撲亂跳:他出來了,他出來了。
他只要這樣飛越下去,正在許顯純頭頂,一刀斬落,就完成了這一樁可以使他足以名驚八表的暗殺——只要、只要他這一刀能命中無誤!
他一想到這一擊足以名揚天下,成為當代如同蕭佛狸、顧曲周、唐斬一般的一流殺手時,呼息也不禁有些急促起來,究竟要不要發出這一刀呢?——下面還有十幾名錦衣衛雖不足畏,但自己得手後,又怎能逃過那三名檔頭的追擊呢?!
就在這時,他看見那許顯純已經出得轎裡來了,由於錦衣衛死了多人,很多燈籠都打翻於地,或燒作灰燼,那許顯純的樣子,很是模糊不清,只聽他低沉的聲音道:“武知仁,你這次假扮叛賊,探得聯絡訊號,一網打盡,居功不少……憑這些小毛賊,也敢來太歲頭上動土?!哼哼、嘿嘿……”許顯純的笑聲似從鼻孔裡哼出來一般,又道:“你很能幹,我會重用你。”
武知仁頓即伏前跪下,叩首道:“謝鎮撫司栽培。”
許顯純笑道:“你也要拿點真本領我才能栽培。”
武知仁額上的痣奇大,在黑暗中猛見分明,忽然叱道:“簷上有人!”
眾人大吃一驚,在屋簷上的他,也大吃一驚,只見曹無愧、平越珊一大一小兩雙眼,如冷電般的厲芒望向自己藏身之處來!
他一時不知如何是好?走?拼?還是伏著不動好?!
接下來的變化,卻令他當堂呆住。
原來就在曹無愧、平越珊四目往上望之際,刷地一道刀光掠起,攔腰斬中許顯純。許顯純慘叫一聲:“你——!”武知仁刀勢一抹,許顯純便攔腰分為兩截!
這下變起非常,曹無愧飛撲而至,武知仁左手一掌,右足一蹴,將許顯純兩段身體,撞向曹無愧!
曹無愧一下見兩截血淋淋的屍體迎臉撞到,這下可慌了手腳,又知是許顯純軀體,不敢不接,接得下來,卻被血水灑得一頭一臉,一時忙不過來。
平越珊卻大吼一聲,金刀直斬而下。
武知仁以許顯純兩截屍身,迫退曹無愧,為的就是專心對付平越珊而無旁鶩。
武知仁在這時倏然一撒手,一股白灰直撲平越珊,平越珊被撒得通臉白灰,武知仁就在這剎那反擊一刀,兩人在電光石火間一照面,都施出了全力。
兩人交錯而過,平越珊的身體,自胸臂劇然裂開,血水噴迸,只聽平越珊駭然慘叫道:“你是誰?!”
目睹情形的曹無愧,卻毛骨悚然地呼叫:“是‘一刀兩段’!”
“‘一刀兩段’唐斬!”
“是唐斬!”
待驚呼稍平時,場中已多了兩具斬為兩截的死屍,一具是鎮撫司許顯純的屍骸,一具是殺手刀客平越珊的屍首。
那“武知仁”早已在各人驚懼中,神不知、鬼不覺地消失了。
但卻仍然有一人知道。
他在“武知仁”殺許顯純後,已稍定神來,又見其殺平越珊後,即乘亂掠出,他也展開輕功,在屋瓦上飛掠,緊躡而去。
兩人一在屋脊,一在巷街飛馳,平行而逸,奔得一會,已近荒郊,屋頂不再綿延,他“嗖”地斜斜掠落地面,那“武知仁”當即站住。兩人前掠之身法,何等之快,只聞耳畔嘩嘩生風眼前事物疾逝,但屋宇一盡,他藉前掠之勢轉落草地,姿態無暇可襲。但“武知仁”卻是說停就停,猛然止住,像一隻本來激旋中的陀螺突被釘入土裡!
兩人相對,他還未來得及開口,“武知仁”即道:“你都看見了?”
他有些心虛,囁嚅道:“前輩是唐斬?”
那人哈哈笑道:“我也是‘武知仁’!”
他恍然大悟:“原來‘武知仁’是‘無此人’!那……汪文言跟你……他……不是被你所殺嗎?”
唐斬沒回答他的話,卻反問了一句:“你怎麼活下來的?”
他一怔,不知如何回答,唐斬冷冷地道:“‘燈籠’計劃共十個人行事,一個主殺,九個犧牲,現刻九個犧牲者死了八個,你倒是好好的,並不是你武功比他們好,而是號令下了,你卻並沒有動手,所以能得苟存,是也不是?”
唐斬的話字字如錘,擊打得年輕好勝的他,呆立當堂。“我要達成黃大人的指令,暗殺許顯純,首先便得接近他,取得他的信任。這你明不明白?”
他心裡一陣翻騰,雖是事實,但一下子竟無法接受。“可是……汪文言大人是你的同門至交啊。”
“至交又怎樣?”唐斬眉心上的痣隨著他剔眉而躍動,“你指我殺他的事?反正他已落在魏忠賢黨人手裡,死是死定了,由我殺他,又有什麼干係?反正別人也一定殺他!那張供狀他不肯簽押又怎樣?許顯純自會包辦。不如哄他簽上名字,再解決他,然後取得許顯純信任,以便今晚之行刺,不是更妙嗎?”
“可是……這些犧牲的人……”
“一將功成萬骨枯,做大事哪能沒有犧牲的人,只是,與其我犧牲不如你犧牲罷了;”唐斬淡淡地道:“沒有你們‘燈籠’的八條人命,許顯純這老狐狸又怎會從他機關重重,鐵板匡護下的輿輦裡走出來?又怎能在曹快刀、平大刀護衛下一擊搏殺這老匹夫?”
唐斬雙目平視他對面的年輕人,道:“我跟你講了那麼多,是因為我覺你還有可為之處,日後,說不定,能跟我一樣有名。”
“我欣賞不是你的輕功,而是在同伴出手後相繼被殘殺時能忍得住不出手。”唐斬又道。
“我走了。”唐斬轉身欲走,一面說:“你不要再跟來。我是殺手,你知道,殺手是不能被人追蹤的。”
他沒有再跟,只是唐斬那一番話,在他腦海中掀起了百千浪濤。翻湧洶洶,似把他以往對待人事的看法全打翻從頭建起。
唐斬要走,忽又加了一句:“你將來會是很好的一個殺手,一個人要殺人而不被人所殺,不但要把自己當作無此人,還要做個無恥的人。”
說罷轉過身來,那一顆紅痣在眉心上很明顯的一點黑,眼神中有一種教人說不出來的感情,就像一個主人看著自己豢養心愛的小貓快要溺死的神情:“你叫什麼名字?”
他用一種自己平常不是這樣的聲音,答:“王寇。成者為王的王,敗者為寇的寇。”
“王寇”。
這是王寇第一次遇見江湖上名震八方的殺手唐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