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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回 花之凋也

    花之凋是因為季節的轉換;生命和新陳代謝,草木皆然。

    人之凋是因為好運氣已過去。

    許是搖紅姑娘之厄運已然來臨,且來得十分威皇強大,無可匹敵,來勢洶洶,且一點也不留餘地。

    搖紅仍被幽禁。

    只有小紅還時可出入,但也受監視。

    “一言堂”的人手迅速轉變,以前的“老臣子”,不是不在了,就是暴斃了,不然便是戰死,壯烈犧牲。

    目前,榮升在堂內,且成為孫疆強助的,已沒有了公孫揚眉,取而代之的是當時初入“一言堂”時只不過給人稱為“小菜”的(也許當時他的地位也只不過如一道“飯前小菜”吧?),而今給人尊稱為“大總管”的襲邪。

    孫疆子侄孫子灰依然是堂內“紅人”。

    他是孫疆的“近親”,孫疆一向信任他,只不過,信任不等於也重用──而今,山君對他就很委以重任。

    另外一個,便是鐵鏽。

    鐵鏽幾乎不能算是“人”,只能算是”禽獸”或是“怪物”。

    “它”是標準的:對山君唯命是從,沒有怨言,也沒有言語,甚至沒有思想,就像是“山君”豢養的一隻獵犬,出手殘狠,嗜血暴戾,不留餘地,幾乎連人性和感情也沒有,只一心一意為一言堂做事殺人。

    也許,對其他大多數人而言。“它”完全是公孫揚眉“失蹤”後才正式公開出現的“產品”。(以前的最多隻鎖在地窖裡,哀嗚求生,終遭毀滅。)在這之前,鐵鏽幾乎是不存在的,也許還有人聽說過“人形蕩克”,但誰都沒見過這種“怪物”。

    其實,也不只是“它”,而應該是“它們”,因為這樣的”怪物”,在“一言堂”裡,已越來越多,越來越常見,也越來越可怕──同樣的,“一言堂”的勢力,也越來越大,名堂更越來越多,當然,形象也越來越敗壞。

    也許,“山梟”鐵鏽,只不過是孫疆麾下最出色、最強悍、最可畏也最忠心的一“只”。

    不過,對搖紅來說,卻非如此。

    她不但曾經跟邀紅見過在地窖中那一群卑微、齷齪、擠在一狹小空間裡等死的“怪物”,也見過幾次所謂成功了的“蕩克”,開始在院子裡作一些掃地、砍柴、砌磚、挑糞的工作。

    “它們”只默默地工作,偶然狂性大發,抄紅磚砸打自己的頭顱,拿竹戳刺戳自己的大腿,以致鮮血長流,卻不見傷人害人事件。

    不過,發過脾氣的“蕩克”,很快就給“毀滅”了。當時,發號施令的,多是山君,有時卻是公孫揚眉,有時是孫子灰。他們只要發出了暗號,其他的“蕩克”就會一擁而上,將那隻“造反”的”蕩克”噬食得皮肉不留、屍骨無存方休。

    搖紅看得毛骨悚然。

    她本來也跟大家一樣,對這些“怪物”很是畏懼、厭惡。

    可是,她卻發現原來這些“蕩克”,”本性善良”。

    那一段日子,因為公孫揚眉太過聚精會神於從事“蕩克”品種的製作上,忽略了搖紅,搖紅心裡難過,曾在月夜裡在花圃中獨自吹笙。

    她本來就善吹笙,擅韻律。

    她愛吹笙。

    寂寞時,她就吹笙自娛。

    奏完了一闕,她忽然覺得很想念公孫揚眉,很想念在“安樂堂”的日子,兩種懷念疊合在一起,就成了鼻子一酸,潸然落下淚來。

    不料,卻有嗚咽之聲傳來。

    這飲泣之聲,十分難聽,就像是幼童給捏住了喉鼻掙扎哀鳴一般,搖紅自恃這是她“緋紅軒”的花園,誰敢在這兒惹事?一面低叱:“誰!”即“撥草尋蛇”,尋聲探去,卻發現是一隻奇醜奇臭的,遍身鏽跡“人形蕩克”,在那兒張著嘴哭。

    淚流滿臉。

    搖紅呆了一呆。

    她真的是沒想到:怪物也會哭泣!

    這“怪物”的確在哭。

    而且還哭得很傷心。

    搖紅很有點意外。

    她不明白這“怪物”為何要哭。

    她只記得這“蕩克”看見她的時候,好像很害怕,也很畏縮,特別的是,這“蕩克”看她的時候,眼睛最深處,會發亮,發紅,既有點妖異,又似帶有感情。

    ──好像在他眼瞳深處,就是它血紅的心。

    (真奇怪,“怪物”怎麼有感情?“野獸”怎會聽笙?!)

    於是,她打手勢,叫那“怪物”勿要害怕。

    那“怪物”後來好像真的沒那麼畏懼了。

    她遇上了這隻“怪物”,便對“怪物”開始生起了不同的看法:

    原來它們也有感情的。

    它們也有“人性”。

    ──“它們”到底是不是“人”呢?

    這點好像已變得不十分重要,反正,對搖紅而言,只要“它們”有“人性”便是了,貓、狗、小鳥都是“禽獸”,但只要通“人性”,便可以疼護,便可以交流了。

    搖紅一時興起,還做了一件事:

    擷了一朵花,送給“它”。

    那是朵“滿山紅”。

    “它”乍見那朵由她纖纖素手遞上來的花,一時不知如何是好,只知掩住醜臉,躲開,畏畏縮縮像要攢入泥牆、地底裡遁形不敢面對似的。

    “怕什麼嘛,避什麼!”搖紅一氣就叱,“這是我送你的花。”

    然後不嫌腥臭,還替“它”戴上了花。

    戴上了這朵花。

    那“怪物”完全完完全全的怔住。

    搖紅見“它”那又醜又鈍的傻樣兒,不覺“噗嗤”一笑,回房去了。

    只剩下月光和怪物,以及“它”頭上的花。

    紅花。

    她回“飛紅居”的閨房裡,依然懷念公孫揚眉。

    仍然懷想從前的日子。

    她仍想念在“安樂堂”時的種種噓寒問暖,玉琢銀妝,揮弦彎弓獵,紅泥小火爐,暖暖。

    她帶著懷念的淚在眼邊,睡去。

    然而,那“怪物”卻在她窗外站了一夜,不去。

    “它”頭上依然戴著她擷的花,朵朵。

    大紅花。

    ──還有那一笑,多好。

    雖然,到了次日,那“怪物”為了這朵花,給人恥笑,給人叱罵,甚至給孫子灰和孫疆大力鞭撻,“它”卻一直仍護著這朵花,那時候,要不是公孫揚眉出來為它說了句話:“讓它保留這朵花吧──一朵花算什麼!”它只怕就給當場活生生打死了。

    這朵花在不久之後,就凋謝了。

    然而,這朵花卻在它心中永存不朽。

    一直活著的紅花。

    那本來也只是一朵無關重要的花。

    它原來也只是一隻無關重大的怪物──許多怪物中的一隻怪物而已。

    但它後來終於有了名字:

    “它”就叫“鐵鏽”──許是因為“它”身上不但有鏽味,還有鏽跡斑斑之故吧,一點點、一塊塊、一團團的,粘在皮痂與長毛上,像血癬一樣。

    它外號就叫“山梟”。

    也因為搖紅遇上了“山梟”的“前身”,使她省悟:

    這些“怪物”可能不是“野獸”,而是人!

    ──否則,怎麼會聽韻音?怎麼會哭?!如何會感動!

    所以,她就設法多方打聽,終於從她母親處打探到了一些端兒,再從孫子灰那兒好顏相待,嗲聲嬌嗔,使得孫子灰色授魂銷,便說出了製造“人形蕩克”的“究竟”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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