畢竟,公孫揚眉跟孫疆在製造“人形蕩克”一事上的“過程”是十分近似的,但其“下場”,還是到底不一樣。
很不一樣。
也許,這是因為公孫揚眉接受了孫搖紅的規勸之故,或許,公孫揚眉從頭到尾都沒有因而喪失本性,失去本來面目之故。
孫疆就不一樣了。
他沉淪了。
──這件事就像賭博或嗜毒一樣,開始只是小賭怡情,而後動了真火,愈賭愈火,愈輸愈多,泥足深陷,不能自拔,人也開始蛻變了:變得指天罵地,廢餐忘寢,心存僥倖,不罷不休,而致成了一個“賭徒”.甚至失去了“人”的本質,成了“賭鬼”了。
正在沉淪的人見不得人上岸。
──誰要是在此時“上岸”了,就像是做了“出賣”他的事情一樣,他會拉他下去,跟他一併墮落,永不超生。這才甘心。
上癮,可以使人渾忘一切,悉力以赴,精益求精,專神貫注。──可是,如果“上癮”在壞事上,那就萬劫不復,永墮淵藪了。
所以,人不分好壞美醜,只看他做了什麼事,多幹壞事的,是壞人;多行善事的,是好人,當然,人多是有好有壞,不盡是好,也不完全壞的為多。故爾,要是人發了達,因為他是殺人放火。開賭貪汙而“功成名就”的,這種人,再富貴成功,我們也不佩服,仰慕。有些人,心存善念,盡其所能,去幫人助人,扶貧濟弱,儘管只是一個平凡人物,並無赫顯功名,爵位富貴,我們一樣當他是個了不起的人,值得尊重敬仰。
不錯,花開開就要謝了。
但是,世間畢竟有些花是開了就不會凋的。
它就在人的善念裡。
──我們每一個人的心裡。
那一隻(也是第一隻,也可能是最後一隻)製造“成功”的”人形蕩克”,就是日後人們稱之為“山梟”的鐵鏽。
那是萬中無一的成功。
它本來沒有名字,但由於它有鋼鐵一般的軀體,可以承受任何人類與野獸都承受不來的打擊,因而人稱之為“鐵”──不是姓,而是形容──正如鐵手一樣,只不過,“鐵手”真的原來姓“鐵”,名遊夏。
製造“它”,真的是十分不易,過程屢有困難,所以“它”的模樣跟所有“不成功”的人形蕩克一樣:醜,而且全身染有斑斑紅癬,就像鏽蝕了一般。所以“神槍會”的成員就叫他為“鏽”。
故此,“鏽”也是形容──全名是“鐵鏽”。
它力大無窮,兇猛殘暴,但對孫疆唯命是從。
“神槍會”正需要這種人材(不,應該說是:“武器”〕。
鐵鏽出現之後,“一言堂”內許多反對孫疆“所作所為”的聲音,開始逐一消失。
──那些人,不是無故暴斃,就是遭受猝襲,或忽然銷聲匿跡,從此不見於茫茫江湖。
不光是在“一言堂”內,但仍隸屬於“神槍會”中的“反對者”,也一一離奇死亡,死相令人慘不忍視。
甚至連不屬於“神槍會”中的東北武林派系裡。有任何人對“一貫堂”、“一言堂”和“拿威堂”表示不滿或對抗的,其結果也大抵一樣。
不過,鐵鏽雖然孔武有力,但卻似乎並沒有賦予同等的“智慧”,以致它雖兇狠勇猛,可是,對“主人”的命令卻只知服從,不懂反抗,就算是責打凌辱,它也一樣俯首承受。而且,也沒有任何要求,它屢誅大敵,常建奇功,卻吃的是腐爛肝臟,睡在牛棚豬窩間。
看來,主人要是光火起來,一刀把它宰了,它也只好白死了,死得連一頭畜牲都不如。
所謂“主人”,就是孫三點、孫疆,孫子灰、襲邪、公孫揚眉這一干人。
──當然,公孫揚眉這“主人”的名義,也只擔當到他向“山君”、“槍神”等提出異議為止。
有一次,孫子灰髮現它窩在“緋紅軒”的花叢裡,埋首不知幹啥。孫子灰大聲嗆喝,叫它站起來,這才發現它滿嘴鮮血,原來它正在啃吃著一個人,那人就躺在花叢裡,已給它咬齧得腸穿肚爛,腦袋也只剩了小半爿。
那是“拿威堂”來“一言堂”作客的“貴賓”,”怒神槍”孫拔河的屍體。
這下可乖乖的不得了!
“山君”孫疆幾乎沒把鐵鏽活生生打死,但也打得它七殘八廢,用鉗子把鐵鏽的手指一隻一隻的鉗下來,還叫它自己吞食下肚裡去──當時,若不是公孫揚眉力阻孫疆等人下殺手,可能這鐵鏽就要當場給毀了!
它只嗚嗚叫鳴,默默承擔。
誰也不明白它為何要殺孫拔河。
準也不知道它如何能殺孫拔河──孫拔河是東北有名的“一槍人辟易,二槍鬼神怒,三槍天地變”的“花花太歲”,此人兩手三槍,雖然容或名過其實,但也不致於悄沒聲息的就喪在鐵鏽手中,頭首給砸個稀巴爛,下盤給啃得連股骨都只剩下指甲大的一小撮。
在死屍旁,開滿了紅花。
開得很盛。
事後,大家對鐵鏽的“戰鬥力”更刮目相看,同時,對他的殺傷力也起了戒心,更加嚴厲防範。
這件事到頭來還得央“槍神”孫三點出來擺平。
孫出煙喪子,自然忿忿不平,但得悉可以共享“人形蕩克”的研究成果,加上孫疆付出可觀的賠償,也只好不了了之。
不過,搖紅卻聽見孫疆對公孫小娘是這樣說的:
“讓那畜牲宰了那小王八蛋也好!”孫疆說得還有點洋洋得意,“他們什麼:“一門三神槍,父子一條心”。而今,先幹掉一個,管他死的不明不白,少一個好一個。”
可是,在人前,他表現得憤怒欲狂,要活生生打殺“山梟”──要不是當時“人形蕩克”是成功的造就了一個“鐵鏽”,而且還沒有後者繼來,那麼,山梟恐怕就逃不過這一場死劫了。
就連公孫揚眉說情只怕也無用。
大家都不明白:為何“試驗”只一次成功:
只有一個“鐵鏽”。
──要是能製造成千百個“山梟”,那還了得?!不管是“神槍會”還是“一言堂”,早就雄霸江湖,冠絕天下了!
另一種情形也使人對鐵鏽更加“另眼相看”:
那是它斷了的手指,本來已給打得皮破肉綻,負傷的地方不多時卻一一肌骨重生,斷指復長。
──“人形蕩克”竟有這種類似蜥蜴斷尾,脫髮復生的奇特能耐!
這使得“人形蕩克”的“價值”和“分量”更受大家重視。
──只要完全製作成功,並能大量製造,那就形同擁有強大的軍隊,最厲害且不死的高手了。
這消息,令原就跟孫三點交好的東南王朱勔父子,以及太傅王黼,都十分關注此事,丞相蔡京,更有意納通家之好,一再催促搖紅下嫁相府與一言堂聯為姻親。
不久之後,“山梟”又遭受到另一次“責打”。
這一次“遭罰”的原由,雖遠不及前次重大,但相媲之下,卻十分荒誕。
因為原因竟是──
搖紅的閨房裡,不見了一物:
笙。
那是搖紅姑娘心愛的樂器。
她遍尋不獲,於是發動了大夥兒去找,結果(這次是給公孫揚眉發現的),居然在鐵鏽那張佈滿鏽釘和排洩物的“床”上,找到了:
但卻給壓壞了。
這是可以想像的:這樣一口精緻的樂器卻落在如狼似虎、撕獅裂象的“山梟”手裡身下,哪有不砸個稀巴爛的!
只不知它為何要“偷盜”搖紅的笙。
這一次,可連公孫揚眉都光火了。
他再也不阻止他人“揍”鐵鏽。
孫子灰狠狠的揍它,還加入了孫拔牙,為報兄仇,更拳打腳踢,以“誰能夠讓這畜牲感到最痛”為競賽。
要不是搖紅及時過來阻止,他們早已把鐵鏽折磨死了。
搖紅挺身護著山梟,甚至貼俯在“它”的身上,好讓這些瘋狂的同門住手。
孫子灰本就為討好搖紅而造作,見搖紅維護它,也不甚了了。孫拔牙垂涎搖紅美色已久,也樂得做這個順水人情。
搖紅當然要保護鐵鏽,其實也不為什麼。
她不知道鐵鏽為何要盜走她的笙,還擺在它睡覺的地方,以致一口好好的笙,變成一堆又破又爛的管子(雖然也明顯的看得出來,山梟曾試圖將這些管子重新給合在一起,但也顯然失敗,還愈搞愈糟,越補救越是糟糕),但她始終認為,不管它是人是畜牲還是怪物,他們都不該打它,至少,不該如此不當它是人的折磨它。
她也是因為這樣,再也不能忍受“一言堂”裡的暴行,不能眼見“神槍會”再大事“生產”這種“人形蕩克”,且不想再看見好好一個堂堂一名男子漢大丈夫的公孫揚眉,竟也參與這種勾當罪行。
所以她才要跟他攤牌:
勸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