鐵手心知不妙,只有問道:“下殺手?我對誰下了殺手?”
“我兒子。”孫出煙慘痛的道,“你殺了我兒子。”
鐵手又倒吸了一口氣:“你不是有兩個兒子嗎?他們不是應該在‘拿威堂’嗎?怎麼……卻都死在這裡?”
那滿面笑意、身材頎長的人,忽然冷笑了一聲:“可不是嗎?不打自招了!”
鐵手只見孫破家、孫家變等,人人臉上都出現怒意,至於孫出煙,更是爆牛肚一般的臉色,惟獨是襲邪,站在一旁,靜觀其變。
“自招?”鐵手只好硬著頭皮,要弄清楚事情的來龍去脈,“我沒見過令郎,如何殺他?公孫揚眉不是失蹤已久了嗎?人形蕩克跟令郎之死有何關係?‘蕩寇克敵……’什麼意義是什麼東西?我又如何不打自招了?懇請說明。”
孫出煙憤恨地嘶聲道:“你不知道?!你不知道又山高水遠的來東北幹啥?!你不曉得又冒‘神槍會’的這趟渾水作甚?!”
鐵手坦然道:“我來東北是為了要拯救搖紅姑娘給人擄劫一事,我入‘一言堂’是為了要查明這案件的真相。”
孫出煙“垮”的一聲,把煙桿往地上一摔,擲了個粉碎,戟指怒罵道:
“姓鐵的,你有種殺人沒種承認,當什麼名捕,稱什麼好漢!”
鐵手心平氣和的道:“孫大俠喪子之痛,我是可以體會的……然而我與令郎僅聞大名,向未謀面,無怨無仇,又何故殺他?!”
孫出煙氣得聲音都顫了:“你你你……剛才還承認了,現在卻反口不認!”
鐵手問道:“我卻是幾時認了?”
那頎長個子又露歡容,插口道:“若不是你殺的,你又從何得悉他兒都是死在‘一言堂’裡,而且正喪命在東廂‘六頂樓’裡!你這不是招了嗎!”
鐵手大為震動:“什麼?這是什麼時候的事?”
頎長漢子似笑非笑的答:“昨晚。怎麼?現在又裝作不知了?”
鐵手道:“昨晚我一直都在‘一鹽院’裡。”
孫家變怫然問:“你說的我們就得信?”
鐵手道:“我不是一個人在房內的。”
孫家變冷然道:“你是說劉猛禽可以為你證明?”
鐵手嘆道:“他確實跟我在一起。”
孫家變道:“你是名捕,他也是大捕頭,兩個鷹犬窩在一起,憑什麼要我們相信你們兩人的話?”
襲邪突道,“這次我可不能為你們證明了。”
鐵手平和地道:“你們要是不信,我也沒有辦法,其實,你們在院外布有這麼多人監視,我若出入,豈會不知!”
──“我為什麼要殺令郎?我連孫拔牙死在這裡也是剛才知道的!”
此語一出,孫家變、孫出煙、孫破家盡皆譁然。
頎長漢子乾笑一聲,道:“你又一次鬼拍後枕自認自招了!”
鐵手自嘲的笑了笑:“我明白了,你們聽我一開口,就分別道破喪命於一言堂東廂是孫拔河,無疑形同招供自己是兇手──這也難怪,許多案子,都靠誘使元兇失言招認這種非兇手不得而知的案情,以此為據,定以刑罪。”
他譏誚地道,“連我自己,也用這類方法,偵破了不少案子,且使犯人認罪。不過,這次,卻不適用在我身上。”
孫家變變臉道:“為什麼?大概是一個俚理:只准官家放火,不許百姓點燈吧?”
孫出煙只七竅生煙:“混帳!敢做不敢認。孬種!”
鐵手不慍不火:“如果我做,當然要認。若非我殺的,我認了,只讓元兇逍遙法外,你兒子死得含冤莫白。”
那頎長漢子好暇以整的笑問:“煙十六叔有兩個兒子,一個是孫拔河、一個是孫拔牙──如果不是你親下殺手,又豈知死的是孫拔牙?!”
他笑容雖好,但辭鋒卻厲。
鐵手神色不變:“因為我知曉孫拔河一早已歿了。”
此語一出,眾人皆為之震動。
孫出煙厲聲問:“你說什麼?!”
看他悽怖的樣了,簡直像要把鐵手剁為粉塵,這才甘心。
鐵手從容地道:“孫拔河疑為死於鐵鏽之手,死得甚為恐怖──既然孫氏兄弟中做哥哥的拔河已歿,那麼這回死在東廂的,必然是弟弟拔牙了。”
這次,連修長漢也笑不出來了:“你是怎麼知道的?!──這事我們堂內堂外,都極力捂住了,沒說出去。你遠道而來,一入東北,即進一言堂,誰告訴你的?!”
鐵手好整以暇的說:“搖紅。”
孫破家、孫家變、孫出煙、乃到那現在已有點笑不出來的漢子,一齊叫了一聲:“搖紅?!”都一副不可思議、難以置信的樣子。
惟是襲邪,默立一旁,保持鎮定,好像所發生的一切,盡在他估計與掌握中一樣。
孫家變叱道,“你在來這裡這前見過搖紅姑娘?!”
鐵手道,“當然沒有。”
孫家變氣爛了半邊臉:“那你不是活見鬼,就是瞪著眼睛說瞎話。”
鐵手道:“我雖未見過搖紅,但她卻留下了重要的記述給我。”
孫家變變了臉,剩下那半張五官齊整的臉,好像也捱上了一拳,歪曲了。
那頎長漢子勉強擠出了一點笑容:“她沒見過你,卻怎麼把東西交給你?”
“小紅。”鐵手爽快地答,“小紅死前,把她小姐留下來重要事物交了給我。”
“去你的!胡說八道,推過諉罪!”孫家變叱道,“分明是你殺了小紅──那件案子還沒弄清楚,你又狼子野心,殺了孫拔牙!”
鐵手嘆了一口氣道:“不管怎麼說,我是從搖紅姑娘記述裡,才知道孫拔河是死在一言堂的。”
其實,到現在,他也仍未知道孫拔河是怎麼死的。孫搖紅的手記裡提到了這一點,可是並不詳盡。她的手記雖分為“曉紅”、“慘紅”“殘紅”上中下三篇,但記述時有時凌亂,有時分明,有的突輒而止,有的有條不紊,主要大概是因為記述時的環境與心情。搖紅在第二篇手記裡確曾提到孫拔河慘死一事,顯然是在後文記述之際重修前文之時才補加上去的,也許在後面的文字中會再度述及,但詳情鐵手畢竟迄今尚未讀完,故只知其事,未究其因。故此,他也只說到這裡,點到為止,主要是以此看看各人的反應。
這麼多人中,只有襲邪忽然問了一句:“她就只提了這事?”
鐵手沉聲道:”當然還有許多事。”
頎長漢子強笑道:“就算因此你早已知曉拔河身亡,但也不可能知曉拔牙昨夜死於東廂一言堂內──除非你就是殺人者。”
鐵手:“我耳朵不聾,若有人在這一帶殺人,我一定知道。天剛破曉的時候,我聽到有人哭號之聲,記憶中便是這位孫出煙孫副總堂主的嗓音,那是從東廂傳來的,錯不了。”
“大概,他那時是看了愛子的屍首吧,悲慟難免。是以,你們提到我殺了他的兒子,我自然想到發生在剛才一言堂東廂的事,而且想必是孫拔牙了。──有時候,用語言誘使對方說出一些不為人所知的兇案內情,不一定就能定案為兇手,太武斷只會製造冤案。道理其實很簡單,像而今西廂一鹽院這兒有事生變,不見得東廂六頂廳、淺水埗那一帶就一定太平無事,說不定那兒亦暗潮洶湧,山雨欲來也未定。”
聽完了這番話,大家都靜了下來。
鐵手向那瘦長笑臉漢拱手道:“來者可是‘一貫堂’的總護法‘不瘦槍’孫覓歡孫先生?”
那瘦漢笑意在臉上一凝,回禮道:“鐵捕頭果然好眼力。”
在旁沉住氣少說話的襲邪,這時卻嘆了一聲,說:“搖紅的確記下了不少要緊的事,交給鐵爺。”
然後他非常慎重的補充了一句:“可是,可惜,她在記述那些事情的時候,多是在神智不清的狀況下寫成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