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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回 鋤弱扶強,除良安暴

    那塊金屬片很小,但速度很快,連著一絲細得幾乎看不見的線兒.急取鐵手喉嚨。

    鐵手左手還持著柄大鐵槍。

    大鐵槍戳來之巨力,令他向後一仰一挫,以致咽喉空門大露。

    這是難得的破綻。

    ──對鐵手的敵手而言,這是極難能可貴的剎那空隙。

    孫覓歡千方百計,就是要製造這個空隙。

    他就是要把握住這個“空子”。

    他發出了他的獨門兵器:

    真正的“瘦神槍”!

    真正的“瘦神槍”只以一絲“嶗山神蛛觀日絲”,繫著到一片尖利的槍稜,把暗器與槍法融為一體的秘技、殺手鐧、絕門兵器!

    這一“槍”來得很快、很絕、也很突兀。

    鐵手的手很大。

    這一“招”攻其無備,鐵手縱有再大的本領,也斷沒料到孫覓歡的“不瘦槍”其實是這樣的一條槍!

    鐵手的手不但有點大,看來還有點兒笨。

    這一下誰都意料不到──既然連料也料不著,又如何招架?

    鐵手的手看去不但太大,又有點兒笨,更有點拙。

    鐵手的一隻手還正接了把沉甸甸的槍,另一隻手──他的另一隻手突然一抄。

    這一手很快。

    ──不但不笨,也一點兒都不拙,更妙、靈、絕到了極處。

    像畫家的“神來之筆”。

    又似詩境中的“物我兩忘”。

    ──妙得無跡可尋,靈如得手應手,絕至登峰造極!

    鐵手一伸手,一捉,就捉住了那一“槍”!

    捉個正著!

    ──好似,彷彿,他的手就一直橫在那兒,正在等待孫覓歡這一片飛槍,已等了好久,守候了好久好久,苦候了好多年華歲月了。

    鐵手一出手,就捉住了“瘦神槍”。

    可是,他錯了。

    孫覓歡不是孫家變。

    ──畢竟,孫家變只是“神槍會”裡分堂”一言堂”中的總管,而孫覓歡卻是“神槍會”直系總堂“一貫堂”中的總護法!

    鐵手是“捉住了”瘦神槍──的其中一“條”。

    瘦神槍不管“瘦”或“不瘦”,都不只一“條”,而是有許多“條”:

    而今,孫覓歡就厲嘯一聲。

    他還有一隻手,手一抖,整個袖子,就像鯊魚遇敵時張開了鰭,而他全身的衣服,也一起掙開,如同孔雀怒開的屏羽,一時間,至少有十六“條”細槍,齊標射向鐵手。

    鐵手只一個人。

    兩隻手。

    ──何況。他有一隻手正忙得抄住第一“條”瘦神槍!

    雙拳難敵四手──況且,這一剎間,又如何力抗十六“條”槍!

    抗不了。

    隻手不能遮天,一隻手也截不下這漫天蛛絲亂吐般的十六槍!

    可是鐵手那隻手,卻抄住了柄大鐵槍。

    他及時把槍一抖,“虎”的一聲,舞了個大槍花。

    那是個令人歎為觀止的大槍花。

    ──就連“神槍會”裡一眾高手也在心裡默認,如果不在槍法上浸至二三十年,絕對舞不出這麼一記氣派過人、先聲奪人、威勢懾人的大槍花來。

    這槍花一舞,戰局立刻僵了:

    因為孫覓歡“發放”出來的“十六條槍”,全部打著旋兒地給卷在槍桿子上,還打著急結,並急促地消去了力道,每一枚槍尖都像一隻倒掛且垂死的蜻蜓。

    然後鐵手嘆了一句:“好個不瘦神槍──只可惜我太胖了。”

    他還問道:“你還要教訓我嗎?”

    孫覓歡的臉色極難看。

    ──世上不是人人都敗得起的。

    文人難容人,武人小氣,自古皆然。

    可是他不得不承認一個事實:

    他在這麼好的契機中下這麼重的手,尚且不能殺了鐵手,那麼,再打下去,只怕也沒有必要了。

    也不必打了。

    所以他道:“我本來就不必跟你動手──又不是我死了兒子。”

    他生氣的是孫出煙:

    他憎恨孫出煙不及時出手──要不然,三人一齊動手,說不定,就可以一舉把鐵手放倒,要他授首。

    他跟這世間人多數一樣:最顧忌也許反而不是敵人,而是不甘心讓自己人得利。

    孫出煙還沒說話,剛才最沉得住氣不多說話的孫破家翻著怪眼,一字一句清清晰晰地道:“誰殺了咱們孫家的人,誰要對付我們神槍會,我都不會放過他──不過,就算打不過人家,要在自己的地頭裡仗人多欺人少,施以暗算夾擊,這種事,不是我們山東大口食色孫家子弟所為,至少,我們‘拿威堂’的人不做這種事!”

    孫出煙也盯著鐵手,眼色裡盡是狠色和恨意:

    “他殺了我兒子,我會殺他。”他狠狠的說,恨恨的道,“但我要和他公平一戰。”

    孫覓歡顯然有點狼狽,鐵手徐徐的道:“希望二位讓我有公平一戰之餘,也讓我好有個公平辯白的機會。”

    孫破家瞪著一隻怪眼,問:“你有沒有殺小紅?”

    鐵手道:“沒有。”

    孫破家又迫前了一步:“孫拔牙是不是你殺的?”

    鐵手答;“不是。”

    孫破家居然把一隻手伸入褲內,抓了抓,“殺了人的從來都不會承認自己是兇手,憑什麼我們就要相信你?你以為我們都是戇瓜蛋孫忠三?”

    鐵手聽到這名字,心頭不禁一熱,忍不住問:“孫堂主現在人在哪裡?”

    ──“一言堂”裡發生了那麼大、那麼多的事,他如果在,便不可能不受驚動,也決不會不出面主持。

    “他走了。”孫破家答得很爽快,他用手公然去抓自己的褲襠,也愈來愈明顯──這習慣自他出現之後,就沒有變更過,“他見山君孫疆親自帶大隊人馬上山追擊搖紅和鐵鏽去,他也不能閒著,與孫屠狗追過去了。”

    鐵手輕吁了一口氣,遙望遠山。

    ──搖紅和鐵鏽,一個多劫紅顏與一隻非人非獸的“異物”,可應付得了這麼多高手的窮追猛打?

    花落水搖紅,眉揚風無蹤。

    他彷彿聽到有人在很遠很遠的地方,喚了他一聲。

    他心中一動。

    皺了皺眉。

    孫家變冷笑道:“你不必皺眉,少了山君,我們也一樣製得住你。”

    襲邪在一旁也冷然道:“沒有了孫忠三,看誰還能保得住你。”

    鐵手沒有馬上接話,突然在腦海裡想起了一些話、一些事,還有一些人物、一些片段,要是這些事物不銜接起來,那是並沒有什麼特別,也不會有多大意義的……可是,一旦把這些看來毫無聯繫的東西聯想在一起,卻讓人有了極大的參透和頓悟……

    朱月明這時又說話了:“看來,現在能保他的人只有一個人了。”

    孫出煙臉上立即呈現了一種“誰幫他我就殺誰”的表情:“誰?”

    朱月明笑態可掬地道:“我。”

    孫出煙張牙舞爪的時候,很有點跟孫疆相似──大概這是“神槍會”的風格遺傳吧?鐵手看在眼裡,儘管是身陷險境,依然覺得有一點好笑。

    ──其實,他當名捕多年,能在千難萬險危機四伏殺機八面中屹立不倒,也不會變得神經緊張、心態失常,主要就是因為他亙常在絕境劣勢中,依然保持悠遊、自在、欣賞、自得的心情,用輕鬆來對付緊張,以從容來應付劫難。

    孫出煙霍然回首,面對朱月明,厲聲道:“你為什麼要幫他!”

    朱月明淡淡地道:“他若犯法,我也一樣要制裁他;但他若沒犯罰,我自然要幫他洗脫──畢竟,我是他半個上司。”

    “半個?”襲邪挑起了半爿眉毛:“你不是刑部唯一的大老總嗎?”

    朱月明笑嘻嘻的道:“刑部有許多老總,我只不過是掛名的一個。”

    他笑著說:“有時候,掛名就好比是掛在店門口的羊頭一樣。”

    他一直都笑態可掬。他那張臉畢竟與孫覓歡很有點不一樣:“不瘦神槍”孫覓歡的笑容是擠出來、堆上來、砌起來的,而朱月明的,好像天生就是一副笑臉,笑臉之後就沒別的了。

    也許,笑臉本身就是他的矛,也是他的盾。

    襲邪忽然嘆了一口氣,望向朱月明、戚哭和戚泣,似有點遺憾。

    這個人一直都喜怒不形於色,這次是難得的一次表了態。

    然後他向孫家變、孫覓歡說了一句聽來很有點奇特的話:

    “看來,我們都弄錯了。”

    孫家變自從猝襲失手之後,臉色一直沒恢復過來,孫覓歡卻忿忿不平的說:“我們一直都以為:在京城裡,朱刑總在明、諸葛小花在暗,各自坐擁刑部差役和六扇門的勢力,朱總是相爺蔡京手上紅人,諸葛則在皇帝眼前說得了話,我以為你們是兩對面的人,不該關了門成一家。”

    朱月明附和的道:“所以,當你們知曉公孫揚眉曾入京師,跟鐵手名捕有過從和交情,而諸葛先生又曾在來東北勘察神槍會組織之際,見過搖紅,並且特別欣賞她──這一回,公孫揚眉失蹤,斷了音訊,搖紅小姐遭擄,你們就估計諸葛小花定會派鐵捕頭過來辦案。你們恐怕這一查,對你們很是不利,所以千方百計說動了相爺,要我也派刑部的大員到東北,好牽制鐵二爺的行動。”

    他呵呵呵呵地長笑了幾聲:“看來,四大名捕真是名震天下,除暴安良,鋤強扶弱,正邪皆知,就算東北偏遠,遼東近僻,也一樣名聞遐邇──”

    然後他笑得有點狗狗的,接道:“以致把我們這等靠人事關係,尸位素餐,濫竽充數、狐假虎威、壓榨剝削良民百姓的傢伙,當作是鋤弱扶強、除良安暴之輩,也真是報應不爽,汗顏汗顏。”

    朱月明這番話一說,聽得一額汗的是在旁的鐵手。

    冷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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