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見一個書生,灰的袍子,紅的諸巾,悽悽慘慘慼戚地走了出來。
他的臉色,就像他袍子的顏色。
豔紅頭巾卻跟他的嘴唇一樣的色澤。
他的兩隻手,都攏在袖子裡,神態很古怪,忽然就笑,忽然就陰森著臉。
他至少比燕趙矮了兩個頭,樣子也不出奇,但也不知怎的,他一出場,自雨霧中走了出來(他自唐仇布毒的範圍裡步出,也渾似沒事的人一樣),大家的注意力便集中在他身上。
那是一種殺氣。
毫無來由的殺氣。
──一般高手的殺氣如秋。
──秋殺。
──殺氣原是有來龍去脈,有跡可尋的:一如夏盡冬近,自然就要秋天的肅殺之氣來收拾場面了。
但這人的殺氣卻猶如在炎炎夏日裡,兀然遇上:“一夜寒風過,萬樹銀花開”。
這殺氣已不近人情、不問情理、要殺就殺、以殺止殺了。
燕趙見趙好已經現身,便道:“你果然來了。”
趙好卻變了臉色:“原來你沒發現我,只是用話把我訛出來。”
唐仇這時也停了手,但仍給兩人一牛一鳥虎視眈眈地包圍著,她冷笑道:“趙好,我們這兒打硬仗,你要趁便宜不是嗎!”
趙好臉色一沉:“你這話是什麼意思?”
唐仇不甩他這一套:“你自己知道。”
燕趙顯然是說好說歹:“大家自己人,什麼都好說,先把敵人收拾了再說。”
趙好卻說:“咱們是師兄弟,不是啥門兒的白道結義弟兄,本就互不相干,犯不著為大夥兒賣命,沒撈著的渾水不沾。”
燕趙竟能強忍一口氣,強笑道:“好,這兒的‘青寒果’都歸你,大將軍面前,就說你攻下的樓子。”
趙好卻乾笑了一聲:“你誆小孩子不是?你取的是‘大快人參’,卻淨把‘青寒果’留給我!”
燕趙怒道:“你也要爭‘大快人參’?!”
趙好斜睨了唐仇一眼:“我還要‘金梅瓶’哩!”
“要你的頭!”唐仇啐道,“趙小氣,它就在本姑娘身上,有本事就來取!”
趙好雙目發出奇異的光芒。
那不像人類的眼光。
──那是一種被貪婪之火燃燒但又極陰森的慾望。
一閃即逝。
他只道:“是你說的,這句話。”
鳳姑和杜怒福一見又多了一個“兇徒”趙好,頭都大了。但見趙好似跟其他兩名“兇徒”並不和睦,燕趙似是極力要拉攏他,唐仇卻不斷奚落他,而趙好卻不停地跟兩人頂撞,一時倒是心中竊喜。
燕趙這時忽道:“小師妹,趙老三,別鬧了,給外人笑話。”
趙好傲然道:“笑話?這兒誰還可以活著笑下去?”
燕趙道:“那你就出手吧。”
趙好這回說了四個字:
“大快人參。”
燕趙無奈地道:“大家先攻下‘七分半樓’打下了江山再分,如何?”
趙好道:“好!”
他答得極為爽快。
爽快得眾人為之一怔。
這一怔之間他已倏然出手。
他原在燕趙與鐵手之間,離“七分半樓”還有一段距離。
他突然掠向“七分半樓”。
他的身法不算很快。
他的足似還有點瘸。
所以身法很是有點怪。
這時,後面還有二十七八名“錦衣幫”、“汙衣幫”、“五澤盟”、“南天門”的弟子,見他要闖入“七分半樓”,便一齊截擊他。
這四幫子弟,在江湖上都出了名的難惹。
他們的武功也著實不好惹。
──“五澤盟”的人號稱:“凡有水的地方就有五澤盟的弟子。”全盛時,據說他們有次發動抗議朝廷以採辦花石的名義把一切書畫真跡全依法搜呈,七省內竟動員了近百萬人之眾!
他們使的是“高唐十八武器”:即是使槍的就叫“高唐槍”,使刀的便稱“高唐刀”,用戟的也就名為“高唐戟”,甚至有個還是施槳的,當然便叫做“高唐槳”了。
──“南天門”的弟子更誇張,他們自稱:“見得到天空的地方就有南天門的人!”鼎盛時,他們曾有一夜號召全長安古城的“南天門”子弟都點亮一支蠟燭,據說全城亮如白晝。
他們布的是“隔山打牛”奇陣。
雖然這兩幫人馬已經長期互相鬥爭,遭人逐步吞噬,已日漸式微,但勢力仍不可忽視。
這樣比較之下,丐幫的實力就更加不能低估了!
──“錦衣幫”和“汙衣幫”雖只是“丐幫”的兩大分支,但卻是最重要的五個分支之二。
──錦、汙,更、破、素五衣,合起來,各以一名丐幫長老領導,五大長老聯合另半名長老,支持幫主撐起整個丐幫。
這時候,真正丐幫的力量,經過自告奮勇從軍為國殺敵的連場大戰,又與中原各幫各派實力對消吞併,加上“大連盟”和“九聯盟”長期侵蝕招攬,剩下的丐幫子弟,多已良莠不齊。
不過,丐幫因組織方式特殊,加上樹大根深,聲名幾百年不墜,所以也還是根基穩實,而且,也有一定的利用價值。
也有很多人願意義務支撐“丐幫”。
故此,丐幫又再分五支,其中瘋聖、狂僧各領一支。梁癲、蔡狂雖出身“南天門”及“五澤盟”,但修習武功家數不同,早已破教出門,在江湖上另闖一番功業,以藏、密二門匯於丐幫,且自成立“錦衣”、“汙衣”二宗,都甚有實力。丐幫的另半個長老,便是張三爸,他獨領“天機”殺手組織,成為丐幫另一組強大勢力。
這時候,丐幫已不興使打狗棒。
“錦衣幫”用的是樂器:包括二胡、笛子、琵琶、琴。
“汙衣幫”使的是“拐”、“杖”,他們多是殘缺的人,有的乾脆以他們的義肢:木手泥腿來作兵器。
他們圍攻向趙好。
趙好徑自往七分半樓掠去。
他好像無視於這些夾擊而來的高手。
但他的雙足卻仿似長了眼睛。
他掠向他們,然後身法一扭、或一彈、或只一聳,有時點在他們的肩上,有時蹬在他們的膝上,有時還踩在他們的踝上,甚至也落足在他們的頭上,借力一撐,便飛越過去了。
他根本沒把他們瞧在眼裡。
直至他遇上了三個人,他才停了下來。
這三個人一個輕,一個瘦,一個薄。
這樣看去,彷彿這三人都很薄倖。
他們是──
鶴盟三祭酒:
“長空一鶴”仲孫映。
“沖天一鶴”公孫照。
“獨孤一鶴”孫照映。
趙好笑了。
他回首望唐仇:“你不是說他們是我們的人嗎?”
唐仇人已完全隱在迷霧之中。
霧中只見兩團光。
青色的是劍。
白色的是刀。
蔡狂和梁癲已動了兵器。
只聽唐仇幽幽地道:“長孫,現在就你一句話了。”
只聽長孫光明說:“不行,我只答允過你離開這裡,不與大將軍、大連盟為敵,而今,你殺鳳姑杜會主,闖入七分半樓、劫奪大快人參,這些事,我都不能容讓,我不走了。說實在的,大快人參我也沒有偷。我可以走,也不可以取走這兒一人一物。何況,現在,我連走都不走了。”他似乎正竭立壓制著毒力。
唐仇仍悠悠地道:“那也由你。”
聽這口氣,已動了“小我劍”和“大我刀”的狂僧、瘋聖,一時還不能製得了不大不小的一個唐仇。
趙好望望三人,卻說:“我知道了。”
這時候,突然,聽到背後有人哀呼、慘嚎。
人人驚退。
只見場中有六七人,全都在頭頂百會穴上,噴出一股血泉,一股暗紅色的氣勁,破頂而出,紛紛倒地而歿。
──這六七人正是剛才給趙好掠過時足尖借力一點的人,而足尖所碰觸的部位,卻絕不是頭頂上的百會要穴!
這是什麼武功?!
──怎麼如此霸道?!
──怎麼殺力如此之巨?!
長孫光明心中一陣驚疑,卻在這瞬剎之間,趙好已然動手。
他右手成掌。
右手如玉琢春蔥。
他出掌,劈。
孫照映空手硬接下一掌。
公孫照立即反擊。
趙好左手成拳。
左手骨露皮皺。
他出拳,擊。
公孫照手上有一對“鶴翅鍘”。
他立即一格一剪。
架住拳勢。
那一拳就打在兵器上。
這時,仲孫映也已撲到。
正待出手。
趙好突然瞪了他一眼。
仲孫映只覺眼前一紅。
他急退。
趙好及時出手──但也只及時在他尾指上沾了一沾,仲孫映已即時退了開去。
這時,長孫光明亦已趕到了。
趙好跟“鶴盟”三大祭酒交手只一招。
電光火石。
倏起倏滅。
趙好已住了手,繼續往七分半樓掠去。
長孫光明本要攔截趙好,但因毒力翻騰,慢了一慢,卻見自己的三大祭酒都怔立當堂、呆如木雞。
他心中大奇,不及以手觸其中一人,問:“怎麼──”
遽地,公孫照、仲孫映、孫照映頭頂上都裂了開來,猛迸噴出一股血泉,然後倒下。
歿。
趙好卻輕輕鬆鬆地往前掠。
渾像沒事的人兒。
可是他那種“見敵殺敵”的銳氣,使憤怒悲痛若狂的長孫光明,一時也不敢立即截殺過去。
──這是什麼功力,竟只要在敵手身上任一處、甚至只是兵器上輕輕一沾,立即就使人天靈蓋破頂而歿?!
這時,七分半樓大門前,燕趙已擊倒了杜怒福,鐵手見趙好連斃三人,生怕他也出手殺了長孫光明,舍卻燕趙,急奔趙好。
然而,趙好已盯著長孫光明。
長孫光明己覺得自己兩頰給射上了兩道暗紅的光芒,並竟發出焦味來。
鐵手輕功並不如何,所以人未到,已陡然發出一聲大吼。
吼聲漫漫,像一種厚重的實體,壓向趙好。
趙好猛然一震。
他也遽然發出一聲尖叫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