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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五章 奇 客

    剛出“獅子衚衕”口,蹄聲大作,從城門口方向馳來了兩人兩騎,馬,是清一色的蒙古種健騎,人,是兩個黑衣老者,左邊一個身軀魁偉高大,一張黑黑的臉,一部絡腮鬍,偉岸十足,威勢奪人。

    右邊那位身材略瘦也要矮一點,短短的一面鬍子,長眉細目,眼神也犀利逼人,一望可知是內家高手。

    再看騎術,一般地精湛罕見,馬馳若飛,但他倆身子不顛不晃,就好像釘在鞍上一般。

    郭大爺的地盤內沒見過這種人物,玉佩微微一怔,停了步,詫異地望着這兩人兩騎,低低説道:“霜姐,你看這兩個……”

    健騎飛馳而過,瘦老者投過犀利眼神,咧嘴一笑道:“好美的小姑娘。”

    玉佩一怔揚眉,道:“霜姐,聽見了麼?這兩個老東西竟敢……”

    玉霜道:“説你美有什麼不好,也許人家是好意。”

    玉佩輕哼一聲道:“好意,就別讓我再碰上,走,霜姐,看看他倆往哪兒去。”反拉着玉霜趕了過去。

    離“龍記客棧”還有一段路,老遠地玉佩便瞧見適才那兩匹蒙古健騎拴在“龍記客棧”門前的拴馬樁上。

    她忙抬手前指,道:“霜姐,快瞧,在那兒,哈,真巧,竟敢到咱們家裏來了,好吧,看我不整整他倆才怪……”

    玉霜忙道:“玉佩,我不許,人家也許是好意,別惹事,你沒看出來麼,都不是等閒人物,在這時候你可別惹大伯父不高興。”

    對,郭大爺只一不高興,她的事就麻煩。

    玉佩一吐香舌,道:“好吧,我聽你的了。”

    玉霜道:“哪怕你不聽。”

    説話間,她倆已到了“龍記客棧”門口,對面騾馬行裏跑出來了紀衝,人在對街,他就叫道:“霜姑娘,二姑娘,您二位什麼時候來的?”

    話落,人也到了,他一躬身,道:“給您二位請安了。”

    玉霜忙道:“別這麼客氣,紀衝,一天能見好幾回面兒。”

    紀衝咧着嘴,搓着手,道:“是,是,您二位什麼時候來的,我怎麼一點都不知道。”

    玉霜道:“晌午進的城,來辦點事兒,忙麼?”

    紀衝道:“沒什麼,沒什麼,您知道,還不是那些事兒……”

    頓了頓道:“您二位什麼時候回去,要不要我送……”

    玉霜搖頭説道:“不用了,謝謝你,念月叔也來了,有車回去。”

    紀衝道:“那,您二位請去坐吧,我回行裏去了。”

    一哈腰,轉身要走,忽地凝目在兩匹馬身上:“咦!這是誰的,乖乖,好駿的馬……”

    玉佩忙道:“怎麼,紀衝,你會看……”

    紀衝道:“騾馬行裏幹久了,整天跟騾馬為伍,看多了也就懂了,二姑娘,這兩匹馬可是千中選一的駿馬,在關裏難找到一匹,我看是從關外來的……”

    只聽有人帶笑接口説道:“大個子,好眼力,你説着了,正是千中選一,關外來的。”

    紀衝抬眼,玉霜、玉佩忙回身,只見門口正站着那長眉細目的瘦老者,一雙眼神只在兩位姑娘身上掃。玉佩似乎見了就有氣,雙眉一揚,沖沖説道:“説着了,怎麼樣?”

    瘦老者不在意,笑道:“不怎麼樣,我誇大個子一聲好眼力……”

    “稀罕。”玉佩道:“這種馬兒見過多了!”

    瘦老者似乎存心氣她,微微一笑道:“是麼!大個子知道,這種馬在關裏就找不到。”

    玉佩美目一睜,道:“你敢……”

    玉霜扯了她一把,低聲説道:“玉佩,忘了?”

    玉佩立即閉上了嘴。

    瘦老者哈哈一笑,道:“美是美,只是太刁蠻,太厲害了些,令人不敢親近。”

    轉身便要往裏走,只聽紀衝一聲大喝:“老頭兒,你站住!”

    瘦老者回過了身,笑問道:“大個子,你叫我?”

    紀衝道:“不是叫你是叫誰?”

    瘦老者道:“怎麼!大個子,有什麼見教?”

    紀衝道:“你説誰太刁蠻,太厲害了?”

    瘦老者道:“剛才你沒在這兒麼?”

    紀衝道:“誰説的,我這麼大的個子,你沒瞧見麼,裝什麼糊塗。”

    瘦老者道:“這就是嘍,那你還問。”

    紀衝怒道:“老頭兒,你竟敢……戲弄我不算什麼,敢説我家二姑娘,我第一個饒不了你,你往外站站……”

    玉霜忙道:“紀衝,我不許。”

    紀衝怒態一斂,道:“霜姑娘,你聽見了,他……”

    玉霜道:“上了年紀的老人家,説兩句有什麼關係?”

    瘦老者抬頭説道:“看似姐妹,卻不料一柔一剛,這位姑娘讓人喜愛。”

    玉佩叱道:“你敢……你也配……”

    瘦老者笑道:“小姑娘,沒聽令姐説麼!我是個上了年紀的老人家!”

    玉佩道:“你老不正經……”

    瘦老者一怔,旋即仰臉縱聲大笑。

    紀衝喝道:“你笑什麼,有什麼好笑的?”

    瘦老者笑聲忽落,道:“大個子,我笑這位小姑娘想左了,完全想左了,小小年紀以這種眼光看人,要不得,要不得。”

    紀衝大叫説道:“好個老頭兒,你竟敢批評二姑娘……”

    瘦老者道:“直即直,曲即曲,是即是,非即非,有什麼不敢的,我這麼大年紀了,説一個年輕晚輩也説不得麼?大個子,休要動蠻,別看你年輕力壯個子大,我伸手便能摔你個大跟頭,你信不信!”

    這還用問麼,紀衝冷然説道:“我不信,老頭兒,你站過來點兒,咱們比劃比劃。”

    玉霜忙道:“紀衝,我剛説過……”

    瘦老者抬頭説道:“算了,我上了年紀了,已然是意靜火消,鬥心全無了,不跟你這年輕晚輩一般見識,別讓人説我欺負一個孩子。”轉身往裏走去。

    紀衝被他激火兒了,三不管地大叫一聲:“好個老小子,你留神站穩了。”一個箭步撲了過去,伸手便擒。

    玉霜大急,剛要喝止,瘦老者霍然旋身,左手一格,右手如電,一把擒住了紀衝的腰帶,只一提,紀衝竟被他提離了地,紀衝大驚,剛要再動,瘦老者已然笑道:“大個子,誰該留神站穩,沒錯吧,我只要振腕一拋,你是不是馬上就得來個大跟頭,下次學乖點,別那麼大火氣,動輒拔劍只是匹夫之勇,懂麼?”

    輕輕一投,紀衝兩腳着了地,他垂手轉了身。

    紀衝怔住了,愣愣説道:“這老小子好大的手勁兒,真邪門兒……”

    玉霜心中鬆了一鬆,她也暗驚於瘦老者的神力,眼見紀衝那個樣兒,她想笑,當即喝道:“紀衝,還不快回行裏去!”

    紀衝倏然而醒,一張臉憋得通紅,忙道:“是,是,霜姑娘,找這就回去,這就回去。”

    人往後退,眼卻盯着瘦老者的背暗暗直嘀咕。

    這時候,範奎的話聲從裏面傳了出來。

    “這位老人家好大的勁兒,好高的身手啊!”

    玉霜心裏明白,胖叔又要找事兒了,她明白人家沒惡意,要不然紀衝不會僅只兩腳離地,心頭一緊,忙拉着玉佩走了進去,果然,範奎的臉色不大好看。

    這時候瘦老者接了口,笑着説道:“誇獎,誇獎,莊稼把式,班門弄斧,貽笑大方,這幾斤力氣也只逮牛逮慣了,出手就是這麼大勁兒……”

    逮牛?是真逮牛,還是把紀衝比成了牛。

    範奎臉色一變,玉霜忙道:“胖叔,我跟玉佩回來了。”

    範奎只能暫時忍住,迎了過來,欠身説道:“霜姑娘,二姑娘。”

    玉霜低低説道:“胖叔,人家沒惡意,是紀衝自找的,別再招惹人家了,也別讓人説咱們在自己的地盤內欺人!”

    範奎忙道:“是,霜姑娘!”

    玉佩輕哼一聲道:“霜姐就是那麼怕事,怎不想想紀衝讓人整了,咱們又丟多大的人……”

    範奎雙眉一聳道:“霜姑娘,二姑娘説得也是……”

    步履響動,從後面走出了那魁偉老者,他一出來便道:“阿駿,怎麼還不進去,待在這兒幹什麼?”

    瘦老者道:“看看馬啊,萬一讓人順手牽了去……”

    範奎忍不住,立即接口説道:“閣下放心,休説兩匹馬,就是十匹,百匹,只要在小號門前丟的,小號就賠得起,閣下已經整了人,似乎不該在口頭上找便宜!”

    瘦老者搖頭笑道:“我言者無心,奈何你聽者有意,怎麼這趟出來竟碰上害疑心病的人!”

    一句話損了兩個,玉佩第一個忍不住了,她便要説話。

    魁偉老者卻已詫聲説道:“阿駿,怎麼回事?”

    瘦老者一聳雙肩,道:“誰知道,我誇了小姑娘兩句,卻不料有人要找我打架,還好,我會兩手,勉強能防身,這件事被那位大姑娘攔住了,誰知這位掌櫃的又衝我冷言冷語,看來這地方的人欺生得很。”

    魁偉老者雙目一瞪,威態怕人,道:“阿駿,咱們出來的時候,爺是怎麼吩咐的!”

    瘦老者頭一縮忙道:“好,好,好,別動不動就搬爺,算我不對,好不!”

    魁偉老者轉向範奎拱起手,道:“掌櫃的,我二人初到貴寶地,倘有得罪之處,我這裏賠罪,還請掌櫃的多多包涵。”

    這倒好,上門的客人反向做生意的賠了不是。人家以禮而來,誰還好再説什麼?

    範奎忙答一禮,道:“這位老哥言重了,一點誤會,一點誤會,説説也就算了,做生意的還能跟客人計較!”

    魁偉老者道:“多謝掌櫃的!”轉向玉霜、玉佩一抱拳,道:“謝謝這位大姑娘,也向小姑娘賠個不是。”

    玉佩臉一紅,低低説道:“他要像你不就沒事了。”

    豈料人家聽見了,看了玉佩一眼,沒説話。

    玉霜心裏好不是滋味兒,忙答一禮道:“老人家雅量,曲在我姐妹,該賠罪的也是我姐妹。”

    魁偉老者深深看了玉霜一眼,道:“姑娘才是雅量,敢問貴姓?”

    玉霜道:“有勞老人家動問,我姓郭。”

    魁偉老者雙眼一睜,道:“莫非郭大爺的……”

    玉霜道:“不,老人家,家父行六。”

    瘦老者脱口輕呼:“原來是六爺的……”

    魁偉老者神情微顯激動,飛快接口説道:“原來是郭六爺的令媛,失敬!”

    玉霜沒留意,道:“豈敢,請教?”

    “不敢,”魁偉老者道:“我兄弟姓馬!”

    玉霜道:“原來是兩位馬老人家,兩位老人家從哪兒來?”

    魁偉老者道:“我兄弟從江南來。”

    玉霜道:“這麼説,二位是江南武林中的前輩。”

    魁偉老者道:“不敢,我兄弟販馬為生,僅學得幾式防身技,算不得武林中人,更當不起這前輩二字。”

    玉霜含笑説道:“老人家忒謙,二位到‘遼東’來是……”

    魁偉老者道:“我兄弟路過‘遼陽’,預備再往北去接洽一票生意。”

    玉霜很快地想到了北邊的馬賊,心想這兩個老者既是販馬為生,大概是找馬賊賣馬去,假如那販馬為生之語假而不真,這兩個就可能跟那幫馬賊有關係。

    接着,又想到了那天“萬安道”上玉翎雕懲馬賊事。

    可是再看看眼前魁偉老者的氣度、談吐,卻又不像。

    她心裏這麼想着,口中卻道:“原來二位還要北上,不瞞二位説,這家客棧是郭家開的,二位在居住期間倘需要什麼,請只管吩咐,假如有招待不周之處,也望二位原諒。”

    魁偉老者連忙稱謝謙遜,接着他告退了。

    他兩個往裏走,玉佩卻問範奎道:“胖叔,李克威還住在這兒麼?”

    兩個黑衣老者身軀一震停了步。

    範奎道:“住是還住在這兒,只是出去了,有兩三天沒回來了,怎麼,二姑娘,您找他有事兒?”

    玉佩搖頭説道:“沒什麼,只是隨口問問。”

    範奎道:“那……您跟霜姑娘這就回去?”

    玉佩“嗯!”了一聲,道:“念月叔呢?”

    範奎道:“在裏頭,我去叫他去!”説着,他往裏去了。

    兩個黑衣老者一見他過來了,也忙往裏走去。

    兩個黑衣老者進了一進後院的正南上房,沒掩門,剛坐定,範奎跟高念月匆匆地經過一進後院往前面去了。

    瘦老者掃了高念月跟範奎一眼,道:“阿騰,瞧見了麼?那矮胖小鬍子不怎麼樣,這位叫念月的步履穩健,身手可不等閒,郭家仍然不容輕視。”

    魁偉老者冷冷説道:“不容輕視,你想幹什麼?”

    瘦老者赧然一笑道:“別這樣好不?臉不臉,屁股不屁股的,怎麼,還去找生氣麼,我不是説了麼,你也應該瞧得出來,我只是瞧見小姑娘長得好,情不自禁的誇了她一句……”

    魁偉老者截口説道:“誇出來的,後來如何?”

    瘦老者道:“我怎麼知道她就是郭大爺的掌珠,那麼刁蠻任性呀!”

    魁偉老者道:“阿駿!我問你,咱們這趟出來是幹什麼的?”

    瘦老者道:“這還用問麼?奉爺之命,出來把少爺找回去……”

    魁偉老者道:“為什麼要把少爺找回去?”

    瘦老者道:“你這是……”

    魁偉老者冷然説道:“答我問話!”

    瘦老者眉鋒一皺,道:“好,好,好,我是怕定了你,行了麼!看來你是跟當年咱們隨郭爺跑四川時一樣,仍處處管着我……”

    頓了頓,接道:“怕的是少爺代爺不平,要找郭家的黴氣,行麼?”

    魁偉老者道:“這麼説,爺是怕少爺招惹人家郭家?”

    瘦老者一點頭,道:“不錯。”

    魁偉老者道:“那麼我問你,咱們既是奉爺之命,出來阻攔少爺的,咱們能去招惹人家郭家麼?你説?”

    瘦老者呆了一呆,道:“我不是説了麼,我不知道那位姑娘是……”

    魁偉老者道:“起先不知道,我不怪你,後來呢?”

    瘦老者皺眉叫道:“阿騰,你怎麼跟個老太婆似的……”

    魁偉老者冷然説道:“答我問話!”

    瘦老者無可奈何地搖了頭,道:“後來我猜透了幾分,行了吧!”

    魁偉老者道:“那麼我問你,既然這樣,你為什麼還不能罷手?”

    瘦老者跺了腳,道:“好,好,好,我沒理,怪我,怪我多事,怪我多嘴,行了吧。”

    魁偉老者道:“沒人怪你,你要想想爺的當年,爺當年是怎麼個忍讓來的,為的就是顧全這段情份,這段不平凡的交情,你再思想看出門時爺的交待,只要你問心能安就行。”

    瘦老者大叫道:“我的爺,你乾脆揍我一頓好麼?”

    魁偉老者道:“姑且饒你這次,再若有二次,回去後有你瞧的。”

    “天!”瘦老者直眼説道:“阿騰,好一張鐵面,你比爺還厲害嘛!”

    魁偉老者道:“在家時咱們一樣,誰也管不了誰,誰也不必聽誰的,可是出門在外就不同了,我有爺的令諭,所到之處一如爺親臨,我管得了你,你也必得聽我的。”

    瘦老者一拍腦門道:“爺是西天如來佛,你成了送金箍帽的觀音大士,我卻是個那孫猴兒,阿騰爺,沒人不聽你的。”

    魁偉老者強忍笑意,道:“那就好,少給爺還有你自己惹麻煩,郭家的地盤到處皆是,舉凡言談舉止,你以後留點神……”

    只聽一陣車馬由近而遠。

    瘦老者道:“阿騰,走了,回去了。”

    魁偉老者“嗯!”一聲道:“準是那位叫念月的護車。”

    瘦老者道:“有這麼個高手護車,那還錯得了,郭家不知道從哪兒羅致了這麼多好手,看來天下英傑都進了郭家的門。”

    魁偉老者道:“行善眾歸心,這是必然的。”

    瘦老者道:“怎麼你也這麼説?”

    魁偉老者道:“為什麼不能這麼説,我怕什麼,如今的爺不比當年,如今的爺是心灰意冷,成了個散淡的老者,淡泊一切,不問世事,誰敢奈何他?”

    瘦老者嘆道:“説得是,爺是個多麼硬,多麼堅強的人,鐵膽傲骨,英雄一世,卻不料生一付柔腸,到頭來仍被一個‘情’字……”

    搖搖頭,住口不言。

    魁偉老者黑臉上泛起了激動,也泛起了一種難以言喻的神色,目光呆呆前視,緩緩説道:“一晃數年,兒女輩都已長成,沒想到多年後的今天,在這海天一隅碰見了郭爺的後人,看那位姑娘像貌,活脱脱梅姑娘當年,她定然是梅姑娘所生,唉,多年沒見了,不知道郭爺、梅姑娘、雲姑娘、三格格幾位可好,想必都已脱了兩須,白了發,要是當年梅姑娘跟爺結合,如今這位姑娘不就是爺的……唉,天意,天意,天意何其薄爺,何其厚郭家……”

    瘦老者雙眉微軒,道:“別説了,好不?我一聽心裏就難受,爺對郭爺可以説是掏了心,可是郭爺對爺卻未免不夠……”

    “誰説的?”魁偉老者沉聲説道:“別胡説!郭爺頂天立地,當世稱奇稱最,永遠讓人敬佩,永遠讓人欽服,你知道,爺服過誰,連皇上都沒放在眼裏過,可是當年爺佩服郭爺,直到如今仍認為郭爺是他平生知己,唯一好友……”

    瘦老者道:“可是到頭來郭爺仍助呂四娘……”

    魁偉老者道:“那是公,跟私並不衝突,最後爺也不是弄了一手麼?”

    瘦老者道:“説私我就跟你説私,爺當年半途改道,把梅姑娘……”

    魁偉老者道:“凡事不能勉強,尤其這一個情字,梅姑娘心屬郭爺,縱然人跟了爺,這一輩子怎麼過法,你又不是不知道,後來郭爺隻身去找爺,爺一躲硬是躲了三個月。”

    瘦老者輕嘆一聲道:“也是,委諸天意吧,委諸天意吧……”

    目光一凝,接道:“阿騰,爺只當少爺去了‘獨山湖’,阿駿、阿驥去了哪兒,另四個分別去了各處,可是隻有咱們兩個找對了地兒……”

    魁偉老者抬頭説道:“我沒想到少爺會找上郭大爺……”

    瘦老者道:“如今你説怎麼辦,要不要問問他們?”

    魁偉老者搖頭説道:“問不得,一問就全泄底,沒聽那矮胖鬍子説麼,少爺是住在這兒!等吧,反正他總會回來的。”

    瘦老者搖頭説道:“少爺畢竟年輕氣盛,爺怕只怕他知道爺的當年,偏偏阿駿嘴快,結果少爺偷偷跑出來了,爺發了脾氣,阿駿捱了頓臭罵,咱幾個也不能在家待着……”

    魁偉老者道:“讓你出來野野還不好?”

    瘦老者搖頭説道:“阿騰,你我都不比當年了,當年年輕好動,整天待在家裏,能把人整出病來,恨不能插翅飛出去一趟,如今已沒那份勁兒了,懶得動了,要説當年那一趟四川有什麼值得回味,我只説那夠味兒的辣豆瓣醬。”

    魁偉老者失笑説道,“唯有這份憨勁兒不減當年,那容易,找嶽鍾琪去,他如今比當年神多了,弄它幾車辣椒豆瓣醬,他該不會心疼。”

    瘦老者仰天哈哈大笑……

    不説這兩位在客棧裏談笑,且説説那位風神秀絕,俊美無儔,灑脱、飄逸的李克威。

    這時候的李克威,滿頭大汗的從城郊僻靜處一棵大樹下站起,面前地上,有一片烏黑烏黑的水漬。

    他目射異采地望了地上那片烏黑水漬一眼,舉袖擦了擦臉上的汗漬,邁步走開了。

    片刻之後,他出現在一個大院落之前,這大院落丈高的圍牆上,兩邊各有四個大字,寫的是“遼東鏢局”。

    李克威灑脱地走上大門口的石階,站門的兩個趟子手迎下來了一個,深深打量李克威一眼道:“您這位是……”

    李克威道:“我找個朋友。”

    那趟子手道:“您找誰?”

    李克威道:“沈振東沈爺!”

    那趟子手輕“哦!”一聲道:“原來您是沈爺的朋友,您貴姓?”

    李克威道:“我姓李,麻煩進去通報一聲……”

    那趟子手忙道:“不必,不必,您既是沈爺的朋友,那就不算外人,請裏面坐。”他轉身登階在前帶了路。

    李克威謝了一聲,邁步便要往裏走。

    適時一個甜美而稍帶冷意的話聲從後面響起:“國根!”

    那帶路的趟子手忙停步回身,一哈腰,陪上了笑臉:“姑娘,您回來了。”

    香風酥人,一看姑娘已登上石階到了李克威身邊。

    李克威轉臉投注,心裏不由一跳。

    是個廿上下的姑娘,嬌軀玲瓏婀娜,細腰豐臀,這,在那身合身的勁裝下顯露無遺。大紅勁裝,大紅披風,混身上下好像一團火。

    讓李克威心跳的不是這,而是她那張嬌靨,論美,她不如玉佩,也遠不如玉霜,可是她比玉佩、玉霜多了一份媚。

    她,千嬌百媚,看去能令人銷魂蝕骨。

    那雙眉,那雙眼,眉梢兒微挑着,凝聚着一絲煞氣,那雙水汪汪的桃花眼,藴含着無限的狐媚。她算得上一位人間尤物,混身妖氣,能陷入於罪惡,能使人為她蹈湯赴火,上刀山,下油鍋的妖氣。

    “遼東鏢局”何來這麼一位人兒。

    李克威心念神動,只聽她冷冷説道:“國根,什麼人你都往局裏帶?”

    李克威眉頭一皺,那趟子手已忙陪上笑臉:“姑娘,這位是沈爺的朋友。”

    紅衣人兒輕“哦!”一聲,轉臉望向李克威,她嬌靨倏現異容,勾魂的美目陡現異采,有着一剎那的錯愕。

    李克威看得心頭一震,慌忙避了開去,憑他的修為、他的實力,竟不敢直視這位紅衣人兒,可見這位紅衣人兒的勾魂攝魄魔力有多麼大了。

    她開了口,話聲一轉無限輕柔嬌媚:“你是沈振東的朋友?”

    李克威沒敢看她,道:“是的,姑娘!”

    紅衣人兒道:“貴姓?”

    李克威道:“不敢,我姓李!”

    紅衣人兒道:“你原諒,我剛才不知道,這就請進去坐吧,國根,為這位李爺帶路。”

    她,扭動腰肢,留下一陣醉人香風先進去了。

    趟子手貪婪地望着她的背影,旋即收回目光道:“您請跟我來!”轉身進了門。

    進了門,李克威忍不住問道:“剛才那位姑娘是……”

    那趟子手道:“那是我們局主的妹妹,厲害着呢,有個外號叫‘豔羅剎’,您看她有多厲害吧,不過……請這邊走請這邊走……”

    他帶着李克威拐向左,進了一間坐落在前院邊上的小客廳,這兒不像鏢局的正式待客處,八成把這類似門房的所在,尋常客人能裏讓坐方便,也就在這兒會朋友了。

    趟子手請李克威坐下後,微欠着身道:“您……坐,我這就請沈爺去。”轉身出門走去。

    他走了,李克威可沒坐下,揹着手打量起了小客廳。

    這客廳雖小,也顯然不是“遼東鏢局”的正式待客處,可是擺設挺雅緻,棗紅色的桌椅,配上粉壁上的幾張字畫,更不顯得單調,反之卻顯得淡雅宜人。

    正看間,外面步履響動,想必是趟子手國根把沈振東給找來了,可是李克威沒有回身。

    果然,沈振東一個人出現在小客廳門口,他滿臉透着詫異,向客廳裏一打量,試探着開口問道:“哪位要找沈某人?”

    李克威應了一聲:“我!”隨即轉過了身。

    沈振東一怔,旋即堆笑説道:‘我還當是哪位李爺呢,原來是‘龍記客棧’裏的那位,見過,見過,不算陌生,不算陌生……”

    説着,他邁步進了門,進了門,他又滿臉堆笑説道:“我説嘛,我的朋友裏就不記得什麼時候有個姓李的,原來是閣下,咱們也算得是朋友,見過嘛,對不……”

    抬手肅客,道:“請坐!”

    李克威一直在靜靜的聽,任他説,這時候見他讓座兒,也毫不客氣地坐了下去,但仍沒開口説話。

    沈振東臉上掠過一股詫異色,等雙方分賓主落了座,他首先送過一臉似真而假的笑,然後問道:“李兄今兒個突然駕臨,指名要見沈振東,有何見教?”

    李克威淡然一笑道:“閣下這是問我來意?”

    沈振東微一點頭道:“正是請教。”

    李克威笑了笑道:“那麼我就打開天窗説亮話,直言來意了……”

    沈振東忙笑道:“正是,正是,咱們都算得爽快人,有話應該直説,尤其兄弟我吃的是保鏢飯,在江湖上跑慣了,更是個一絲絲兒彎兒也轉不轉的直性子!”

    “我請教……”李克威微微一笑道:“託貴局保趟鏢,是什麼價錢?”

    沈振東微微一怔,旋即笑道:“原來李兄是帶生意上門,兄弟我自當……歡迎,歡迎,兄弟我代表敝局歡迎,李兄是熟人,是沈振東的朋友,説什麼沈振東也要賣這個面子……”

    李克威道:“我先謝謝,究竟價錢如何?”

    沈振東道:“不瞞李兄説,那要看李兄託保的什麼鏢。”

    李克威道:“一塊木雕,一塊玉器!”

    沈振東像是沒聽懂,問了一句:“一塊木雕,一塊玉器?”

    “是的!”李克威點了點頭道;“這兩樣東西説其本身的價值,可説值不了幾文,可是説它的來頭,那可是貴重無比,連城璧也不換。”

    沈振東“哦!”地一聲道:“那想必是古物,再不就是曾經過名家雕琢或收藏……”

    李克威淡淡説道:“可以這麼説。”

    沈振東沉默了一下,旋即陪上窘笑道:“李兄,照這麼一説,價錢很難定,得先看看貨才行,總之李兄請放心,無論如何這個面子我總會賣。”

    李克威道:“謝謝閣下,這麼説是非先看貨不可了?”

    沈振東不安地笑道:“這是規矩,李兄要原諒。”

    “別客氣。”李克威道:“既然是規矩,我不敢例外,也不敢讓閣下為難,看看就看看吧,好在我隨時帶在身邊,要不然就得回客棧一趟了……”

    探手入懷摸索了起來,道:“請閣下先看看這塊木雕。”

    話落,手從懷裏抽出,把手往沈振東面前一送,然後攤了開來,掌心上,託着塊缺了一角的腰牌。

    沈振東一怔,大驚,神情猛震,臉色倏變,他就要往起站,李克威左手一揮,按上了他肩上,含笑説道:“閣下是個識貨的大行家,但它絕不至於貴重得這麼嚇人,請閣下坐着説話。”

    就這麼一句話工夫,沈振東已經夠平靜,變化之快,令人歎為觀止,他目光一凝,問道:“李兄,這就是你所説的那塊木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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