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南珩在房中洗了把臉,伸手在懷中一摸,不由驀然一驚。原來石老令公給自己的那面三角金牌,只剩了一個空封套,裡面金牌,業已不翼而飛。
他這一急當真非同小可,這面金牌無疑是西妖羅髻夫人的信物,即以自己冒充的辛舒平而言,他身為香主,自己雖然不知香主是何等地位?但猜想他身份決不會太低。
羅髻夫人要他回去,還賜了一面金牌,由此可見羅髻夫人的巢穴,警戒森嚴,沒有她的信物,誰也不能通過。這面金牌,關係極大,自己不知失落何處?他心中越想越急,雙手只在身上摸索。
“喂,小哥,你可是遺落了什麼東西?”
一個沙啞的聲音,忽然從身後響起。
趙南珩回頭瞧去,只見遊者乞臉含詭笑,彎著腰跨進房來。
他因失落金牌,心頭著急,也不想想自己經鬼手仙翁打通經脈之後,功力大進,耳目何等靈異?
遊老乞只是一個不會武功的病老人,蹣跚走近身邊,怎會絲毫不覺?但他只搖搖頭道:
“沒……沒什麼?只是失落了一件小東西。”
遊老乞摸摸下巴,關切的道:“小哥找得滿頭大汗,不知失落的東西,貴重不貴重?我方才坐在馬上,確實有一件小東西,從我手背上滑落……”
趙南珩失聲道:“你老方才怎不叫我一聲,真糟,你老還記得那是在什麼地方?”
遊老乞漫不經意的道:“那可遠著呢,差木多就是離開和縣不多一會,那時我正抓著你的衣服,東西從我手背上滑過,被我順手抄住,我也沒工夫去看,就揣在懷裡。”
他緩吞吞的說著,伸手從懷中一陣掏摸,笑道:“你瞧瞧是不是這個?”
手掌一攤,不是那面金牌,還是什麼?
趙南珩瞧得大喜,忙道:“啊,就是這個!”
遊老乞用手掂了一掂,便行遞過,道:“這是紫金的,紫金,就是七成黃金,三成紫銅,五錢來重一面金牌,也值不了多少,瞧你找的滿頭汗水!”
趙南珩小心收起,一面說道:“這是小可朋友所贈,留做紀念之物。”
遊老藝點點頭道:“這倒不錯,朋友送的東西,就是信物,果然遺失不得。哦,小哥,我是來約你上小館兒去的,還不快走?今晚是我作東,咱們去喝上一杯了。”
這一瞧之間,趙南珩忽然心中起了懷疑。
他雖然沒有江湖經驗,但最近也遇上了不少事故,諸如孫大娘、東怪商綬、南魔南世侯、北鬼鬼手仙翁蘇如晦、瞎鬼婆蘇如珍,幾乎沒一個不是稀奇古怪之人。
再加昨日碰上的曲折離奇的約會,使他不知不覺增長了許多見聞,覺得這位病老人,多少也有可疑之處。
心中想著,不由朝他多看幾眼,但遊老乞行動蹣跚,雙目無光,人又滿臉病容,瘦得只剩了一把骨頭,確實是個病弱老人,哪像會武之人?
遊老乞見他一語不發的瞧著自己,不悅的道:“喂,你這是幹什麼,難道還認不得我遊老乞?上了年紀的人,最是餓不得,萬一老毛病發作,可要了我的老命!”
說著,走近趙南珩身邊,扶著他的肩頭道:“咱們快走吧,這裡西大街的及第樓,是有名的徽菜館,大司務手藝可真不壞!”
他只要老毛病不發,精神倒也不壞,兩人走到及第樓,他好像是老婆一般,點酒叫菜,都十分當行。
這一餐,趙南珩只覺沒一樣不美味可口,大吃了一頓,遊老乞也嗜酒如命,杯到酒幹,喝了不少,酒醉飯飽,各自歸寢。
第二天繼續上路,趙南行仍舊讓馬匹自行,傍晚時分,離合肥不遠,遊老乞又嚷著要落店歇腳說身體又支持不住了。
趙南珩真是對他沒有辦法,只好依他,在城中找一家客店過夜。
一夜無話,第三天早晨,才一上路,那馬忽然舍了朝西的大路,折而向南,腳程也忽然加快,四蹄翻騰,一路疾奔,這也是一條官道,直通舒城、銅城。
趙南珩瞧得暗暗點頭,證明自己的想法不錯,這馬匹果然認識道路。
遊老乞坐在他身後,吃驚的道:“喂,小哥,怎麼攪的?你原來沒有控韁,只是讓馬兒自己奔走的,這倒有趣,盲人騎瞎馬,我老頭是捨命昭君子,跟著亂闖了。”
趙南珩忽然想起他說過只要自己送他到廬州府就行了,那天他說就在前面,如今已經過了兩天,難道還沒有到嗎?心中想著,這就回頭問道:“老人家,你說過只要小可送你到廬州府就好,不知廬州府還有多遠?”
遊老乞聽得大樂,拉開沙啞喉嚨,呵呵笑道:“廬州府就是合肥,早已過去了,我沒告訴你,就是你小哥還合我的脾氣。再說這兩天來,咱們兩人合騎一匹馬,你是不是並沒什麼不便,我也多個伴兒,豈不是好?”
趙南珩聽得大是心煩,想到自己此行,原是找西妖評理去的,和這麼一個病老人同行,豈不累贅?
何況,他先前說要朝西去,如今馬匹已經摺向南行,他他心中忽然一動,問道:“你老不是說朝西去麼?如今小可要朝南去了,咱們只怕不順路吧?”
遊老乞聳聳肩,道:“順路,順路,從這裡經舒城,朝西就是霍山,再進銅鑼關,橫穿湖北,就是四川,我老家還在川西哩!”
趙南珩見他說得頭頭是道,好像對這條路極是熟悉,一時倒無話可說,心想:好吧,自己既然答應他同行,此刻又不能把他攆下馬去,這就不再說話。
遊老乞得意的笑道:“小哥,你這是同意了吧?我瞧你好像不大認識路徑,有我同行,該歇腳該吃飯,我都會關照你,再也不會錯過宿頭,多我一個老頭,對你只有好處。”
馬行迅速,經過舒城,馬匹果然又朝西了。
趙南珩不禁對遊老乞起了懷疑,但這個骨瘦如柴的病老頭,實在不像會武之人,心中只是疑竇重重。
申牌時光,趕到霍山,馬匹忽然朝西南一條小徑上奔去。
遊老乞坐在馬後,大叫起來,道:“喂,喂,小哥,怎麼攪的,你這是到哪裡去?即使要趕去嶽西,也不走這條路呀!”
趙南珩哪裡肯停,回頭道:“老人家別叫了,現在天還沒黑,等天黑了,我們就休息好了。”
遊老乞眼看馬行如飛,跑得極快,不由緊拉趙南珩衣服,沙啞的道:
“慘了,再下去,沒得人家啦!唉,反正,我這條老命,都交給你了!”
趙南珩是任馬自行,這一帶山陵起伏,所走的道路,漸漸崎嶇,但馬匹卻四蹄翻騰,好像越跑越起勁了!
天色漸漸昏黑下來,兩人一騎已進入崇山峻嶺之間。
遊老乞道:“前面就是天柱山了,你到底要到哪裡去?我不成啦,再趕下去,要我的老命了,喂,就在這裡歇下來吧,前面不是有樹林嗎,就在樹林裡過一夜算了。”
趙南珩眼看一路行來,山徑愈來愈厭,暗想:莫非西妖的巢穴,就在不遠?自己帶著他同去,確有不便,不如就讓他在這裡歇息也好。
這就點點頭應“好”,在一處林邊勒住馬頭,翻身下馬,把遊老乞扶下馬背,一手牽馬,一手扶著遊老藝走去。
遊老乞緊扶在趙南珩肩頭,口中不住的埋怨,道:“好好的客店不歇,要趕到這種荒山野地裡來,天又這麼黑,我連路都看不到了!”
趙南珩心頭也感到歉然,把他扶入林中,在一顆大樹底下坐下,一面說道:
“老人家,你在這裡歇息,小可去找找,這裡可有山家,替你老弄些吃的東西來。”
遊老藝哼道:“這裡還有屁的山家?”
接著忽然低笑道:“嘻嘻!總算找老人家早有準備,不然難得捱餓了,我只要一餓,老毛病就會發作!”
邊說邊從手臂褪下包裹,掏摸了一會,取出幾塊乾糧,順手遞了一塊給趙南珩。
趙南市接過乾糧,心中更覺懷疑,試探著笑道:“老人家,你怎會知道今晚要錯過宿頭,準備了乾糧?”
遊老乞道:“我又不是神仙,怎會知道你找上這種鬼地方來?我不是說過,我經不起餓,準備些乾糧,就是怕半路餓起來吃的。”
趙南珩暗想,自己果然聽說過,只要一餓,老毛病就會發作,心中疑念稍去。
只聽遊老乞又道:“咦,小哥,你站著作甚,還不坐下來想意?奔了一整天,我是連骨頭都散了,吃些乾糧,也可以睡了,明天,千萬別這般趕路。”
趙南珩依言坐下,吃過乾糧,他心中有事,覺得坐立不安,就起身道:“你老好好休息吧,小可還得讓馬去吃草喝水呢!”
遊老乞倚在樹身上,有氣無力的道:“也好,馬跑了一天啦,確實也需要放放,只是你莫把我拋在這裡,一個人偷偷的走了。”
趙南珩笑道:“不會的,你老休息吧,小可如果要把你拋了,前天也不會答應你和我同行了。”
遊老藝這才放心的闔上眼皮。
趙南珩跨出樹林,牽過馬匹,走出一段路,立即縱身上馬,腿輕輕一夾,那馬得到主人暗示,果然灑開腳程,沿著小徑跑去。
轉過兩重山頭,坐下馬匹忽然舍了山徑,連蹦帶隊,朝山中跑去。
趙南市這一路上已是特別注意,他怕走遠了,迷失路徑,真把那個病老人拋在山中,但這一注意,發現馬匹穿林越澗,踏著危巖碎石,根本無路可循,何況夜色昏黑,四周黑沉沉的除了山影樹林,什麼也看不真切,只覺騎在馬上,身子不住的起伏顛簸,當然是行經之處,地勢高低不平所致。
這樣走了盞茶光景,忽然身子一穩,馬行加快,趙南珩凝目瞧去。
原來這一瞬之間,馬匹已經踏上一條黃泥鋪成的道路,不但路面平整,兩邊都是參天大樹,一眼就可以看出是經人工修築而成。
因這條路是隨著山勢斜斜彎去,是以看不到遠處。
趙南珩心中忽然一動,暗想:莫非已到地頭了不成?一時不由頓感緊張起來!
想起待會見到羅髻夫人,自己應該說些什麼?
唉,這還不簡單?江湖乃是天下人的江湖,何以她們羅髻開派,峨嵋派就非封山不可?
就憑這一點,自己已是堂堂正正,義正詞嚴了!
不,羅髻夫人既號西妖,妖者,妖孽也,異於常物而害人者曰妖,她哪會和自己講理?
如果講理,也不會迫害峨嵋派了。
那麼她會如何對付自己呢?自己武功雖然不濟,但既以峨嵋門人自許,當然要為峨嵋派奮鬥到底!
一念及此,頓覺自己已經擔當選峨嵋派榮辱存亡的責任,胸頭豪情萬丈,腰幹一挺,凜然端坐馬上,策馬徐行。
黃泥山道,正沿著一座插天高峰的右側轉去,那裡好像是一個幽深的山谷,兩邊壁立如削,甫道向裡延伸而去。
趙南珩堪堪行近,右側林中忽然閃出兩條人影,一下攔在谷口,口中喝道:“什麼人,黃夜闖上東華山來?”
趙南珩目光何等犀利,對方才一閃出,便已瞧清那是兩個身材矮小,面如黃臘,身穿青色勁裝的漢子。
但他依然策馬徐行,緩緩過去,目光一瞥,沉哼道:“你們連我都不認識了?”
那兩個漢子聞言一怔,待馬匹行近,瞧清來人,慌忙一齊躬下身去,道:“是……是辛香主,小……小的沒瞧清會是你老駕臨,木香主尚未回堂,馮管事也是昨晚才回來的,你……你老請!”
說著兩人已朝左右閃開,讓出路來。
趙南珩也不覺一怔,“木香蘭尚未回堂”,難道這裡不是羅髻夫人的巢窟?“堂”?這又是什麼堂?
姓木的香主,不知是前晚三人中身披什麼顏色雲氅的一個?聽口氣,這裡只是他們香主的巢穴,西妖的分支所在而已!
這且不去管他,自己既然來了,好歹也要探聽出他們老巢來,心中想著,口裡只輕“唔”了聲,便自策馬入谷。
谷口右側,豎立著一方石碑,上鐫雲頭,寫著“東華山”三個大字。
趙南珩堪堪經過石碑,只聽“嗤”的一聲,一道碧綠火花,由身後射起,劃破黑暗,斜刺裡朝谷中投去。
這當然是他們的暗號,通知谷中人,有人來了。
兩山之間,一條可容兩騎並轡的甬道,直貫谷內,這一段路,並不太長,一會工夫,便已進入山谷。
這是群峰中間的一塊平地,四圍全是高高低低的峰巒,敢情就只有一個人口。
谷中地形寬敞。中間還有一座高大莊院,依山而起,遠遠望去,好像圍牆極高,黑壓壓的看不清楚裡面是什麼情形?
顧盼間,馬匹一聲長嘶,飛一般朝在前奔去。趙南珩抬頭一瞧,心中不禁暗暗納罕!
原來這道高牆,全是青石砌成,約有三丈來高,宛如城牆一般,十分堅固,但奇怪的竟然四周無門可通,不知他們平時如何進出?
心念方動,只聽一陣軋軋輕響,牆上忽然露出兩扇門戶痕跡,徐徐向左右移開,從裡面走出一對手執宮燈的青衣使女,及門而止,分左右站停,手上高舉宮燈,躬身說道:“辛香主請進!”
趙南珩眼看她們宮燈上寫著“東華山”三個大字,心中覺得奇怪,他們何以要把山名寫在燈上?
他想起方才谷口那方石碑上不是也鐫有“東華山”字樣嗎?但遊老乞卻明明說這裡是天柱山,莫非這“東華山”是他們的記號不成?
這原是一瞬間的事,坐下馬匹,並沒稍停,低嘶一聲,朝門中奔去。
這一臨近大門,趙南珩方始發覺圍牆裡面,原來只是一條深長的甬道,地勢逐漸朝下,望去極是深遽。兩邊壁上掛著一排風燈,照耀如同白晝。
趙南珩一路行來,心頭暗暗驚異,這座莊院,建在深山幽谷之中,已是相當隱秘,沒想到他們的巢穴,竟然還在地底以下。
自己如無這匹識途老馬,如果不是和他們一位姓辛的香主面貌相似,怎麼也找不到這地方來。
轉眼之間,馬匹業已走完甬道,迎面是一座高大敞廳,燈火通明。
階前,已有一個人站在哪裡仁俊,一眼瞧到趙南珩,立即趨前幾步,躬下身去,道:
“卑職參見辛香主。”
趙南珩跳下馬背,由使女接過馬匹,他目光一轉,便已認出這迎接之人,正是幾天前在興隆園見過的那個算命先生。
想起方才谷外兩個漢子曾有“木香主尚未回堂,馮管事也是昨晚才回來”的話,那麼這算命先生準是馮管事無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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