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南珩聽得一怔,暗想瞧她神色,似乎不假,但自己明明受不住她第三發琴音,何以會說自己沒輸?心念轉動,不由問道:“夫人說在下輸得太冤,在下願聞高論。”
羅髻夫人道:“老身三聲琴音,雖非一般武林中人,所能承受,但少俠內功,似極深厚,既能承當得起一二兩聲,第三聲琴音,不過是前面兩聲的複音。你就是抵抗不住,也只是氣血翻騰,受些內傷,決不可能會突然昏倒,據老身觀察,其中只恐怕另有緣故!”
“另有緣故……”
趙南珩回想方才情形,確實也感到有異,不禁沉吟道:“夫人說的另有緣故,在下實在想不出來。”
“唔!”羅髻夫人鼻子輕晤一聲,抬目問道:“少俠在未來羅髻之前,可曾到過什麼地方?”
她說到這裡,又補充道:“我是說在這附近百里之間,可曾遇上過什麼事情?”
趙南珩心頭“哆”的一跳,忽然想起自己誤闖一線谷之事,但口中並不承認,搖搖頭道:“在下由寧遠府趕來此地,並沒遇上什麼。”
羅髻夫人沉思道:“這就奇了,你明明是中了紅絲蠱。”
“紅絲蠱?”
趙南珩疑信參半的道:“在下何以並無絲毫感覺?”
羅髻夫人笑道:“少俠人品俊逸,可能路過某地時,被夷女看上了,才暗施手腳,在你身上下了紅絲蠱。紅絲蠱之名,乃是紅絲系足之意,照說中蠱之人,不能走出百里之外,因此有人叫它百里蠱,只要不出百里,不會發作。
少俠想必中蠱之後,又奔出百里之外,只是秉賦過人,蠱毒為內功所制,發作較遲,方才經老身琴音催動,你只顧運功抗琴,致蠱毒乘隙蠢動,突然發作,但琴聲一歇,本身其氣,因無外來侵擾,又把蠱毒區制下去。少俠雙顴色如胭脂,眉心隱現紅紋,正是中了紅絲蠱的微候,要是不信,但須運功一試,胸腹之間,如覺隱隱有異,驅之不散,似有若無,那就是蠱毒潛伏之處了。”
趙南珩見她如此說法。也有些相信,暗自運功一試,果覺胸腹之間,似有一團東西,似聚似散若有若無,如非羅髻夫人指出,自己決難發現,心頭不禁一凜!暗想:莫非真是一線谷那個貴婦人,在自己昏迷之際,做了手腳?
羅髻夫人瞧他神色有異,微微一笑道:“少俠是在上我羅髻山來,中途被人下了蠱毒,老身自難袖手。”
說到這裡,回頭吩咐道:“你們替趙少俠取一粒‘雪苓消蠱丹’來!”
那手託玉盤的使女,應了聲是,返身朝裡間走去,不多一會,手託玉盤,俏生生走到趙南珩面前,低聲道:“趙少俠,這是夫人精製的‘雪苓消蠱丸’,專解各種蠱毒。”
趙南珩抬目一瞧,只見盤中放著一粒梧桐子大小的白色藥丸,和一盅開水,心下不由微觀躊躇。
峨嵋、羅髻,勢如冰炭,這粒藥丸,究竟是不是蠱解之藥?抑或另有居心?他因近來親身經歷了許多事故,江湖經驗,也增進了不少,對羅髻夫人,自然深具戒心。
羅髻夫人目光如電,哪會瞧不出來?藹然笑道:“少俠但請放心,江湖上雖把羅髻一派,目為西妖,但老身還不至於對一個後輩,心懷叵測,暗施手腳。這是採取本山雪苓,配以解蠱藥物煉製而成,不僅善解蠱毒,且能明目清心,服了有益無害。”
趙南珩被她說得臉上一紅,朗笑道:“夫人一派之主,在下自然相信得過。”
說到這裡,伸手取過藥丸,納入口中,然後又喝了一口開水,把藥丸送下,只覺一縷清香,直沁心脾,精神果然為之一爽!
羅髻夫人點點頭,站起身子,說道:“現在少俠可以隨我去瞧瞧劍壁了!”
趙南珩聽她承認自己取得代表峨嵋的資格,不由心中一喜,自己千里迢迢,遠上羅髻,總算不負此行。
同時深覺江湖上雖把羅髻夫人稱為西妖,但看她處事,倒也公平合理,不失為一派之主。心頭敵意不由大減,連忙抱拳道:“在下蒙夫人允許,能得瞻仰貴派三招劍法,至感榮幸,夫人請先。”
羅髻夫人沒有作聲,起身離座,緩緩走出花廳,趙南珩跟在她身後,拾級而下,穿過月洞門,進入後園。
但見樹影參差,亭臺隱隱,地方不大,卻也佈置得直,許多不知名的花卉,散發著襲人的幽香。
花園盡頭處,恰好是一座高聳的山峰,峭峙天半,月光之下,玲瓏峰影,羅警天然,有如假山一般!
峰下蓋著一座六角亭子,此刻已有使女們點上琉璃燈,燈光柔和,景色如畫,亭子中間一張圓形石桌上已放著兩盅茗茶,和幾式精美細點。
羅髻夫人引著趙南珩緩步走入,抬手道:“少俠請坐。”
趙南珩道:“不用了,夫人帶領在下前來,原是為瞻仰貴派三招劍法,在下亟欲先睹為快。”
羅髻夫人用手朝著前面石壁指了一指,道:“劍壁就在前面,只是少俠在未到劍壁之前,老身還有兩件規定,必須和少俠交代清楚……”
她微微一頓,又道:“本來這些話,毋須老身交代,因為峨嵋派如果有人前來,貴掌門人自然都會交代清楚,但少俠卻並不是奉命來的,所以得由老身向你說明。”
趙南珩暗想,這話不錯,自己直到此刻,依然不知道峨嵋、羅髻兩派,究竟有什麼樑子?這就抬頭問道:“在下只知道羅髻開派,峨嵋就要封山,究是為了什麼,夫人能否明白見示?”
羅髻夫人朝他淡淡一笑,道:“這一點,少俠最好還是回去問問尊師,老身為了遵守規定,無可奉告,老身要向少俠交代的,只是百十年來,你我兩派留下來的規定事項。”
趙南珩見她不肯說出原因,只好棋手道:“那麼夫人就宣佈規定事項吧!”
羅髻夫人在石凳上坐下,說道:“老身前面已經說過,當年令師祖曾立下誓言,羅髻開、峨嵋閉,但如果峨嵋後人,自信能夠破去羅髻三招劍法,峨嵋封山之約,就可廢止,因為令祖當年就是敗在這三招劍法之下……”
“師祖就敗在這三招劍法之下?”
趙南珩聽得悚然一驚,但也恍然大悟!
敢情師祖當年敗在前代羅髻夫人劍下,於是有羅髻開派,峨嵋封山之約,所以只要後人破了他們三招劍法,此約才能廢止。
一念及此,頓時又感到嗒然若喪,試想憑師祖的成就,尚且敗在羅髻派下,老師傅(大覺大師)數十年苦練,功力何等精湛?終於在去年忍痛宣佈封山,當然也是為了無法破解這三招劍法,自己——一個初出茅廬的人,哪有破解羅髻三劍之能……
羅髻夫人並沒回答趙南瑜的話,繼續說道:“但本宮另外還有一種規定,除了破解羅髻三劍之外,一樣可以廢止‘羅髻開,峨嵋閉’之約……”
說到這裡,忽然住口。
趙南珩問道:“那是什麼規定?”
羅髻夫人兩道盈盈目光,露出藹然慈笑,她這笑容中,似乎包含著一項神秘色彩,徐徐的道:“這件事,老身也只能作得一半主張,少俠今年幾歲了?”
趙南珩道:“十七”。
羅髻夫人口中嗯了一聲,又道“少俠家中還有什麼人?”
趙南珩被她問得一怔,搖搖頭道:“沒有,在下從小就在峨嵋長大。”
羅髻夫人臉上微有喜色,點點頭道:“這樣也好,老身替少俠準備了幾式茶點,你不妨先吃些東西,再去瞧瞧劍壁。
這也有一項規定,峨嵋派來人,以三日為限,過了三日,如果還想不出破解之道,這二十年當中,就不能再上羅髻來了,除非等到六十年後,羅髻下次開派之日。”
趙南珩聽到這項規定,心頭不由大為作難,對方此話,等於說六十年之中,峨嵋派只有一次機會,失去這一機會,必須再等六十年。
那麼自己如果不能破解他們三招劍法,在這十九年當中,峨嵋就再也不能有人來了。
老師傅和四位長老,雖然已封山,可能正在潛心研討破解三招劍法,也可能在不久的將來,會派人前來,自己這麼一來,峨嵋派豈非又要等到六十年之後去了?
他這麼一想,深覺自己既然絲毫沒有破解三劍的把握,不如及早退出,免得誤了峨嵋派大事。
心中想著,只聽羅髻夫人笑道:“少俠可是感到為難?不過少俠並不是正式奉大覺和尚之命而來,少俠即使無法破解三招劍法,老身也不把你記在峨嵋帳上就是。在老身主持慈聖宮的二十年之中,准許峨嵋派後代,再上羅髻一次,少俠總可放心了吧!”
趙南珩感激的道:“夫人大度優容,在下感激之至。”
羅髻夫人緩緩起身,道:“三日之後,少俠如果無法破解劍招,好在本宮仍有另外一頂規定可行,到時再說不遲,這三日之中,少俠需要什麼,只管吩咐她們好了,老身暫且失陪。”
趙南珩見她始終沒有說出另一項規定,究是什麼?她既說到時再說,自己也不便多問,拱手道:“多謝夫人指引。”
羅髻夫人走後,趙南珩哪有心情去吃些什麼細點?仰天吁了口氣,跨出亭子,舉步走近石壁,抬頭向上望去。
這座石壁,原是山峰絕頂,高達數十丈,陡峻如削,光滑似玉。
他原先認為羅髻夫人把它叫作“劍壁”,壁上定然刻有羅髻派三招絕學。
自己縱然無法破解,好在羅髻夫人曾答應自己,這一次不算在峨嵋派帳上,在這二十年當中,峨嵋派的人,仍可上山一次。
自己如能把這三招劍法,牢牢記住,立即趕上峨嵋,至少也可以供老師傅他們針對劍招,研究破解之道。
哪知這一瞧之下,只覺石壁一片平整,哪裡有什麼劍法?
趙南珩心頭不禁大感奇怪,羅髻夫人言之鑿鑿,決不會有假,那麼這三招劍法,又刻在什麼地方呢?
這方石壁,廣約二十丈,凝目四顧,實在找不到三招劍法,心想也許這是黑夜之中,瞧不真切,反正有三天時光,索性等天亮了再說。
這就回到亭中,席地而坐,運起功來。
一宵無話,次日醒來,只覺晨曦滿眼,兩名官裝使女,一個捧著銀盆,一個端著玉盤,正由小徑上飄然行來。
前面一個放下銀盆,嫣然笑道:“趙少俠清洗臉。”
另一個也把玉盤放到石桌之上,那是一份豐盛的早餐,她瞧了桌上昨晚替趙南珩準備的幾式點心,並沒有動過,也輕啟櫻唇,說道:“趙少俠昨晚怎的沒吃點心?”
趙南珩向兩人點點頭道:“有芳兩位姑娘。”
兩位使女說了聲“不敢當”,收過點心,一個又道:“小婢奉夫人之命伺候來的,少俠有什麼需要?只管吩咐。”
趙南珩道:“沒有什麼,兩位姑娘請便。”
兩個使女相視一笑,便自退去。
趙南珩洗了把臉,確實覺得腹中飢餓,就在亭中用過了早點,然後又朝石壁上走去。
這座石壁,正好朝著東方,此刻是晨曦初上,整座石壁,全在朝陽照射之中,他抬起頭來,又往壁上瞧去。
石壁上依然找不到什麼劍法?他卻在壁上發現了許多細如髮絲的紋理。這些紋理,如無陽光照射,如非石面光滑,當真還不易瞧清。
趙南珩凝定目力,仔細瞧去,才看清這些細紋,似由十來丈處開始,最上面還只有疏朗朗幾縷,垂直而下。
中途似逐漸增加,也漸漸擴散,到了離地一丈光景,已擴及三丈,不下百十來條,長短參差,高低不一。
趙南珩不期一怔。
“劍壁”!難道這些細得有如針尖刻劃的紋理,就是劍法?他一念及此,不由仔細朝壁上搜索,石壁左首,又發現了一團細紋。
那是劃成圓形的一團,只有一條紋,由左而有,由外而內,有如一盤線香似的,逐漸往裡圈去,外面足有一丈方圓,但到了中心,卻只有一枚銅錢大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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