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解說完,徐昌源一臉驚恐,跟那十幾個一起轉望那兩個。
這一看,都為之一怔,只剩下絡腮鬍,那兩個不見了,絡腮鬍臉發白,很不安。
徐昌源道:“老管,老丁跟老劉呢?”
絡腮鬍囁嚅道:“東家,他們兩個跑了。”
這就證明郭解不是冤枉他們倆了。
徐昌源怒道:“從今天起,行裡不要他們了;他們敢再來,馬上報官!”
“是!”絡腮鬍低頭答應。
“你們又是怎麼回事,明知道他倆這種行徑,還……”
絡腮鬍哭喪臉:“東家,我們不知道啊!他們倆沒說實話。”
“你們不知道?”
“我們真不知道,他們倆只說在外頭為一點小事跟人打了架,讓人把手廢了,不信您問大夥兒。”
那十幾個都點頭,異口同聲跟絡腮鬍一個說法。
“不管怎麼說,你身為掌櫃,不明辨是非曲直,就帶著人冒犯客人,就是不對;從今天起,我也不用你了……”
絡腮鬍忙叫:“東家……”
郭解道:“徐老爺,我能不能說句話?”
徐昌源忙轉過臉來:“恩公怎麼又這麼叫……”
郭解道:“怎麼稱呼無關緊要,徐老爺不要太在意。”
“可是……”
“不知者不罪,還請徐老爺不要怪罪管掌櫃。”
絡腮鬍搶步走了過來,不住的打躬作揖:“多謝兩位,多謝兩位!我糊塗,我該死,我糊塗,我該死……”
小珊道:“管掌櫃,你還真是糊塗,真該死!要是我們倆喝了你那杯放了糖的茶,我們倆這兩條命,豈不是早就沒了!”
“我給兩位跪下了。”絡腮鬍砰然一聲真跪下了。
徐昌源道:“老管……”
絡腮鬍白著臉道:“東家,這兩位能廢老丁、老劉的手,我怕大夥兒不是對手,在茶裡下了蒙汗。”
徐昌源怒道:“你……”
郭解道:“徐老爺,管掌櫃遭受矇騙,一心想為朋友報仇,情有可原。”
徐昌源道:“老管,我看在恩公的份上,你起來吧!”
絡腮鬍竟然磕了頭:“謝謝兩位,謝謝東家!”
他站了起來。
徐昌源向郭解、小珊抬了手:“恩公請那邊坐!”
他是往那邊院子讓。
郭解道:“謝謝徐老爺,不打擾了,我們急著趕路。”
“恩公既然來了……”
“真是急著趕路,不是客氣。”
“既是如此,我不敢強邀,恩公是要往內地去?”
“是的。”
“恩公要買馬?”
“是的。”
“挑好了麼?”
“挑好了!”
徐昌源轉望絡腮鬍:“老管,那兩匹?”
絡腮鬍抬手一指:“那匹黑的跟那匹白的。”
“不行,你上我家去,把我那兩匹拉來。”
郭解不等絡腮鬍答應便道:“不用,這兩匹就行。”
絡腮鬍望徐昌源。
徐昌源道:“恩公,這兩匹不算好馬。”
郭解道:“我知道,我們也只是代步而已。”
“可是……”
“謝謝徐老爺的好意,就是這兩匹吧!”
“既是如此,我只有恭敬不如從命;老管,快把兩匹馬備好。”
絡腮鬍一聲答應,人多好辦事,拉馬的拉馬,取鞍配的取鞍配,轉眼工夫就把兩匹馬備好了。
絡腮鬍道:“兩位……”
郭解上前接過了兩匹馬的韁繩。
小珊從腰裡取出了革囊。
徐昌源道:“姑娘這是幹什麼?”
小珊道:“講好了的,共是……”
“分文不要,我奉送。”
“不行……”
“兩位這是打我的臉!”
“你要是不要錢,我們就不要馬了。”
“姑娘,郭大俠是我的恩人。”
“橋歸橋,路歸路,如今我們是買馬。”
“恩公……”徐昌源只得轉向郭解。
郭解道:“徐老爺,她說的對!”
“我要是收了兩位的錢,我徐昌源算什麼?”
小珊道:“不管怎麼說,你不要錢,我們就不要馬!”
“那這樣,我意思意思收一點。”
“講好了是多少,就是多少,一文不能少。”
“姑娘……”
“別耽誤了我們趕路。”
“這……”
“我們只有上別家買了,走!!”
小珊拉著郭解要走。
徐昌源忙攔:“我從命,我從命!”
小珊停住,道:“這才是。”
她打開革囊,取出兩錠銀子及一些碎銀遞向徐昌源。
徐昌源只有接過,道:“恩公,姑娘!叫徐昌源今後怎麼做人……”
小珊像沒聽見,接過一匹馬,早有人開了跨院門,小珊拉著馬行了出去。
郭解向著徐昌源道:“徐老爺,有緣再謀後會。”
他拉著馬也出了跨院門。
徐昌源送出門外,望著郭解跟小珊雙雙跨上馬馳去不見。
路是黃土,路兩邊也是黃土,黃土一望無垠。
郭解、小珊雙騎並轡出了這座城,踏上了這條大路。
出了城,郭解第一句話就說:“小珊,謝謝你!”
小珊含嗔道:“又花我的了,是不是?”
“不是。”郭解道:“我是說多虧你聞出茶裡下了藥。”
小珊笑了:“我說我年歲不大,可比老江湖還老江湖,沒錯吧?”
“沒錯。”
“比你強吧?”
“我聞不出來,可是那茶也害不了我。”
“怎麼?”
“我喝下去之後,要是覺出不對,我能從身上把它逼出來。”
小珊臉色一變:“怎麼說,你能把它逼出來?”
“不錯。”
“運功?”
“不錯。”
“你內功修為也這麼好?”
“也談不上好,只是我能運功把唱下去的東西逼出來就對了。”
“還談不上好!當今武林之中,也只有那幾個高人做得到。”
小珊像是自言自語。
郭解沒聽清楚:“你說什麼?”
“沒什麼。”
小珊沒告訴郭解。
怪了,她為什麼不告訴郭解?郭解卻沒在意,道:“還有!”
小珊微怔:“還有?”
“不錯。”
“還有什麼?”
“你沒有不給買馬錢。”
“原來你是說買馬錢,那怎麼能不給!”
“有的人就會不給。”
小珊目光一凝,含笑:“你不是沒錢麼,有人不要錢給馬騎還不好?”
“我雖然沒有錢,可是我不喜歡佔便宜,給不了我寧可不要。”
“我也是,可是我這樣不算什麼,你能這樣才可貴。”
“怎麼?”
“我有錢,你沒有錢。”
還真是!只是,郭解道:“我覺得你能這樣也很好。”
小珊一雙美目裡閃漾起異采:“真的?”
“當然是真的。”郭解沒看見小珊美目裡閃漾起的異采。
“你喜歡?”
“我喜歡。”
小珊美目裡又閃漾起異采,這回更盛。可是郭解還是沒看見。
兩個人就這麼一路上說說談談,偶而還有一兩聲笑語;路上雖然除了黃土沒有別的,可是一點也不枯燥,一點也不孤寂。
郭解的話多了,小珊笑得更多了。
晌午了,日頭好大,可是兩人都不覺得。
突然,小珊收韁停住了馬,馬鞭遙指:“那是什麼?”
郭解也看見了,前面不遠處,路中間,插了一根杆子,上頭有一塊白色的東西隨風飄動。
郭解道:“看看去!”
小珊道:“走!”
兩人同時抖韁,蹬馬,揚鞭,兩匹馬馳了出去。
兩匹馬算不得什麼好馬,可是跑起來也挺快,轉眼來近,兩人停住,看見了。
那根杆子上,挑著一塊白布,三尺多長,兩尺來寬,上頭寫著一行不算小的字,寫的是:“軒轅氏與獨孤氏今日在‘臥虎溝’比富。”
郭解道:“這是什麼意思?”
小珊道:“比富,比誰有錢。”
郭解道:“什麼不好比,比這個!”
小珊道:“什麼都有比的,不過比富我還是頭一回聽說。”
“誰是軒轅氏?誰又是獨孤氏?”
“不知道。”
“連你都不知道,想必沒什麼也不得。”
“一定是這一帶的土財主。”
“走吧!”
“不,等一等。”
“你要……”
“我想看看去。”
“你想去看看?”
“我要看看他們到底多有錢,居然敢公然比富!”
“你知道‘臥虎溝’在那兒?”
“這根杆子插在這兒,必然離這兒不遠,插在這兒就是給人看的,不愁沒人可以打聽。”
是理!兩個人策馬往前走,沒碰見可以打聽的人,倒是看見了另一塊白布,上寫“臥虎溝”三個字,還畫著一個箭頭。
小珊道:“看來這不只是為給本地人看的。”
箭頭指的方向離開了大路,兩人也就循箭頭所指,離開了大路。
去沒多久,又有白布指明“臥虎溝”的方向,沒多遠就是一塊;一連幾塊,最後看見了一條山溝。
光禿禿的山溝,別說村了,連根草都沒有。
小珊道:“這麼一個地方,幹嗎叫‘臥虎溝’?”
“本地人取這麼個名字,一定有它的道理。”
“怎麼不見有人?”
“許是沒人來看。”
“總該聽得見聲息!”
不錯,一點聲息也聽不見。
“小珊,那塊布,是今天掛上去的麼?”
對,也許是昨天,也許是昨天以前的那一天。
小珊呆了一呆:“既然來了,進去看看。”她策馬先走,郭解跟了過去。
進了山溝,看見了,山溝長短只有十幾丈,寬窄也不過幾丈,裡頭什麼也沒有,只有一個人。
這個人坐在地上,是個胖老頭兒,酒槽鼻子,白胖臉,手裡還拿個酒葫蘆,正一口一口的往嘴裡灌酒。
小珊臉色陡然一變,道:“走!”
她就要拉轉馬頭。
胖老頭兒說了話,醉態可掬,含混不清:“別走哇!丫頭,我好不容易才找到你,你怎麼能走?”
小珊像沒聽見,已然拉轉了馬頭。
胖老頭兒又說了話:“我可是喝得差不多了,你不怕我說酒話麼?”
小珊又把馬頭拉轉了過去:“我又不認識你,怕你說什麼酒話?”
“你不認識我?哎喲!我可別找錯了人,讓我睜大醉眼看看!”
胖老頭兒凝目望小珊,閉了閉眼,又揉了揉眼,然後:“唔!像是找錯了人,又好像沒找錯人;壞了,我真喝多了……”
“你裝什麼痴,賣什麼傻……”
“丫頭啊!這年頭兒活在世上,就得裝瘋賣傻,不然一天也過不下去。”
小珊望郭解:“一個醉鬼,別理他,咱們走!”
她又要拉轉馬頭。
“醉?我還是真醉了,我這是藉酒澆愁,一醉解千愁啊!神州易幟,河山變色……”
小珊霍地轉過臉去冷叱:“醉鬼!”
“我是人醉心不醉,不像有些人……”
“住嘴!”
小珊騰身離鞍,撲了過去。
小珊動作相當快,從她的動作可以看出,小姑娘有一身相當不錯的武功。
應該是這樣,不然一個小姑娘,敢隻身一個人在這險惡的江湖上到處跑麼?小珊快,胖老頭兒也不慢;就在小珊騰身離鞍的同時,他也騰起了身,小珊撲了過去,他則往山溝深處竄,別看他那麼胖,一竄就是好幾丈。
小珊沒有停住的意思,一撲落空,落地又起,向著胖老頭追了過去。
兩個人都快,轉眼間消失蹤影不見了。
郭解騎在馬上沒動,因為他不擔心小珊的安危,從小珊剛才的騰撲,他已經知道,小珊的武功相當不錯,足以自保;他也相信,小珊很快就會回來。
是很快有人回來了,但不是小珊,是胖老頭兒,他落在郭解馬前便急急招手:“小夥子,快跟我來!”
他就要走。
郭解忙道:“她呢?”
“她讓我引走了,這丫頭鬼得很,馬上就會明白折回來。快跟我走,不然就來不及了。”
“你這是幹什麼,我為什麼要跟你走?”
說得是!“現在來不及說,待會兒我會讓你明白。”
郭解還是沒動,顯然他現在就想明白。
胖老頭兒急了:“小夥子,我這是救你呀!”
郭解微一怔:“救我?”
“你先跟我走,等我讓你明白以後,你要是不願意,再折回來找她,行不行?”
這話郭解聽得進,他道:“你要我跟你上那兒?”
“左近,只要避開那丫頭就行,走吧!”胖老頭轉身急行。
郭解策馬要跟。
“把馬留這兒。”
胖老頭兒不讓騎馬!也是,馬蹄聲老遠都聽得見,怎麼能避開人?郭解遲疑了一下,翻身下馬跟了過去。
胖老頭兒走得快,郭解跟得也快,轉眼間兩個人已遠遠離開了山溝,進了一片樹林。
胖老頭兒停了下來:“就是這兒吧!太遠了你折回去找那丫頭不好找。”
郭解就停在胖老頭兒面前,道:“你可以說了!”
胖老頭兒看了郭解一眼:“小夥子,你知道那丫頭是何許人?”
“不知道。”
“你知道她姓什麼,叫什麼?”
“我只知道她叫小珊。”
“沒錯,她叫江珊!”
“怎麼?”
“聽她這個姓,你還不明白?”
“不明白,為什麼聽她這個姓就該明白?”
“凡武林中人,一聽她這個姓,十個有九個都會明白她是何許人。”
“許是我還不算武林中人!”
胖老頭兒又看了郭解一眼:“她爹叫江萬山!”
“江萬山?”
“怎麼?不知道?”
“不知道。”
“你連江萬山都不知道?”
“不知道!”
“看來你還真算不得武林人。”
“武林人都知道?”
“當然!”
郭解沒說話。
“你知道佛、道、儒、神、仙、鬼、狐麼?”
“聽說嘛!”
“那你怎麼會不知道江萬山?”
“江萬山是這幾個人裡的一個麼?”
“神,是財神,江萬山就是這個財神!”
郭解忙道:“你是說,小珊是這個財神江萬山的女兒?”
“對了,你總算明白了;可是我不明白,你敢惹‘沙匪’,能殺鬼、狐,怎麼會連江萬山都不知道?”
“我剛從漠北來。”
“以你一身所學,你的師父絕對是位高人,他又怎麼會什麼都不告訴你?”
郭解沒說話,他也不知道老爺爺為什麼沒告訴他,甚至以前他只知道老爺爺就是老爺爺,根本不知道老爺爺是什麼高人,更不知道什麼武林、江湖。
“你那位師父,究竟是什麼樣一個人?”
郭解仍沒說話,這他不能說。
胖老頭兒道:“你不說就算了……”
郭解說了話,轉了話鋒:“你知道我惹了‘沙匪’、殺了鬼、狐?”
“當然,又何止我知道,不然江萬山父女又怎麼會對你施美人計?”
郭解一怔:“美人計?”
“可不!你當江萬山讓他這個女兒緊傍著你,這是為什麼?”
“為什麼?”
“因為想要你這個女婿……”
郭解笑了:“你說江萬山就是那位財神了”
“不錯。”
“財神一定有錢!”
“那是當然,江萬山富可敵國。”
“江萬山富可敵國,他的女兒長得也很好,他若要女婿,那是太容易了,何用對人施美人計?”
這倒是!“小夥子,你說的是理;可是那是因為你不明白,你要是明白,你就不會這麼說了。”
“我不明白?”
“江傢什麼人家,江萬山何許人,他要選女婿,一定要選人品好、像貌好、武功好,還得可靠的……”
“這就不對了!”
“怎麼不對了?”
“江萬山根本沒見過我。”
“不,江萬山一定見過你。”
“沒有,他有沒有見過我,我怎麼會不知道?”
“你是怎麼認識他女兒的?”
郭解說了。
“在此之前你都認識過什麼人?”
郭解也說了。
聽畢,胖老頭兒道;“小夥子,那天夜裡在破廟裡跟你爭門板的那個老傢伙,就是江萬山。”
郭解呆了一呆:“怎麼,那位老人家就是江萬山?”
“可不!”
“也就是小珊的爹?”
“可不!他對你中意,第二天一早就讓他這個女兒跑去破廟認識你,這不就對了麼?”
“我看他父女都不像是……”
“小夥子,就因為你什麼都不懂,其他的條件不只符合,而且太好,所以江萬山才選上了你。”
“因為我什麼都不懂f”
“我所說的什麼都不懂,是說對他父女什麼都不知道。”
“這種人太少了吧?”
“所以江萬山才選上你呀!”
“知道他父女又如何?”
“這種人江萬山不會選,就算選上了,人家也不幹。”
“人家也不幹?”
“不錯。”
“為什麼?”
“因為江萬山棄宗忘祖,賣身投靠!”
“江萬山棄宗忘祖,賣身投靠?”
“他心向韃子。”
“韃子?”
“就是蒙古人!”
“蒙古人怎麼了?”
“蒙古人奪了咱們的大好河山。”
“蒙古人奪了咱們的大好河山?”
“小夥子,改朝換代了,你不知道?”
“改朝換代?”
“原來是咱們大宋,現在已經是元朝了。”
“我不知道,我連原來是什麼朝代都不知道。”
胖老頭叫出了聲:“你怎麼會……”
“從來沒有人跟我說過。”
胖老頭兒目光一凝:“小夥子,你說你來自漠北?”
“是的。”
“你自小就在漠北?”
“是的。”
“在那兒長大?”
“是的。”
“你從來沒有離開過漠北?”
“這是我頭一回進關來。”
“我明白了,你自小到大從沒有離開過漠北,要是從來沒有人跟你說過,你還真是不知道已經改朝換代了,你也真不知道原是什麼朝代的人。”
“蒙古人不也是人麼?”
胖老頭兒目光又一凝:“小夥子,也從來沒有人跟你說過,你是漢人?”
“漢人?”
“不錯。”
“沒有。”
“小夥子,你自小在漠北長大,不會沒見過蒙古人吧?”
“當然見過。”
“你想想看,蒙古人跟咱們長得一樣麼?”
郭解想都沒想便道:“不一樣。”
“這就對了,那是因為咱們是漢人,他們是蒙古人!”
“怎麼說他們奪了咱們的大好河山?”
“小夥子,咱們原是大宋朝的人,那是咱們漢人的大宋朝,咱們自己做主,自己當家;曾幾何時,蒙古人奪了咱們的天下,他們做咱們的主,當咱們的家,把咱們踩在了腳底下。”
“這就是改朝換代?”
“不錯。”
“咱們原來是大宋朝的人,如今卻是蒙古人元朝的天下了。”
“不錯!”
“你說蒙古人把咱們踩在腳底下?”
“他們根本不把咱們漢人當人。”
“不會吧!我一些朋友都是蒙古人,他們都跟我很好。”
“小夥子啊!此一時,彼一時;那時候咱們當家做主,如今又多少人反抗他們,天天死多少人!”
“是麼?”
“小夥子,你往後看就知道了,你越往內地去,看到的越多。”
“江萬山是蒙古人麼?”
“不是。”
“他跟咱們一樣,是漢人?”
“他已經不配是漢人了。”
“他既然不是蒙古人,為什麼心向蒙古人?”
“小夥子,有的人為名,有的人為利。”
“江萬山名利都有了。”
“可是他貪心太重!”
“江萬山這樣,江珊也這樣麼?”
“她總是江萬山的女兒!”
“我看她不像……”
“又來了,小夥子!你什麼都不懂,那個丫頭則是個十足的老江湖,能讓你看出來麼?你只想一點就明白了,她爹頭一天晚上跟你在一起,她為什麼不讓你知道,那就是她爹江萬山?”
不錯!郭解不說話了。
“小夥子,如今你還會折回去找那丫頭麼?”
郭解沒說找不找,他道:“老人家說,這是救我?”
“當然,難道不是,一旦你上了賊船,你就不能不聽他們父女的了,到那時,凡我有血性的漢人,人人都會殺你;以你一身所學,也許能殺你的人不多,可是這麼多漢人,一定有能殺你的人,這不是救你是什麼?”
“老人家跟我素昧平生,為什麼願意救我?”
“小夥子,那是因為你什麼都不知道,不知者不罪;我不能眼睜睜看著你上了這條賊船,讓江萬山父女毀了你。”
“我要是知道他父女,老人家就不會救我了?”
“不錯,小夥子!我不瞞你,那我就會想盡辦法殺了你了。”
“殺我?”
“當然,我不能讓你為韃子所用,成為殺害我漢人的工具。”
“我明白了,所謂軒轅氏與獨孤氏比富,是老人家所設?”
“不錯。”
“目的就為讓江珊跟我前往‘臥虎溝’,然後老人家親身引開江珊?”
“不錯。”
“老人家料定江珊會去?”
“那個丫頭是江財神的女兒,她最在意別人在她眼前比富。”
原來如此!知己知彼,百戰百勝,看來這胖老頭兒就是了。
“老人家高明!”
“好說,小夥子!如今你全明白了吧!”
“我全明白了。”
“小夥子,你往內地去於什麼?”
“不瞞老人家,只為找碗飯吃。”
胖老頭兒目光一凝:“只為找碗飯吃?”
“不錯。”
“小夥子,以你這身所學,找碗飯吃太容易了;只是,以你這身所學,若是隻為找碗飯吃,那也太可惜!”
“老人家是說……”
“小夥子,你應該仗你這身所學,為咱們漢人做些事。”
郭解沒說話。
“小夥子。我說的話你沒聽見?”
“我聽見了。”
“你以為如何?”
“老人家,我只想找碗飯吃。”
“你是說……”
“我不想牽扯這種事。”
胖老頭兒臉色一變:“怎麼說,你不想……”
“是的。”
“小夥子,只怕由不得你。”
“老人家是說……”
“你是個漢人,就已經牽扯進去了。”
“我來自漠北,什麼都不知道,我寧願我還是什麼都不知道。”
“這是你師父教你的?”
“他老人傢什麼都沒跟我說。”
“小夥子,為什麼?”
“我不喜歡。”
“這不是喜歡不喜歡的事,也由不得你。”
郭解沒說話。
“要是你一直留在漠北,你可以什麼都不知道;但是你一旦進了關,你就不能什麼都不知道了。”
郭解仍沒說話。
“小夥子,那我這番心思豈不是白費了!”
郭解說了話:“不,我仍感謝老人家救了我。”
“小夥子,你是打算兩邊都不沾?”
“是的。”
“小夥子,恐怕不行,你必得選一邊!”
“老人家……”
“小夥子,不是我非讓你選一邊不可,我可以讓你兩邊都不沾。”
“那是誰非讓我選一邊不可?”
“韃子,還有那些棄宗忘祖、賣身投靠的漢人,甚至像我這樣的漢人,尤其是前者。”
“老人家,難道每個人都得非選一邊不可麼?”
“不是每個人,而是兩邊都看得上的人,尤其是你!”
“要是我兩邊都不沾呢?”
“小夥子,那是你自招殺身之禍。”
郭解雙目微揚:“是麼?”
“小夥子,往後去你就知道了。”
郭解一雙眉梢兒揚高了三分:“那就是我的事了,老人家不必操心了。”
胖老頭兒凝目看了郭解片刻,道:“小夥子,你真打算兩邊都不沽?”
“是的,老人家。”
“好吧!像你這樣的人,只要不沾那一邊,我就應該知足了,我這番心思也不算白費了;小夥子,有緣再謀後會吧!”
他轉身要走,忽然他又回過了身:“小夥子,你真只是要找碗飯吃?”
“是的。”
“還沒有找到?”
“還沒有。”
“還不知道該上那兒去找?”
“是的。”
“我給你找碗飯吃,幹不幹?”
“幹,怎麼會不幹,但不知是……”
“我一個朋友那兒。”
“在什麼地方?”
“離這兒不遠。”
“是老人家帶我去,還是……”
“我還有事兒,恐怕你得自己去。”
“但不知怎麼走?”
“由這兒往東,約摸四、五十里。”
“是。”
“小夥子,你不問問這碗飯是什麼飯?”
“只要是該吃、能吃的飯都行,老人家給我找的,自是該吃、能吃的飯。”
胖老頭兒怔了一怔:“還挺會說話的;你這個小夥子有意思,討人喜歡……”
“謝謝老人家。”
“小夥子,我這個朋友開的是牧場,養馬、養羊,你在漠北長大,這你在行,是不是?”
“是的,老人家!”
“牧場的事你是知道的,總是跟牲口為伍的事,你去幫幫他的忙。”
“是!”
“我這個朋友姓雲,他開的牧場叫‘漠威’,你到了那兒就找他。”
“是。”
“拿著這個。”胖老頭兒從腰問摸出一塊發了紅的竹牌,兩寸見方,上頭只刻了一個酒葫蘆,別的什麼都沒有,道:“這是我的信符,他一見就知道了。”
郭解仲雙手接過那面竹牌:“謝謝老人家!”
“別謝了,總算咱們老少倆有緣,小夥子!我還不知道你姓什麼,叫什麼?”
“我叫郭解。”
“郭解?”
“就是朱家·郭解的郭解。”
胖老頭兒微點頭:“郭解,好!郭解,你這姓名好記,小夥子!後會有期了。”
話落,他飛身出林不見了。
郭解想問胖老頭兒怎麼稱呼,沒來得及,算了!有胖老頭兒的信符,又有胖老頭兒引薦的地方,還怕不知道胖老頭兒是何許人?胖老頭兒走了,郭解一個人站在樹林裡,突然感到一陣悵然,像是少了些什麼。
不是少了胖老頭兒,絕不是。既是不是少了胖老頭兒,當然就是少了小珊。
倒不是別的,作過一陣子伴兒,這個伴兒突然沒了,恐怕任誰都會這樣。
他沒有慶幸,也沒有難過,只是不明白,江萬山跟小珊父女,怎麼會這樣?胖老頭兒說的,是真的麼?應該不假,這種事也騙不了人。
江萬山跟小珊父女要什麼沒有?何必還沾這個,又何必對他來這一套?難道這就是江湖?站了一下,他把竹牌藏進了腰裡,也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