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這個時候,一陣急促蹄聲傳了過來。
在這一帶,尤其此地是“高郵湖”畔,居然會有人騎馬奔馳?
“南船北馬”,南人慣乘船,善操舟;北人慣騎馬,善騎馬。
這一帶的人慣乘船,善操舟,而且這一帶多湖泊沼澤,水路縱橫,只要坐上船,沒有不能到的地方:在這一帶,尤其是到“高郵湖”來,何須騎馬?
這是什麼人?
循蹄聲望,看見了,一匹白馬,馬上一名白衣人,飛馳而來。
兩名黑衣漢子轉身過去揚聲喝止:“‘漕運總督衙門’總捕頭在此辦案,閒人勿近。”
這是不許來人追趕。
抬出了這麼一塊招牌,一般百姓絕不敢不聽,就算是江湖人,事不關己,也不願惹這個麻煩,十九都會就此停住,然後拉轉馬頭他去。
但是那白衣人卻沒有停馬,他揚聲答了話:“總捕頭,石英奉制軍大人之命趕來。”
清瘦老者一怔,道:“是制軍大人府裡的石護衛,閃開!”
是“漕運總督”的護衛,奉命趕來。
“漕運總督”的護衛,這時候奉命趕來幹什麼?
那兩名黑衣漢子立即應聲側退。
白衣人一人一騎帶著一陣風馳到,收韁控馬停住,然後飄身下馬,道:“總捕頭,石英奉命來見。”
一身白衣,身材頎長,白面無鬚,是個英挺漢子。
落地輕飄飄的,不但乾淨俐落,也點塵未驚,顯然也好身手。
那當然,總督的護衛,這兩方面還能不是好樣兒的?
只聽清瘦老者道:“制軍大人有什麼令諭?”
既是奉命趕來,當然是總督有令諭。
白衣人石英探懷取出一個封了口的公文封遞出:“這是制軍大人的手諭,總捕頭看了就知道。”
一名黑衣漢子過來接過,走到清瘦老者面前雙手呈上。
清瘦老者接過去拆封,抽出一張寫了字的信箋,只一眼,抬眼望著白衣人石英:“制軍大人怎麼會……”
白衣人石英道:“這石英就不知道了。”
清瘦老者沒再說什麼,把那張信箋又收回公文封裡,放入懷中,然後揮手揚喝:“走!”
他先走了;
那些黑衣漢子跟著走了,轉眼間都不見了。
顯然,這是撤了,既不要“貢品”了,也不抓關山月去吃官司了。
這是怎麼回事?
當然,這跟白衣人石英帶來的一紙“漕運總督”的手諭有關。
可是“漕運總督”怎麼會下這種手諭?
關山月、高家一家三口都不明白。
關山月也眼睜睜的看著清瘦老者君天毅帶著人離去。
好不容易暫時不為難了,他不能出手。
在有人知道他姓關的情形下,他也不能殺宮,除非他能把這些人都滅口,可是他不願傷及無辜;就算他能,“漕運總督衙門”裡還有人知道他姓關,又怎麼辦?
白衣人石英的一雙銳利目光投向關山月:“閣下姓關?"果然,“漕運總督衙門”裡也有人知道。
關山月心頭震動,乾脆點頭:“不錯!”
白衣人石英道:“‘鄱陽’故人讓我帶話問候!”
“鄱陽”故人?
關山月一怔。
白衣人石英翻身上馬,疾馳而去。
高梅頭一個出來了,叫道:“關大哥,‘鄱陽’故人,難道是姜家?”
高通海、高恆也出來了。
關山月道:“恐怕不是。”
不錯,姜家是江湖漁家,就算芸姑是“鄱陽”知縣的準兒媳,一個七品縣令,一個舉人,都不足以使一個漕運總督下這種手諭。
但是,白衣人石英既這麼說,很顯然“漕運總督”所以下這種手諭,是因為關山月的“鄱陽”故人。
只是,“鄱陽”故人遠在“鄱陽”,又是怎麼知道這“揚州”事的?
高梅道:“那是董公子、董姑娘?”
能算是關山月“鄱陽”故人的,也就這些人了。
關山月道:“應該是董公子,可是……”
關山月想說,就算是那位董公子,也不足以使一位“漕運總督”下這種手諭,而且他遠在“鄱陽”,又怎麼會知道這“揚州”事,而且知道得恰是時候?
其實,要是那位董公子,白衣人石英可以明說是“鄱陽”董公子,可是白衣人石英沒有明說,卻說是“鄱陽”故人。
難道,董公子有什麼顧慮?
高梅道:“可是什麼?”
關山月沒告訴高梅,卻道:“別在這上頭費工夫了,走吧!要說路上再說。”
也真是,事情突然有了這種變化,好不容易能走了,還不快走。
高梅沒再說什麼,跟高恆轉身回屋拿出了包袱,關山月則幫著高通海把收拾好的漁具拿上了船。
人跟東西都上了船,要走了,高通海、高梅、高恆一家三口,對這個家不免有些依依難捨之情。
難捨也得舍,高通海一巴掌又打上了高恆的腦袋:“都是你,家不能要了,還得累你關大哥跑這一趙送咱們。”
高梅也瞪了高恆一眼,這一眼只是埋怨家不能要了,不是埋怨累關大哥跑這一趟,因為她巴不得關大哥跑這一趟。
小高恆沒吭聲。捱打、受埋怨,說起來他委屈,可是一想能跟關大哥多在一起些時日,也就值得了。
船從“高郵湖”走運河北上,一路風平浪靜,沒有碰見什麼事,走得順利。
這一天,船到了“駱馬湖”,
高梅道:“爹,歇歇再走吧!”
高通海在船尾搖船,道:“這一帶船多,沒地方停靠。”
看了運河裡,這一帶大小船隻還真不少:上水、下水走著的船多,靠岸歇息的也下少,還真不容易找個地方停靠。
高梅道:“我是說進‘駱馬湖’。”
高通海道:“不能,不能進‘駱馬湖’,要歇等會兒再說。”
高梅道:“怎麼不能進‘駱馬湖’?”
高通海道:“我跟你說過,你忘了?‘駱馬湖’裡住著一幫水寇強梁?”
高梅道:“我沒有忘,‘駱馬湖’住一幫水寇強粱怎麼廠?咱們有什麼怕他搶的?”
這倒是,就船上這些東西,送給任何一幫盜匪強梁,恐怕他們都不會要。
高通海道:“丫頭,咱們有什麼好怕他們搶的?只是咱們也是吃水上飯的,不先拜望,不招呼一聲,就隨便進入人家地盤不好;先去拜望,先招呼一聲,又不是非經過‘駱馬湖’,非在‘駱馬湖”停留不可。不是非得這樣,所以還是少沾他們的好。”
高梅明白了,沒再說話。
高恆說了話:“爹,恐怕非得進一趟‘駱馬湖’不可了。"高梅只顧回身跟老父說話了,高通海也因為跟高梅說話,兩個人都沒看見。
前頭就是“駱馬湖”口,有一條水道通“駱馬湖”,就在岔出的那條水道處,運河裡有兩條上插“李”字三角旗的半大船停著,佔了半條運河,船頭上各站著一名黑衣漢子,各揮著一面“李”字三角旗,要北上的船隻轉向通往“駱馬湖”的水道,只要北上的船隻,而且是大船不要,只要小船。
父女倆看見了,高通海道:“這是幹什麼?”
高梅道:“爹,插‘李’字旗的是什麼船?”
高通海道:“那是‘駱馬湖’裡那幫水寇強梁的船。”
高梅道:“當家的姓李?”
高通海道:“叫李佩,外號叫‘猴兒’,人長得像個大馬猴兒。”
高梅道:“他們這是幹什麼?”
高通海道:“不知道,不過不像是攔路打劫,要是就不會只要像咱們這樣的小船進‘駱馬湖’。”
還真是,這樣的小船有什麼油水,要肥還得大船。
高梅道:“不管要幹什麼,從‘駱馬湖’出來,到運河裡攔船,還明日張膽地揮著旗號,官府怎麼都不管?”
高通海道:“大官府離得遠;近處的小官府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不敢管,也管不了。從別處調人,或者是調水師,各地方該管的事多著呢!不過是搶劫,又沒殺人,也不是搶官船,不值當!”
高梅道:“那還有‘漕幫’呢?”
高通海道:“這就是這條水路上的規矩了,‘駱馬湖’的事‘漕幫’不管;‘漕幫’的事‘駱馬湖’不管:兩不相犯,相安無事。”
關山月一直沒說話,這時候關山月說了話:“老人家,他們像是隻要這些船進‘駱馬湖’轉一圈。”
高通海道:“是麼?”
關山月道:“應該是,船有進有出,出來的船就是進去的船。”
只聽高恆叫:“關大哥說得不錯,我也看出來了。”
高通海道:“這是幹什麼?”
高梅道:“爹,咱們……”
高通海道:“人家都進去了,咱們也進去一趟吧!不必跟人家不一樣招惹他們,好在進去就出來了,也不會耽誤咱們太久,再說,咱們也不怕什麼。”
說得是,這是搬家,平安、順利最好,沒必要獨唱反調,惹事生非,最要緊的是沒什麼怕搶的,高通海既這麼說,關山月就沒說什麼。
說話問,船已到了岔往“駱馬湖”的水道上,隨著那兩條船船頭揮旗人的旗勢,跟著別的船進了那條通往“駱馬湖”的水道。
這條水道不算寬,一路有船進,有船出,也就這麼兩排,都絡繹不絕。
沒多久,水道變寬,前面不遠一片水域遼闊,“駱馬湖”到了。
船進“駱馬湖”,跟著前船靠邊走,一眼就看見了岸邊一片人,有坐的,有站的;坐著的兩個,中間還空著一把高背太師椅,上頭鋪著一張虎皮。
站著的有十幾二十個,有的提刀,有的空手。
站著的清一色黑衣漢子,個個神情驃悍。
坐著的兩個則一穿灰,一穿青,都是中年漢子;穿灰衣的瘦高陰沉,穿青衣的白面無鬚,長相清秀。
沒人動,也沒人說話,這麼多人面無表情,幾十道目光只盯著從眼前經過的一條條船,然後,那一條條船兜個圈再往外走。
這是幹什麼?
是檢閱船隻,還是檢查船隻?
就在關山月跟高家三口這條船要從岸上那些人眼前過的時候,站在瘦高陰沉灰衣漢子椅邊一個空手黑衣漢子,突然俯身低聲說了句話。
只見瘦高陰沉灰衣漢子目閃精光,只聽他道:“沒認錯麼?”
那黑衣漢子欠身,這回不是低聲說話:“回稟二當家的,錯不了!”
敢情瘦高陰沉灰衣漢子是“駱馬湖”這一幫的二當家的,那白面無鬚的青衣漢子,想必是三當家的。
二人之間空著的,上鋪虎皮的高背太師椅,想必是大當家的座位。
只是,沒見大當家的。
只見瘦高陰沉灰衣漢子抬了手,鳥爪似的,只聽他冷然道:“叫他停船!”
最近岸邊兩名提刀黑衣漢子裡的一名也抬手,兇惡粗暴:“停船,停船!”
高通海把船停住。
瘦高陰沉灰衣漢子又說了話:“叫他們四人下船上來,叫別的船調頭,知會外頭的弟兄,不必再讓船進來了。”
剛才讓停船的黑衣漢子傳了話,另一名則一邊讓別的船立即調頭出去,一邊把個哨子放入口中,連著吹了三聲尖銳而能傳出老遠的哨音。
高梅說了話:“明白了,原來是為了咱們!”
那叫停船的黑衣漢子暴喝:“說什麼話,還不下船!”
高梅揚了眉。
關山月適時說了話:“小妹,下去吧!”
關大哥說了話,小姑娘忍住了,站了起來。
四個人都下了船,那黑衣漢子又暴喝:“往前去!”
瘦高陰沉灰衣漢子又抬了手:“不必了,就讓他四人站在那兒。”
那黑衣漢子改口喝道:“就站在這兒。”
關山月跟高家三口就站在岸邊:
事實上關山月跟高家三口自下船來就停在了那兒,一步也沒動。
瘦高陰沉灰衣漢子一雙陰冷目光落在關山月臉上:“你四人從‘揚州’來?”
關山月從容泰然,道:“應該說是從“高郵湖’來。”
高恆笑了,一點頭道:“對!”
瘦高陰沉灰衣漢子臉色一變。
那黑衣漢子暴喝:“誰叫你亂說話的?”
高恆可不怕,抗聲道:“我四人本來就是從“高郵湖”來,不是從‘揚州’來,我這位大哥說的對,我不能說他對麼?”
高通海驚喝:“小恆!”
那黑衣漢子更是驚怒:“好大的膽子,你還敢……”
還敢什麼,他沒說出口,他已經跨步過來,伸手要抓高恆。
高恆要往關山月背後躲,不用他躲,關山月已然抬手擋住了黑衣漢子的手:“我這位小兄弟不能說話麼?”
那黑衣漢子道:“在‘駱馬湖’就是不能!”
他躲開了關山月擋他手的手,還要抓高恆。
瘦高陰沉灰衣漢子說了話“冷冷的一句:“回來!”
那黑衣漢子一聲沒吭,乖乖的退了回去。
瘦高陰沉灰衣漢子又說了話:“就憑人家在‘揚州’幹那大事的能耐,你們行麼?自不量力,找沒趣!”
那黑衣漢子仍沒吭一聲。
如今事情差下多明朗了,“駱馬湖”這一幫,為的是關山月在“揚州”的事,只是還不知道為的是關山月在“揚州”的哪件事。
關山月在“揚州”的事,遠在“駱馬湖”的這一幫,是怎麼知道的?
難道說“駱馬湖”的這一幫,耳目廣佈,遠在“揚州”都有眼線?
應該是,做的是沒本生意,吃的是這碗飯,後知後覺怎麼行?當時知道都來不及,一定要早知道財路從何處來,什麼時候到,到時候才能在適當地點攔截下手。
瘦高陰沉灰衣漢子轉眼望關山月,道:“不管你四人是從‘揚州’來,或是從‘高郵湖’來,你總在‘揚州’幹了驚天動地的大事了吧?”
關山月道:“我不知道那是不是稱得上驚天動地的大事,也不知道你指的是哪一樁。”
那黑衣漢子突又暴喝:“大膽,什麼你呀我的!這是我家二當家的!”
瘦高陰沉灰衣漢子目光轉註,冰冷道:“多嘴,我是你家二當家的,可不是他家二當家的,憑人家在‘揚州’乾的大事,那能耐會把我這小小‘駱馬湖’二當家的放在眼裡?”
黑衣漢子諂媚邀功,馬屁恐怕是拍在了馬腿上。
其實,這話是說給關山月聽的,話雖不疼不癢,心裡應該是相當氣關山月。
黑衣漢子再度沒敢吭聲。
瘦高陰沉灰衣漢子目光又落在了關山月臉上:“在我‘駱馬湖’這些人眼裡,你在‘揚州’乾的事,絕對稱得上是驚天動地的大事,搶了‘揚州’鹽商的貢品,還稱不上驚天動地的大事麼?”
知道是為什麼事了,為的是這件事,只是為這件事!
關山月道:“原來你指的是這件事,在‘駱馬湖’攔截我等,為的也是這件事?”
瘦高陰沉灰衣漢子道:“如今你明白了?”
關山月道:“不錯,如今我明白了。”
瘦高陰沉灰衣漢子道:“稱不稱得上驚天動地的大事?”
關山月道:“在你‘駱馬湖’這些人眼裡,也許是驚天動地的大事,在我眼裡實在算不了什麼。”
這是實情實話。
瘦高陰沉灰衣漢子道:“其實這並不要緊,只要你承認幹了這件事,承認搶了‘揚州’那家鹽商的貢品就行。”
關山月道:“我沒有不承認,我怎麼會不承認?”
瘦高陰沉灰衣漢子豎了拇指:“好,好漢做事好漢當,我許你是條好漢,而且是好漢中的好漢!”
關山月當之無愧!
但並不是因為這件事。
關山月淡然一句:“誇獎。”
瘦高陰沉灰衣漢子道:“你既然承認了,也知道我‘駱馬湖’是為什麼攔你了,當然你就知道該怎麼做了,是麼?”
關山月道:“你‘駱馬湖’是不是想要這貢品。”
瘦高陰沉灰衣漢子道:“我再許你是個明白人,你不但是好漢中的好漢,還是個明白人,這種人不多見。”
關山月道:“難不成你‘駱馬湖’也想等當今南巡的時候,獻上這件貢品邀寵?”
瘦高陰沉灰衣漢子道:“我‘駱馬湖’不邀這個寵。他雖是皇上,可是他管不了我‘駱馬湖’,我‘駱馬湖’也不歸他管,我‘駱馬湖’認的是錢財。”
關山月道:“錢財?”
瘦高陰沉灰衣漢子道:“貢品能不值錢麼?誰都知道,貢品一定價值連城。”
原來……
關山月淡然一笑:“你可知道,我奪自‘揚州’那家鹽商的那件貢品,是什麼?”
瘦高陰沉灰衣漢子道:“我‘駱馬湖’只知道貢品值錢就夠了,不管貢品是什麼。”
似乎也對。
關山月又淡然一笑,抬手指高恆:“這就是我奪自‘揚州’那家鹽商的貢品。”
不只瘦高陰沉灰衣漢子一怔,在場的人都一怔。
瘦高陰沉灰衣漢子道:“怎麼說?他就是……”
關山月道:“不錯,我這個小兄弟就是我奪自‘揚州’那家鹽商的貢品。”
瘦高陰沉灰衣漢子陰冷一笑:“一個半大孩子,能當貢品?”
關山月道:“我也這麼說,可是我這個小兄弟因為好水性,在運河‘揚州’段戲水遊玩,遭打漁的下網捕捉,那家鹽商高價買去,打算等當今南巡時當做貢品獻上,以博歡心。”
瘦高陰沉灰衣漢子嘴角仍噙著陰冷笑意:“是麼?”
顯然,他是…….
高恆說話了:“你不信?睜大你的眼看著!”
他轉身一頭扎進了湖裡。
沒聽見聲響,連一點水星都沒濺起。
也沒換水靠,就是穿在身上的那破舊褲褂兒-高恆他扎進湖裡就沒了影兒,可是隻片刻工夫之後,他又從原入水的地方冒出來,一躍上岸,兩手抓著一條魚,大魚,頭尾足有三尺長,正掙扎,他道:“看清楚了麼?”
抬兩手往後一扔,“嘩啦!”一聲,那條大魚又落進了水裡,入水就沒了影兒。
瘦高陰沉灰衣漢子那些人都看直了眼,個個也都瞪圓了眼。
這假不了,就在眼前,都看見了,而且看得清清楚楚。
不知道是誰喊了一聲:“好水性!”
瘦高陰沉灰衣漢子那些人都定過了神。
只聽瘦高陰沉灰衣漢子道:“我信了,可是我信的是這個孩子好水性,真好水性,放眼當今不多,還真沒幾個。”
關山月道:“你是說……”
瘦高陰沉灰衣漢子道:“要說他就是你說的‘揚州’那家鹽商搶來的貢品,那你是把我‘駱馬湖’這些人當三歲孩童!”
要緊的部份,他還是不信。
關山月道:“你‘駱馬湖’既有人知道我在‘揚州’奪了那家鹽商的貢品,難道就不知道那家鹽商打算獻的貢品是什麼?”
瘦高陰沉灰衣漢子道:“你不用再說了,說什麼我‘駱馬湖’這些人都不信,遠半大孩子會是你奪自‘揚州’那家鹽商的貢品。”
關山月道:“那我就莫可奈何了。”
瘦高陰沉灰衣漢子道:“剛還許你是個好漢做事好漢當的好漢,怎麼一到節骨眼兒上,你又不像個好漢了?”
關山月道:“話是我說的,事實也是如此,信不信就由你了。”
瘦高陰沉灰衣漢子道:“我要讓你知道,我‘駱馬湖’這些人,懂這一行的規矩,多少年也一直嚴守這一行的規炬,劫財不傷人,傷人不劫財,只要你把我‘駱馬湖’這些人要的東西交出來,馬上放你四人上船走路……”
關山月道:“不然呢?”
瘦高陰沉灰衣漢子道:“你多此一問。”
關山月道:“那就只有任由你等了。”
瘦高陰沉灰衣漢子道:“我‘駱馬湖’這些人不願傷人。”
關山月道:“我也不願傷人。”
瘦高陰沉灰衣漢子兩眼閃現冷芒:“看來我‘駱馬湖’這些人,今天是不得不傷人了。”
關山月道:“一旦動起手來,恐怕我也是不得不傷人。”
瘦高陰沉灰衣漢子臉上變色,冷喝:“既然如此,那就動手!”
他這裡一聲“動手”,那裡那些提刀黑衣漢子一起掄刀撲向了關山月跟高家一家三口。
顯然這些人並不在意讓人說什麼仗著人多,什麼倚多為勝,只要能達到目的,拿到想要的東西就行。
關山月本不想動用兵刀,可是對方人多,也伯萬一傷了高家三口任何一個,只有掣出了腰間軟劍,也求個速戰速決,以收震懾之效。他知道“駱馬湖”這一幫這麼囂張,敢在運河上公然攔截船隻,也能讓官府一眼睜,一眼閉,實力絕不止眼前這些人;若不能一擊壓住眼前這些人以收震懾之效,就會從岸上,從湖上湧來更多的人。
所以,軟劍掣出,抖直,出手,一氣呵成!劍花閃現的同時,金鐵交鳴聲一陣,驚呼之聲也一陣,然後流光四射,然後斷刀或整把刀掉了一地,同時那些黑衣漢子都退了回去。
只一招,只一劍,瘦高陰沉灰衣漢子、白面無鬚青衣漢子都驚得霍地站起。
關山月說了話:“我四人可以上船走了麼?”
瘦高陰沉灰衣漢子定神,暴喝:“來人!”
喝聲一落,不得了了,岸上湧來了黑壓壓的一片,是人;湖上也湧來了黑壓壓的一片,是船。岸上的人,加船上的人,恐有兩三百之多,嚇人!
兩三百人是到了,可都沒有馬上動。
高通海、高梅還好,高恆都挨近了關山月些。
天不怕,地不怕,從來不知天高地厚的小高恆都有了怯意。
關山月笑了:“叫來這麼多人對付我等四個,也不怕人家笑你‘駱馬湖’!”
瘦高陰沉灰衣漢子說了話:“交出我要的東西來,還來得及。"關山月道:“你要的東西沒有,還是那句話,任由你了。”
瘦高陰沉灰衣漢子冷怒點頭:“好,我聽你的……”
話剛說到這兒,一個尖尖喝聲傳了過來,一把利刃似的切斷了瘦高陰沉灰衣漢子的話:“老二!”
瘦高陰沉灰衣漢子倏地住口不言。
一條瘦小白色人影從半空中掠過那黑壓壓一片人的頭頂射到,近前一個懸空跟斗落在那張空著的虎皮椅上,輕飄飄的,一點聲息沒有,點塵不驚,好輕功!
岸上、船上齊躬身:“大當家的。”這麼多人齊聲叫,打雷似的,震耳!
那是個身軀瘦小的白衣漢子,一臉猴像,從頭到腳,活脫脫地一隻大馬猴,就是沒毛,一雙圓眼精光四射嚇人,不知道的人見著,准以為是“齊天大聖”下凡。
高通海忙低聲道:“關大哥,‘猴兒’李佩!”
原來就是“駱馬湖”的猴兒李佩。
錯不了,準是。
猴兒似的白衣漢子兩眼精光一凝,望高通海:“老頭兒,你知道我?”
高通海一定神,道:“這條水路上,恐怕沒幾個不知道‘駱馬湖’李當家的。”-
猴兒”李佩道:“你是這條水路上的人?
高通海道:“一向在‘高郵湖’討生活。”
“猴兒”李佩道:“高郵湖?”
高通海道:“是的。”
李佩道:“一向在‘高郵湖’討生活,如今帶著吃飯的傢伙,往北幹什麼去?”
高通海實話實說:“搬家。”
李佩道:“搬家?”
高通海實話實說:“不得已,‘高郵湖’離‘揚州’近,待不下去了。”
李佩沒問搬那裡去,道:“就是因為負品’那件事?”
高通海道:“不錯。”
李佩抬手一指,手瘦,手指細長,也像猴爪:“這二個,是你的什麼人?”
高通海道:“丫頭、小子是小女、小兒,這位則是一位明友。”
李佩道:“他姓關?”
他聽見了。
本來嘛,都聽見高通海的話了,還能聽不見高通海是怎麼稱呼關山月的?
高通海只得承認:“不錯。”
李佩道:“貢品的事,是你也有份,還是你這位姓關的朋友連累了你?”
高通海道:“這位朋友,是我家的大恩人。”
關山月不能不說話了:“老人家言之太重。”
李佩沒理會關山月的話,問高通海:“怎麼說?”
高通海說了,說高恆在“揚州”運河裡遭人下網捕捉,說高恆落在“揚州”鹽商白家,說關山月趕赴“揚州”救了高恆。
瘦高陰沉的二當家的說了話:“大哥,他倆這是編好了的,別聽他的!”
李佩轉臉看了他一眼:“老二,我也吃了這麼多年飯了,讓我自己拿主意,行麼?”
那位瘦高陰沉的二當家的不說話了。
李佩又望高通海:“你既有這麼一個藝高膽不小的朋友,還怕什麼?”
高通海道:“朋友不能永遠留在我家。”
李佩道:“這倒是,我一身好水性,看你這個兒子的水性,比我強得多,足以讓‘揚州’那些鹽商拿他當貢品了。”
這是說……
高通海忙道:“大當家的信了?”
李佩一點頭:“我信,看你像個老實人,你這個兒子的好水性,我也親眼看見了,我會放你四人走,只是……”轉眼望關山月:“你一招敗了我這些弟兄還不行,你得跟我這個大當家的過幾招。”
關山月道:“李大當家的不是信……”
李佩道:“我是信了,我要你跟我過幾招,跟我信不信不相干,而是關係我‘駱馬湖’的顏面。”
為了面子!
恐怕……
關山月道:“我明白了,既是如此,我只好從命。”
李佩站了起來,道:“我有一把兵刀,叫‘分水刺’,可是那是在水裡用的,在陸上從不用兵刃。”
應該是好武功、好身手。
也是讓關山月收起軟劍。
關山月道:“我樂於從命。”
當即收起軟劍。
李佩道:“本來嘛!你我這又不是拚命,真要拚命,憑你我,恐怕不用兵刃行,你說是不?”
關山月道:“李大當家的說得是。”
關山月是絕對行。
李佩應該也行,不然怎麼會從不用兵刃,又怎麼能領這麼些人在“駱馬湖”稱雄一方,水路無不知名?
李佩往前定兩步停住,道:“你出招吧!”
關山月道:“李大當家的這是說……”
李佩道:“我一向不先動手。"
關山月道:“我一向也很少先動手,下過今天面對李大當家的,我不得不先動手了,李大當家的請留神!”
他跨步上前,探掌抓出。
這一招只三成施為。
這是試探,也是客氣。
所以客氣,是因為李佩的表現像個人物,像個水路英豪。
只聽李佩道:“謝謝你客氣,我可就不客氣了。”
他是個行家,是個明眼人,看出關山月只三成的施為了。
他出了手,嘴上雖然說不客氣了,手上可沒有真下客氣,他閃身躲開關山月”一抓,出手反擊,也不是全力施為。
只是,他躲也好,出手反擊也好,還真快,真跟個猴兒一樣。
就這麼,你客氣來,我客氣去的過了三招。
在關山月來說,他試探出來了,李佩真是個高手,一流高手,內外雙修。
在李佩來說,關山月客氣,他也客氣,投桃報李,禮尚往來。但不能老這麼客氣,因為他真要找回“駱馬湖”的顏面,否則他無法再領這麼些人,也不能再在“駱馬湖”稱雄一方;那麼一來,在江湖上,尤其在水路,李佩完了,“駱馬湖”也完了。
事不過三。第四招,他突然全力施為,“猴拳”絕招,靈巧疾快,閃動的身形,飛舞的掌影,圍住了關山月,罩住了關山月,關山月不得不加力施為,但也只加了三成,他跨步閃身迎向了李佩。
兩個身影一合即分,各自凝立不動,李佩神情肅穆,兩眼精光暴射,默然不語。
關山月神情一樣肅穆,他說了話:“李大當家的好武功,我不如,也謝謝李大當家的手下留情。”
這是說他敗了,李佩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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