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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兩全之策

    這個地方在“駱馬湖”裡。

    “駱馬湖”很大,這個地方也不小。

    這個地方是以根根巨木為樁,片片木板為地,上蓋房舍的一座水寨。

    這座水寨一大片,簡直就像座小城。

    可不像座小城?周圍圍以木柵,根根兒臂粗細,向南一座門,宏偉高大,柵門上橫額四個大字——“駱馬水寨”。水寨正中央一根高高的旗杆上一面大旗,白底黑字,斗大的“李”字,在半空裡隨風招展。

    如今,這麼大一座水寨竟柵門緊閉,不見人影,也不聞聲息。

    動的只是那面半空裡飄揚的大旗,也只聽見大旗在風裡獵獵作響。

    可就在這個時候,水寨有了人影,只是人影在柵門外,不在柵門裡。

    顯然,他是外來的。

    可是,四周都是水,離岸既遠,也不見有船近,這個人是怎麼來的?

    柵門裡仍不見人,可卻出現了一支鷗翎箭,疾若飛星的射向那人的心窩要害。

    那人抬手就抓住了那支鷗翎箭,揚聲說了話:“煩請通報李大當家的,就說送人往‘山東’‘東平湖’的朋友又來拜望。”

    “駱馬湖”這座水寨裡,哪一個不知道大當家的前不久才送走這麼一位朋友?

    柵門裡人影閃現,還不止一個,三個黑衣漢,兩個開柵門,一個迎貴客,誠惶誠恐、恭謹躬身:“沒想到是爺您,弟兄們冒失,該死,請!”

    “爺您”,沒有姓,關山月讓忘了,“駱馬湖”這一夥就真忘了。

    衝這一點,李佩這個人夠,是人物,可交!

    關山月道:“好說!”

    他邁步進柵門。

    他這裡剛進大門,那裡一名黑衣漢陪著,三個人並肩飛步而至。

    李佩率二當家的、三當家的一起出迎。

    來到,李佩搶前緊握關山月雙手,萬般驚喜,一臉激動:“朋友這麼快就又來了,真是信人!”

    “朋友”,不是別的稱呼,也不帶姓。

    關山月感動:“大當家的,我小几歲,叫聲兄弟吧!”

    李佩猛然睜大了一雙圓眼:“行麼?”

    關山月道:“怎麼不行?不是朋友麼?朋友自當稱兄道弟。”

    李佩道:“那就別大當家的。”

    關山月道:“理當從命,李大哥。”

    這是跟著高梅、高恆叫。

    李佩又一陣激動,兩手一緊,道:“好,兄弟!”抬手向左右:“上回忘了,這回認識認識,老二郝斌,老三秦風。”

    關山月二招呼:“郝二哥,秦……”

    李佩道:“老三比兄弟小。”

    關山月道:“那就秦三弟。”

    李佩仰天大笑:“痛快!”

    他拉著關山月、郝斌、秦風左右簇擁,四個人往裡走去;李佩拉著關山月進大廳坐,郝斌、秦風相陪。

    這座大廳陳設簡單,但窗明几淨。

    坐定,兩名黑衣漢子獻上香茗,然後退出。

    李佩說了話:“高老一家三口送到了?”

    關山月道:“送到了。”

    李佩道:“‘東平湖’沒有熟人?”

    關山月道:“沒有。”

    李佩笑了:“高老住得自在了。”

    關山月也笑了。

    李佩道:“兄弟,幸虧高老沒答應留下。”

    關山月自是知道他何指,道:“不然‘駱馬湖’上下就得分心。”

    李佩道:“那倒沒有什麼,既然要人留下,自當保人平安。只是,兄弟,你這時候還來,讓我好生感動。”

    關山月道:“我不是來拜望的。”

    李佩搖了頭:“兄弟,這是我的事,你別插手,免惹一身羶。”

    關山月道:“我也不是來幫忙的。”

    李佩一怔:“怎麼說,兄弟既不是來看我三個的,也不是來幫忙的?”

    關山月道:“不錯,都不是。”

    李佩面有疑惑色:“那兄弟是來……”

    關山月道:“李大哥劫擄了‘八府巡按’施仕倫吧?”

    李佩目光一凝:“兄弟是怎麼知道的?”

    關山月道:“‘水師’封了‘運河’這一段,與陸上人馬團團圍住了‘駱馬湖’我還能不知道?”

    李佩道:“不對,兄弟只是見水陸人馬圍住了‘駱馬湖’,不會知道是因為我劫擄了姓施的狗官,兄弟一定見過黃天霸小子等人了。”

    關山月道:“何以見得?”

    李佩道:“姓施的狗官遭我劫擄,黃天霸小子等人至今不敢張揚,怕的是各地人馬前來救援,不聽他的,躁進妄動,逼急了我傷了狗官,這也是為什麼他只圍困‘駱馬湖’而遲遲不敢下令進擊的道理所在。”

    他還真是料敵如神。

    關山月道:“李大哥沒料錯,我是見過黃天霸等人了。”

    李佩道:“恐怕還動了手?”

    關山月道:“自是免不了。”

    李佩道:“那幾塊料哪是兄弟的對手?”

    關山月道:“他幾個都沒能奈何我。”

    關山月厚道。

    李佩道:“跟自己人還客氣?兄弟也一定要黃天霸小子撤水陸兩路兵馬了。”

    關山月道:“他寧死不敢。”

    李佩道:“他當然不敢,上司還在我手裡,他怎麼敢撤兵馬?往上怎麼交代?他吃罪不起,也會連累他那個老爹。”

    關山月道:“這他才告訴我,上司遭李大哥劫擄,還沒有救出。”

    李佩冷笑:“救?說說容易,狗官在我手裡,他就不敢動。”

    關山月道:“聽說施仕倫是微服私訪,怎麼認出來的?”

    李佩道:“狗官有個外號叫施下全,那是因為他落下了殘疾,走路有點瘸,還不容易認出?”

    關山月道:“李大哥跟施仕倫結過怨?”

    李佩道:“我跟他沒有結過怨。”

    關山月道:“李大哥跟他有仇?”

    李佩道:“我跟他也沒有仇。”

    關山月道:“那李大哥劫擄他……”

    李佩道:“他爹施琅,原是‘國姓爺’鄭成功之父鄭芝龍的部屬,‘順治’初隨鄭芝龍降了虜朝,後來竟滅了鄭成功,享盡虜朝賞的榮華富貴,如今這個做兒子的施仕倫,也在虜朝做官……”

    關山月道:“我明白了……”

    李佩道:“我這也是為整黃天霸,他小子好好的一個人,他爹黃三太也是以一手‘金鏢’成名多年的江湖前輩,父子倆都賣身投靠,甘為鷹犬……”

    關山月道:“黃天霸是奉父命,不得已投效。”

    李佩道:“我知道,他爹黃三太,鏢打猛虎,救過虜王,虜王賞了他一件‘黃馬褂’,他就認為是天大的恩典了,祖上有德,八代都有光采了,子子孫孫都得賣命報恩,還不是他老小子早想投靠,可找著了機會?他要是下鏢打-虎,虜王不就死在虎口,稍解咱們心頭之恨了麼?說不定虜朝一慌,天下一亂,咱們還能乘機揭竿而起,光復神州呢!”

    李佩說得是太容易了些,可是也不能說全然沒有道理。

    關山月道:“黃天霸是不得已,他心裡不是沒有大漢世胄、先朝遺民,仍不失為一個英雄人物;而且,他是他,他尊人是他尊人,不能讓他一肩揹負。”

    李佩道:“這倒也是……”

    李佩講理,的確是個人物。

    關山月道:“聽他說,施仕倫也是一個好官。”

    李佩道:“他做的是虜朝的官。”

    關山月道:“受惠的可是百姓。”

    這倒真是。

    李佩微一怔,旋即道:“可是他那個爹……”

    關山月道:“不是跟黃天霸的情形一樣,爹是爹,兒子是兒子,不能讓做兒子的一肩揹負。”

    李佩目光一凝:“兄弟,你究竟是來……”

    關山月道:“跟黃天霸說好了,來說李大哥放了施仕倫。”

    李佩道:“兄弟跟黃天霸說好了?”

    關山月道:“李大哥放了施仕倫,他不下追擊令。”

    李佩圓眼一瞪:“施仕倫在我手裡,他敢!”

    關山月道:“那是一時,不是永遠,李大哥不放他的上司,他勢必會下追擊令,終究不能長久隱瞞,各地終會知曉,到那時各路人馬齊來救援,他不能掌控,必會落個玉石俱焚……”

    李佩道:“兄弟……”

    關山月道:“李大哥,我是個幹什麼的,你已經清楚了;要是沒有道理,我不會來請李大哥放了施仕倫。他雖是虜朝的官,但受惠的是百姓,好官不能動,那不是百姓之福,反招民怨。李大哥該保有這一股實力,而且這也是施惠於黃天霸,他會記在心頭,不會忘記。”

    李佩道:“兄弟要我保存這一股實力,那得黃天霸接了施仕倫,立即撤兵。”

    關山月道:“他實情實告,實話實說,那得看他的上司,他保證跟朋友一起力求。”

    李佩道:“施仕倫不會答應,絕不會。”

    關山月道:“我也跟黃天霸說好了,我來說施仕倫。”

    李佩道:“兄弟說施仕倫?”

    關山月道:“不錯。”

    李佩道:“怎麼又是兄弟……”

    關山月道:“李大哥,只有我求兩全,也只有兩全,對我大漢世胄才有好處。”

    李佩沉默了一下,點頭:“兄弟說得了,我不如兄弟多了,兄弟是不是打算這就見施仕倫?”

    關山月道:“自是越快越好。”

    李佩道:“那麼,我命人把他帶到這兒來,我跟老二、老三迴避……”

    關山月道:“施仕倫現在……”

    李佩道:“後寨密室裡,念他是個好官,即使要殺他,我也不會凌虐他。”

    關山月站了起來:“我去見他。”

    李佩也站起:“密室一向不許人近,我跟老二、老三陪兄弟過去。”

    郝斌、秦風跟著站起。

    密室在後寨“聚義大堂”的後方。

    要進密室得先進“聚義堂”。

    “聚義堂”豈是任人進出的地方?

    難怪密室一向不許人近。

    密室設在這不是任人進出的“聚義堂”後方,要進密室必得先進“聚義堂”,不怪它稱密室,也絕對夠隱密。

    李佩帶郝斌、秦風陪著關山月進了“聚義堂”。

    這“聚義堂”比大廳宏偉高大得多,高大得有點懍人。

    陳設簡單,靠裡上頭高掛三個大宇“聚義堂”一方匾額,下頭是三把高背交椅,只居中一把鋪整塊虎皮,另外兩把則是一色錦墊。

    在三把高背交椅居中一把後方,也就是“聚義堂”匾額的下方,排著一幅巨大“猛虎圖”,一隻斑爛猛虎站在山崗上,顧盼生威。

    李佩帶著郝斌、秦風,陪著關山月一直走到“猛虎圖”前,郝斌、秦風分從兩邊掀起了“猛虎圖”。

    “猛虎圖”後的牆上,出現了一扇門。

    原來密室在這兒。

    李佩抬手按門邊,那扇門緩緩旋轉,開了。他道:“兄弟請吧!我三個不進去,在外頭等了。”

    關山月邁步走了進去。

    李佩沒關門,但是郝斌、秦風雙雙把畫放下,擋住了門。

    關山月進了門看,眼前是條短短的甬道,兩邊壁上各有一盞燈,甬道盡頭另有一扇門。

    關山月走過去抬手要推門,門卻自動開了。

    關山月知道了,這扇門的開關是從外頭控制的。

    門一開就看見了,門後是不大不小的一間,只有一張高腳幾,一張床,床腳地上一個帶蓋的馬桶。

    如今,高腳几上點著燈,床上盤坐著一個人。

    那個人一身讀書人裝扮,年紀四十上下,唇上有小鬍子,相貌沒什麼奇特之處,倒是自然流露著一種威儀。

    許是官做久了,自然有一種官威。

    如今他閉著兩眼,一動不動,像是不知道門開了,有人來了。

    關山月邁步走進去,那人仍一動下動,仍沒睜眼。

    難不成睡著了?睡怎麼不躺著睡,幹嘛坐著睡?

    關山月說了話:“施大人?”

    那人也說了話:“多此一問。”

    沒睡著!

    正是那位“八府巡按”施仕倫。

    看他閉目不動,聽他說的話,跟說話的語氣,可知他是個膽大的人,身陷盜窟,安危可慮而不懼,也根本沒把這幫人放在眼裡。

    由此可知他確是個好官,有他置生死於度外,威武不能屈的風骨、氣節。

    關山月道:“施大人,草民不是‘駱馬湖’的人。”

    施仕倫這才睜開了眼,睜開眼就打量關山月:“你不是‘駱馬湖’的人?”

    關山月道:“草民不是。”

    施仕倫道:“你也是遭‘駱馬湖’囚禁在此?”

    關山月道:“草民不是。”

    施仕倫面有異色:“那你是……”

    關山月道:“草民是從黃將軍那裡來的。”

    施仕倫道:“黃將軍。”

    關山月道:“黃天霸黃副將。”

    施仕倫一怔:“天霸?他,他知道我落在了‘駱馬湖’?”

    關山月道:“黃將軍已經帶領水陸兵馬,團團圍住了‘駱馬湖’!”

    施仕倫一點頭,道:“好,看這幫猖撅賊盜還能不法到幾時……”

    關山月截口道:“施大人,黃將軍帶領水陸兵馬包圍‘駱馬湖’不是一天了,但他一直不敢不令進擊。”

    施仕倫一怔:“這是為什麼?”

    關山月道:“大人還在‘駱馬湖’這幫人手裡,黃將軍怎麼敢下令水陸兵馬進擊?”

    施仕倫道:“天霸他伯我遭這幫賊盜所傷?”

    關山月道:“正是。”

    施仕倫面有急色:“‘駱馬湖’這幫賊盜,為害‘運河’來往客商已久,是這條水路上的一大禍害,遠近官府視若無睹,充耳不聞,已是嚴重失職,如今天霸怎麼能為我一個人的安危,遲遲不下令進擊剿滅?”

    關山月道:“大人可以這麼想,黃將軍卻不能,也不敢這麼想。”

    施仕倫道:“他不能、不敢?我平日是怎麼交代他的……”

    關山月道:“大人是朝廷重臣,尤其是位好官,若是閃失,是朝廷的損失,也不是百姓之福,草民認為黃將軍這麼做沒有錯。”

    施仕倫道:“你認為他這麼做沒有錯?”

    關山月道:“要不然草民怎麼會進‘駱馬湖’來?”

    施仕倫道:“天霸派你來是……”

    關山月道:“我不是黃將軍派來的,我是毛遂自薦前來。”

    施仕倫微愕:“你不是天霸派來的?你是毛遂自薦前來?”

    關山月道:“正是。”

    施仕倫道:“那你此來是……”

    關山月道:“自是為救大人出去。”

    施仕倫道:“你是為救我來的?”

    關山月道:“正是。”

    施仕倫道:“天霸的朋友我都見過,都認識,可是你……"關山月道:“草民不是黃將軍的朋友,這次有幸剛拜識黃將軍。”

    施仕倫道:“你不認識天霸,不過這次才認識?”

    關山月道:“正是。”

    施仕倫道:“那你怎麼會願意來救我?”

    關山月道:“因為大人是位難得的好官,不瞞大人,草民也是為‘駱馬湖’這夥,因為這一夥的大當家的李佩草民認識,是草民剛交不久的朋友。”

    施仕倫一怔:“怎麼說?你認識賊頭盜首李佩?他是你剛交不久的朋友?”

    關山月道:“正是。”

    施仕倫臉色變了:“那你也是……”

    關山月道:“草民剛已稟告大人,草民不是‘駱馬湖’的人。”

    施仕倫道:“可是你認識賊頭盜首,還跟賊頭盜首交朋友,不也是……”

    關山月道:“大人,賊盜的朋友不一定都是賊盜,何況李佩這一夥也不是賊盜。”

    施仕倫道:“你怎麼說?‘駱馬湖’這一夥不是賊盜?”

    關山月道:“大人,‘駱馬湖’這一夥劫的是貪宮汙吏,劫的是不義之財,從不驚擾一般善良百姓。”

    施仕倫道:“那也是賊盜。”

    關山月道:“大人,貪官汙吏、土豪劣紳,還有奸商,他們的財富是不法之財、不義之財,那才是賊盜。”

    施仕倫一時沒能說出話來,但旋即又道:“即便是俠,都以武犯禁,何況是這些人……”

    關山月道:“大人,眼前要緊的是草民怎麼救大人出去。”

    施仕倫道:“你既是李佩的朋友,會救我出去?”

    關山月道:“李佩是草民的朋友,大人是百姓愛戴的好官,草民此來是想求個兩全。"施仕倫道:“兩全?”

    關山月道:“李佩不傷大人,送大人出去,官兵也立即撤走,不動李佩。”

    施仕住道:“這件事不能兩全。”

    說得斬釘截鐵。

    關山月道:“大人是說……”

    施仕倫道:“李佩不可能不傷我,更不可能放我定!”

    關山月道:“大人,草民這不是進到密室來見了麼?”

    施仕倫一怔凝目:“你是說……"

    關山月道:“草民擔保李佩會送大人出去,事實上他已經答應了,下然他不會讓草民來見大人。”

    施仕倫道:“是你說得李佩答應送我出去?”

    關山月道:“是的。”

    施仕倫道:“李佩這麼聽你的?”

    關山月道:“因為李佩不是大人所說的那種賊盜。”

    施仕倫道:“他讓你進到密室來見我,我相信他已經答應送我出去了:天霸也答應,只要見我出去,就立即撤走水陸人馬,不動李佩?”

    關山月道:“黃將軍沒有答應,他不願施詐,實話實說;他說他做不了主,也不敢擅自做這個主,他要草民當面問大人。”

    施仕倫臉上有欣慰色,點頭:“天霸做的對,要我撤兵,不動李佩,我不能答應。”

    關山月道:“大人……”

    施仕倫道:“你不要再說了,說什麼我也不會答應,只他劫擄我這個‘八府巡按’,就是大罪一條。”

    關山月道:“李佩劫擄大人固然有罪,但大人失陷‘駱馬湖’之事,只有大人跟黃將軍還有他的幾位江湖朋友知道,李佩有沒有罪,全在大人。”

    施仕倫道:“你的意思我懂,只是,要是我不動李佩,我上無以對朝廷,下無以對百姓。”

    關山月道:“大人……”

    施仕倫兩眼猛睜,大聲道:“我食君俸祿,我的俸祿一分一文都是民脂民膏。”

    開山月道:“大人說得好,只是,草民斗膽以為,大人要是不動李佩,只無以對朝廷跟那些貪宮汙吏、土豪劣紳、奸商而已。"施仕倫臉上變色,瞪視關山月:“你……”

    關山月道:“大人先不要動氣,請冷靜細想,草民說得是也不是?”

    施仕倫怒態稍斂,道:“只這上無以對朝廷,就夠了!”

    關山月道:“大人要是不答應立即撤兵,不動李佩,憑什麼要李佩不傷大人,送大人出去?”

    施仕倫道:“我並沒有要李佩不傷我,送我出去,我甚至要黃天霸,不能因我一個人的安危,而遲遲不下令進擊,剿滅李佩這一夥。”

    不錯,這是實情。

    關山月道:“看來大人不但是位好官,而且還是位不怕死的好官!只是,大人這位不怕死的好官,不大明白大道理。”

    施仕倫目光一凝:“你怎麼說?”

    關山月道:“草民說,大人不大明白大道理。”

    施仕倫又現怒態:“你竟敢……”

    關山月道:“大人既是位好官,就不該不能聽人批評而倏然動怒。”

    施仕倫怒態又稍斂:“你說,我怎麼不大明白大道理了?”

    關山月道:“大人太顧自己的風骨、氣節而不怕死、不惜死,卻沒有顧朝廷與百姓的損失。”

    施仕倫怒態斂去,道:“我不能無以對朝廷,這不能兩全。”

    關山月道:“這能兩全,只是大人不願兩全。”

    施仕倫道:“我身受皇恩,就是不能無以對朝廷。”

    關山月道:“草民本不願說,但事到如今卻不能不說,大人是大漢世胄!”

    施仕倫一怔:“你……”

    關山月道:“令尊背叛鄭氏,投效虜朝滅了鄭氏,博取榮華富貴,已在我大漢世胄、先朝遺民中落了罵名,大人讀聖賢之書,所學何事?難道不想為先人之過做些彌補?不想盡些心力以贖先人之罪?”

    施仕倫驚得下床站起:“原來你跟李佩這一夥人都是叛逆!"關山月道:“施大人,‘南海’郭玉龍都已經進京受封,爵稱‘南海王’了!天下已經沒有叛逆了,大人不要再為施氏增添罪過!‘南海’郭玉龍都能進京受封,大人又為什麼非視李佩為盜匪,非要予以剿滅不可?”

    施仕倫道:“‘南海’郭玉龍進京受封……”

    關山月道:“請問大人,這是不是實情?”

    施仕倫道:“是實情。”

    關山月道:“大人還能怎麼說?又還能怎麼辦?”

    施仕倫沒說話,砰然又坐回了床上,半晌才抬眼凝望關山月說話,卻是說:“你究竟是什麼人?”

    關山月淡然道:“一江湖人耳。”

    施仕倫還要再說。

    關山月道:“大人,草民是什麼人並無關緊要,要緊的是大人是不是答應……”

    施仕倫道:“正如你所說,我還能怎麼說?又還能怎麼辦?”

    這已經夠明白了。

    關山月道:“大人令草民肅然起敬,謹代李佩等謝大人寬容,請稍候。”

    轉身出去了。

    經過短短的甬道,到了“聚義堂”,李佩、郝斌、秦風本來坐著,一聽見關山月出來,立即站起回身。

    關山月先說了話:“三位請下令放人吧!我好送這位施大人出去。”

    李佩忙道:“兄弟說好了?”

    關山月道:“沒說好我怎麼會請三位下令放人?”

    李佩呼了一聲:“算他識時務。”

    關山月道:“李大哥別這麼說……”

    他把說施仕倫的經過情形概略的說了一遍。

    聽畢,李佩改顏,道:“我只知道他是個不錯的官,卻沒想到他是這麼個人,我失言,兄弟既然已經說得他答應了,把他帶出來就是了,還要我下什麼放人令……”

    關山月道:“李大哥,理應如此。”

    李佩道:“那我索性再看在兄弟份上給他個面子,帶老二、老三進去請他出來。”向著郝斌、秦風一偏頭:“走!”

    三個人進了那扇門。

    關山月不由為之點頭。

    李佩的確是個英雄,是個人物,的確是個可交的朋友。

    只片刻工夫,出來了,李佩在前,施仕倫在後,郝斌、秦風跟在最後。

    李佩道:“兄弟,我把施大人交給你了。”

    關山月道:“請派條船。”

    李佩道:“那是當然,走,我劫施大人進寨,也送施大人出寨。”

    李佩帶郝斌、秦風,一直送施仕倫、關山月出了水寨柵門,船已經等在那兒了,他抬手向施仕倫:“施大人,請!”

    施仕倫竟然拱了手,還說了聲:“告辭!”

    轉身走過去上船。

    李佩為之一怔,隨即臉上浮現異樣神色,道:“大人好走,請恕李佩不能遠送。”

    關山月接了話:“我代三位送了。”

    他也上了船。

    船離開了水寨。

    李佩沒轉身進寨,還帶著郝斌、秦風目送,一直到船走遠。

    關山月進“駱馬湖”去說李佩放施仕倫,“望湖居”的黃天霸等人當然不會閒著,計全、朱光祖、何路通、金大力四人,輪流居高眺望“駱馬湖”,監視動靜,所以湖面上有船過來,當然一眼就看見了,船上坐的是什麼人,自也看出來了。

    看見關山月陪著施大人坐船過來了,還能不驚喜大叫?知道施大人脫險歸來,黃天霸還能不帶著幾個江湖好友,急忙趕到湖邊去接?

    船還沒到呢,老遠就看見黃天霸、關泰、計全、朱光祖、何路通、金大力在岸上等著了。

    船靠了岸,黃天霸、關泰雙雙過來扶施大人上岸,計全、朱光祖、何路通、金大力上前見禮問安。

    等想起該謝關山月了,關山月已經不見了,急忙望船,船已經離岸去了,而且船上只有一個操舟的,沒有第二個人。

    黃天霸道:“失禮了。”

    施仕倫道:“這麼一位人物,不會計較這些的,他這麼走了,就是不願讓咱們再謝他。”

    計全道:“他這次走,咱們居然都不知道,這樣的身手,這樣的修為,放眼當今,沒有幾個。”

    何路通道:“這樣的人物,要是能延攬到大人左右……”

    施仕倫截口道:“這樣的人物,是不會為官府所用的。”

    他知道,絕不可能。

    黃天霸也明白,所以他沒說話,不但沒有說話,神色還有些異樣。

    朱光祖道:“大人,他告訴您他姓什麼,叫什麼了麼?”

    施仕倫道:“沒有。”

    朱光祖道:“連姓什麼、叫什麼都不讓咱們知道,又怎麼會為咱們所用?”

    黃天霸說了話:“大人剛脫險,應該好好歇息,請大人回‘望湖居’吧!”

    金大力道:“對,回‘望湖居’給大人壓壓驚。”

    六個人擁著施仕倫離開了湖邊。

    往“望湖居”走著,施仕倫道:“天霸,回到‘望湖居’就下令撤走水陸人馬。”

    黃天霸恭應,他本來打算回到“望湖居”之後再請示的。

    上司脫險歸來,明擺著一定是說好了,但是他還是得請示,還是得等上司說話。

    關泰道:“請大人示下,對外怎麼說?”

    不錯,外人雖不知道施仕倫失陷“駱馬湖”,黃天霸向遠近調借人馬,是為了救上司,剿“駱馬湖”水寇,如今撤水陸人馬,歸還遠近官府,黃副將他總該有個說法。

    施仕倫道:“等回‘望湖居’商量商量再說吧!”

    關泰恭應一聲,沒再說話。

    誰也沒再說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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