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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神秘女子

    從前頭衝進五個人來,一個是周家的惡奴,另四個腰裏掛刀的,一看就知道是官府吃公事飯的,衙門的捕快。

    周家那名惡奴急忙指關山月:“就是他!”

    白胖中年漢子不往後去了,忙道:“四位來得正好,我家老爺……”

    四個吃公事飯的,那粗壯有鬍子的一個道:“吳總管放心,如今我四個趕到了,不要緊了。”轉望關山月怒喝:“哪裏來的狂徒,好大的膽子!竟敢跑來周府挾持周老爺,不要命了,還不快放了周老爺,丟棄兵刃,乖乖就擒?”

    顯然是周家報了官,向衙門求了救。

    關山月並沒有丟棄軟劍,也沒有收起軟劍,道:“我是哪裏來的,無關緊要,要緊的是,這種事你官府也管麼?”

    粗壯有鬍子的一個道:“你闖進周府,挾持周老爺,這種事官府怎麼能不管?當然要管!”

    關山月道:“你為什麼不先問問,我為什麼闖進周府,挾持周老爺?”

    粗壯有鬍子的一個道:“不管為什麼,你都不能擅自闖進周府,挾持周老爺,王法所不許,官府是幹什麼的?你可以到衙門去説話。”

    關山月道:“我上衙門去擊鼓鳴冤,告這位周老爺遺棄妻子兒女?周老爺家大業大,有錢有勢,我告得了他麼?”

    粗壯有鬍子的一個道:“周老爺家大業大,有錢有勢,你告不了他,這話什麼意思?”

    關山月道:“不要問我這話什麼意思,這位周老爺遺棄妻子兒女,害得妻子兒女十年寒窯受苦,大人長年重病,兒女沿街乞討,‘西安’人盡皆知,官府不會不知道,只問衙門管了麼?”

    粗壯有鬍子的一個道:“那是周家的家務事,官府不便管。”

    關山月道:“這位周老爺的所作所為,神人共憤,天地難容,官府不便管,難道王法就容許?”

    粗壯有鬍子的一個道:“就算王法不容許,也輪不到你來管。”

    關山月道:“照你這麼説,我説我告不了他,並沒有錯。”

    粗壯有鬍子的一個道:“我是説自有王法,自有官府。”

    關山月道:“王法雖難容,官府卻不管,可知這究竟是怎麼回事了,我這江湖人只好用江湖辦法來管了。”

    “大膽!”粗壯有鬍子的一個怒喝:“我説輪不到你管,就是輪不到你管,還不快給我丟棄兵刃,低頭就擒!”

    關山月還是既沒丟棄軟劍,也沒收起軟劍,道:“周家平日究竟給了官府多少好處,讓衙門如此不問是非黑白?”

    粗壯有鬍子的一個不但怒,還驚:“你竟敢……”

    關山月道:“我不會丟棄兵刀,低頭就擒,你要是認為管得了,你就管吧!”

    粗壯有鬍子的一個道:“難道你敢拒捕?”

    關山月道:“不要給我把罪名,你也該先問問,這位周老爺要不要你等這來自官府衙門的人管他的事。”一頓,向周家主人:“周老爺,你告訴他吧!”

    周家主人沒説話。

    他當然要官府衙門管他的事。

    關山月抖動了一下軟劍:“周老爺以為這四位管得了你的事?”

    關山月的軟劍寒芒四射,嚇人。

    粗壯有鬍子的一個驚怒大喝:“大膽!你敢!”

    關山月道:“不要老是叫,要是自認管得了,你四人就過來管。”

    粗壯有鬍子的跟另三個沒動,顯然,他四人知道利害,不敢近前管。

    關山月道:“周老爺,你看見了!”

    周家主人忙道:“你等不要管,我不要官府衙門管我的事。”

    還不算糊塗。

    “你等”,而不是“四位”,可見這位周家主人平日是什麼氣勢了。

    這種氣勢是怎麼來的?

    不用想就知道。

    那四個沒説話,可也沒走。

    關山月不在意,道:“周老爺,剛才説到哪裏了?”

    周家主人沒答關山月問話,道:“吳明,快去!”

    白胖中年漢子這才又忙轉身往後去了。

    關山月道:“周老爺,接下來該做什麼?”

    周家工人道:“去接她孃兒三個。”

    關山月道:“周夫人身子太虛,走不了路,恐怕周老爺也不願走着去。”

    周家主人還真不糊塗,道:“有轎,有轎,快去備轎,快去備轎!”

    他這裏吩咐了,自有人忙備轎去了。

    關山月道:“可以走了,只是,在走之前,我要知道家裏這個走了沒有。”

    周家主人道:“去一個看看,快去一個看看。”

    剛在他背後的兩名護院裏的一名,轉身快步往後去了。

    還真快,轉眼工夫,護院、總管都回來了。

    護院沒説話,白胖的吳總管近前稟報:“稟老爺,夫人走了。”

    周家主人似乎不信:“叫她走她就走了?”

    白胖吳總管有點囁嚅:“回老爺,夫人説早就想走了。”

    周家主人道:“怎麼説?她早就想走了?”

    白胖吳總管更囁嚅了:“夫人説,早就膩了。”

    周家主人眼瞪大了:“她真是這麼説的?”

    白胖吳總管道:“怎麼敢無中生有騙主人,夫人真是這麼説的。”

    周家主人臉色變了,怒叫:“這個沒良心的女人,不許再叫她夫人。”

    白胖吳總管應了一聲。

    周家主人道:“她就這麼走了?”

    白胖吳總管道:“回老爺,她收拾了一些細軟帶走了。”

    周家主人忙道:“細軟?”

    白胖吳總管道:“首飾,她説都是她的。”

    周家主人叫道:“她有什麼首飾?都是我買的,她是我周家人,是她的;她不是我周家人了,就都是我的。”

    白胖吳總管更囁嚅了:“她説,當初接一個客人也不少銀子,陪了老爺您整十年,了,該得的,還不止這麼個數。”

    周家主人既急又氣,臉紅脖子粗,額上都蹦了青筋,大罵:“這個臭婊子,這個臭婊子……”

    一旦情絕義斷,為些首飾就翻臉反目。

    這就是露水姻緣。

    關山月沒讓他罵下去:“她説得也是,這樣的女人,將來還不知道會怎麼樣,周老爺你破財消災,花銀子買教訓,不見得划不來。”

    白胖吳總管道:“奴才斗膽,他説得是,老爺就不要生氣了。”

    周家主人沒再罵了,看得出來,臉色好些了。

    關山月道:“一個苦守寒窯十年,等你回心轉意:“個如此這般,周老爺,你不是糊塗人,自己作抉擇。”

    周家主人一臉悔恨,一臉愧疚:“我已經知錯了,我該死,我該死,我這就接她孃兒三個去。”

    關山月道:“能真悔悟是你的福。”

    周家主人道:“我能站起來麼?”

    關山月道:“不站起來,你怎麼去?”

    周家主人想站起來,但養尊處優的身子骨,遭關山月軟劍在膝旁拍了下去,到如今還站不起來。

    關山月道:“吳總管,扶你家主人一把。”

    白胖吳總管忙伸手扶起了主人。

    關山月轉望那四個:“四位都看見了,也都聽見了,要是還非管不可,那可會損了你家大爺的官聲。”轉過臉來道:“周老爺應該也不想再張揚了吧!”

    周家主人忙道:“真不用你等管了,真不用你等管了,你等回去吧!改天我會拜望縣尊,當面致謝。”

    那四個還真都看見了,也都聽見了,知道周老爺説的是真不假,什麼也沒再説,當即都走了。

    吃公事飯的走了,周家主人坐一頂轎子,帶一頂轎子,還帶了白胖吳總管跟兩名護院、兩名僕人,也出了門。

    請關山月坐那頂轎子,關山月不坐。

    到了寒窯,瘦小的許大哥還在等關山月,他一見忙迎了上來:“先生,這是……”

    關山月道:“周老爺來接周嫂子孃兒三個了。”

    瘦小的許大哥張口結舌,但話還是説出來了:“還是先生行,先生真做了好事了。”

    周家主人下了轎,能走了,雖然還有點瘸,可是能走了,他帶着白胖吳總管幾個走到近前。

    關山月道:“這位是照顧周夫人孃兒三個多年的好人許大哥,周老爺該好好謝謝。”

    周家主人的兩眼,不再高長在頭頂了,一臉感激,拱手就要致謝。

    瘦小許大哥忙道:“不算什麼,不算什麼,周老爺既然來了,就都值得了,不要管我,快進去吧!”

    周家主人望關山月。

    關山月道:“那就聽許大哥的,要謝日後再説,周老爺不要忘記就行了。”

    周家主人如今還真聽關山月的,連連答應。

    關山月又道:“許大哥陪關老爺進去吧!恐怕還得許大哥勸勸周嫂子。”

    瘦小許大哥也聽關山月的,當即陪周家主人進寒窯去了。

    白胖吳總管幾個沒跟進去,寒窯裏地方小,容不下這麼多人,就在瘦小許大哥忙着周家主人進了寒窯的時候,他幾個發現關山月不見了。

    誰也沒看見關山月是怎麼走的!

    關山月找了家小館子,把飯吃了。

    打從來到“西安”,到如今都還沒吃飯,甚至連口水都沒喝。

    吃了飯,出了小館子就要走。

    只聽有人叫:“先生!”

    關山月一看,竟然是瘦小許大哥。

    許大哥快步趕到近前:“先生怎麼不説一聲就定了?”

    關山月道:“周老爺來接周嫂子孃兒三個回去了,我的事也就了了,該走了。”

    許大哥道:“周老爺、周嫂子、兩個孩子,還有我,都找先生,周嫂子跟兩個孩子都哭了。”

    關山月道:“這就是為什麼我不説一聲就走了的道理所在。”

    許大哥道:“先生真是俠義,真是菩薩。”

    關山月道:“許大哥怎麼會在這兒?”

    許大哥道:“周老爺、周嫂子、兩個孩子,都讓我跟着上週家去,我沒去,天生的窮命,到了有錢人家渾身不自在,也流浪慣了,定不下來;再説,也不能真讓人謝,只她孃兒三個苦盡甘來,一家能團圓,我也就放心了,盼的不就是這個麼?夠了!”

    關山月由衷的感動,敬佩:“許大哥才真是俠義,真是菩薩。”

    許大哥道:“我怎麼敢當?又哪裏能跟先生比?”

    關山月道:“我不過是剛巧碰上,舉手之勞,許大哥卻是辛苦行善多年,是我不能跟許大哥比。”

    許大哥還待再説。

    關山月轉了話鋒:“周嫂子孃兒個都回去了?”

    許大哥道:“都回去了,起先周嫂子讓周老爺接兩個孩子回去,自己説什麼也不肯回去,甚至想尋死,是我勸她,不為自己想,也得為兩個孩子想,兩個孩子見娘不回去,也下肯回去,周嫂子她這才回去。”

    關山月道:“我想到了,所以説恐怕還得許大哥勸勸周嫂子。”

    許大哥道:“還當見不着先生了呢!沒想到會在這兒碰見先生,先生怎麼在這兒?”

    關山月道:“吃飯來了。”

    許大哥道:“吃過了?”

    關山月道:“吃過了。”

    許大哥道:“那麼先生如今……”

    關山月道:“要走了。”

    許大哥道:“先生要走,是……”

    關山月道:“離開‘西安’。”

    許大哥道:“先生這就要離開‘西安’了?”

    關山月道:“是的。”

    許大哥道:“先生還會上‘西安’來麼?”

    關山月道:“不敢説。”

    許大哥的神情有點異樣,看得出來,那是不捨:“怎麼這麼急?有事?”

    關山月道:“是的。”

    許大哥道:“那麼,先生這一趟是路過‘西安’?”

    關山月道:“我是來‘西安’找人的。”

    許大哥道:“先生來‘西安’是來找人的,找着了先生要找的人了麼?”

    關山月道:“沒有,我來遲了一步,我要找的人已經離開原來的地方了。”

    許大哥道:“先生要找什麼人?姓什麼?叫什麼?多大年紀?原來在什麼地方?”

    關山月道:“許大哥問這……”

    許大哥道:“我是‘西安’出了名的‘地老鼠’,對‘西安’的人跟事,我是熟得不能再熟了,説不定我幫得上忙。”

    關山月心裏為之一動,這時候他也想到了,像許大哥這種“西安”地面上的小人物,對“西安”的人與事,一定是多知多曉,竟忘了向他打聽,險些當面錯過,當下道:“我找的這個人原在‘卧龍寺’。”

    許大哥道:“卧龍寺?”

    關山月道:“我不是在‘卧龍寺’門外碰見兩個孩子的麼?當時我就是去‘卧龍寺’找人剛出來。”

    許大哥道:“那就更好了,我的地盤兒就在‘卧龍寺’一帶,一天到晚都在那一帶活動,‘卧龍寺’任何動靜都瞞不了我,寺裏的每一個和尚,我熟得不能再熟,恐怕老方丈都不如我。”

    這還真是更好了。

    關山月道:“我找的這個人,是個帶髮修行的居士,原來有個外號叫‘大鬍子’,想必有一臉大鬍子。”

    許大哥道:“姓什麼,叫什麼?”

    關山月道:“我要找的幾個人,都知道姓名,唯獨不知道這一個姓什麼,叫什麼,只知道都叫他‘大鬍子’。”

    許大哥道:“好幾年前‘卧龍寺’是來了這麼一個人,他想出家,請老方丈剃渡,老方丈沒答應,只讓他在‘卧龍寺’帶髮修行,據説是因為老方丈認為他塵緣未了。”

    關山月道:“‘卧龍寺’一位師父也是這麼説的,應該就是他。”

    許大哥道:“這個人很怪,絕少説話,也不跟人來往,連寺裏的和尚他都不理。”

    足證他真對“卧龍寺”的人與事很熟。

    關山月道:“這我倒沒聽‘卧龍寺’的師父説。”

    許大哥道:“先生要找的,確是這個人?”

    關山月道:“應該是了。”

    許大哥道:“‘卧龍寺’的和尚沒有説錯,先生還真是來遲了好幾年。”

    關山月道:“許大哥也知道,這個人幾年前就離開‘卧龍寺’了?”

    許大哥道:“沒錯,我親眼看見他走的,一大早,背個小包袱,我記得那天早上下雨,下得還不小,他沒打傘,衣裳、包袱都淋濕了,下雨天,不打傘,淋成那個樣,誰都看着怪。”

    關山月道:“我問過‘卧龍寺’那位師父了,他不知道我要找的那個人上哪兒去了,我找的那個人沒説。”

    許大哥道:“先生要找的那個人,不但怪,還神秘,連我也不知道他上哪兒去了,不過,先生認識我認識對了,把找這個人的事告訴了我,也告訴對了,有個人十九知道他上哪兒了。”

    關山月忙道:“有人知道他上哪兒去了?”

    許大哥道:“這個人是個女人。”

    關山月心頭一震,忙道:“女人?”

    許大哥道:“不錯。”

    關山月又忙道:“許大哥怎麼知道?”

    許大哥道:“這個女人上‘卧龍寺’找過他,我看見了。”

    關山月忙道:“許大哥看見過這個女人?這個女人多大年紀?長得怎麼樣?”

    許大哥道:“長得不錯,三十多年紀。”

    那不對,不是虎妞。

    關山月心往下一沉,剛有的希望又落了空:心裏又一陣痛,沒有説話。

    許大哥看出關山月神色不對了,道:“先生,怎麼了?”

    關山月吸了口氣,讓心情趨於平靜,臉色也恢復了些,道:“沒什麼,許大哥,你説這個女人上‘卧龍寺’找過我要找的人,是怎麼回事?”

    許大哥這種小人物,在地面上混這麼久,見多識廣,各種經驗都足,人也絕對夠機靈,知道關山月不願説,他也不多問,只答關山月的問話:“説起來這也是幾年前的事了,那時候,先生要找的這個人,剛到‘卧龍寺’下久,這個女人來找他,沒説幾句話就走了,只來過那麼一回,我想起來了,怪不得‘卧龍寺’的老方丈説他塵緣未了,八成兒是因為這個女人。”

    關山月道:“許大哥可知道,這個女人是哪裏來的?”

    許大哥道:“我原不知道,也以為是他老婆找來,勸他回去,也沒在意;等後來他離開‘卧龍寺’了,我也以為他是回心轉意,回家去了,我還沒在意;等又過些日子,我路過‘開元寺’,見寺前有個女人賣藝,看着眼熟,仔細一看,可不就是上‘卧龍寺’找過他的那個女人?我弄不清楚是怎麼回事,一打聽,才知道那個女人是外地來的,在‘西安’落了户。”

    關山月道:“許大哥是説,她知道我要找的人哪裏去了?”

    許大哥説:“我是這麼猜,看樣子他倆不是夫妻,不過兩人之間也一定不尋常,一般來説,女的不會不知道男的行蹤,説不定他就在這個女人那兒。”

    的確不無可能。

    關山月道:“這個女人如今還在‘西安’麼?”

    許大哥道:“應該還在。”

    關山月道:“應該還在?”

    許大哥道:“她既在‘西安’落了户,還會再走麼?”

    關山月道:“難説,跑江湖賣藝的,是很少在一個地方待很久的。”

    許大哥道:“咱們去看看就知道了。”

    關山月道:“許大哥知道她在哪裏?”

    許大哥道:“知道,連這都不知道,還算是‘西安’的‘地老鼠’?就在‘開元寺’後面。”

    關山月道:“那就煩勞許大哥陪我走一趟了。”

    許大哥道:“先生跟我還客氣,能為先生的事盡點心力,是我的造化,先生請跟我來吧!”

    他邁步就走。

    關山月跟了去。

    “西安”“開元寺”,建於“唐”。

    “史記”載述,唐玄宗於“開元”二十八年,在“延慶殿”與勝光法師論佛恩德,發願於天下各州府,各建“開元寺”一座。可見當時佛教之盛。

    到了有清一代,“西安”“開元寺”一如“北京”“天橋”,“南京”“夫子廟”,成了諸技百藝雜陳的處所。

    許大哥沒帶關山月上“開元寺”前看諸技百藝,因為此刻有要緊正事待辦,而且,這時候各個場子也還沒開場,他帶着關山月逕直到了“開元寺”後。

    “開元寺”俊,是一片磚瓦平房,一家緊挨一家,路窄狹,也不乾淨,一看就知道是個不怎麼樣的地方,也知道住的都是些什麼人。

    許大哥帶着關山月到了一家前,道:“先生,到了。”

    關山月道:“就是這兒?”

    許大哥道:“錯不了的,就是這兒。”

    這一家兩扇門緊閉,寂靜無聲,聽不見一點動靜。

    許大哥上前敲了門。

    敲門聲剛響兩下,裏頭傳出了女子話聲,冰冷:“告訴過你別再來煩我了,難道非找難看不成?”

    這是——

    許大哥為之一怔,但旋即揚聲發話:“姑娘弄錯廠,我倆是來找人的。”

    沒聽説話了,有陣輕捷步履聲來近,門開了,開門的是個打扮俐落,一身勁裝的女子,四十上下年紀,柳眉杏眼長得挺不錯,也一臉的英氣逼人,不像個老江湖賣藝的女子,倒像出身大家的女英豪。

    她一見門外的關山月跟許大哥,臉色馬上就好多了,話聲也不再冰冷了:“找誰?”

    許大哥道:“就是找姑娘你。”

    這話太直了。

    中年女子臉上又見寒霜,就要關門。

    關山月説了話:“芳駕請等一等。”

    這句“芳駕”聽得中年女子關門的手一頓,一雙逼人目光也投向了關山月。

    關山月道:“能否容我説句話?”

    中年女子臉上寒霜退了些,又説了話:“你説。”

    關山月道:“謝謝。”

    中年女子道:“不用客氣。”

    關山月道:“我二人不知道曾經來煩芳駕的是何許人,請芳駕相信,我二人跟那人無關,來意也跟那人不一樣。”

    中年女人道:“那你二人是什麼人?來意又是什麼?”

    關山月道:“我是個來‘西安’找人的江湖人,這位是我在‘西安’結識的朋友,我在‘西安’人生地不熟,煩請他帶領……”

    中年女子截口道:“你讓他帶你來找我?”

    關山月道:“我找的不是芳駕,我找芳駕只是為要向芳駕打聽我要找的人。”

    中年女子明白了,臉上的寒霜消失了,代之而起的是詫異色:“你讓他帶你來找我,只是為要跟我打聽你要找的人?”

    關山月道:“是的。”

    中年女子道:“我怎麼知道你要找的人?你又怎麼知道我知道你要找的人?”

    關山月道:“我這位朋友曾經看見,芳駕去找過我要找的人,跟我要找的人見過面。”

    中年女子看了許大哥一眼:“你這位朋友,他曾經看見我去找過你要找的人,跟你要找的人見過面?”

    關山月道:“是的。”

    中年女於道:“所以才由他帶你來找我?”

    關山月道:“是的。”

    中年女子完全明白了,道:“我不記得我去找過誰,跟誰見過面,你要找的是什麼人?”

    不知道是真的,還是她已經打算不承認了。

    許大哥應該不會看錯,尤其能帶着關山月找到這兒,那就更不會錯了。

    那就是中年女子已經打算不承認了。

    關山月還是告訴了她:“‘卧龍寺’一位帶髮修行的大鬍子居士。”

    中年女子神色如常,人也很平靜:“你這位朋友看錯人了,我不認識你説的這個人,沒去找過他,我甚至從來沒去過‘卧龍寺’。”

    許大哥瞪了眼,抬手指中年女子:“先生,別聽她的,她睜着眼説瞎話。”

    中年女子臉上變色了:“你這個朋友怎麼這麼説話?”

    話是對關山月説的。

    可是答話的還是許大哥:“你要我怎麼説話?我明明親眼看見你去‘卧龍寺’找過那個大鬍子居士,你不但不承認,還説我看錯人了,你根本不認識他,甚至於沒去過‘卧龍寺’不是睜着眼説瞎話是什麼?”

    中年女子這回轉望許大哥了,瞪了杏眼,豎了柳眉:“你還説——你什麼時候看見我去‘卧龍寺’找過你説的那個人了?”

    許大哥道:“有幾年了。”

    中年女子道:“有幾年了?”

    許大哥道:“有多少年也是一樣,有這回事就是有這回事,你不能不承認,不但我明明看見,‘卧龍寺’的和尚也知道,你還不承認,你怕什麼?”

    中年女子道:“你……”霍地轉望關山月:“不是看在你還懂禮的份上,今天我非好好教訓他一頓不可,帶着你這個朋友,馬上遠離我家門口!”

    砰然一聲,關上了門。

    許大哥既急又氣:“怎麼?關門了?沒用!”

    他就要上前。

    關山月伸手拉住了他:“許大哥。”

    許大哥更急,要説話。

    關山月不讓他説話,把他拉開了。

    許大哥急着跳腳:“先生,她睜着眼説瞎話。”

    關山月道:“我知。”

    許大哥道:“我看見的就是她,她明明上‘卧龍寺’找過……”

    關山月道:“許大哥,我知道。”

    許大哥不跳腳了:“真的?先生知道?”

    關山月道:“我當然相信許大哥,不信她。”

    許大哥道:“那咱們——就這算了?不找她了?”

    關山月道:“怎麼能算了?不能算了。”

    許大哥道:“對,我還當——咱們再找她去!”

    他就要轉身回頭。

    關山月一把拉住:“許大哥,剩下來的,就是我的事了。”

    許大哥道:“先生是説……”

    關山月道:“許大哥帶我找對了人了,大鬍子的下落,找她問就對了,只是,許大哥幫忙幫到這裏就夠了,剩下的不用管了,交給我了。”

    許大哥道:“那先生打算……”

    關山月道:“當然是再問她去。”

    許大哥道:“那我……”

    關山月道:“許大哥,剩下的就是江湖人的事了,許大哥不必再牽扯了。”

    許大哥道:“先生……”

    關山月道:“許大哥,江湖人的事牽扯下得。"許大哥道:“先生,我也算個江湖人。”

    關山月道:“許大哥明知道那不一樣。”

    許大哥道:“我知道不一樣,可是我不怕。”

    關山月道:“許大哥,不在怕不怕,而是沒必要,許大哥自己想,接下來還能幫我什麼忙?”

    許大哥沉默了一下,道:“先生説得不錯,接下來我還真幫不上什麼忙了。”

    關山月道:“那麼,許大哥請吧!我得趕緊問她去了,再遲恐怕她就要走了。”

    許大哥一怔,忙道:“還真是,我怎麼忘了這一點,先生快去吧!我走了,先生,別忘了,得便一定要再來‘西安’。”

    沒再多留,也沒多説,轉身走了。

    地面上的小人物,卻是真真正正的俠義,真真正正的性情中人。

    關山月着實為之感動,一直望着許大哥走不見了,他才長身而起,越過牆,落進中年女子住處的院子裏。

    關山月落在了小小的院子裏,正巧中年女於提着一把劍,揹着個包袱從小小的堂屋裏出來,她一眼看見了關山月,一驚停住。

    關山月説了話,態度平和語氣好:“芳駕要上哪兒去?”

    中年女子驚怒:“你,你怎麼能擅入人宅,這是什麼行徑?”

    關山月道:“我再敲門,芳駕一定不會再開門,不得已,只好擅入,還請芳駕諒宥!”

    中年女子道:“你怎麼知道我不會再開門?就算我不會再開門,你也不能翻牆擅入。”

    關山月道:“我説過了,不得已,還請芳駕諒宥。”

    中年女子道:“我不管你得已不得已,我一個單身女子,你翻牆擅入我宅,意欲何為?我要是嚷嚷起來,驚動了四鄰,對你可是很不好,你最好快走。”

    關山月淡然一笑:“芳駕應該知道,江湖人不怕這個,芳駕可以用來對付一般人,不該用來對付江湖人。”

    中年女子並沒有嚷了起來,急怒:“你究竟想幹什麼?”

    關山月道:“芳駕明知,何必故問?”

    中年女子道:“我也明明白白的説過。”

    關山月道:“若真如芳駕所説,芳駕又何必走避?”

    “走避?”中年女子冷怒而笑:“我為什麼要走避?又為什麼要急着走避?我是討厭有人三番兩次來騷擾,要搬到別處去。”

    關山月道:“恐怕這別處不近,要是我沒料錯,芳駕應該是要離開‘西安’。”

    中年女子道:“就算我要離開‘西安’,那也是我的事,有什麼不行?”

    關山月道:“在我沒來造訪芳駕之前,芳駕要到哪裏去,那確是芳駕的事,任何人管不着,但在我來造訪芳駕之後,芳駕要到哪裏去,那就不是芳駕的事了。”

    中年女子不止急怒,簡直激怒:“你……”

    剛説了一聲“你”,突然傳來砰然連聲,又有人敲門了。

    中年女子抬手顫指關山月:“你跟你那個朋友,一個翻牆進來,一個在外敲門,這是……”

    關山月道:“芳駕,這不是我那位朋友敲門,我那位朋友已經走了,而且,我那位朋友敲門,也不會這麼重,這麼猛。”

    這敲門聲的確顯得粗暴了些。

    關山月這裏話剛説完,外頭又傳來了叫聲:“快開門,我知道你在家,再不開門,我可讓人翻牆進去開了。”

    話聲不粗暴,話説得可夠無賴的。

    不過還好,沒説要把門踹開。

    不是許大哥去而復返。

    關山月道:“芳駕聽見了麼?不是我那位朋友。”一頓,接道:“真有人翻牆進來開門了。”

    中年女子臉色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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