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走的是往“鳳翔”方向,顯然還是不願去見老兄弟一面。
孫美英揚了眉:“都到了這地步了,竟還……”
關山月道:“芳駕不要怪他了,以我看,原先是不願去,如今則是沒臉去了。”
孫美英看了關山月一眼:“你總是往好處想他。”
關山月道:“不能說沒有這個可能,人性本善,不是麼?”
孫美英道:“這句話可以用在智老身上,不能用在他身上;他是不到黃河心不死,不見棺材不流淚。不是你為了智老,頭一回就傷了他了,他還能奪什麼‘子房寶典’?”
關山月道:“我不明白,有些人為什麼會這麼執迷?”
孫美英道:“我也不明白,稱俠的人為什麼反而不如一個兩手血腥、滿身罪惡的人?”
關山月道:“江湖上、武林中,恐怕這種人,這種事不少。”
孫美英道:“如今知道了,江湖上、武林中的俠,未必是俠。兩手血腥、一身罪惡的人,也未必就不可救藥,十惡難赦。”
關山月道:“至少在智老跟他這位兄長身上是如此。”
孫美英沒再多說什麼。只道:“對江湖、武林,又多認識了一層了,也多了一重不虛此行,走吧!”
關山月也沒再說什麼。
兩人走了,走的也是往“鳳翔”的路。
“留侯廟”在-留霸村”,“留霸村”在這條路上要過“鳳翔”,所以兩人必得走往“鳳翔”的這條路。
不知道是不是因為成名多年的高手,稱得上人物的“全真七劍”、“大煙袋”歐陽德、“二菸袋”歐陽智相繼緞羽,稱不上人物的自忖份量,不敢來奪,真正的高人沒有貪念,或者根本就知道世上沒有所謂的“子房寶典”,兩人經“鳳翔”到“留霸”這段路上,沒有再遇見攔路截道,或者追趕上來奪“子房寶典”的了。
這一帶稱“紫柏山”,又稱“紫關嶺”,山麓下有一座寺院,就是“留侯廟”。
“留侯廟”從“漢”代至今,可有名了!
如今,關山月、孫美英就雙雙站在這座大寺院前。
孫美英吁了一口氣:“到了!”
關山月望著寺院的恢宏氣勢,神情肅穆。
他是面對無聖先賢肅然起敬。
也是不知道能不能在這兒找到眾仇之首,而且也是最後一名仇人大鬍子。
孫美英指著寺院門前一塊上鐫:“漢張留侯辟穀處”的大石碑,道:“相傳留侯赤松子遊辟穀於此,又說黃石公在此授天書與留侯。”
不知是不是有據可考,但這座“留侯廟”氣勢不凡,所有寺舍,極具匠心是實情。
這座寺院有北方寺院的恢宏,南方藝匠之精巧,曲折相通,出幽入勝。
特別是“紫柏山”上的蒼松翠柏,盡捋煙霧雲樹之表,山中晴雨最甚,雲氣幻變也甚,奇景與異致,時時可得。
孫美英又道:“‘留侯廟’雖創於‘漢’,但今日的規模卻始於前朝穆宗隆慶五年,那時大儒趙貞吉在這兒講學,文風盛極一時,‘留侯廟’之名更得傳播遠近。”
關山月說話了:“芳駕多知多識,好胸蘊。”
孫美英道:“說什麼好胸蘊,說穿了一文不值,我是聽來的。”
關山月道:“芳駕客氣,胸蘊腹笥,本來不是讀來的就是聽來的。”
還真是。
孫美英還待再說。
關山月道:“進去吧!”
孫美英沒說話,神色上看得出,有點猶豫。
她是既盼大鬍子在這兒,找了十年了,終於在這裡找到了?
又盼大鬍子不在這兒,找到大鬍子之後的情形,她可以想像,儘管她絕對會盡心盡力,卻是一點把握也沒有,生怕找了十年,雖然找到,最後還是落個空,抱恨終生。
在所難免,也是人之常情。
關山月道:“芳駕,既然來了,就得面對,是麼?”
孫美英霍地轉過臉來:“你知道我……”
關山月道:“我至盼他就在這裡,能在這裡找到他,可是我也怕又一次的失望,你我想的雖不同:心境卻是一樣。”
孫美英忽然揚眉,吸一口氣,道:“你說得是,走,進去!”
兩人邁步進山門。
進山門,院落宏敞,只見大殿一楹,橫額三個大字:“三清殿”!
怎麼會是“三清殿”?
關山月、孫美英聽得殿裡有聲響,忙入殿看,殿裡祀的是“太上李老君”。
沒錯,應該是“三清殿”。
神案旁一名雲髻高挽的中年道士,正拂塵輕抖,拂去神案灰塵。
不是廟,沒有三寶弟子,看來……
中年道士看見了關山月、孫美英,轉身稽首:“兩位施主……”
孫美英忙道:“道長,這裡不是‘留侯廟’麼?”
中年道士道:“‘留侯廟’在殿外右方。”
孫美英謝了一聲,忙跟關山月出“三清殿”往右看。
可不,殿右一門,上書三字:“留侯廟”,門前還豎著一根有龍鳳花紋的大鐵旗杆。
剛才只留意“三清殿”了,沒看見。
兩人心裡先都是一鬆,但旋即就又都是那矛盾心情了。
再矛盾,總要面對。
在事情沒了結之前,每找一次,每到一個地方,也都會有這種心情,無法逃避,躲不了!
兩人誰都沒說話,但都邁步走了過去。
進廟門,院子裡也有殿,進殿首,殿裡祀的正是“留侯”張良,楹聯不少,都是出自名家手筆。
進了廟,也進了殿,至今卻不見人影,也不聞人聲,看殿裡的情景,卻不像沒有香火沒有人。
人在哪裡?
既是廟,該有三寶弟子,三寶弟子又在哪裡?
一陣步履聲傳了過來。
有人了,有人來了!
不知道是不是三寶弟子,好在只要有人來,就能打聽,就能問。
聽步履聲,來人是一般普通人,不是有武功的練家子。
步履聲到了殿門,殿裡進來了一個人,一個年輕人,年輕三寶弟子出家人。
年輕僧人白淨清秀,灰衣芒鞋,進殿就看見了關山月跟孫美英,一怔,忙合什躬身:“兩位施主……”
關山月、孫美英雙雙答禮,孫美英先說了話:“打擾師父清修,這位跟我是來找人的。”
年輕僧人道:“廟裡只住持跟小僧,不知兩位施主要找……”
“留侯廟”裡只住持跟年輕僧人兩個三寶弟子出家人。
除非大鬍子已剃渡出家,除非已剃渡出家的大鬍子就是住持,否則……
孫美英的心情不知道怎麼樣,因為不知道她會不會這麼想。
關山月臉上看不出他的心情。
還是孫美英說話:“這位跟我,來找一位原是帶髮修行的大鬍子居士,或許他已經剃渡出家了……”
年輕僧人道:“兩位施主來找一位帶髮修行的居士?”
和尚他這麼問。
關山月目光一凝。
孫美英忙道:“是的,‘留侯廟’有這麼一個人麼?”
年輕僧人道:“‘留侯廟’是有這麼一位居士。”
有!
找到了。
沒白跑,這一趟沒白跑!
這麼容易?
年輕僧人這麼老實?
會不會另有一個帶髮修行的大鬍子?
有那麼巧麼?
有那麼多大鬍子麼?
關山月兩眼之中閃現寒芒。
孫美英忙道;“他是不是姓霍?”
年輕僧人道:“這就不知道了。”
關山月說話了:“可否煩請師父帶這位跟我,去見那位居土?”
年輕僧人道:“容小僧先帶兩位施主去見住持。”
當然得先得住持首肯。
這是理,也是禮。
已經知道有位大鬍子居士在這裡了,不差這一刻,不差這一關。
也不怕住持不讓見。
關山月道:“理應先拜見住持。”
年輕僧人合什欠身:“小僧給兩位施主帶路。”
他轉身先走了。
關山月抬手讓孫美英先走。
孫美英臉有異樣神情,沒動。
關山月知道孫美英這一刻的心情,見她沒動,轉身就要先走。
孫美英抬手攔住了關山月。
關山月收勢沒動,道:“芳駕,還沒有見著人,”
孫美英沒說話,不過,她收回了手。
關山月轉身行去。
孫美英趕上一步,跟關山月走個並肩。
年輕僧人已經瞳了一段距離了,
年輕僧人帶著關山月、孫美英往後走,一路上未再見有別的僧人。
似乎這座“留侯廟”真只有住持跟他。
那大鬍子居士呢?難道不算?
或許年輕僧人說廟裡只有住持跟他,只是說住寺的三寶弟子出家人,大鬍子居士不是出家的三寶弟子,是外來的,只是來此借住,不是在此長住,年輕僧人帶著關山月、孫美英進了後院。
後院不大,但是花木扶疏,修竹幾叢,相當清幽。
兩間禪房,一東一西,就在修竹叢中,年輕僧人就在東邊禪房前停住,恭謹合什躬身:“稟住持,兩位施主有事來見。”
禪房關著門,從裡頭傳出一個蒼老話聲:“請兩位施主進禪房坐。”
聽話聲,又是一個不會武的,只是一個普通老僧。
年輕僧人恭應一聲,上前推開禪房門,倒退一步,合什躬身讓客。
關山月、孫美英欠身答禮,進了禪房。
孫美英這一禮答得很不自然,可知此刻她心裡有多麼亂。
進禪房看,雲床一張,一桌四凳,別無長物,雲床前站著一位瘦削老僧,鬚眉灰花,雙掌合什。
關山月欠身道:“打擾住持清修。”
瘦削老僧也欠身:“不敢,兩位施主請坐。”
關山月道:“謝謝住持,不敢多打擾,不坐了。”
他急著找大鬍子。
也難怪,這是眾仇之首,也是最後一個,好不容易才找到。
也只有這一個不是碰上的。
前幾個都是碰上的,應該是冥冥中的安排,是天意。
應該是,否則不會那麼巧,而且都是。
那麼,為什麼這一個,這眾仇之首,這最後一個不是?
為什麼?
按說,這眾仇之首更應該是?
難道說是因為大鬍子已經皈依三寶,有所懺悔,有所贖罪了?
要是因為這,不是還是讓關山月找到了麼?
究竟是為什麼?
不必想了,還不知道現在“留侯廟”的大鬍子居士,是不是關山月、孫美英要找的姓霍的大鬍子呢!
瘦削老僧也末多讓,道:“那麼,兩位施主來見老衲,是……”
年輕僧人也跟了進來,在一旁躬身:“稟住持,這兩位拖主來找那位大鬍子居士。”
瘦削老僧目光一凝:“兩位施主來找那位居士?”
關山月道:“正是。”
孫美英說了話:“請問住持,那位大鬍子居士,可是姓霍?”
瘦削老僧道:“是的,那位居士是姓霍。’
是了,十九不會錯了。
找到了!
除非另有一個姓霍的大鬍子居士。
應該不會有那麼巧了。
關山月一陣激動。
孫美英也一陣激動,她話聲有點顫抖:“找到了!”
是的,可找到了!
關山月道:“那位霍居士現在何處,可否煩請這位師父帶領……”
瘦削老僧未答,截口:“兩位施主是霍居士的……”
孫美英道:“朋友。”
關山月還不知道該怎麼回答,說明友,那是欺騙三寶弟子出家人,說仇人,倒不是怕老住持不讓見,而是跑來這祀留侯的所在,三寶弟子的清修地尋仇,不大妥當。
正好由孫美英說了,她說的是實話,沒有欺騙三寶弟子出家人。
瘦削老僧道:“兩位施主從哪裡來?”
又由孫美英說了:“西安。”
也是實話。
瘦削老僧道:“原來兩位施主是霍居士從‘西安’來的朋友,雖不是親人,總比都沒有人來好了。”
這話……
關山月、孫美英都目光一凝。
還是孫美英先說了話:“住持這話……”
瘦削老僧還是未答,反問:“兩位施主可知道,霍居士仙鄉何處,還有什麼親人?”
這麼問是……
關山月心頭為之震動了一下,
孫美英忙道:“住持剛才那麼說,如今又這麼問,是……”
瘦削老僧道:“幾年前確實有位姓霍的居士來到‘留侯廟’,要在‘留侯廟’出家,求老衲為他剃渡,老衲問他從哪裡來,他也說從‘西安’來,老枘又問他,‘西安’名剎大寺那麼多,為什麼不在‘西安’剃渡出家?他倒是說實話,說曾在‘西安’‘臥龍寺’求過住持,‘西安’‘臥龍寺’的住持說他塵緣未了,沒有答應……”
孫美英道:“這是實情,確是他了,”
瘦削老僧接道:“‘西安’‘臥龍寺’名剎大寺,住持一定是得道三寶弟子,看得準,既這麼說,絕不會錯,老衲自己也不敢答應為他剃渡,於是他就未再出家,也沒有離去,就在‘留侯廟’住了下來……”
孫美英忙道:“一直到如今?”
瘦削老僧道:“不是一直到如今,而是一直到去年,不,也可以說一直到如今。”
孫美英忙道:“他現在何處?可否煩請住持……”
瘦削老僧道:“女施主是要老衲帶兩位去見他?”
孫美英道:“正是。”
瘦削老僧道:“女施主沒聽老衲說麼?霍居士留住‘留侯廟’,一直到去年,也可以說一直到如今?”
孫美英道:“住持這話……”
瘦削老僧低誦了一聲佛號:“阿彌陀佛,兩位施主來遲了,兩位施主來遲了一年。”
關山月臉色一變。
孫美英忙道:“住持這是說,他、他已經走了?”
瘦削老僧道:“是的,女施王,霍居士他已經走了。”
孫美英忙道:“那住持怎又說,也可以說一直到如今?”
瘦削老僧又誦佛號:“阿彌陀佛,女施主,霍居士已經在去年西往極樂,老衲把他遺骸埋在了‘留侯廟’!”
原來是這麼一直到去年,也可以說一直到如今。
關山月為之心神震動,臉色又一變。
孫美英臉色大變,失聲道:“住持怎麼說?他、他已經死了?”
瘦削老僧道:“是的。”
孫美英道:“這,這是什麼時候的事?”
老住持已經說過了,她居然還再問,可見這噩耗使她失了神。
也難怪,連等帶找整十年。
十年不是個短日子。
一個女人能有幾個十年?
瘦削老僧道:“去年。”
孫美英話聲起了顫抖:“他是怎麼死的?”
瘦削老僧道:“霍居士得了風寒,一病不起。”
孫美英道:“沒有看病抓藥?”
瘦削老僧道:“霍居士說是小病,不肯就醫,不肯吃藥。”
風寒的確算不得大病,對一個練武的人,尤其是內外雙修的高手來說,更是算不了什麼。
孫美英身子為之一晃。
關山月伸手扶住,道:“芳駕原諒。”
這是說,他不能不伸手扶。
孫美英道:“謝謝,我不礙事。”
話雖這麼說,卻臉色發白,話聲不但帶著顫抖,還顯得虛弱無力。
關山月收回了手,轉望瘦削老僧:“住持說,把霍居士埋在了‘留侯廟’?”
瘦削老僧道:“正是。”
關山月道:“但不知住持把霍居士埋在了‘留侯廟’什麼地方?”
瘦削老僧道:“就在廟後,”
關山月道:“可否煩請住持帶這位跟我去看看?”
關山月是有點不信。
瘦削老僧則不知道是不是認為,既是朋友來尋,聞知噩耗,想去看看埋骨處,盡個心,致個意,是人之常情理所當然,他道:“理應陪兩位施主前去。”
連猶豫都沒猶豫,抬手接道:“兩位施主請!”
這是讓關山月跟孫美英先出禪房。
關山月欠個身跟孫美英先行了出去,孫美英步履之間雖然沒有不穩,但在這片刻工夫間,人卻顯得很虛弱。
瘦削老僧帶著年輕僧人緊跟著出了禪房,瘦削老僧道:“兩位施主請跟老衲來。”
老住持他親自帶路往後拐去:
年輕僧人則搶先一步去開了後牆上的那扇門。
瘦削老僧帶著關山月、孫美英出門到了“留侯廟”後。
一到廟後就看見了,廟後倚著山麓,就在“留侯廟”跟山麓之間的一小片草地上,有一座孤墳,墳上都已經長出草了,但修剪得很整齊,木製的墓碑也已經泛白了,顯然不是一座新墳。
木製的墓碑雖已泛白,上頭的字還可以看得清楚,五個拳頭大小的字:“霍居士之墓”。
如此而已,沒有年月日,沒有立碑人。
確有墳,也不是新墳,應該不假。
到了墳前,孫美英臉色更白了,似乎又有點站不穩了。
關山月臉上沒有任何表情,只是目光有點嚇人。
年輕僧人墳前合什躬身:“霍居士,兩位貴友找到了你,看你來了,你可以暝目放心西去了。”
關山月不願相信,但他找不到不信的疑點,至少眼前找不到,他也沒有不信的理。
幾個仇人,前幾個都是碰上的,也都在他手裡授首喪命。
只有這一個,只有這個眾仇之首是找到的,好不容易找到的,卻是這麼死了,不是死在他手裡。
這是……
難道說,這眾仇之首的霍大鬍子,不該死在他手裡?
難道這也是天意?
難道是因為這眾仇之首的霍大鬍子,心有懺悔,皈依了三寶,有所贖罪?
關山月道:“住持跟師父請回吧!這位跟我要在這裡多站片刻致悼。”
這也是人之常情,理所當然。
瘦削老僧應了一聲,帶著年輕僧人合什施禮,轉身回廟,關上了那扇門。
孫美英這才說了話,話聲顫抖得厲害:“我等了你十年,找了你十年,你竟這麼走了,連最後一面也不讓見,你真絕情,真狠心!”
還真是!
關山月沒說話。
孫美英道:“你怎麼不說話!”
這個“你”,是指關山月。
關山月說話了:“事既至今,還有什麼好說的?”
孫美英道:“我還好,已經十年了,也習慣了,你就不一樣了,好不容易找到了,仇卻不能報了。”
關山月道:“這或許是天意,既是天意,我還報什麼仇?不報也罷,到此結束了。”
孫美英道:“仇不報了?到此結束了?”
關山月道:“人都已經死了,還報什麼仇?不結束行麼?”
孫美英道:“你的損失大了。”
關山月道:“這是天意,既是天意,就不算什麼損失。”
孫美英道:“天意?”
關山月道:“我碰上的,都死在我手裡,仇都報了,我好不容易找到的,卻沒死在我手裡,沒能報仇。”
孫美英道:“這真是天意,對我來說,恐伯也是,註定跟他不能成,沒個結果,也免我為他求你,為他收屍,他這麼絕情,這麼狠心,也許是蒼天憐憫我。”
關山月道:“芳駕能這麼想就好,走吧!”
孫美英道:“走?”
關山月道:“人死一了百了,我的事了了,芳駕的事了了,不走還幹什麼?”
倒也是。
他不好說仇已了,情已了,只好說我的事了了,芳駕的事了了。
孫美英道:“你走吧!我不走了。”
關山月微怔:“芳駕……”
孫美英道:“我要留在這兒陪他,陪著他過完我的餘生。”
關山月又一怔:“怎麼說……”
孫美英道:“當初我所以要跟你一起,一是為找他;二是為找到他之後,能讓你不要殺他,留他一命。不能,我就為他收屍,親手埋了他,然後陪著他。如今找到了他,他死了,生跟他不能成,沒個結果;死了我就該在這兒陪著他,他也不能再躲我了,永遠不能再躲我了。”
關山月為之感動,好感動,甚至為之心酸,想掉淚,但他還是忍住了,道:“芳駕說得是,既然已經找到他了,你我該分開,各自走各自的路了,芳駕保重,我告辭了。”
他一抱拳,要走。
孫美英道:“你能不能暫留一步?”
關山月收勢停住,道:“芳駕還要……”
孫美英道:“我還想說幾句話。”
關山月道:“芳駕請說,我並不急著走。”
孫美英道:“你我都沒說有緣他日再相見,那是因為我永遠不會再到江湖上去,你也永遠不會再到這裡來了……”
這是實情。
關山月沒有說話。
孫美英道:“跟你相處了這麼些日子,我一次又一次的認識了你。我已經完全知道,錯在他,不在你,否則他也不會皈依三寶,以求贖罪。我慶幸能跟你在一起這麼些日子,要是有來生,要是你願意,至盼能再碰見你,認識你,跟你在一起久一些……”
關山月心頭震動,也再次感動,道:“謝謝芳駕……”
孫美英道:“他是你的仇人,你幾個仇人裡的頭一個,你找到了他,他已經死了,站在他的埋骨處,你什麼都沒說,只說這是天意,仇到此結束了,我謝謝你,也代他謝謝你……”
關山月沒有說話。
孫美英道:“他皈依了三寶,把命交給了佛,讓你找到了他。這個仇,也算對你有了交代,唯一對你沒有交代的,就是那位姑娘。他要是有知,那位姑娘是生、是死,生在何處,死又在何處,他應該再給你一個交代。”
關山月說了話:“謝謝芳駕,但願他能如芳駕所說。”
孫美英道:“我要說的說完了,就言盡於此了,別了,你也保重。”
關山月道:“再次謝謝芳駕。”
他沒多說什麼,一抱拳,走了。
孫美英一直望著關山月不見,沒動,也沒再說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