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就是不問關山月,到他“科爾沁旗”來,是來幹什麼的。
關山月道:“王爺。”
呼王這回抬手攔了話:“不對,閣下,我禮聘閣下當他四個的教習,對閣下來說,那不是敵,不是愛,反倒是屈辱,不行!”
關山月忙道:“王爺。”
呼王不聽關山月說話,也不讓關山月說話,道:“咱們改改,這樣,我要交閣下這個朋友,我堅留,我求閣下在我這兒多住些日子,行不行?”
關山月暗暗為之感動,道:“王爺太抬舉草民,叫草民怎麼敢當?”
呼王道:“我太抬閣下,閣下不敢當?閣下,您實在太客氣,我清楚,江湖上,武林中,像閣下這麼樣的人物,根本沒把像我這樣的放在眼裡,能交上閣下這樣的,蒙閣下不棄,那是我的造化。”
這,關山月就更不敢當了,他道:“王爺!”
呼王還是不聽關山月說話,不讓關山月說話,道:“當然,閣下要是不願意教,不願意留,那另當別論,是他四個沒這個造化,我不能、也不敢勉強。”
呼王厲害,這話扣人。
關山月沉默了一下,道:“王爺既有所命,草民不敢不遵,只是,草民有所請,萬請王爺俯允。”
呼王道:“只要是閣下說的,什麼事都好辦,說吧,閣下。”
關山月道:“草民不敢為師,他四位不必拜師,草民願意各跟他四位說兩招,請他四位得空多練。”
“說”兩招,而不是“教”兩招。
呼王道:“還是不能多待?”
關山月道:“謝謝王爺的好意,草民實在不能從命。”
私事了後,還有公事,那是他的重責大任。
呼王一點頭:“行,已經是求之不得了,你四個,還不快謝謝關爺!”
那四個喜形於色,忙躬身,深深躬身,齊聲高喊:“謝謝關爺。”
關山月答了一禮:“不敢當,四位別客氣。”
呼王道:“閣下,什麼時候敦?”
瘦面結實“蒙古”壯漢道:“屬下等正想問。”
呼王看了他四個一眼:“就知道你四個急。”
瘦面結實“蒙古”壯漢咧嘴一笑,笑得有點窘:“您一向疼惜屬下等。”
呼王眼一瞪:“跟我要貧嘴?”
瘦面結實“蒙古”壯漢忙道:“屬下怎麼敢?屬下說的是實情。”
呼王沒再理他,轉望關山月道:“閣下。”
關山月道:“草民這就說。”
那四個大喜,差點跳起來。
呼王笑了:“好極了,我也可以在一邊偷點兒。請吧,閣下!”
關山月說教就教,馬上各教兩招,真教,教真的。
三個教拳腳,一個教兵刃。
看似容易,可是等一上自己的手,那四個馬上就覺得不是那麼回事。
呼王為之動容,道:“連我都獲益不淺,你四個這輩子受用不盡了,沒那麼容易,要不關爺怎麼讓你們得空要多練?功夫學了得多練,一點也偷懶不得,個人的成就,除了稟賦,就看各人的勤懶,這是一點也假不了的。”
那四個齊聲恭應。
呼王又道:“都滿意了,還在這兒站著幹什麼?出去吧,練去吧!”
那四個又齊聲恭應,向著呼王跟關山月各深深一禮,退了出去。
四名護衛退出去沒多久,時候不早,席該散了。
呼王召來了他府裡的總管,是名白胖中年人,一臉的精明幹練相,像個總管,像個王府的總管。
他近前分別見禮:“王爺,關爺。”
“關爺”,一定問過那四個了。
憑這一點就知道,他細心、周到。
呼王道:“關爺住的地方收拾好了麼?”
白胖總管哈著腰道:“回王爺,關爺住的地方已經收拾好了。”
呼王道:“那就給關爺帶路。”
白胖總管恭應,然後轉向關山月躬身擺手:“關爺請!”
關山月跟著白胖總管走。
呼王陪著關山月。
一陣東彎西拐,片刻之後到了一處。
這裡似乎是另一個院子,院子不大,只有一間房舍,已經點上了燈。
進去看,傢俱、擺設,還有用的,都是新的,而且,豪華、舒適。
王府嘛!
關山月是貴賓。
還有,只看眼前這些,讓人覺不出是置身“蒙古”。
怕關山月不習慣。
呼王細心、周到。
也顯示出呼王是怎麼對關山月的。
關山月又一次感動。
只聽呼王道:“我這個王府比不了京裡的王府,閣下只好將就了。”
關山月道:“王爺這麼說,不像王爺,王爺怎好這麼說?”
呼王微一笑,道:“那我就不再客氣,不多打擾了,閣下早點歇息,咱們明天再歡聚。我這府裡從不設禁衛,可是閣下要是有事,只要叫一聲,隨時會有人到。”
說完了這話,他帶著白胖總管走了。
這間房裡,燈下,只剩下關山月一個人了。
仔細再看,又讓關山月一陣感動。
桌上,茶沏好了,茶具是“景德鎮”上好的細瓷。
角落裡,漆架上,鋼盆裡打好了水,橫木上搭著一條新手巾,旁邊地上還有一桶水,連木桶都是新的。
呼王真周到!
呼王真熱誠!
這就是呼王待人。
這就是呼王。
怪不得舉世稱頌呼王,舉世尊崇呼王,舉世敬重呼王。
怪不得“蒙古”人視呼王為“蒙古”的神。
除了因為呼王有一身馬上馬下、萬人難敵的武功外,威武豪邁,仁義蓋天,還有讓人感動的為人,應該也是原因。
不要辜負了主人一番心意。
關山月洗了把臉,倒了杯茶,坐在了燈下。
喝了口茶,放下了茶杯,他就開始想了。
由不得他不想。
他不能不想。
“神力老侯爺”、虎妞,他要找的人,他要見的人,真在這裡麼?
那位霍居士是那麼個人,不會騙他。
這麼多年了,他要找的人,他要見的人,突然近在咫尺,就在眼前,他不免激動。
這是人之常情。
除非是上上人,要不就是鐵石心腸。
關山月兩者都不是。
要是,這麼多年來,他也不會要找,不會思念了。
這時候他可以去找,去見。
雖然是置身“呼王府”,在他來說,應該不是難事。
可是他知道,他不能這麼做,他也不願意這麼做。
這不是在“呼王府”的做客之道,尤其呼王這麼樣對他。
對呼王這麼樣一位人物,不該這樣。
他想起了呼王臨走時所說的話,他這府裡從不設護衛,可是隻要有事,叫一聲隨時會有人到。
憑他呼格倫這三個字,誰敢擅入“呼王府”?誰又會擅入“呼王府”?
他“呼王府”是不用設禁衛!
只是,這是不是暗示什麼?
關山月儘可以去找要找的人,去見要見的人。
卻也不是絲毫沒有阻攔。
這是不是說,呼王知道關山月的來意?
要是,呼王是怎麼知道的?
難道霍居士派人來送信了?
不可能,霍居士不是那種人。
要是,他就不會告訴關山月,“神力老侯爺”帶著虎妞,來了“科爾沁旗”了。
他不告訴關山月,不就什麼事都沒有了麼?
要說不是,呼王為什麼會有那種暗示?
難道呼王那不是暗示什麼?
那不像是呼王的為人,告訴人他府裡從不設防,可以隨意來去進出,卻又讓人知道,並不是沒有阻攔。
這不是矛盾麼?
說不通,根本說不通!
那麼,呼王並不知道關山月的來意?
應該是,呼乇是從何得知的?
想不出呼衛是從何得知的。
呼王要是知道關山月的來意,也就不會這麼樣對關山月了。
因為呼王要是知道關山月的來意,不會用這種手法示好、攏絡。
這不是呼王的為人,不是呼王的作風。
呼王知道關山月是個什麼樣的人物,可卻不會就怕了關山月。
要是,要會,呼王也就不會得舉世稱頌、尊崇、敬重,不會得“蒙古”人視他為“蒙古”的頭一個、第一人,視他為“蒙古”的神了。
除非,呼王十分愛惜關山月,敬重關山月,也知道關山月沒有太大的敵意。
而,要是呼王不知道關山月的來意,他又為什麼始終不問關山月的來意?
要說呼王知道江湖,這是江湖忌諱。
可是,這是遠在“蒙古”的“科爾沁旗”,一個漢人,尤其是一個江湖人,沒來特別的事,是不會大老遠跑來的。
身為“科爾沁旗”“鐵帽子王”的呼王,是怎麼都該問關山月的來意的。
除非,呼王不怕,甚至不在乎關山月這個人。
可是,很明顯的,呼王在乎關山月這個人,而且很在乎!
究竟是什麼?
究竟是怎麼回事?
關山月想知道,想不明白。
可是他明白一點,謎底遲早總要揭曉。
呼王可以一直不問,他卻不能老不讓呼王知道。
一旦他讓呼王知道了他的來意,這種情形會有什麼變化,呼王會怎麼對他,他跟呼王之間是敵是友,就很難說了。
這不是關山月所能知道的。
恐怕也不是任何人所能知道的。
關山月不願意跟呼王這麼一位人物為敵,很不願意。
奈何造物弄人!
這也不是關山月一廂情願,單方面的事。
除非呼王也能像關山月一樣。
否則!
關山月站了起來,他踱了步。
這可以顯示出關山月的心情。
關山月今夜一定睡不好了。
讓關山月今夜睡不好的原因,當然不只這一個。
還有。
要找的人,想見的人,近在咫尺,近在眼前,卻不能找,不能見。
多少年的仇恨,多少年的思念。
看不見人的面目,應該聽得見虎妞的聲音。
在這夜靜的時候。
“呼王府”夠靜,幾乎聽不到什麼聲息。
虎妞的話聲、歌聲,或者是哭聲。
應該聽得見!
可都聽不見!
虎妞睡了?
不會這麼早。
虛妞不想說話,不想唱歌,甚至也不想哭!
是麼?
虎妞是不是在這兒?
虎妞是不是還活著?還在人世?
霍居士不會騙他,一個得人稱菩薩、稱佛的人,不會。
霍居士可以不告訴他,他也沒打算,也不能勉強霍居士。
那麼?
為什麼聽不到虎妞的聲音?
關山月此刻只會這麼想!
他不會想,為什麼一定會聽到虎妞的聲音?
不管關山月是個什麼樣的人物,他總是人!
人有時候是很脆弱的!
這麼樣一個心情,關山月今夜怎麼睡得好?
也就因為這麼樣一個心情,關山月決定,明天不管呼王會不會問他來意,他都要把他的來意告訴呼王,因為他要儘快找他要找的人,見他要見的人。
踱了一陣步之後,關山月終於還是睡了。
但是,他真沒能睡好。
燈熄了,他卻沒能閤眼,良久、良久。
最後雖然終於睡著了,但,天都快亮了!
關山月醒來不知道什麼時候,但是他知道天已經大亮了。
因為這看得見。
他忙起來了,漱洗過之後,他出了屋。
院門那邊站著一個人,是呼王的貼身四護衛之一,那瘦面結實的“蒙古”壯漢。
看這情形,他似乎早就在那站著了。
早來了,見關山月沒起,沒敢驚動,又不敢站太近,怕關山月聽見,所以跑到院門那邊等侯。
一見關山月出來,他三腳並兩步,帶著一陣風到了近前,深深一躬身,恭謹說話:“關爺起來了?”
怎麼能不恭謹?既是他主子的貴賓,又是他本人的師父。
關山月有點不好意思:“護衛恐怕早來了?”
瘦面結實“蒙古”壯漢說話依然恭恭敬敬:“我剛來。”
關山月明知道這是怕他不好意思,道:“累護衛久等。”
瘦面結實“蒙古”壯漢道:“關爺這是怎麼說的?您還跟我們客氣。”
“我們”,應該是指他四個。
關山月道:“是王爺讓護衛來的吧?”
瘦面結實“蒙古”壯漢道:“王爺候著您呢!”
沒錯,是呼王讓來請的。
既是呼王讓來請的,就一定是早來了,因為像呼王這麼個人物,是不會晚起的。沒想到卻等到如今。
關山月道:“那趕快走吧!”
他要走。
瘦面結實“蒙古”壯漢一哈腰,陪了笑,道:“不要緊,等您,王爺多久都能等,不會在乎多等這一下下。”
這話?
關山月聽出來了,道:“護衛有事?”
瘦面結實“蒙古”壯漢笑得有點窘:“就是您教我那兩招,想請您看看,我練得怎麼樣了?”
他還真急,小孩兒似的。
其實,十個有九個不都是這樣?
尤其是練武功,又有哪個不嗜武?
關山月想笑,但他沒有笑,他知道,不能笑,不該笑,他道:“請護衛練給我看看。”
瘦面結實“蒙古”壯漢立即斂態凝神,走了兩招。
看過了這兩招,關山月點頭稱好。
瘦面結實“蒙古”壯漢不信,也不放心,道:“關爺,這不是別的事,您可別跟我客氣,這是您教的,也別讓我給您丟人。”
關山月道:“我說的是實情實話,就是因為這不是別的事,我不能跟護衛客氣,也不敢跟護衛客氣,我不怕護衛會給我丟什麼人,我只怕害了護衛,那是我的罪過。”
武功是用來防身,用來擊人的。
無論是防身、是擊人,都是輕則受傷,重則喪命;明明不行,讓人誤以為行,一旦防身,或者擊人的時候,不就可能害人?
聽關山月這麼說,瘦面結實“蒙古”壯漢相信了,放心了,而且也滿意了,樂了,深深躬身謝了關山月一聲,轉身帶路了。
還是昨天呼王擺一桌盛宴,款待關山月的地方,如今呼王已經在座了,看樣子是吃早飯,呼王等關山月吃早飯,漢家早飯。
關山月是真不好意思,一進來便道:“累王爺久等,草民大不敬。”
呼王起身笑迎:“閣下這是什麼跟什麼,起晚了有什麼了不得的?到個生地方,頭一晚誰都會睡不好,難免的事。”
說話間,關山月已經到了桌前。
呼王抬手讓關山月坐。
兩個人落了座,呼王又笑問:“昨晚上沒睡好?”
關山月笑得有點窘:“還好。”
呼王笑道:“我只能以漢家的吃、住、用,招待閣下,卻沒辦法把‘蒙古’變內地。”
還真是。
呼王真是已經很用心了。
關山月道:“草民是個江湖人,江湖人應該隨遇而安,草民一向也能習慣,恐怕是王爺寵錯了草民,讓草民太舒服了。”
當然,不是沒有這一說。
呼王大笑:“我這裡算什麼舒服?‘蒙古’人住的地方,又能舒服到哪兒去?要說舒服,那得到京裡各王府,‘天上神仙府,人間王侯家’,那也是說京裡,不是說我這兒。”
關山月道:“王爺客氣,對草民來說,王爺府裡已經是神仙府了,而且,草民所說的王爺寵錯了草民,指的不只是王爺所賜的吃、喝、住。”
呼王“噢!”了一聲道:“還有什麼?”
關山月道:“還有王爺的待人。”
呼王笑道:“我的待人,也能讓閣下睡不好?”
關山月道:“正是!”
呼王笑道:“看來,再有客來,我要改改我的待人了。”
關山月也笑了。
呼王笑道:“閣下,吃吧,咱們邊吃邊說,我還真有點餓了。”
怎麼不,等了這麼久。
關山月又笑了,這回笑得窘迫。
兩人吃了,關山月決定,等吃過早飯之後,他要告訴呼王他的來意。
看樣子,呼王還沒有問的意思。
他不能就這麼在“呼王府”住著,就這麼在“呼王府”做客。
他要找他要找的人,見他想見的人,多少年了。
呼王知道之後,兩人之間是敵是友,顧不了那麼多了。
儘管他極不願跟呼王這麼一位人物為敵。
可是,這一刻遲早總會來到的。
一旦這一刻來到,呼王為什麼一直不問他的來意,是不是知道他的來意,要是知道,為什麼還能這樣對他,又是怎麼知道的?要是不知道,為什麼一直不問?
這個謎,也就揭曉了!
吃著,呼王道:“等吃過之後,咱們打獵去。”
打獵?怎麼又要去打獵?
關山月道:“王爺不是剛去過麼?”
還真是。
呼王道:“我是剛去過,我經常去,可是閣下沒去過,沒在‘蒙古’打過獵。”
這是陪關山月。
關山月道:“草民在內地也沒有打過獵,草民從沒有打過獵。”
這是實話。
一般人誰打獵?
關山月小時候在“千山”上打過鳥獸,可是那不能算是打獵。
呼王道:“那就更應該去了。”
關山月道:“王爺還是歇息歇息吧!草民怎麼敢勞動王爺大駕陪草民……”
呼王截口笑道:“歇息?打這麼一趟獵就累,那還行?我是個歇息不住的人,要是歇息了,我渾身難受,跟生了大病似的。其實也不全是陪閣下,我愛打獵,一天不打獵,我兩手就癢癢,連我養的那隻鷹都不幹,直撲騰叫喚;打獵挺好的,既可以活動筋骨,又有野味下酒,不是麼?”
他這麼一說,倒讓人不好不去了。
關山月沒再說什麼,決定吃過這頓早飯再說。
很快的,早飯吃完了。
呼王放下筷子就道:“閣下,咱們走!”
關山月道:“草民有事要稟知王爺。”
呼王道:“閣下,打獵要緊,這時候去已經嫌晚了,再晚就什麼也打不著了,不管什麼事,等打獵回來再說。”
他站了起來。
關山月跟著站起,還待再說。
那——胖總管匆匆進來了,一躬身,用“蒙古語”說了兩句。
看神色,像是有事。
八九不離十,呼王臉色一變瞪了眼,威態乍一現,他也用“蒙古語”說了兩句。
白胖總管又用“蒙古語”說了兩句。
呼王兩眼閃現威稜,再用‘蒙古語”說話。
白胖總管以“蒙古語”應了一聲,一躬身,退了下去關山月雖然聽不懂,可是他看得出來,不但有事。恐怕事還不小。
不知道打獵去得成、去不成了。
關山月正想著。
呼王說了話,是用漢語跟他說話:“閣卜坐會兒,我去去就來。”
他要往外走。
沒告訴關山月什麼事,不讓關山月知道。
一般來說,除非很知近的客人,行什麼事主人都不會讓客人知道,免得驚擾了客人,或者讓客人不安。
關山月叫道:“王爺!”
呼王停住了。
關山月道:“能不能讓草民知道,有什麼事?”
他問了。
呼王的威態斂了些,道:“沒什麼事。”
關山月道:“草民鬥瞻,王爺這就不是想交草民這個朋友。”
這句話奏了效。
呼王道:“好吧!告訴閣下,喇嘛又來了人了。”
關山月道:“活佛派人來了?”
他沒猜錯,一般喇嘛見不著呼王,根本也不敢來。
呼王應了一聲:“是。”
關山月道:“事因草民而起,王爺能不讓草民跟去?”
呼王遲疑了一下:“好吧!閣下,跟我走,咱們會會他們去。”
轉身外行。
關山月跟了出去。
看來打獵是去不成了。
至少今天去不成了。
那就行了,關山月有機會說他的來意了。
陪關山月打獵,這是呼王的好意,關山月也不願掃呼王的興,只有等打獵回來以後,或者等明天再告訴呼王他的來意。
呼王帶關山月進了昨天接待關山月那一大間。
那是呼王府的大廳。
兩個老喇嘛已經在廳裡了。
那是兩個大喇嘛,不是昨天那兩個了,換了兩個。
這兩個都身材瘦小,而且枯瘦,膚色黝黑,毫不起眼。
不過關山月看得出,這是兩名“密宗”高手,修為比昨天那兩個還要高。
在這個地方接見兩個大喇嘛,足證呼王還是相當敬重兩個大喇嘛,敬重活佛。
呼王帶關山月進來,兩名老喇嘛立即合什躬身。
呼王帶關山月來到近前,也合什欠身答禮。
兩名老喇嘛站著。
呼王跟關山月也沒有坐。
呼王的確敬重大喇嘛,敬重活佛。
左邊老喇嘛說了話,是用“蒙古語”。
呼王卻用漢話答話:“謝謝活佛,本爵也問候活佛。”
這是讓關山月聽得懂。
呼王是個有心人。
左邊老喇嘛又用“蒙古語”說話。
呼王仍用漢語說話:“活佛兩位大喇嘛來見本爵,是為本爵這位漢人江湖朋友吧?”
左邊老喇嘛應了一聲。
呼王道:“那麼,請兩位用‘漢語’說話,不然本爵這位朋友聽不懂。”
呼王乾脆直說了。
左邊老喇嘛又應了一聲,用“漢語”了:“是!”
呼王道:“兩位不是剛從活佛座前來吧?不會那麼快。”
還真是,不到一個對時,哪能有去有來?
左邊老喇嘛道:“活佛派出前兩位之後,不放心,又派我二人跟來,我二人在半路碰見了前兩位。”
呼王道:“那麼兩位也見著本爵的信物了?”
左邊老喇嘛道:“是的,我二人見著王爺命前兩位呈交活佛的信物了。”
呼王道:“那兩位也一定告訴兩位,事情的始末了?”
左邊老喇嘛道:“是的,前兩位也告訴我二人,事情的始末了。”
呼王道:“那兩位還有什麼事,到‘科爾沁旗’來,非見本爵不可?”
話仍然說得客氣,可是已經有一點責問意味了。
左邊老喇嘛道:“王爺諒宥,我二人就是因為活佛不放心前兩位,才又派出來的,所以不得不來驚擾王爺。”
呼王目光一凝,炯炯目光逼視:“大喇嘛是說?”
左邊老喇嘛微低頭:“活佛法諭,命我等必得將此人帶到座前。”
呼王兩眼微睜:“大喇嘛怎麼說?”
呼王不會是沒聽清楚。
左邊老喇嘛頭又低了些:“王爺明鑑,我等不得已。”
活佛既這麼交代,他派出的這些大喇嘛,還真是不能,也不敢不聽。
呼王道:“這麼說,本爵的信物沒有用?”
左邊老喇嘛道:“王爺明鑑,活佛沒有見著王爺的信物。”
一個對時不夠去來,這應該是實情。
呼王道:“幾位大喇嘛都見著了。”
左邊老喇嘛道:“我等都見著王爺的信物了,可是活佛沒有見著,不曾收回成命,我等不能,也不敢不遵。”
說得也是理。
呼王不是不講理的人:“那兩位應該多等等。”
左邊老喇嘛道:“王爺是說?”
呼王道:“等先前那兩位,帶著本爵的信物,回去覆命之後,活佛會再派人來收回成命,召回兩位。”
左邊老喇嘛道:“稟王爺,我二人不能等,也不必等。”
呼工道:“大喇嘛是說?”
左邊老喇嘛道:“先前那兩位,見活佛又派我二人來到,根本就沒有回去。”
呼王目光一凝:“怎麼說?先前那兩位,根本就沒有回去?”
左邊老喇嘛道:“所以我才明稟王爺,活佛沒有見著王爺的信物。”
原來如此!
呼王兩眼閃現威稜:“這麼說,前兩位拿本爵的信物不當回事?”
不要說全“蒙古”沒人敢,沒人會,就是放眼當今,也沒幾個人敢,沒幾個人會。
左邊老喇嘛又微低下頭,道:“王爺諒宥,我等實在是不能,也不敢違活佛法諭。”
呼王道:“本爵也知道,四位是奉命行事,不得已,但是,不讓活佛見本爵信物,怎麼知道活佛不會收回成命?”
呼王的確不是不講理的人。
左邊老喇嘛猛抬頭:“稟王爺,此人是有大罪的人,王爺不該賜與庇護。”
話跟態度都不對了。
呼王兩眼猛睜,威稜外射:“大喇嘛怎麼說?”
左邊老喇嘛沒再低頭:“我說的是實情,冒犯王爺之處,還請王爺諒宥。”
還算客氣,但已不夠恭敬。
呼王兩眼威稜忽然飲去,道:“看在你是位大喇嘛,又是活佛所派份上,本爵跟你講理。”
左邊老喇嘛道:“謝謝王爺。”
呼王道:“先前那兩位,既已告訴兩位事情的始末,兩位就應該知道,本爵只是要下此人,並沒有說要庇護此人。”
左邊老喇嘛道:“可是看此人如今……”
呼王道:“大喇嘛認為,他應該是階下囚?”
左邊老喇嘛道:“正是!”
呼王道:“大喇嘛可聽說過,漢語中有句話,鋼刀雖快,不斬無罪之人?”
左邊老喇嘛目光一凝:“王爺是說此人無罪?”
呼王道:“本爵就是這個意思。”
左邊老喇嘛一雙老眼睜大:“王爺怎麼能?”
呼王道:“大喇嘛是說,本爵怎麼能說他無罪?”
左邊老喇嘛道:“正是。”
呼王凝目,炯炯目光逼視:“大喇嘛不認為我有權說這話?”
左邊老喇嘛道:“王爺是‘蒙古’親王,當然可以說這話。”
呼王道:“那大喇嘛還有什麼高見?”
左邊老喇嘛道:“王爺,死的是一位大喇嘛。”
呼王道:“大喇嘛是說,這事該由教裡管,案該由教裡審?”
左邊老喇嘛道:“王爺諒宥,我正是這個意思,我這意思合情、合理、合法。”
呼王道:“大喇嘛認為,大喇嘛的意思,合情、合理、合法?”
左邊老喇嘛道:“正是!”
呼王道:“不是吧,大喇嘛?”
左邊老喇嘛道:“王爺應該知道,在‘蒙古’,一向如此!”
似乎理直氣壯。
呼王道:“大喇嘛是說,在這件事裡,死了一位大喇嘛,所以事該由教裡管,案該由教裡審?”
左邊老喇嘛道:“正是。”
呼王道:“本爵要問問大喇嘛,那位大喇嘛是怎麼死的?”
左邊老喇嘛一雙銳利目光直逼關山月:“那位大喇嘛是因此人而死。”
呼王道:“大喇嘛該說清楚些。”
左邊老喇嘛目光仍逼視關山月:“那位大喇嘛是因此人自絕。”
呼王道:“大喇嘛說的,那位大喇嘛是自絕,不是死在任何人之手。”
左邊老喇嘛道:“不是此人,那位大喇嘛不會自絕。”
他就是不肯明說,那名大喇嘛為什麼會自絕。
呼王卻非讓他說不可:“大喇嘛,此人怎麼了?”
左邊老喇嘛逼視關山月的目光裡,閃現寒芒,神色嚇人:“此人去找那位大喇嘛。”
呼王道:“找那位大喇嘛,就能讓那位大喇嘛自絕?”
左邊老喇嘛道:“此人動手侵犯那位大喇嘛,那位大喇嘛沒有能阻止此人。”
終於說了。
不得不說。
不過,他卻是這麼說!
呼王道:“此人是個漢人,又是來到‘蒙古’地方,怎麼敢去侵犯一位大喇嘛?”
左邊老喇嘛道:“此人的確找去侵犯那位大喇嘛。”
呼王道:“大喇嘛,總有個因由?”
左邊老喇嘛道:“此人就在王爺身旁,王爺該問他。”
呼王道:“不必問他,本爵聽說了,‘敖漢旗’的‘管旗章京’謀奪‘札薩克’的位子,勾結‘熱河’江湖道,謀刺‘札薩克’,並下毒‘札薩克’的兒子,以絕承襲;那位大喇嘛給那個‘管旗章京’撐腰,連毒藥都是他給的,是也不是?”
左邊老喇嘛道:“那位大喇嘛已經自絕身亡。”
呼王道:“大喇嘛這是說,已經死無對證?”
左邊老喇嘛道:“王爺,事實如此。”。
呼王道:“大喇嘛,那位大喇嘛雖然已經自絕身亡,那‘敖漢旗’的‘管旗章京’可還活著。”
左邊老喇嘛道:“王爺,怎麼見得‘敖漢旗’的‘管旗章京’不是栽贓嫁禍,誣攀那位大喇嘛?”
呼王道:“‘敖漢旗’的‘管旗章京’,為什麼要栽贓嫁禍、誣攀那位大喇嘛?小小一個‘管旗章京’,他有那個膽麼?要是真如大喇嘛你所言,他帶這位去找那位大喇嘛,那位大喇嘛就會把他斃在掌下了!還有,那‘密宗’的獨門解藥,是那位大喇嘛給這位的。”
左邊老喇嘛臉色變了一變,道:“不管怎麼說,這是‘蒙古’人的事,輪不到他一個漢人來管。”
呼王道:“大喇嘛,這位是江湖俠義,江湖俠義是專管不平事的,天下的不平事都管。”
左邊老喇嘛顯然不服,道:“王爺!”
呼王道:“大喇嘛,本爵是‘蒙古’人,能管‘蒙古’事麼?”
左邊老喇嘛道:“王爺當然能管‘蒙古’事,只是,王爺明鑑,這是教裡事。”
呼王道:“大喇嘛,有大喇嘛給‘敖漢旗’的‘管旗章京’撐腰,勾結外地江湖謀刺奪位,還下毒札薩克的兒子,以絕承襲,這就不只是教裡的事了。”
左邊老喇嘛想要說話,卻沒能說出什麼來。
呼王又道:“大喇嘛,教裡出這麼一個大喇嘛,應該自罪自罰,不應該再派出高手找別人了。”
左邊老喇嘛說出話來了:“照王爺這麼說,這件事就這麼算了?”
呼王道:“本爵認為這位無罪,本該就這麼算了,反之,本爵認為這位對‘蒙古’有功,正要好好謝謝他呢!”
左邊老喇嘛雙眉聳動,道:“王爺,我等卻奉活佛法諭,非把此人押回去不可!”
呼王濃眉一揚,兩眼威稜外射:“大喇嘛,你拿本爵的信物不當回事?”
左邊老喇嘛道:“不敢,我等奉命行事,活佛還沒有見到王爺的信物。”
呼王道:“那麼,請幾位回去,把本爵的信物呈交活佛,看活佛怎麼決定後再來。”
左邊老喇嘛道:“我等都認為,該把此人先押回去,倘若活佛見了王爺的信物之後諭令放人,我等當把此人再送回來。”
呼王仰天大笑,聲震屋宇,威態懾人:“好、好、好,大喇嘛,敢對呼格倫如此這般,放眼當今,你是頭一個!人就在這兒,近在眼前,只要你敢動,儘可押走。”
在“蒙古”,大喇嘛的身分,地位僅次於活佛,高德之大喇嘛,片言隻字,雖王公不得反背。
但,這位王爺是呼格倫。
“蒙古”的頭一個,第一人。
不只“蒙古”人視他為神,天下都推崇,天下都尊仰。
“蒙古”的喇嘛,從上到下,不會不知道。
如今,正顯出了喇嘛在“蒙古”的高傲、霸道。
真說起來,這時呼王已經算客氣了,換是別的王公,人不但早帶走了,說不定王公都會跟去請罪。
不過,話又說回來了,換是別的王公,他也不敢橫裡伸手,把關山月截下來,要過來了。
關山月說了話:“王爺。”
呼王不讓他說,抬手攔住:“閣下,你在我這兒,你是我的貴客。”
這是說,一切有他。
本來嘛,人在呼王府,還用關山月自己出頭?
天大的事都不用!
關山月沒再說話。
左邊老喇嘛也沒再說話。
一時問,廳裡溢入靜寂之中。
只是,這靜寂不是寧靜,是凝重,是緊張。
好在,這靜寂只是一瞬問。
突然,呼王又說了話:“本爵一向敬重活佛,也一向尊崇大喇嘛,但我是呼格倫,不是別的王公,希望大喇嘛不要讓本爵忍無可忍!”
左邊老喇嘛說話了:“容我回去請示活佛!”
只是雙掌合什,沒有躬身,連欠個身都沒有,轉身要走。
他還是不敢動。
呼王沉喝,聲似霹靂:“站住!”
震天懾人。
左邊老喇嘛身軀一震停住,但沒有回過身。
呼王道:“大喇嘛,本爵是呼格倫,這裡是‘呼王府’。”
左邊老喇嘛回過了身,合什微一躬身,轉過身去又走了。
他還是乖乖的行了禮。
右邊老喇嘛合什躬身,跟著走了。
呼王往外喝道:“送兩位大喇嘛出府。”
外頭有人恭應一聲。
步履聲往外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