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年,夠長了!
當年還是孩子,如今已經都長成了。
話鋒微頓,虎妞接道:“這十年,苦了你了。”
關山月道:“沒有什麼,沒有那十年,沒有我今天。”
還真是,沒有那十年的苦學,哪有今天的關山月!
虎妞道:“原來那些人都是你師父告訴你的,你師父是怎麼知道的?”
關山月道:“我不知道。”
虎妞道:“你師父一定是位高人,能教出你這樣的徒弟,又能知人所不知,他老人家恐怕是神仙了。”
關山月道:“他老人家不是神仙,但確是當世數一數二的高人,其實,要說他老人家是神仙,也無不可。”
虎妞道:“雖然他老人家告訴你的那幾個人,已經不在原來的地方,可還是讓你一個個都碰上了,你說是天意,真是天意。”
關山月沒說話。
虎妞又道:“一個或許是趕巧了,幾個就不是趕巧了,不是天意是什麼?看來人是不能作惡,作了惡遲早會遭報應。”
關山月說了話:“那是一定的,沒聽人說麼?人虧天不虧,天道有輪迴,不信抬頭看,蒼天饒過誰?”
虎妞道:“善惡到頭都有報,那位大鬍子不是做了大善事有了好報麼?還成了菩薩、成了佛?他真是個好人,該有好報,該成菩薩,該成佛。”
關山月道:“是的,善惡到頭都有報。”
虎妞道:“知道我沒死之後,你就見一個問一個,打聽我的下落,最後還是從那位大鬍子那兒打聽到了?”
關山月道:“是的。”
虎妞道:“我就沒處打聽你,沒處問了,也不能打聽,不能問。”
關山月道:“我知道。”
虎妞道:“當年他們帶著我走了,我知道你逃過一劫,天天盼著你能來找我,可又怕你來找我,又想咱們都是孩子,你能上哪兒找我?你也找不著我,還想等你回來,見著家裡的情景,一定會嚇壞、哭壞:你沒了家,沒了親人,你怎麼辦?一年一年過去,後來我就只想你,別的什麼都不想了。”
關山月感動,難過,道:“如今我來了,我找到你了。”
虎妞又流了淚:“沒想到你今天竟然來了,竟然找到了我,我都不敢信,我不是做夢吧?”
關山月也想掉淚,可是他忍住了,道:“不是夢,虎妞,不是夢。”
虎妞又取羅帕擦了淚,道:“小月,十年了!”
關山月道:“是的,虎妞,十年了。”
虎妞道:“你沒怎麼變。”
關山月道:“你也沒怎麼變。”
虎妞道:“盼了十年,想了十年,今天能再見著你,我知足了,蒼天對我恩厚。今生今世也別無所求了。”
關山月道:“我也是!”
虎妞低下了頭,又抬起了頭,道:“你打算什麼時候走?”
關山月道:“隨時。”
虎妞道:“知道都活著,也見了面了,夠了!”
這話?
關山月目光一凝:“虎妞。”
虎妞道:“我不跟你走了。”
虎妞竟然會這麼說!
關山月心神震動,以為聽錯了,道:“你怎麼說?”
虎妞道:“小月,我不能跟你走。”
這一句更清楚了。
關山月知道,他沒有聽錯,一顆心往下沉,道:“為什麼?”
虎妞道:“老侯爺不能沒有我。”
關山月道:“虎妞,這話怎麼說?”
虎妞道:“老侯爺多年來視我如己出,如今更把我當成唯一的親人,這麼大年紀了,這時候讓我離開他老人家,我不忍。”
關山月道:“老侯爺把你當成他唯一的親人?”
虎妞道:“那位大鬍子,告訴你老侯爺把我要了過去,收我為義女,視我如己出,如今帶著我在‘蒙古’‘科爾沁旗’的時候,別的沒告訴你什麼?”
關山月道:“你是說……”
虎妞道:“老侯爺有位少爺,‘威武神勇玉貝勃’,領京城禁衛,年輕氣盛,自負高傲,不聽老侯爺的話,老侯爺一氣之下,帶著我來了‘蒙古’‘科爾沁旗’。”
她沒說“威武神勇玉貝勒”不聽老侯爺什麼話。
她是不知道,還是認為沒必要說?
都不要緊,關山月不是非知道不可。
何況,關山月已經知道了。
關山月道:“那位霍居士告訴我了。”
虎妞道:“那你說,在這個時候,我怎麼離開他老人家?”
是不能!
可是?
關山月道:“虎妞,你是漢人。”
虎妞道:“我知道,可是老侯爺沒把我當漢人,幾年後,我也忘了自己是漢人。”
一個弱質孤女,能讓她怎麼樣?
關山月道:“你總是漢人。”
虎妞道:“我知道,可是就算要離開,也不是這時候。”
關山月道:“你有你的家,你的爹孃。”
虎妞道:“小月,我的爹孃跟我的家,已經都沒了,早就沒了。”
關山月一怔:“你爹你娘跟家,已經都沒了?早就沒了?”
虎妞道:“是的。”
關山月道:“你怎麼知道?打聽過了?”
虎妞道:“到‘神力侯府’三年後,我跟老侯爺說想回家看看,老侯爺準我回去,還派兩個護衛保著我,我回去看的是你家,也想看看你回去過沒有,想知道你的生死,順便打聽我家,才知道我爹孃已經過世了,家也沒了。”
說著,虎妞又紅了一雙美目。
關山月一樣哀痛,道:“想是知道我義父遭人殺害,你從我家失了蹤,受了驚嚇,加上著急……”
虎妞道:“許是,沒敢多問。”
關山月更難過了,道:“虎妞,這又是關家欠你的,我欠你的。”
虎妞道:“小月,這是我的命,我家的劫數。”
關山月還想再說。
虎妞道:“小月,咱倆再見面不容易,能說話的時候也只有這一刻,淨在這上頭爭麼?”
看來虎妞沒有回心轉意,真不跟關山月走了。
關山月不平了,轉了話鋒:“我家怎麼樣?”
虎妞道:“也沒了,房子塌了。”
關山月心裡一陣痛,道:“退好老人家的遺骸是我師父他老人家埋的,不然我這個做義子的……”
他心裡更痛,也一陣難過,說不下去了。
虎妞又伸玉手抓住了關山月的胳膊,道:“小月,那不怪你,那時候咱們都還是孩子,十年來苦了你了,老人家的仇,你不是已經報了麼?”
十年來苦,這一刻關山月更苦。
十年來的苦是身子苦,如今的苦是心裡苦。
身子苦,關山月受得了!
可是,心裡的苦!
要虎妞跟他走,理由只能說這兩個。
十年的思念,這麼久的找尋,好不容易找到了,也見著了,虎妞卻不跟他走。
這,關山月不能說。
關山月也不願說。
他不願意勉強虎妞。
而且,他也知道,虎妞跟著老侯爺,日子過得比跟著他強得多。
這不能怪虎妞。
兩小無猜之間,本就沒有山盟海誓。
就算有,又怎麼樣?
孩子話,能當真?
如今長大了,看淡了,誰又能說不行?
誰又能勉強?
何況,關山月也不願勉強!
可是,關山月不能說的,不願說的,虎妞說了。
她道:“小月,別怪我。”
關山月道:“怪你?”
虎妞道:“我很為難。”
關山月道:“虎妞,不要這麼說。”
虎妞道:“不,我要說!”
關山月還待再說。
虎妞道:“小月,別攔我。”
關山月沒說話。
虎妞道:“你想了我十年,我也盼了你十年,你也找我這麼久,如今好不容易找到了我,終於見著了,說什麼我都該跟你走,千該萬該,可是我……”
關山月反得安慰虎妞,道:“我知道,你不得已。”
虎妞道:“小月。”
關山月道:“虎妞,不要說了:”
虎妞道:“你又攔我。”
關山月道:“你要說的,我都知道,我也知道你不得已,你還用說麼?”
虎妞道:“你不要怪我。”
關山月道:“我不會怪你。”
虎妞道:“真的?”
關山月道:“真的!”
不真又如何?
虎妞香唇翕動,欲言又止,終於沒說什麼。
關山月覺得已經沒必要再坐下去,再說什麼了,道:“我該走了!”
他站了起來。
虎妞沒有鬆手,跟著站起,突然流了淚:“小月!”
關山月道:“虎妞,什麼都不要再說了。”
虎妞還是說了,她流著淚道:“小月,我對不住你!”
關山月道:“虎妞,你沒有對不住誰,是關家跟我虧欠你。”
虎妞道:“你怎麼還這麼說。”
關山月道:“都不說,好麼?”
虎妞低了低頭,說了別的:“你這就走?”
這話問得……
關山月剛已經說過了。
不走又如何!
關山月道:“是的。”
虎妞道:“不能多待?”
關山月道:“我還有事。”
虎妞淚如泉湧:“我知道,你還是……”
關山月攔了她的話:“虎妞!”
虎妞帶淚笑了,笑得悽然,道:“你不願意再待了,本來就是,還待什麼?待下去還有什麼意思?”
關山月再次攔她話:“虎妞!”
虎妞還是說了,但話鋒轉了:“不說了,你走吧!”
虎妞雖沒哭出聲,卻跟個淚人兒似的。
關山月有些不忍,腳不沒動,道:“虎妞。”
虎妞道:“真的,你走吧!既不能跟你走,還說什麼?說什麼有用?”
還真是。
關山月不再說什麼了,道:“你保重。”
虎妞道:“你也保重。”
關山月沒再說話,轉身要出亭。
只聽虎妞叫:“小月!”
關山月收勢回身。
虎妞淚直流:“今後,你都在哪裡?”
關山月道:“江湖上。”
虎妞道:“南方?北方?關裡,關外?”
關山月道:“或南或北,或東或西,江湖上飄泊不定。”
這是實話。
虎妞道:“你就這樣永遠在江湖上跑麼?”
關山月道:“一天是江湖人,就永遠是江湖人了,脫不了身。”
這不完全是實話。
虎妞道:“想不想到官裡來?”
只要關山月願意,她可以求神力老侯爺,容易得很。
她不知道,關山月進官裡,本就不難,官裡會搶破頭。
關山月豈能賣身投靠?可是他知道虎妞是好意,沒跟她說別的,道:“虎妞,官裡殺了我的義父,毀了我的家。”
真是!
虎妞道:“我是說‘神力侯府’。”
關山月要說話。
虎妞緊接第一句:“你不怪老侯爺,不是麼?”
關山月還是不願說別的,道:“謝謝你,江湖上放蕩慣了,我不願受管,受羈絆。”
虎妞道:“還能再見著你麼?”
關山月道:“我不敢說。”
虎妞淚如泉湧,悲聲叫:“小月!”
關山月又不忍了,道:“虎妞,我說的是真的,那就要看緣分了。”
虎妞沒再多說什麼,只道:“你走吧!”
關山月沒說話,要轉身出亭。
虎妞又悲聲叫:“小月!”
關山月沒轉身望虎妞,看她還要說什麼。
虎妞道:“再想見著你不容易,我想多看看你。”
這是何必!
關山月心一酸,淚水差點奪眶而出,但他忍住了,沒動,也沒說話。
虎妞接著又道:“多看了又怎麼樣,你還是走吧!”
關山月不怪虎妞了,其實,他始終也沒怪虎妞,他說了句:“虎妞,有緣還會再相見的。”
轉身出亭走了。
虎妞張口又要叫,可是這回沒叫出聲,淚眼望著關山月出院門不見,她像站不穩,頹然坐了下去,抬玉手掩面,失聲痛哭!
這又何必!
這又何苦!
虎妞的選擇對麼?
問誰?
誰又知道?
恐怕連虎妞自己都不知道!
不,虎妞應該知道。
她不是選擇留下來麼?
或許,人是會變的。
十年不是短時日。
虎妞是變了,還是沒變?
要說虎妞變了,她為什麼這麼不捨關山月?
要說虎妞沒變,她又為什麼舍了關山月?
問誰?
誰又知道?
她不知道,關山月為她,拒絕過多少女兒家!
關山月沒說。
關山月不能說!
關山月也不願說!
關山月本想就這麼走了。
可是他還是去了書房。
這是禮!
老人跟呼王那麼對他,他不能這麼對老人跟呼王。
這也表示,他心裡沒什麼。
他心裡坦然。
到了書房中,他揚聲一句:“草民告進!”
只聽書房裡傳出老人話聲:“快請!”
呼王快步出來,要迎關山月進去。
這是老人跟呼王的對人。
關山月道:“王爺,草民不敢當。”
呼王道:“閣下,你不同於一股人,你是我‘呼王府’的貴客。”
他把關山月拉進去了。
他還往關山月來處望了望,只望了望,沒說什麼。
關山月看見了,也沒說什麼。
關山月進了書房,老人已站著相迎。
關山月躬身為禮:“老侯爺,草民當不起。”
老人道:“關壯士見著虎妞了?”
關山月道:“是的,草民見著了。”
老人道:“關壯士所見,是不是如關壯士所聞?”
關山月道:“草民特來謝謝老侯爺。”
老人道:“關壯士放心了,我也放心了。”
老人這話。
關山月道:“老侯爺虎將英雄,舉世欽敬。”
呼王道:“看來我也保住這條命了。”
呼王這話——
關山月道:“王爺孝義雙全,也令人敬佩,草民不得已,還請王爺諒宥。”
呼王笑道:“我這是說笑,閣下別當真。”
老人道:“關壯士也別這麼抬舉我,我也是為贖罪,沒想卻為自己找了一個伴,好伴,可以相依為命,也是隻剩的兩個親人裡的一個。”
只剩的兩個親人裡的一個,另一個當是呼王。
關山月明白老人何指,道:“老侯爺總是令人敬佩,令人感激。”
老人道:“關壯士這是更抬舉我,不管怎麼說,關壯士找著了,見著了,放心了就好。”
關山月道:“是,老侯爺,草民也來告辭。”
老人微怔:“怎麼,關壯士要走了?”
呼王叫道:“閣下!”
關山月道:“老侯爺,王爺,草民心願已了,該定了。”
呼王道:“閣下,感謝老天,咱倆依然是友非敵,你怎麼能?”
關山月道:“王爺,草民總是要走的。”
呼王道:“這我知道,可是你總得多待兩天。”
關山月道:“謝謝王爺的好意,草民還有事。”
呼王還待再說。
老人道:“關壯士,也請讓我跟我這個好伴兒,好女兒在一起多待兩天。
老人這話?
關山月道:“老侯爺,虎妞不跟草民走。”
老人跟呼王都一怔。
老人道:“怎麼說?她不跟關壯士走?”
關山月道:“是的,虎妞不跟草民走。”
老人道:“怎麼會?”
還真是,怎麼會?
顯然,連老人也認為虎妞一定會跟關山月走。
本來嘛,當初是在那種情形不分離,互相不知生死,卻互相思念了整十年。
關山月道:“老侯爺,這是實情。”
老人道:“關壯士,為什麼?”
關山月道:“老侯爺,虎妞有她的理由。”
老人道:“她一定告訴了關壯士。”
關山月道:“是的,虎妞告訴草民了。”
老人道:“請關壯士告訴我。”
老人想知道。
關山月道:“草民斗膽,請老侯爺問虎妞。”
關山月不願從他的嘴裡說出來,那像是告虎妞的狀。
老侯爺沒再問關山月,道:“倫兒,去把你妹妹叫來。”
呼王恭應一聲要走。
關山月道:“王爺請等一等。”
呼王停住了,望關山月。
這是等關山月的後話。
關山月道:“敢請老侯爺等草民走了之後,再找虎妞來問。”
老人這麼大年紀了,什麼不懂,什麼不明白?他沒有堅持,卻雙眉揚動,道“關壯士,我可以此刻不問,但我認為,不論她是什麼理由,都不該不跟關壯士走。”
老人這麼認為。
是麼?
關山月道:“草民斗膽,老侯爺錯了。”
老人道:“我錯了?”
關山月道:“敢問老侯爺,虎妞她為什麼該跟草民走?”
老人道:“關壯士思念了她十年,找了她這麼久,又遠來‘蒙古’找到了她,見著了她。”
關山月道:“老侯爺,兒伴在當年那種情形下分離,思念是在所難免;草民思念她,找她,也是因為她對關家、對草民有恩。草民知道她平安,人在福中,也就夠了。”
老人道:“關壯士。”
關山月道:“老侯爺,虎妞有她的理由,她的理由令人感動,令人敬佩,還請老侯爺成全。”
老人目光一凝:“她的理由令人感動?令人敬佩?”
關山月道:“是的。”
老人道:“聽關壯士這麼說,她的理由我可以猜到八成了,不行,我不能讓她……”
關山月道:“草民不願稟知老侯爺,道理就在此,還請老侯爺不要讓草民陷虎妞於不孝不義。”
老人道:“關壯士沒有陷她於不孝不義,倒是她陷我於不仁不義。”
關山月道:“老侯爺,虎妞不是一定得跟草民走,沒有這個道理。”
老人沉默了一下,老臉上閃過一絲抽搐,道:“關壯士,老實說,十年了,這麼好的一個乾女兒,這麼好的一個伴兒,我也捨不得,可是我不能有這種私心,她總是我的人拆散了你倆,把她帶到京裡去的。”
關山月道:“老侯爺令人敬佩,只是兒伴只是兒伴,無所謂拆散不拆散;草民剛說過,所以思念,所以找尋,只為她對關家跟草民有恩,如今草民已知她平安,已知她人在福中,這就夠了。”
老人道:“關壯士。”
關山月道:“萬請老侯爺成全虎妞。”
老人還待再說。
關山月道:“老侯爺,草民斗膽,要是草民這就走,草民敢說,‘科爾沁旗’沒人追得上,江湖之大,也沒人找得到草民。”
老人道:“關壯士這是何苦。”
關山月道:“草民再請老侯爺成全虎妞。”
老人老臉上再閃抽搐,又沉默了一下,道:“關壯士這麼好意,我只有領受了。”
關山月神色一鬆道:“草民謝謝老侯爺,也代虎妞謝謝老侯爺。”
老人道:“關壯上,是我該謝謝你跟虎妞啊!”
關山月道:“草民跟虎妞都不敢當,草民謝老侯爺,也是因為草民終於可以放心定了,草民再次告辭。”
一躬身,轉身外行。
老人跟呼王這回都沒再攔,沒再叫住關山月,老人只道:“倫兒,跟我去送送關壯士。”
他這是要帶呼王一起送關山月。
關山月只好又停步回身:“草民萬不敢當,怎敢勞動老侯爺虎駕。”
老人道:“關壯士!”
關山月道:“草民萬不敢當,務請老侯爺收回成命。”
呼王說了話:“還是孩兒代您老人家送這位貴客吧!”
老人道:“既是關壯士這麼客氣,也只好如此了,關壯士,他日還能再相見麼?”
他也這麼問。
足證他很想再見著關山月。
關山月還沒說話。
呼王先說了:“閣下,可別讓老人家跟我失望,尤其是老人家,閣下忍心?”
關山月只好道:“老侯爺跟王爺都這麼抬舉,他日草民當再來拜謁。”
呼王笑了:“這才是,別說什麼拜謁,來玩兒,來聚聚,閣下別忘了,江湖豪雄重然諾。”
這句話扣住了關山月。
關山月還是隻好道:“王爺放心,草民不會忘。”
呼王又笑了:“有閣下這一句,我還真放心了,走吧!”
老人也笑了。
關山月要往外走,忽然目閃寒芒,道:“這是什麼人?”
呼五微怔:“閣下是說——”他也臉色一變,沉喝:“什麼人敢闖我‘呼王府’!”
呼王聽力也過人,只是,比關山月略遜一籌。
老人為之灰眉揚起。
就在這時候,外頭響起了個悶雷般話聲:“活佛座下使者,來見呼王爺跟老侯爺!”
“來”見,連個“求”字都沒有。
活佛座下使者,當然是喇嘛,還一定是大喇嘛。
來的這大喇嘛也太傲慢,太無禮了。
老人一雙灰眉揚得更高,要動。
呼王道:“你老人家不要管,自有孩兒。”
他大步就出去了。
關山月跟了出去。
出書房就看見了,書房前一左一右矗立著兩座鐵塔。
那是兩名高大紅衣喇嘛。
兩個紅衣喇嘛不止身軀高大,還一般的頭如巴斗,眼似銅鈴,獅鼻海口,各長得一臉絡腮鬍,長相兇惡,望之嚇人。
呼王的個頭兒已經夠雄偉的了,兩個紅衣喇嘛比呼王還高了一個頭。
關山月跟兩個紅衣喇嘛一比,就更顯得瘦小了。
真嚇人。
呼王跟關山月出來的時候,四名貼身護衛跟其他的護衛也趕到了,立即呈半圓的圍住了兩名紅衣喇嘛。
呼王抬手示意,要護衛們不要動,然後冷然發話:“你兩個沒看見我麼?”
呼王說話也不客氣。
前兩次,呼王都稱“兩位大喇嘛”。
前兩次來的大喇嘛,也是來自活佛座下,對呼王都會合什躬身為禮。
左邊那名紅衣喇嘛說了話,也冷然:“看見了!”
呼王濃眉一軒:“教裡怎麼教你兩個的規炬,見了本爵不知道行禮!”
真是!
左邊紅衣喇嘛道:“你包庇漢人罪犯,兩次拒不交出,已是有罪之身,本使者還稱你一聲呼王爺,已經是不錯了。”
他那裡話剛說完。
“大膽!”呼王四名貼身護衛裡一名,一聲怒喝,閃身撲擊。
行動疾快如風,左邊紅衣喇嘛不知是來不及動還是怎地,砰然一聲,一掌正中後腰。
左邊紅衣喇嘛依然沒動。
呼王那四貼身護衛之一,卻大叫一聲,左手抱右手恭退,臉色都變了。
顯然,左邊紅衣喇嘛不是來不及動,而是根本沒動,不在乎!
又一次嚇人!
只聽著房裡傳出老人話聲:“倫兒,這兩個紅衣喇嘛恐怕練了‘密宗’‘金剛體’刀槍不入,動不了他倆!”
左邊紅衣喇嘛仰天大笑,聲似打雷,震人耳鼓:“還是老侯爺見多識廣!呼王爺,你是個有罪之身,活佛也怪老侯爺教義子無方,要不想累及無辜,有所傷亡,就跟我倆走吧!”
活佛不但不罷休,這回還來了真的。
連“蒙古”鐵帽子王,“神力老侯爺”都不放在眼裡,派出座下喇嘛拘捕,活佛權勢之大,活佛之囂張,就可想而知了。
這對呼王跟神力侯來說,可是頭一回,絕對是頭一回!
呼王當然知道“密宗”“金剛體”是什麼,雖沒到“金剛不壞”境界,可確已刀槍不入,水火難侵,他憑武功,是奈何不了這兩個了。
憑他的武功既奈何不了這兩個,他的王爵,甚至連“神力老侯爺”,這兩個也不放在眼裡,這一遭恐怕……
呼王喝令護衛們不許再動,凝目道:“你說你兩個是活佛派來的?”
左邊紅衣喇嘛道:“不錯,活佛座下‘八大使者’裡的兩個。”
呼王道:“活佛座下的使者,本爵都見過,怎麼從沒見過你倆?”
左邊紅衣喇嘛臉色一變,沒說話。
呼王道:“我倒是覺得,有一年在京裡‘外館’住,見你倆進出過‘黃寺’?”
“外館”,是“理藩院”接待“蒙古”王公的地方,凡“蒙古”王公,進京都住“外館”。
“黃寺”,寺的屋瓦,都是黃色琉璃瓦,喇嘛廟。
左邊紅衣喇嘛臉色又一變,說了話:“王爺不該有這麼好的眼力,更不該有這麼好的記性。”
呼王兩眼精光閃動,道:“你倆別是哪家阿哥,趁這個機會,假冒活佛使者,來解老侯爺跟我不幫他之恨的吧!”
左邊紅衣喇嘛臉色再變,道:“王爺尤其不該有這麼好的悟性。”
這是說,呼王說對了。
呼王道:“我為老侯爺跟我,惹了殺身之禍,恐怕你倆要滅口。”
左邊紅衣喇嘛笑了,笑得猙獰,笑得兇殘:“佛爺等奉命要殺兩個,差別只是在荒野,還是在這裡。”
這是說,呼王就是不惹,跟老侯爺也得死。
呼王道:“是哪一家阿哥?”
左邊紅衣喇嘛道:“到陰間去問,自會知道。”
呼王威態倏現:“義父,孩兒拼了。”
老人話聲自書房傳出:“等我!”
老人從書房出來了,神色如常,鎮定,平靜。
這就令人不能不佩服!
這不是拼!
根本就是——
呼王慷慨赴死!
老人從容就義!
幸虧關山月還沒走。
左邊紅衣喇嘛笑:“也好,省得佛爺們進去找了!”
他話聲方落,要動還沒動。
一道寒光從關山月腰間閃現,閃電疾射!
一陣血雨,兩顆人頭,同時落在地上。
兩個紅衣喇嘛站立不倒。
關山月不見了!
呼王驚叫出聲:“天!這是什麼劍法?”
老人一臉肅穆,喃喃自語:“我欠他的更多了!”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