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知少林寺五位長老,各主一院,其中以戒律院所執行的寺中清規,歷代相傳,寺中有幾種極為秘密的功夫,只有當了戒律院住持,才能練習。因此在武功修為上,戒律院住持該是少林寺首屈一指之人。如今連戒律院住持慈善大師都被賊人劫持,這自然是非常嚴重的事了。
苦善大師低宜一聲佛號,說道:“少施主是知道的,慈善師兄此次原是奉有方丈之令,下山辦事,(慈善大師奉方丈之命,是去緝拿假冒羅漢堂住持智善的,因是秘令,所以他沒說出口來。)哪知就在臨汝附近,發現了一個可疑白衣人的行蹤,據說此人就是往這條路而來。正好這裡的龍王廟,乃是本寺分支,慈善師兄就在這裡落腳……”
楚秋帆問道:“不知道是幾時的事。”
“昨天。”苦善大師接著道:“就在慈善大師未到之前,寺中來了一位貴介公子,說遊覽太華歸來,路經本寺,要作一日勾留……”
楚秋帆問道:“他只有一個人?”
圓覺接口道:“那位貴介公子,有三個隨從,一個是書僮,另外兩個年在六旬左右,不似下人身份。”
楚秋帆問道:“後來呢?”
圓覺道:“後來慈善師伯來了,就下榻於此。據貧僧所知,那貴介公子是住在前進大殿右側的客舍裡,似是並末和慈善師伯照面。今日早晨,那貴介公子一行四人已不別而去,貧僧也並未在意,直到快近午刻,慈善師伯迄未開門,貧僧初時還不敢驚動,後來在窗外覷看,禪房中不見慈善師伯的人影,再問寺中僧侶,竟然沒有一個人知道那貴介公子是何時走的,貧僧才發覺事有蹊蹺,才要敝師弟兼程趕回山去稟報。”
楚秋帆道:“那也許是慈善大師發現那貴介公子可疑,連夜追蹤下去,亦未可知。”
圓覺道:“少施主說的也頗合情理,只是慈善師伯如果是追蹤那貴介公子下去,不會把隨身不離的禪杖留在室中了。”
留下禪杖並未帶去,那就十有八九是遭人劫持的了。
楚秋帆雙目微蹙,說道:“他們劫持白鶴道長和銅腳道長,又劫持了慈善大師,這有什麼陰謀呢?”
苦善大師低宣佛號,徐餘說道:“也許這是有計劃的行動,目的何在,一時之間,只怕誰也說不上來。此刻天色已快亮了,尋人之事,也不忙在一時,少施主一晚未睡,不妨在此暫息,且等明天再作計較不遲。”
楚秋帆聽他口氣,似乎對慈善大師失蹤之事並不焦急,心中暗暗覺得奇怪,一面說道:
“救人如救火,何況白鶴道長等人身中金沙蘭毒氣……”
苦善大師微微一笑道:“那馬天風如果要把白鶴道長等人置之死地,何用再把他們劫走?
再說少施主身上蘭根,是馬天風給你的,她自然也會有了。因此據老衲推測,白鶴道長等人性命決無可慮,咱們不知他們巢穴何在,也許明天還得再趕上一天路,如無適當休息,體力如何支持得了。少施主只管安心休息,老衲可以保證一定可找得到他們。”
楚秋帆看他說的如此肯定,只得點點頭道:“大師說得也是。”
圓覺站起身,走到西首廂房門口,伸手推開房門,合十道:“這間禪房並無人住,少施主將就著休息一回吧!”
楚秋帆拱拱手說了聲:“多謝。”
這時東方已現魚白,圓覺朝苦善大師大師躬身道:“師伯也請休息了,弟子告退。”說罷,合十而退。
苦善大師住的是東首一間,和楚秋帆房門相對,他朝楚秋帆合掌一禮,就向東廂走去。
楚秋帆跨進西首房間,這裡敢情是專門接待少林寺僧侶過境下榻之用,收拾得十分整潔,除了一張禪榻,還有兩椅一幾,榻上被褥也甚是乾淨。關上房門,也未脫衣衫,只是和衣在榻上趺坐行功,不須多時,便已進入忘我之境。
直到日上三竿,才被一陣極輕的腳步聲驚醒,只聽苦善大師問道:“你都準備好了麼?”
圓覺恭聲說道:“弟子敬遵師伯吩咐,都已準備好了。”
“如此就好。”苦善大師大師道:“楚少施主大概也醒來了,你給他送進去吧!”
圓覺應了聲“是”,舉步往房門口走來,伸手叩了兩下,問道:“楚少施主醒來了麼?”
楚秋帆急忙跨下禪榻,出去開門,只見圓覺大師手中捧著一套藍布衣衫走了進來,把衣衫放在几上,然後合十道:“少施主,這是敝師伯吩咐的,請少施主換過衣衫,變易容貌,方可上路。”接著一指衣上放著的一顆灰色的蠟丸,又道:“這是敝寺精製的易容丸,只須在掌心塗上少許,在臉上抹勻,即可改變膚色,若非素識,就很難認得出來了。”
楚秋帆道:“苦善大師設想周到,在下自當遵命。”
圓覺微微一笑道:“少施主和敝師伯此行,步步接近對方巢穴,事前若不稍事改裝,勢必被對方破識,救人之事,就得多費周折了。”
楚秋帆道:“大師父說得極是。”
圓覺合十道:“貧僧告退,少施主就請改換衣衫了。”返身退出。
楚秋帆依言脫下長衫,換上了藍布短衫,然後取過易容藥丸,塗在掌心,往臉上抹了一陣,也不知道自己變成了怎樣一副容貌,就提著劍囊,走出房門。
只見椅上坐著一個頭戴氈帽、身穿藍布大褂、紮腳褲的老者,含笑站了起來,說道:
“少施主裝束停當了麼?”
這老者花白眉毛,花白鬍子,一張被曬成紫紅色的臉,和苦善大師完全變成了另外一個人,但一開口,卻是苦善大師的聲音,心知苦善大師也易了容。
少林高僧,易容改裝,打扮成俗家人的裝束,這是很少有的事,也可見苦善大師對慈善大師的失蹤,把事情看得十分嚴重了。
楚秋帆拱拱手道:“大師易容之術,高明得很,在下若非事先已經知道,真是一點也認不出來了呢!”
苦善大師含笑道:“少施主誇獎,老衲主持藥王殿,各種藥物都略有涉獵罷了。少施主請坐,老衲還有幾句話要和少施主說明了。”
楚秋帆依言坐下,說道:“大師請說。”
苦善大師道:“咱們此行,為了避免引起對方注意,故而必須易容改裝。還有一件事,也得和少施主先說明了,老衲扮的是採藥老人,少施主只好暫時委屈,充當老衲一名徒弟,不知少施主意下如何呢?”
楚秋帆道:“但憑大師吩咐。”
苦善大師道:“老衲姓古,人稱古藥師,少施主最好也想一個名字,先說好了,免得有人問起來對不攏頭。”
楚秋帆想了想道:“在下就叫範劍秋好了。”
說話之時,一名青衣僧人送來了一小鍋稀飯、饅頭,放到桌上,隨即退出。
苦善大師道:“少施主請用早膳,咱們就該走了。”
兩人用過早膳,苦善大師提過一個裝滿了不少藥草的藥簍,歉然道:“有屈少施主,這藥簍要你背了。”
楚秋帆道:“大師不用客氣。”
他把自己的青衣劍囊放入藥簍之中,背到肩上。
苦善大師隨手提起一把藥鋤,說道:“出了龍王廟,咱們就得師徒相稱了。”
楚秋帆點頭道:“在下省得。”
“好!”苦善大師道:“咱們走。”舉步走在前面。
楚秋帆就跟在他身後而行,兩人出了龍王廟,轉上大路,只見苦善大師灑開大步,毫不猶豫的就往西行去,心中覺得奇怪,忍不住問題:“師父,你老人家要去哪裡呢?”
苦善大師微微一笑道:“你只要跟為師走就是了!”
楚秋帆聽得好生奇怪,心想:“你昨晚和我差不多時間到的,根本不知道對方來歷和他們巢穴所在,這時居然說得這麼肯定起來?”心中懷疑,又道:“你老人家不會弄錯?”
“錯不了,這條路為師已經走了幾十年了。”他怕楚秋帆再問,這就以“傳音入密”說道:“這是敝寺一項秘密,凡是本寺長老,都練過‘旃檀神功’。這種功夫,別無用處,只是避穢辟邪,遇上困難,只需向天吐氣,所經之處,都會留下一絲旃檀之氣,數日之內,不易消散。也只有練過‘旃檀神功’的人,才能聞得出來。老衲昨晚來時就聞到了,現在老衲就是循著這點氣味,才往這裡來的。”
楚秋帆暗暗“哦”了一聲,也以“傳音入密”說道:“原來大師早就智珠在握了。”
苦善大師聽他也以“傳音入密”答話,心頭暗暗一怔,忖道:“施展‘傳音入密’,必須內功到了相當精純之境,方能練音成絲,逼入對方耳中,不為第三者所聞。這楚少施主不過弱冠年紀,哪來如此精湛的功力?”一面仍以“傳音入密”說道:“少施主好精純的內功。”
楚秋帆傳音道:“大師誇獎了。”
兩人一路西行,傍晚時分,趕到朱陽關,在客店住宿一宵,第二天拂曉渡過丹口,由武關,經龍駒寨,依然一路向西。
這裡正當秦嶺山脈,沿路都是峻嶺陡壁,山勢起伏重疊,往往走上二三十里,不見人煙。
楚秋帆問道:“師父,這是什麼地方了?”
苦善大師道:“秦嶺,再往西,就是終南山了。”
楚秋帆道:“我們要去終南山麼?”
苦善大師道:“很有可能。”
中午趕到商縣,在道旁麵攤上胡亂吃了兩碗麵,苦善大師忽然一路朝北行去。
楚秋帆已知他是循著旃檀味而行,也就沒有多問,只是跟著他身後走去。
片刻工夫,便已穿越而過,徑出北門。這裡已經沒有官道大路,那是一條崎嶇的山間小徑,盤山沿江而行。
楚秋帆忍不住問道:“師父,這是往哪裡去了?”
苦善大師道:“再往北,就是秦嶺山了。”
楚秋帆壓低聲問道:“情形如何了?”
“沒錯。”苦善大師微微一笑道:“有時在人煙稠密之處,只有一點淡淡的一點氣味,很難聞得出來。但出了商縣北門,因為行人稀少,氣味就轉烈了。”
楚秋帆道:“氣味轉烈,是不是就快到了呢?”
“唔!”苦善大師點點頭道:“這很難說,有時氣味強了,說不定就是附近了。”
兩人繼續朝北行去,但見一座插天高峰,巍然矗立,山腰以上,陵谷深處,積雪皚皚,浮雲如絮,掩住了它三分之一的峰顛!
這就是秦嶺山。
苦善大師在快到山麓之時,又舍了山徑,朝西首一條羊腸小徑穿林而入。
這時已是傍晚時分,林外有餘暉返服,尚稱明亮。進入這片密林之後,陡覺暮氣加深,到處灰濛濛的,好象浮著一層濃霧一般,但林間一條小徑,還是清晰可辨。
楚秋帆緊跟他身後,以“傳音入密”問道:“大師可是已有發現麼?”
苦善大師也以“傳音入密”說道:“入林之後,旃檀香氣轉濃,據老衲猜測,賊人巢穴,大概已離此不會太遠了。”
他不待楚秋帆答話,接著道:“此刻時間尚早,此處離賊巢既近,就不宜逗留,少施主請隨老衲來。”說罷,忽然舍了小路,朝黝黑的樹林中行去。
這片深林,終年沒有人跡,自是雜草叢生,腐木橫互,穿行不易。
兩人深入了十數丈遠近,苦善大師忽然雙足一頓,身子往上拔起,躍上一棵大樹的橫柯之上,楚秋帆略為提氣,跟著騰身而上。
這棵大樹枝葉極為茂盛,就是橫柯,也足有一人合抱大小,兩人坐在上面,連搖也沒搖一下。
苦善大師道:“咱們在這裡坐息一會,吃些乾糧,等天黑了方可行動。”
楚秋帆道:“大師已知賊巢在哪裡了嗎?”
苦善大師從布囊中取出饅頭,分與楚秋帆,一面微笑道:“由此看來,少施主江湖經驗還是欠缺了一點。一個人行走江湖,就得處處留心。方才咱們入林之前,路旁不是有一方石碑,上面刻著‘南無阿彌陀佛’六個字嗎?下首還有一行小字,寫著‘大龍寺敬立’,豈不說明了從這條小路進去,就是大龍寺了嗎?”
“大師說得極是。”楚秋帆望望苦善大師,敬佩的道:“大師主持藥王殿,平日很少在外走動,江湖經驗,倒是豐富得很。”
苦善大師一手撕著饅頭,邊吃邊道:“少施主這就不知道了,老衲年輕時,追隨先師叔,遍歷名山大川,採取藥材,前後有二十年之久,連關外,塞北都走遍了,還不算老江湖嗎?”
楚秋帆道:“原來大師還到過許多地方?”
苦善大師含笑道:“各地藥材,性道各異,若非親身經歷,細加辨認,僅憑書本上的記載,如何能識得藥性?”
兩人邊談邊吃,天色早已昏黑多時,林間更是一片黝黑,伸手不見五指。苦善大師只覺眼前這位楚少施主,雙目在黑暗之中,宛如兩顆明星,神光湛然,心頭更是暗暗驚奇,忖道:
“照他情形看來,內功之深,幾乎不在自己之下,但自己是幾十年潛心默練,才漸臻上乘境界,楚少施主最多不過弱冠年紀,如何會有此功力呢?”
老和尚一時不覺起了童心,存心要試試楚秋帆的功夫,口中低喝一聲:“少施主,是時候了。”
喝聲甫出,人已縱身而起,疾如猿猴,一路縱躍起伏,踩著樹枝而行,都未著地。
不過片刻工夫,即將穿林而出,卻不曾聽到身後有人跟蹤而來,不覺身形一停,回頭看去,依然不見楚秋帆跟來,還以為他跟不上自己!
就在此時,只聽頭頂有人以“傳音入密”的話聲,飄了下來:“大師,大龍寺就在前面了,只是寺中一片黝黑,只有後進似乎還有一點燈光!”
苦善大師吃了一驚,急忙舉頭望去,但見楚秋帆單足足尖站在樹顛一支極細的枝頭說話。
自己站處,猶在樹腰橫柯之上,枝葉較密,只能望到大龍寺黑壓壓的禪院,看不清寺中情形。他居高臨下,看得比自己清楚,心中更自驚異,才知楚秋帆一身功力,竟然還在自己之上,這就以“傳音入密”說道:“咱們下去。”縱身飄落地面。楚秋帆從藥簍中取出長劍,也跟著縱落,兩人一先一後,藉著夜色掩護,繞到寺院左側。
苦善大師回頭道:“慈善師兄果然在寺中了,走,咱們進去。”當先慢慢欺近過去。
要知連慈善大師和白鶴道長,清塵子都會失陷在這些賊人手中,可見寺中定然有著極強高手,不可等閒視之。因此他也不敢絲毫大意,步步為營,逼近過去。
這大龍寺兩側,一株株都是參天古樹,兩人就依著樹身到牆下,再靜靜諦聽了一陣子,見四下確實無人,才拔身而起,縱上牆頭。目光迅速一掠,就疾如飛鳥,一下飄落暗陬,隱了起來,然後又閃動身形朝走廊撲去。
大龍寺房舍眾多,規模之大,幾可和少林寺相彷彿。兩人一前一後,穿行了一重殿宇,發現大龍寺到處一片黑暗,確似毫無戒備,心中不禁暗暗生疑!
再由第二進穿行到第三進,依然不見動靜。再從左首一道月洞門折入一條長廊,繞到後進,那就是方才在寺外看到有燈光之處了。
圓洞門內,翠竹夾道,白石為徑,石徑盡頭,前面一片白石鋪成的空地,放著兩排盆花,迎面一座三層樓的精舍,飛簷畫棟,極為富麗,燈光是從三層樓上透出來的!
兩人穿過竹林,悄悄逼近樓宇。
楚秋帆眼看老和尚處處謹慎,行動就顯得十分緩慢,心中漸感不耐,暗道:“畏首畏尾,那就不用來了。”
此刻眼看樓宇四周並無人把守,哪還忍耐得住,口中吸了口氣,不用雙足點動,一個人就悄聲無息的凌空直拔而起,到得三丈高處,雙手一劃,身形再次騰空而上,輕輕落到第三層的屋簷之上。
苦善大師看他一下飛衝而起,登上第三層的屋簷,心中不覺陡吃一驚,此刻已經深入龍潭,對方虛實未明,怎可如此大意?他急忙跟蹤掠起,一連兩個起落,相繼躍上屋簷,也很快的就伏下了身。縱目看去,這第三層上,一排三間房屋,前面有一條很寬的走廊,有燈光射出來的是中間一間。
楚秋帆藝高膽大,這一瞬間,已經閃入走廊,逼近中間一間的長窗,湊著身子,從縫隙往裡望去。
這真是大膽已極,這是三層高樓的正面,也是唯一有燈光之處,他這般往裡覷伺,豈非把自己暴露在燈光之下,很容易就會被人發現?
苦善大師搖搖頭,趕忙施展“八步趕蟬”輕功,乘得樓外風動竹葉之聲,輕悄的躍入走廊,立時隱入暗角,替楚秋帆把風,防人偷襲。
楚秋帆掠到窗下,因那長窗的縫隙甚細,無法看清屋中情形,只見中間一個蒲團上,盤膝坐著一個青衲老僧,正是慈善大師!
這就以“傳音入密”回頭說道:“慈善大師就在這裡。”
苦善大師點點頭,沒有說話,其實他早已從“旃檀神功”的氣息中發現慈善師兄就在這間屋中了。
楚秋帆剛轉過頭,正待再往裡瞧去,只聽一個嬌脆的女子聲音說道:“老師父,你會不懂梵文?”
這聲音十分嬌脆,不像是馬天風的口音。
楚秋帆湊著眼睛看去,也只能看到一個苗條人影的側面,沒法看清她面貌。
只見慈善大師闔著雙目,徐徐說道:“老衲自小誦的經文,都是三藏法師譯的文字,從未學習過梵文。”
那嬌脆女子聲音說道:“出家人戒打誑語,老師父是堂堂少林寺戒律院住持,總不會是說假話的了。”
“阿彌陀佛!”慈善大師在這一瞬之間,突然聞到了一絲旃檀香氣,登時知道援手到了,口中低誦了一句佛號,雙目乍睜,徐徐說道:“老僧不打誑語,對梵文學是學過一點……”
“啊!”那嬌脆女子聲音想不到慈善大師忽然承認學過梵文!
這自然是她方才那句“老師父是堂堂少林寺戒律院住持”給扣住了,他不得不說實話,一時不覺驚喜的“啊”了一聲,說道:“老師父說的是真話?”
慈善大師道:“老衲說的自然是真話了,只是……”他故意拖長語氣,不往下說去。
嬌脆女子聲音道:“只是什麼?”
慈善大師道:“老衲也希望姑娘對老衲說的是真話。”
那嬌脆女子聲音道:“我沒騙老師父什麼呀!”
慈善大師徐徐說道:“姑娘雖然沒騙老衲什麼,但卻不肯以實話相告。老衲在真相未明之前,如何能為姑娘註譯經文?”
隱身在窗外暗處的苦善大師心中不由一動,暗道:“看來自己運起‘旃檀神功’,慈善大師已經有了感應,他這般說法,是故意要讓自己瞭解真相了。”
只聽嬌脆女子聲音道:“老師父要知道什麼呢?”
慈善大師道:“姑娘的主人是誰,可以說給老衲聽聽嗎?”
“這個……”嬌脆女子聲音略為沉吟,才道:“好吧,我告訴老師父也沒緊要,我家公子姓馬啦!”
楚秋帆暗道:“果然是馬天風了!”
慈善大師道:“他把老衲擄來,又在老衲飲食之中暗下‘散功丹’,使老衲武功全廢,不知目的何在?”
苦善大師心中暗道:“他們果然在師兄身上下了散功毒藥!”
嬌脆女子聲音輕笑道:“老師父不用煩心。公子把你請來,只是希望老師父能替公子譯釋一部經文,事完之後,自會恭送老師父回山,到時也自會替老師父解去散功之毒了。”
“譯釋經文”這四個字傳到苦善大師耳中,心中又是一動,藏經閣失竊的一部《大乘正覺降魔法輪》,豈非正是天竺梵文?
慈善大師道:“你家公子要老衲譯釋經文,自該把原書送交老衲過目,方可前後貫通,譯出原意。姑娘拿來的這張梵文,字句顛倒,文義割裂,教老衲如何譯得出來?”
這話已經說得很明白了,馬天風要慈善大師譯釋經文,又怕他認出是從少林寺盜來的《大乘正覺降魔法輪》,不肯譯釋,故而故意把字句顛倒抄了一張來。
嬌脆女子聲音道:“我家公子交代過我,老師父只要逐宇加以註釋就好。”
慈善大師道:“這樣註釋,只怕會前後不相連貫,辭不達意。”
嬌脆女子聲音忙道:“不要緊,老師父只要把這張紙上的每一個天竺文字加以註釋就成。”
慈善大師道:“老衲身為少林戒律院住持,如若譯的經文詞句不通,豈不留下千古話柄?
因此老衲非要看了全部經文,始可譯註。”
嬌脆女子聲音埋怨的道:“方才講的好好的,老師父怎麼又變卦了?”
慈善大師道:“此事關係老衲一世名聲,老衲非堅持不可。”
嬌脆女子聲音道:“老師父也太固執了。”
慈善大師忽然大聲道:“老衲要說的話,已經說完了,你可以走了。”這話正是雙關語,他是告訴窗外的苦善大師,速即離去。
只聽另一個女子聲音,隨著格的一聲嬌笑,款步走入,接口說道:“珠姑娘,老禪師可是不答應嗎?”這女子聲音嬌而柔和,雖沒見到此人,但聽聲音,就可知道是十分成熟的姑娘。
先前那嬌脆女子聲音躬著身道:“婢子見過米姑娘。”
楚秋帆暗道:“這米姑娘不知是什麼人。”他因窗隙甚細,無法看到屋內的情形,自然也沒看到這位米姑娘了。
只聽米姑娘又是一聲嬌笑,說道:“怎麼著,老禪師看到奴家來了,就閉起眼睛來了麼?”
慈善大師閉目趺坐,沒有作聲。
米姑娘又道:“公子早就料到老禪師不肯譯註的了,奴家是奉公子之命,來勸說老禪師的。珠姑娘,這裡就交給奴家好了。”
珠姑娘應了聲“是”,躬身道:“婢子那就告退了。”轉身悄然往屋外行去。
那米姑娘嬌聲嬌氣的道:“老禪師真的不肯答應嗎?”
慈善大師道:“老衲已經說過,要看了原文,方可譯註。”
米姑娘道:“這奴家就不懂了。老撣師為什麼一定要看原文呢?你是不是懷疑什麼來著?
依奴家相勸,最好還是快些譯註的好。”
慈善大師道:“老衲要是不答應呢?”
米姑娘忽然格格的笑了起來,說道:“奴家不妨告訴老禪師一件事,公子給奴家的期限,是到今晚天亮前為止……”
慈善大師道:“老衲不答應,他給姑娘期限作甚?”
米姑娘又是一陣格格嬌笑道:“公子臨行前交代奴家,過了今晚,奴家必須不擇手段,完成任務。奴家的手段,老禪師只怕還不知道呢。”
“阿彌陀佛!”慈善大師忽然低低誦了一聲佛號,說道:“姑娘姓米,莫非……”
米姑娘格的一聲嬌笑,說道:“聽老禪師的口氣,好象已經知道奴家的來歷了,這敢情好。奴家就是米十三娘,人稱小狐女的便是……”
她忽然低低的道:“奴家只要略試手法,老禪師只怕就會按捺不住,毀了道基呢。堂堂少林寺的戒律院住持,壞了道基,傳出江湖,那可不是一件小事……”一陣格格的淫笑,笑得人會心旌動搖!
慈善大師忽然瞋目,大喝一聲!他雖因服下“散功丹’,一身功力盡散,但這聲大喝,還是有佛門“獅子吼”神功的餘緒,喝得十分震耳!
老和尚已經用出了全身僅餘的一點力氣,把米十三孃的淫笑給震住了,沉聲道:“走衲既然落在爾等魔道之手,要殺要剮,一言而決,爾等逼我譯註《大乘正覺降魔法輪》經文,那是休想。”
米十三娘嬌笑道:“老禪師真是固執得很。好,奴家好話也說盡了,老禪師仔細考慮考慮,天亮之後,奴家再來聽你的迴音。”說完,俏生生的走出房去,隨手帶上了木門,一會兒工夫,她細碎的腳步聲,已經從後面的樓梯下去。
楚秋帆不知道米十三娘是誰,此刻聽她走遠,正待轉身,苦善大師已然一陣風般閃了過來,低聲道:“少施主請在此守候,老衲進去給師兄服下解藥。”
他話聲甫出,一手已經按上窗欞,勁運掌心,輕輕一推,但聽“咯”的一聲輕響,一扇長窗應手而啟。苦善六師身子一弓,嗖的穿窗而入。
慈善大師睜目道:“來的是苦善師弟嗎?”
苦善大師道:“正是小弟,師兄中了賊人‘散功丹’之毒,快請服下解藥。”。
手中隨即遞過一顆藥丸,迅快納入慈善大師口中,一面又道:“師兄可知白雲、銅腳二位道兄被囚禁在何處嗎?”
慈善大師道:“愚兄不清楚,好象樓下也關著幾個人。”
苦善大師道:“那就是了。師兄服了解藥,尚須有一盞茶的工夫方可恢復功力,小弟和楚少施主再去樓下看看,師兄暫時勿露形跡,天亮前,心善師兄也可趕來接應了。”
慈善大師點頭道:“愚兄省得,還有《大乘正覺降魔法輪》,可能就在這批賊人手中,師弟凡事小心。”
苦善大師點點頭道:“小弟方才已經聽到了。”
他迅疾穿窗退出,依然把窗戶上好,一面回身低低的道:“少施主,白雲道兄等人可能就被關在樓下,咱們下去瞧瞧……”
話未說完,只聽樓下適時傳來一聲女子的尖叫!
楚秋帆心頭驀地一沉,他自然聽得出來,這聲尖叫,正是宋秋雲口中發出來的。他不知宋秋雲發出這聲尖叫,是否遇害了,一時哪還猶豫,猛一吸氣,身形如飛,往樓下撲去。
耳中只聽苦善大師“傳音”說道:“少施主冷靜些,不可魯莽從事!”
第二層還是黑沉沉的,不見一點燈光,楚秋帆一個身子恰似落葉一般,疾向底層落去。
這一層共有五間屋宇,燈光是從後面一間屋中透出來的,楚秋帆身子還沒落到地面,就倏然橫飛,掠入簷下。
楚秋帆當然不敢直接闖進屋去,只好從後面一道門中穿出,掠到小天井中,再閃身隱到右首一排花格子窗下。還未湊上眼去,只聽宋秋雲的聲音氣鼓鼓的道:“你為什麼不殺我?”
楚秋帆一顆懸著的心總算放了下來,暗道:“秋雲果然在這裡,她還沒事。”
接著只聽馬天風的聲音道:“我從來不殺人的,為什麼要殺你?你若敢再倔強,亂罵人,我就用劍尖在你臉上劃幾劍,讓你變個醜八怪,看著楚秋帆還會叫你妹子,叫得怪親熱不?”
楚秋帆心中暗道:“方才米十三娘還說公子臨行交代,好象馬天風已經離去了,要天亮之後才回來,原來只是鬼話!”
宋秋雲給她這麼一說,果然不敢再罵,那麼方才那聲尖叫,敢情是馬天風舉劍作勢,要劃她臉皮了。
過了半晌,才聽宋秋雲哼道:“你打不過楚大哥,把我們擄來,哼,楚大哥會來救我的。”
“救你?”馬天風冷冷一笑道:“楚秋帆早已來了……”
楚秋帆因她們正在窗內說話,不敢去弄溼窗紙往裡看,聽到馬天風此言,心頭不期猛然一驚,還以為自己露了行藏!
只聽宋秋雲問道:“他在哪裡?”
馬天風道:“楚秋帆和你一樣,早已落在我的手中。”
楚秋帆聽得微微一笑。
宋秋雲道:“我不信。”
馬天風道:“你們如何被我擒來的,楚秋帆自然也和你們一樣了。”
宋秋雲道:“我大師姐也會來救我的。”
楚秋帆既已落入了他們手中,那只有指望大師姐了。
馬天風忽然淡淡一笑,和緩的道:“我知道你是九連山桑姥門下,我也不想難為你……”
她口氣忽然軟了下來。
宋秋雲道:“那你為什麼要綁架我呢?”
馬天風輕笑一聲道:“你可知道我把你擒來,為什麼嗎?”
宋秋雲道:“你說呢!”
馬天風道:“事情很簡單。我出道江湖,聽說令師桑姥精擅‘天魔劍法’,其中‘雲裡三劍’更是出神入化,所以要找你比試比試。只要你勝得過我,我立時可以把你和楚秋帆,還有兩個雜毛道士一起釋放,你看如何?”她說的果然十分簡單。
楚秋帆心中卻有些不信,暗道:“馬天風花了如許手法,決不止單單為了和宋秋雲比劍,這到底有些什麼陰謀呢?”
只聽宋秋雲道:“你說的當真?”
馬天風道:“自然是真的了。”
宋秋雲問道:“你要和我比幾招?”
馬天風道:“我要試的是‘天魔劍法’,自然要從頭打到底,你可以盡情施展,但只有一點,你必需要注意。”
宋秋雲:“哪一點?”’
馬天風道:“你如果要施展令師桑姥的‘雲裡三劍’時,必需先出聲示警,我好作準備。”這話已很明顯,她似乎對“雲裡三劍”很感興趣。
但宋秋雲涉世未深,純潔的心如白紙,她還以為馬天風為了想見識師父的“雲裡三劍”,聞言欣然道:“這個自然,到時候我自會叫你小心應付的了。”
馬天風笑著點頭道:“好,咱們就此一言為定。”
花格窗上,忽然映出了她苗條的身影,顯然他今晚換上了女裝!楚秋帆只覺她身材纖長而婀娜,雖然是一個背影,看去甚是美好!
只聽宋秋雲:“既要比劍,你總得替我解了禁制才行,這樣一點氣力都使不出來,還比什麼劍呢?”
馬天風爽朗的笑道:“好,既然講好比劍,我自然要給解藥了。”
皓腕一抬,從掌心遞過一顆藥丸,說道:“接住了,把這藥丸納入口中,用口水化下就好。”
宋秋雲遲疑的道:“這是解藥?”
馬天風笑道:“我如果要用毒藥害你,還用得著這樣騙你嗎?”
宋秋雲伸手接過,說道:“我相信你。”把藥丸納入口中。
楚秋帆隱身窗外,只是想不通馬天風此舉,不知真正的用意何在。
只聽馬天風吩咐道:“你們把劍送給她。”
一名使女果然捧著一柄長劍,送到宋秋雲的面前,宋秋雲伸手接過長劍。
只聽馬天風又道:“宋姑娘,我們到外面去。”她率先舉步,跨出房門,朝小天井走來。
楚秋帆急忙身形一閃,疾掠而起,隱到右首左廊上一根抱柱之後。此處是小天井右邊最偏僻之處,不易被人發現。就在他堪堪隱好身子,馬天風手提長劍,已經走到小天井中間。
她身後是宋秋雲,同樣一手提著長劍,最後則是兩個青衣使女。
馬天風腳下一停,迅快的轉過身去,長劍當胸,和宋秋雲對面而立,說道:“你可以發招了。”
宋秋雲應道:“好。”鏘的一聲抽出長劍,右劍直豎,左手執著劍鞘,橫斜胸前,突然左腳跨進,一劍斜刺過來。
馬天風雙目凝注著她,身形輕輕一旋,避開了攻勢,右手長劍隨著揮出。
宋秋雲一劍出手,身形如飛,劍光一閃,第二劍又緊接著斜刺而出。
馬天風身形再旋,閃避劍勢,右手隨著一劍,凌空點出。
江湖上有兩句話,叫做“行家一伸手,便知有沒有”,原意是說只要你一伸手,內行人立時可以判斷你一身武功的高低,這也是常言所說的“一葉知秋”的意思。
楚秋帆和馬天風動過手,知道她一身功夫,應該比宋秋雲略勝一籌,此時眼看宋秋雲連發兩招,她只是仗著身法閃避,就是還招,也僅僅隨手揮出,好象志不在此!
“是她要和宋秋雲比劃的,何以只是如此隨便的應付,不全力以赴呢?”
楚秋帆心念方動,正在思索之際,宋秋雲第三劍已經疾射如電,穿心刺出。
馬天風依然身形輕旋,閃避敵劍,右手一劍橫掃,只是虛應故事,並無凌厲攻拒之勢。
宋秋雲忽然收住劍勢,喝道:“馬天風,是你要和我比劍的,你怎麼這般虛應故事,漫不經心的呢?”
馬天風格的笑道:“我漫不經心?你可曾刺到我了?好,那我就攻幾招給你看看!”
話聲出口,人已翩然欺進,右手左右揮舞,急攻的劍勢連綿出手,這一回但見銀芒飛灑,匹練繚繞,出手好不快速。
宋秋雲可也不慢,和她展開搶攻,一陣急驟得如同暴雨的鏗鏘劍鳴,連續響起!
這回雙方各展劍法,但見兩條纖影,倏進倏退,動作快如飄風,劍影划動,更是快得像電閃一般,不過眨眼工夫,兩人已經打了十七八招。
楚秋帆估計兩人這一交手,少說也要打上一、二百招才分得勝負來,心想:“我何不趁這機會,先去找找白鶴道長和銅腳道長?”
一念及此,正待悄悄後退,只聽馬天風叫道:“宋秋雲,你怎麼還不使‘雲裡三劍’呢?”
楚秋帆突然心中一動,暗道:“聽她口氣,果然是想從宋秋雲的劍招上偷學‘雲裡三劍’了。只可惜宋秋雲不善心機,是個心地純潔的少女,還不知道她的用心呢!”
果然,宋秋雲輕哼一聲道:“使就使,你小心了。”突然雙腳一頓,身子凌空撲起,忽然腰背一弓再挺,手腕也隨著一挺之勢,往下一抖,臨風連劈三劍。
這三劍因為出手發劍,奇快無比,看去似乎只有一招,但三劍乍發,就如銀蛇亂閃,在半空中明明只劈了三下,漾起三道劍光,等到落下之際,已是劍光紛披,魚龍曼衍,銀芒流動,由簡而繁,化作了一蓬劍雨,漫天飄灑,使人分不清它到底有多少道劍苗了。
楚秋帆看得暗暗喝彩,忖道:“雲裡觀音這招劍法,果然精妙絕倫!哦……這劍法的變化,自己好象極熟……”
他是因這招劍法映入眼簾,突然想起了《萬法歸宗》上有幾句專論劍法的句子當中,有一句和它的變化極為相似!
馬天風在她騰身躍起之時,早已疾然退出去七八丈遠近,只是仰首凝注著宋秋雲,好象和宋秋雲動手的不是她—般!
說實在,她這後退的速度,可說十分驚人,身形一晃,就巳到了七八丈外,是以宋秋雲凌空撲起,挺身發劍,這一招“雲裡三劍”雖然變化繁衍,勁氣無儔,等到劍光灑落,已是撲了個空。
馬天風在宋秋雲飄落地面之際,又倏然而來,站到了宋秋雲面前不到一丈之處,冷然道:
“我從小就聽說桑姥‘雲裡三劍’神妙無方,如今看來,也不過如此了。”
她來去如風,使人會發生一種錯覺,她就站在這裡,沒有移動過。
“你說什麼?”宋秋雲氣憤的道:“那你為什麼躲得這般快,不敢硬接?
馬天風冷笑道:“我方才只是久聞這一劍的盛名,才後退以避其鋒,早知‘雲裡三劍’只是如此,我哪會接不下來?”這話自然是故意相激的了。
宋秋雲哼道:“不信你再試試?”
馬天風輕鬆的掠掠鬢髮,笑道:“試就試,誰還怕你了?”她笑得很美,這自然是笑宋秋雲經不起她一激,自動送了上來。
宋秋雲道:“好,你小心了!”
雙足再次一點,一個嬌小的身子往上彈起,弓身再挺,抖手發劍,三道劍光,一現即散,化作繽紛劍雨,灑灑直落,這一切,和方才那一劍並無多大的差異!
照說,馬天風既已說過要接,自然也要迎著發劍才對,但她依然在宋秋雲縱身躍起之際,仍以那一式快速絕倫的身法,往後疾退出去七八丈外,仰起蜂首,一雙亮得像星星的眼睜一眨不眨,只是注視著宋秋雲弓身、挺身、抖腕,劈劍的姿勢。
這一招,宋秋雲自然依然落了空,她飛落地上,氣鼓鼓的道:“馬天風,你這是什麼意思……”
突聽幾聲喝叱,從前面傳了過來!馬天風臉色微變,問道:“前面出了什麼事?”
只聽蓬然一聲,有人互擊了一掌,接著一個蒼老聲音呵呵笑道:“朋友大概是少林寺來的了。”
接著另一個清朗聲音輕咦道:“會是龍虎二怪!”這人的口音,楚秋帆聽得出來,是白鶴道長的聲音。
馬天風聽到兩人的話聲,顯然已有外人闖入,舍了宋秋雲,一個急轉身,手提長劍,朝外就走。兩名青衣使女眼看馬天風走了,也急急跟了出去。
剩下宋秋雲一個人,怔立當場,楚秋帆急忙一下閃了出去,掠到宋秋雲身邊,低聲道:
“秋雲,快走。”
宋秋雲倏地回身,長劍橫胸,叱道:“你是什麼人?”
楚秋帆笑道:“你怎麼連我的聲音都聽不出來了?”
宋秋雲眨動眼睛,“唰”了一聲,喜道:“大哥,你怎麼……”
楚秋帆道:“此時無暇多說,外面已經動上手了,快跟我來。”急步往前走去。
兩人迅快穿出大廳,階前人影幢幢,雙方已成對峙之勢!
一邊是馬天風為首,她身前不遠,站著兩個身穿麻布長衫,短僅及膝的老人,左首一個手中拄著一根龍角杖,右首一個手持一條虎尾鞭,這二人正是昔年黑道中名震關洛的龍虎二怪。稍後站著一個二十四五的紅衣女郎和兩個跟著馬天風出來的青衣使女。
在他們對面,則是喬裝採藥老人的苦善大師、慈善大師、白鶴道長,銅腳道人。
苦善大師和慈善大師站得稍前,正好和兩個麻衣老人相對,敢情方才是苦善大師和另一個老人對過了一掌,雙方正待動手,恰好馬天風出來了,把雙方喝住的。
這原是目光一瞥間的事,楚秋帆和宋秋雲走出階前,宋秋雲口中叫了聲:“二位道長,大哥來啦!”
翩然奔近過去,楚秋帆隨著她走了過去。
馬天風只用眼角飄了宋秋雲一眼,但聽她說出“大哥來了”這四個字,目光不覺朝楚秋帆身上投來,冷冷的道:“站住,你是楚秋帆?”
到了此時,楚秋帆已不用掩飾身分,朗笑一聲道:“不錯,在下正是楚某,馬姑娘沒想到吧?”
“很好!”馬天風冷冷的哼了一聲,目光投到了苦善大師身上,問道:“這位呢?”
苦善大師道:“老衲苦善。”
只聽左首持龍角杖的麻衣老人呵呵笑道:“老夫沒有看走眼,果然是少林寺藥王殿住持,難怪方才一記劈空掌,有如此深厚的功力了。”方才是他和苦善大師對的掌。
馬天風冷笑一聲道:“你們能找到這裡來,已是不容易了。楚秋帆,就憑二位能把人救出去麼?”
楚秋帆道:“眼下的情形,馬姑娘難道看不出來麼?”
馬天風深深的看了他一眼道:“我看不出來,你們如何能離開大龍寺?”
銅腳道人大笑一聲道:“馬姑娘劫持貧道等人,總有個理由吧?”
馬天風道:“我自然有理由了。”
回頭朝手持虎尾鞭的麻衣老人說道:“石老,你給銅腳道人一掌試試!”
這龍虎二怪原是同門師兄弟,手持龍角杖的是師兄萬鍾粟,持虎尾鞭的是師弟石千鈞,數十年來,兩人焦不離孟。又因兩人的兵刃一個是龍角杖,一個是虎尾鞭,故有龍虎二怪之稱。
石千鈞一抱拳道:“屬下遵命。”猛地跨上一步,闊嘴一裂,朝銅腳道人詭笑道:“你叫銅腳道人?接老夫一掌吧。”右手一舉,一記劈空掌朝前劈來。他隨手拍來,掌風出手,呼然有聲,勁勢極強,但在石千鈞使來,最多也不過用了五成掌力。以他的名氣,對一個名不見經傳的銅腳道人,自然不肯用全力了。
銅腳道人乃是武當三子的清塵道長,人家既然指名叫陣,哪得不接,口中朗笑一聲道:
“貧道久聞石施主大名,今晚見了面,自當奉陪。”右手一圈,掌勢斜出,迎著朝前拍去。
雙方一來一往,何等快速之事,只聽“波”的一聲,掌勁乍交,銅腳道人突感後力不繼,一個人登登的連退了七八步之多,還是站立不穩,砰然一聲,一屁股往地上坐了飛去。
白鶴道人見狀大驚,他怕石千鈞乘勢追擊,急忙閃身而出,攔在前面。
楚秋帆、宋秋雲同時趕了過來,扶住銅腳道人,楚秋帆問道:“道長可曾傷在哪裡麼?”
“傷倒沒有。”銅腳道人神情委頓的道:“只是貧道功力依然並未恢復……”
在他說話之際,只聽石千鈞冷然道:“你叫白雲子?”
白鶴道人道:“正是。”
“好!”石千鈞洪笑一聲道:“那你也接貧道一掌。”陡然一掌,朝白鶴道人當面劈來。
白鶴道人微微攢眉道:“石施主也太狂了!”右手一揮,袍袖往前捲起,迎接來掌。
但就在白鶴道人袍袖揮起之際,已然感覺不對,因為自己揮起的衣袖,竟然只能發出平時的五成力道,而且後力也無法繼續,心頭一驚,急急往後躍退,但已經遲了,身體一震,再也支持不住,腳下連連後退,最後還是跌坐了下去。
慈善大師看出情形不對,忙道:“師弟快去看看二位道兄如何了,這裡由愚兄擔待。”
苦善大師答應一聲,正待退下。
馬天風朝手持龍角杖的萬鍾粟呶了呶嘴,萬鍾粟立即往前跨出一步,沉聲道:“大師不用走了,萬某領教。”突然揮動龍角杖,向苦善大師直搗而來。
苦善大師喬裝採藥叟,他手中一支藥鋤,實乃鑌鐵禪杖所改裝,此時一見萬鍾粟揮杖搗來,口中低誦一聲佛號道:“阿彌陀佛,貧僧得罪了。”也立即揮杖迎擊。
黑夜之中,響起了“噹”的一聲金鐵狂鳴,兩人幾乎被震得站立不住,各自後退了一步。
苦善大師救人而來,自從發現了龍虎二怪,早知難免要有一場激戰,何況白鶴、銅腳二道入位明明服了自己散功解藥,應該功力盡復,怎會禁受不住人家一掌?其中莫非另有緣故?
因此他在萬鍾粟揮杖擊來之際,已經下了決心,今晚之事,非痛下殺手不可!
少林寺以拳棍名聞天下,棍法正是他所長,此時和對方雙杖乍接,他立即展開少林“護教大夜叉杖法”,身形倏然飄退,杖勢快如掣電,接連攻出六招,口中喝道:“師兄、楚少施主,快護著二位道兄退出去。”
萬鍾粟成名數十年,他的成名兵器就是龍角杖,杖上造詣之深,自不待言,一見苦善大師揮杖急攻,也立還顏色,和他放手攻拒起來。
馬天風冷笑一聲道:“你們還想退出去麼?”
石千鈞在她說話之時,手指虎尾鞭,逼了上來。
慈善大師示意楚秋帆,宋秋雲扶著白鶴道人和銅腳道人先行退出,一面大喝一聲:“站住!”雙手合掌當胸,凜然擋在石千鈞的面前。
石千鈞冷然道:“慈善大師。”
慈善大師道:“不錯,石施主意欲何為?”
石千鈞道:“大師請讓開,老夫不想和你動手。”
慈善大師道:“貧僧卻想和石施主放手一搏。”
石千鈞大笑道:“老夫要你讓開,是因為你不堪老夫一擊。”
慈善大師方才服下散功解藥,又經過一陣調息,體內散功奇毒確已消失,並無異處,此時聽石千鈞說他不堪一擊,不覺怒笑道:“石施主不妨擊一下試試看?”
石千鈞大笑道:“堂堂少林寺戒律院住持,如果經受不起老夫一掌,傳出江湖,少林盛名,也就掃地了。”口中說著,果然舉手一掌,直拍過來。
慈善大師怒他口發狂言,說了聲:“善哉!善哉!”左手直豎,往前推出.但等他右掌推出之後?情形和白鶴道長、銅腳道人如出一轍,先是心頭一怔(一怔,是驚駭自己後力陡然不繼),繼則急忙縱身後躍(後躍,是因為接不住對方掌勢),然後“砰”然一聲,往地上跌坐下去。
這一下,當真看得楚秋帆心頭大為震驚,急忙掠了過來,伸手把慈善大師扶住,口中問道:“大師可是感覺內力不繼麼?”
慈善大師點點頭,嘆道:“完了,老衲這一身功力……”
他低沉的聲音,為石千鈞得意的狂笑蓋了下去:“如何?少林戒律院住持,果然不堪老夫一擊……”
但他的話聲,也只說到一半,就忽然停住了!
因為在他話聲中,突然有一道人影疾如飛鳥,從天而降,人還未到,一團強猛得如同有物的勁風,就像烏雲蓋頂,當頭轟擊而下!
石千鈞幾乎連人影還沒看清,口中大喝一聲,左手一記“天王託塔”,往上迎去。
“砰!”雙方掌勁乍接,空氣間就爆起了一聲破空震響,石千鈞但覺對方掌勢十分沉重,身不由己的往後退下一步,舉目看去,只見自己面前,已然多了一個手持鐵棍、身材高大的老人。
石千鈞並不認得心善大師,何況心善大師也是改扮了來的,他心頭暗暗一驚,忖道:
“這老人莫非也是少林寺的和尚?”
一面沉喝道:“閣下何人,恕石某眼拙,掌力倒是沉猛得很!”
須知心善大師也改裝而來,穿的自然是俗家裝束。
心善大師道:“老衲心善。”
“哈哈!”石千鈞大笑道:“少林寺連知客堂的老師父也還俗了。”
他笑得很猖狂,笑聲中,突然虎尾鞭向空一圈,“呼”的一聲,橫掃過來。
心善大師長眉掀動,沉喝一聲:“孽障敢爾!”手中鐵棍一送,往上挑起。
龍虎二怪功力深厚,這一鞭橫掃,勢道何等勁急?心善大師鐵棍和鞭尾交擊,在一聲金鐵擊撞的巨響之中,居然半斤八兩,各不相讓!
心善大師心中不禁暗暗震動,忖道:“這老魔頭功力竟然不在自己之下!”口中又是一聲大喝,左手一記“金剛掌”斜劈過去。
石千鈞同樣開氣吐聲,左掌一掄,迎擊而出。
兩人中間響起一聲蓬然大震,雙方各自錯開,虎尾鞭和鐵棍跟著同時出手,鞭影人影,交互而起。
楚秋帆眼看苦善、心善二位大師已和龍虎二怪動上了手,雙方功力悉敵,一時之間,難以分得出勝負。而自—己這邊,慈善大師和白鶴、銅腳二位道長都和人家交手未及一招,就真力不繼,由此可見苦善大師喂他們的解藥,顯然無法解去身中散功之毒,心頭十分惶恐,回身朝宋秋雲低低的道:“你守在這裡,我向馬天風要解藥去。”
宋秋雲點點頭,一手仗劍,往前移上一步,頓時也感到不對,口中輕“咦”一聲,叫道:
“大哥……”
楚秋雲正待往馬天風掠出,聞聲急忙停步,這一移步,回頭道:“妹子,你怎麼了?”
宋秋雲以劍支地,握劍右手還在顫動,看去已有些支持不住,抬頭道:“我……好象有些站不穩……”話聲未落,頹然往地上坐了下去。
她方才雖然服了馬天風給她的一顆解藥,那只是暫時遏制性的解藥罷了,時間稍久,藥性消失,功力自然依舊若廢。
楚秋帆看得又驚又急,劍召掀動,厲聲喝道:“馬天風,你在他們身上究竟使了什麼手腳?”
馬天風一雙發亮眼睛,眨動了一下,嬌聲笑道:“你現在相信了?你們無法把他們救出去的。”
“你這妖女……”楚秋帆氣怒已極,正待朝她撲去,突聽一陣快迅的腳步聲,從遠處傳了過來。心中不期一驚,他細辨聲音,來勢相當快速,而且人數不少。自己這邊,已有四人失去武功,自己如果撲向馬天風,慈善大師、白鶴道長等四人,勢必落人敵手。
這一猶豫,果見十來條人影,從外急步奔入!
當前一個一身白衣,年近三十,身材頎長,白面無鬚,劍眉朗目,容貌和馬天風生得有幾分相似,眉宇間有一股逼人的冷峻之氣。
跟在他身後的是八名黑衣漢子,只要看他們奔來的步伐,一身武功,相當不錯。
那白衣人冷峻目光迅快一掃,落到馬天風的身上,問道:“天鳳,這三個是什麼人?”
原來馬天風果然是化名,她叫天鳳!
“是少林寺的和尚。”馬天鳳俏目一溜楚秋帆,說道:“哥哥,你這麼快就回來了?”
他們是兄妹。
白衣人沒回答她的話,卻朝楚秋帆一指,喝道:“把他們拿下了。”他這句話,自然是向身後八個黑衣漢子說的。
那八個黑衣漢子轟應一聲,倏然散開,迅快朝楚秋帆等人圍了過來。
楚秋帆大喝一聲:“誰敢過來?”身形一個輕旋,雙手開合之間,接連拍出了八掌。平均每一個黑衣漢子都分得了一掌。
他這八掌使的都是鶴形手法,雖是虛空發掌,但“太虛玄功”威力奇大,每一掌都划起了一股強大的掌風,逼得八個黑衣漢子趕緊收腳閃避,不敢直攖其鋒!
白鶴道長坐在地上,看到楚秋帆這八掌使的居然會是自己的“白鶴掌法”,而且居然還使得十分精妙,幾乎連自己都沒有他這份功力,心中暗暗稱奇不止!
那八個黑衣漢子被他掌力一阻,不約而同的吆喝一聲,各自從腰間掣出雁翎刀,人影連閃,撲了上來。
楚秋帆大喝一聲:“你們不要命了?”右手連發兩拳,左手呼呼呼向左後方接連拍出三掌。
這兩拳,使的正是“無形神拳”。那迫近右首的兩個黑衣漢子突然大叫一聲,兩道人影凌空飛了出去,摔倒地上,再也站不起來。
左首三個因為他掌風挾著呼嘯而來,三人還算機警,聽風辨位,總算迅快的閃避開去。
楚秋帆哪容他們逼近過來,右手接連又是兩記“無形神拳”,無聲無息的擊倒了兩個逼近的漢子,左手向後橫掃,一記“龍尾揮風”,逼近欺近過來三條人影。不過瞬息之間,就連傷了對方四人。
這下看得白衣人目芒連閃,沉喝一聲:“沒有用的東西,回來。”
白衣人目中冷芒閃動,緊盯著楚秋帆,冷然喝道:“閣下好身手,報個萬兒來。”
馬天風不待楚秋帆答話,搶著道:“他就是楚秋帆,哥哥,那天妹子和他動手,還沒分出勝負來呢,還是由我來吧!”
白衣人冷然道:“不用。”他目光始終盯著楚秋帆,冷聲道:“你敢接我幾招嗎?”
馬天風長劍一掄,搶著道:“哥哥,我要和他比劍……”
白衣人不耐的劍眉一揚,偏臉道:“你站到邊上去。”
馬天風厥起小嘴,但卻不敢多言,回身之際,朝楚秋帆使了個眼色,哼道:“楚秋帆,總有一天,我要和你在劍上分個高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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