反正你既然不還手,老子手中總是一把鋒利得可以卸下你胳膊來的匕首,一百下中間,就九十九下沒有刺上你,但只要有一下刺中了。保你前後對穿!
因此他們並不理會程明山如何躲閃,只是悶聲不響,猛刺不休。
方才兩柄匕首還是偶而碰上,才發出“叮”“叮”之聲,現在程明山的人影漸漸模糊,兩柄匕首竟然面對面的碰上了,一時但聽“叮”“叮”“當”“當”之聲,突然大作,幾乎變成了兩個人雙打了。
就在這一陣兵刃互相交擊聲中,響起了一個清朗的笑聲,說道:“二位自己人,怎麼認起真來了,快快住手,小生已經等了好一回,你們打好了,小生還要問問二位呢!”
兩人聽到程明山的話聲,不由猛吃一驚,急忙住手,回頭看去,程明山揹負雙手,站在自己兩人右首三尺來遠的地方,根本不知他何時閃出去的?
原來程明山早就閃出去了,因為房中沒有點燈,光線較暗,他上身東閃西閃,影子模糊不清,故而他已經閃出去了,兩人依然一無所覺,還在那裡掄著匕首猛刺不休。
這回兩人都已警覺憑自己這點能耐,和人家差得太遠了!
既然不是人家對手,三十六著,自然走為上著。
程明山話聲甫落,兩人倏地一分,一個轉身直向門口掠去,一個背後就是窗戶,身子一個輕旋,點足朝窗口穿出。
程明山輕笑一聲道:“二位一點交代也沒有,就這樣走了麼?”
左手一探,就抓住了穿窗漢子的一條後腿,一抖手,砰然把他擲到地板上。
這時另一個漢子已經掠出房門,正待朝樓梯躍下。
程明山一個箭步,已經跟蹤到了他身後,一把抓住他後心,提了起來,說道:“朋友要走,也該和小生打個招呼,小生還沒點頭,你們如何能走?”
一手提著漢子,回入房中,然後五指一鬆,把他放到地上,自顧自點起一盞白瓷油燈,在椅上坐下,目光一抬,說道:“就你先說吧,你叫什麼名字,是誰支使你來的?”
那漢子手中還握著匕首,額上已經綻出汗來,但身子兀是動彈不得。
那是程明山鬆開五指之時,已經使了截脈手法,那漢子口中發出嘿的一聲冷笑,說道:“你認為老子會說麼?”
程明山笑道:“朋友已經落到我手上了,你想不說成麼?”
那漢子道:“小子,咱們既然栽在你手裡,要殺要剁,悉聽尊便。”
程明山搖頭笑道:“你錯了,小生不會殺你的,因為你只是受人支使,並非正主,殺了你也於事無補,小生只要你說出主使的人是誰,我立時就可釋放你回去。”
那漢子道:“你縱然釋放了我,但我若說出來了,這條命也是保不住的了……”
剛說到這裡,程明山突然回頭喝道:“窗外是什麼人?”
喝聲未落,突見三點寒星朝後腦激射而來。(他背窗而坐)
程明山跟酒仙遊一瓢練的“迴風子”,是暗器中最難練的一種手法,練暗器的人,最先要練接暗器,程明山對這一套可說是大行家了。
別人接暗器,大半都是用手接的,但他卻是左手一揮,衣袖飛卷,就把三點寒星接了下來,那是三枚銅錢。
暗器堪堪接住,人已快若輕煙,一下穿窗而出,目光凝處,那裡還有人影?
程明山暗暗驚楞,此人好快的身法,這東園之中,到處都是花木樹林,此人只要隱入樹叢,深夜之中,是不易發現的。當下也就不再追尋,轉身仍由窗口回入屋中。
那漢子因為被截脈手法所制,無法逃跑,依然木立原地。
程明山回到椅上坐下,說道:“朋友還是……”
他話還沒說完,忽然發現那漢子臉色有異,雙眼也緩緩閉了下來,不覺問道:“你怎麼了?”
那漢子沒有作聲。
程明山站起身,在他身上輕輕拍了一下道:“你……”
那漢子輕他一拍,身子突然一歪,“砰”的一聲倒了下去,嘴角登時流出黑血來!
血,竟然比墨還黑!
程明山心中暗暗驚異,急忙俯身看去。才發現他喉頭有一點黑色血珠,分明是中了飛針一類喂毒暗器無疑。
這種暗器,見血封喉,敢情早已死了,只是他被截脈手法所制,身子不動,是不會倒下去的。
程明山心中暗道:“這是自己追出去的時候,有人用暗器殺了他!”
“不,他面向前窗,毒針射中咽喉,那應該是從正面射來的!哦!這賊人果然狡猾得很,他方才打出三枚制錢,只是引自己注意而已,暗中卻夾了一支毒針,射向他咽喉,這要怪自己經驗不足,才上了他的惡當!”
他忽然想到此人中了毒手,還有一個不知是否也中了毒手?想到這裡,急忙直起身,朝還有一個漢子身邊走去,目光一瞥,不由使得程明山怒從心起,猛一頓足,沉哼道:“好個賊子,竟然當著小生的面,殺人滅口,總有一天我會把你找出來的!”
原來這個漢子也經程明山把他摔到樓板上的時候,以截脈手法制住了經穴,是以躺著不能動彈。
此時目光一注,發現他後腦赫然釘著一支細如牛毛的毒針當然也已死多時了。
只是他躺臥之處,已經靠近後窗,程明山登時想到飛針乃是細小之物,不可能射得太遠,那一定是自己從前窗追出之時,那人已經躲到後面窗下,這支飛針,是從窗外射進來的了!
這又怪自己江湖經驗不足,不曾防到這一著,當時如果到後窗去瞧瞧,準可發現賊人蹤影,也許可以把他一齊留下了。
他想到賊人如此狡猾,那麼自己回來之後,始終不曾看到春蘭,連樓上動手,和兩個漢子砰然倒在樓板上,發出的兩聲巨響,依然沒把春蘭驚醒,莫要也中了賊人毒手?
一念及此,立即匆匆下樓,找到小客廳的後面,那是下人的臥房,他推門而入,目光一注,果然發現春蘭和身撲在床上,祗要看他情形,分明是被人制住了穴道。
這就走近過去,伸手在春蘭身上,輕輕拍了兩掌。
春蘭口中“啊”了一聲,直起身來,揉揉眼眼,發現身後站著一個大男人,她因房中沒有燈火,看不清人影,口中驚啊一聲,尖叫道:“你……是什麼人,要……做什麼……”
程明山道:“春蘭,是我。”
春蘭又啊了一聲,說道:“是……表少爺,你……你……”
她一張粉臉,飛起兩朵紅雲,羞澀得說不出話來!她祗當表少爺要……
程明山道:“你是被什麼人點了穴道,還記得麼?”
春蘭定了定神,才道:“方才……表少爺還沒回來,闖進來了兩個黑衣人,沒待小婢開口,就點了小婢穴道,以後,小婢就不知道了。”
程明山道:“這兩個賊人,現在樓上,已被人用毒針所殺,你快去找周管事來。”
春蘭聽說兩個賊人已被殺死,聽得臉上變了顏色,哆嗦的道:“是……是表少爺……殺了他們麼?”
程明山道:“不是我殺的,你快找周管事來。”
“是!”春蘭答應一聲,轉身往外就走。
程明山隨著她退出房門,就在樓下小客廳中坐了下來。
不多一回,管事周新亭隨著春蘭急匆匆的趕來。春蘭在小客廳中掌上了燈。
周新亭垂著雙手,說道:“小的見遇表少爺,小的方才聽春蘭說,這裡有兩名刺客?”
程明山點頭道:“是的,小生回來的時候,兩個黑衣漢子就隱身房中,被小生擒住,正待問話,但有人在窗外施放毒針,把兩人殺以滅口。”
周新亭道:“表少爺可曾看到那是什麼人嗎?”
程明山笑道:“小生若是看到了他,還有讓他逃走麼?”
“是、是。”
周新亭連應了兩個是,又道:“那麼兩個賊人的屍體就在樓上了?”
程明山道:“不錯,你到樓上去看看,是不是認識他們?”
周新亭道:“小的怎麼會認識賊人呢?”
程明山笑道:“小生之意,周管事能擔任這裡管事之職,自然也經常會在江湖上走動,這兩人身手不弱,也許在江湖上小有名頭,周管事可能會認得他們了。”
周新亭陪笑道:“表少爺有所不知,小的確也奉總管之命,時常出去辦事,但認識的也多是白道中人,像九大門派的人,小的還認識幾個,至於黑道上的人,小的就不認識了。小的先去看看,總管聽到這裡出了事,大概也快趕來了。”
隨著話聲,舉步往樓梯上行去。
這時門外果然響起了一陣雜沓的腳步聲,總管勞乃通當先搶了進來,一眼看到程明山,急忙問道:“表少爺,這裡發現了刺客?”
他身後還隨著七八個莊丁,全是腰佩鋼刀,雄糾糾的健兒,不待吩咐,已在門外散了開來,如臨大敵!
程明山含笑道:“驚動勞總管了,這裡方才有兩名黑衣漢子闖入,制住了春蘭,躲在樓上,小生回來之時,沒見到春蘭,只當她到前面看戲去了……”
勞乃通道:“派在這裡使喚伺候的丫鬟,絕不敢擅自離開的。”
程明山道:“小生上樓之後,那兩個賊人突然現身,還亮出了匕首……”
“該死,該死!”
勞乃通道:“這裡日夜有三班人輪流巡守,怎麼會讓外人闖進來的,這個在下非嚴辦不可!哦,表少爺沒事吧?”
程明山道:“這兩人身手頗是不弱,但被小生出其不意,把他們制住了。”
勞乃通笑道:“表少爺家傳絕藝,兩個跳樑小醜,自不足道了。”
程明山就把自己正待問話,窗外忽然有人打進三枚制錢……
勞乃通吃驚道:“他們還有接應的人?”
程明山取出三枚制錢,一面把自己如何追出窗外,不見賊人蹤影,及回入房中,如何發現兩人已死在毒針之下,詳細說了一遍,只是沒說那兩個漢子是查究自己身份來的。
勞乃通發楞道:“會有這等事,表少爺,咱們上樓去看看!”
他讓程明山走在前面,自己跟著上樓,春蘭也跟著勞總管身後,登上樓梯。
周新亭一見勞總管到了,本來在檢視兩個漢子屍體的人,急忙站起身,垂手道:“總管來了。”
勞乃通問道:“你看這兩個是什麼人?”
周新亭道:“回總管,他們一身夜行衣飾,分明是黑道中人了。”
勞乃通道:“是什麼暗器所傷?”
周新亭趕忙一攤手,他手掌上有兩支細如牛毛的毒針,送到勞總管面前,說道:“總管請看,這是喂毒梅花針,屬下是從他們身上起下來的,一中咽喉、一中後腦,這種毒針,毒性甚烈,見血封喉,十分歹毒,使用這種毒針,顯然是黑道上的高手了。”
勞乃通從他手掌上取起毒針,看了一看,嘿然道:“他們敢夜入九里堡逞兇,殺人滅口,當真是無法無天了!”
他隨著話聲,把毒針交還周新亭手中,一面說道:“你要他們加強巡邏,莊主壽誕,居然被歹人潛入,這要傳出江湖,九里堡的顏面何在?”
周新亭口中唯唯應是。
勞乃通又道:“你去叫人快把這兩具屍體運走,今晚時間不早,表少爺也可以安息了,此事在下一定要查。”
周新亭又應了兩聲“是”,才匆匆下樓,帶著四個人上來,把兩具屍體扛走。
勞乃通道:“表少爺還是換一個房間吧!春蘭,隔壁不是還有一間麼,你快鋪好床鋪,好讓表少爺休息。”
春蘭應了聲是,正待退出。
程明山含笑一擺手道:“春蘭,不用了,小生住在這裡就好。”
勞乃通拱拱手道:“表少爺那就安息吧,在下告退。”
程明山道:“真不好意思,勞動勞總管了。”
勞乃通道:“表少爺好說,在下慚愧,沒有盡到督促之責,才讓大膽賊徒來去自如。”
說著,再一拱手,舉步下樓而去。
春蘭鋪好被褥,俏生生走近,嬌聲道:“表少爺,小婢給你寬衣吧!”
程明山道:“不用了,你去休息吧,我還要坐一回。”
春蘭轉身退出,端著一盞茶送上,說道:“表少爺那就喝口茶。”
程明山朝她含笑道:“謝謝你,夜色已深,這裡不用你伺候了。”
春蘭應了聲“是”,才悄悄退去,隨手帶上房門。
程明山一手端著茶盞,回到窗下坐下,心中只是思索著剛才兩人,不知究竟是何來歷?從他們口氣聽來,明明是懷疑自己的身份。
懷疑自己身份,應該是九里堡的人!
九里堡的主人是老堡主——菩薩,他即使真是因頭風開刀未愈,對自己起了懷疑,就該向荊一鳳詢問,決不會派人守在自己房中的。
除了菩薩,堡中大權獨攪的是總管勞乃通,那麼懷疑自己身分,派人來查自己,就出之勞乃通的支使了!
他想到堡主笠口薩連說話都要老神仙以“傳音入密”支使,等於形同傀儡,這一點,勞乃通必然知道。
那麼莫非是勞乃通和老神仙互有勾結?
他想到這兩人互有勾結,不禁想到菩薩和劉二麻子有許多相似之處,這該作何解釋呢?到底這菩薩是他本人呢?還是劉二麻子?
突然間,他想到了一件可怕的事,莫要是老神仙替菩薩醫治頭風,剖腦之時,不治身死,老神仙和勞乃通不敢聲張,只好找個人來代替,劉二麻子和菩薩正好有幾分相似,才把他弄來,權充替身,一面又給劉二麻子服了喪失神志的懵藥,使他懵懵懂懂,狀類白痴,以致一舉一動,三日一語,都要別人暗示。
(懵藥,迷人之藥,元典章刑部摸鈔斷例:“李廣志明招摘取蔓羅,草麻子修合懵人”)
一念及此,頓覺自己的想法,越想越對,暗道:“這件事,明天該悄悄和荊一鳳商量才是。”
另一件事,武林盟主萬春霖突然昏迷,又作何解?難道也是他們在暗中使的手腳?這又有什麼企圖呢?
他越想越覺得九里堡大有蹊蹺,其中似乎正在醞釀著一件什麼事!
師父要自己到徐州來,莫非也是為了這件事不成?
放下茶盞,站起身伸了個懶腰,就脫去外衣,上床就寢。
這一晚,他腦中思想很亂,當然沒有睡好,沒多一回,天色已經黎明。
程明山披衣下床,開出房門,緩步走下樓梯,他本待到園中走動。
春蘭聽到聲音,慌忙迎著走出,躬著身道:“表少爺早,你昨晚大概沒有睡好,才這麼早就起來了。”
程明山含笑道:“我一向都起來的很早。”
春蘭道:“小婢給表少爺打臉水去。”
匆匆往後行去,一回工夫,端著臉水進來。
程明山盥洗完畢,春蘭早已在起居間中揩好桌子,端上一鍋稀飯,四式小菜,和一籠蒸餃,說道:“表少爺,用早點了。”
程明山剛在椅上坐下,只聽外面響起一陣輕快的腳步聲,荊一鳳像一陣風般走了進來,看到程明山,就道:“表哥已經起來了,我聽春雲說,昨晚這裡出了事?”
“表妹也起得早啊!”
程明山含笑站起,說道:“你請坐下來再說。”
荊一鳳在他對面坐下。
春蘭道:“表小姐還沒用早點吧?”
荊一鳳道:“我起來聽了春雲的話,就趕過來了。”
春蘭道:“那表小姐就在這裡用早點好了,小婢再去拿一雙碗筷來。”
說罷,很快轉身走出。
程明山急忙以“傳音入密”說道:“表妹,早餐之後,你說是來約我一起去逛雲龍山的,我有很重要的話和你說。”
荊一鳳點點頭。
春蘭已經拿著一副碗筷走入,替荊一鳳裝了一碗稀飯送上。
荊一鳳道:“表哥,你快說呢,昨晚那兩個賊人,究竟是什麼路數呢?”
“不知道。”
程明山道:“昨晚我回來之時,就有兩個夜行人,躲在我房中暗陬……”
他把經過情形詳細說了一遍。
荊一鳳哼道:“這還得了,九里堡居然被人摸了進來,而且還有人打接應,殺人滅口,要是給舅舅知道了,不把這東園的負責管事周新亭痛罵一頓才怪!”
“算了。”
程明山笑著道:“昨晚勞總管也來了,今天是舅舅生日,他老人家身體還沒康復,這種事不可讓他知道的好。”
荊一鳳吃了一個餃子,忽然抬頭笑道:“表哥,吃過早餐,我陪你去逛雲龍山,放鶴亭,好不?”
程明山道:“今天是舅舅壽誕正日,我們還要拜壽呢!”
荊一鳳道:“舅舅身體還沒復原,要中午壽筵才下樓,早晨又沒事。”
“好吧!”
程明山道:“雲龍山我還是小時候到徐州來,跟爹去過一次,差不多快十多年了。”
荊一鳳喜孜孜的道:“那就快吃了。”
兩人用畢早點,就相偕走出東園,轉到前面。
荊一鳳道:“我找李管事去要一部車。”
今天是九里堡主菩薩壽誕的正日,堡中的人,都十分忙碌,兩人來至二門,就遇上李管事。
荊一鳳叫道:“李管事,你給我們套一部車,我要和表哥逛雲龍山去。”
李管事慌忙垂著手道:“小的見過表少爺、表小姐,只是待回莊主要下樓接待賓客,還要表少爺、表小姐作陪呢!”
“我知道。”
荊一鳳道:“那是中午的事兒,我們會趕回來的。”
李管事連應了兩聲“是”,就朝一名莊丁招招手道:“表少爺、表小姐要去逛雲龍山,你要張阿七去一趟。”
那莊丁唯唯領命,迅快朝大門外奔去。
李管事道:“表少爺、表小姐,張阿七那輛是最新的車,二位早去早回。”
荊一鳳理也沒去理他,拉著程明山就走。
大門外張阿七早已套好了一輛簇新的雙轡馬車,看到兩人走出,立即打開車簾,伺候著道:“表少爺、表小姐請上車。”
程明山、荊一鳳跨入車廂,張阿七立即放下車簾,跳上車,揮起長鞭,驅車飛馳。
荊一鳳低低的問道:“表哥,你有什麼事嗎?”
程明山道:“我想到了一件十分嚴重的事,所以要你出來,才能和你說。”
荊一鳳道:“是什麼事呢?”
程明山道:“你相信不相信,舅舅可能出了事麼?”
荊一鳳道:“你說的出事,是出什麼事呢?”
程明山道:“譬如老神仙給他剖腦治頭風,一時失手不治……”
“你說舅舅已經不治……”
荊一鳳嬌軀一顫,問道:“你怎麼會有這樣想法的呢?”
程明山道:“只有舅舅剖腦不治,才會找一個替身。”
荊一鳳道:“這是你的玄想?”
“不!”程明山低聲道:“他們不敢聲張,只好找和舅舅面貌相似的劉二麻子作替身,又替他服了懵藥,才會自己沒有主張,三日一動,都得有人指揮。”
荊一鳳怔道:“你想的很有道理,只是……只是……”
程明山道:“我看勞總管和老神仙一定有著勾結,他們好像正在醞釀著一件很大的陰謀。”
荊一鳳道:“是什麼陰謀?”
“我只是有此預感。”
程明山道:“但要我具體的說,我也說不出來,譬如盟主萬春霖在席間突然昏厥,就成不治之症,譬如昨晚那兩個賊人被我制住了,突然被人殺之滅口,這些,應該都有關連,還有,那位林姑娘,(指林秀娟)甘心去伺候老神仙,似乎也和我想的這件事,多少有著關連!”
荊一鳳一呆道:“這些事情,一點也串連不起來,你怎麼會把它們想到一起去的呢?”
程明山笑道:“凡是身邊的事,看到、聽到的,自然都是線索了。”
荊一鳳笑道:“連你也是。”
車行漸緩,終於停了下來了,張阿七跳下車,掀起車簾,程明山、荊一鳳相繼躍下。
荊一鳳道:“你就在這裡等,我們要到山上放鶴亭去。”
張阿七應了聲“是”。
荊一鳳一手理理鬢髮,回頭道:“表哥,我們走。”
從山麓上去,有寬敞平坦的石級,兩人並肩而行,一路上也有不少遊山來的遊客,但看到兩人經過,莫不為之側目。
雲龍山不算很高,但是卻是徐州最大名勝區,放鶴亭是蘇軾任彭城郡守時所建。
兩人跨進亭子,程明山看著石碑,漸漸俯下身去,一面口中吟道:“雲龍山上試春衣,放鶴亭前送落暉,一色杏花紅十里,狀元歸去馬如飛。”
他吟的這首詩,正是乾隆皇帝下江南時所題,刻在石碑上的御題。
荊一鳳道:“這首詩又不好,字體也俗得很。”
程明山道:“江南名勝,都有他題的詩,不過題在名勝古蹟處,只不過多此一碑而已,還算好的,若是題到古人的名畫上,那才真正破壞名畫,使人有俗不可耐之感。”
荊一鳳指點著遠處說道:“還是看山吧!彭城之山,崗嶺四合,隱然如大環,獨缺其西一面,而山上之亭,適當其缺,春夏之交,草木際天,秋冬雪月,千里一色,風雨晦明之間,俯仰百變……”
程明山笑著接道:“表哥明山,時從表妹一鳳,來登此山,攜美於斯亭而樂之,握表妹而告之曰,子知有跟蹤乎?”
他把“放鶴亭記”中詞句改了幾個字。
先前荊一鳳還白了他一眼,正要啐他,聽到最後一句,不覺一怔,問道:“你怎麼知道的?”
程明山含笑道:“我方才是故意看那首御詩,俯下身去,就為了側眼看那跟蹤我們的人。”
荊一鳳道:“這人呢?”
程明山道:“那人已經走了,現在換了一個人。”
荊一鳳道:“你怎麼知道了呢?”
程明山一笑道:“我早就發現他了,我們下車之時,這人就在山下徜佯,後來我們上來了,他就一直跟在我們後面,好似意在竊聽我們說話,等我們登上亭來,他大概怕我們起疑,所以換了一個人,但他和後面那人接班的時候,用嘴呶呶我們,又恰巧給我看到了。”
荊一鳳低聲問道:“那麼後來的那人呢?”
程明山微微一笑道:“我用手撫摸石碑之時,檢到了一粒小石子,早就彈出去了。”
荊一鳳咭的笑出聲來,問道:“人在那裡呢?”
程明山眼角一掃道:“就是那個一手扶著欄杆,正在出神的那人。”
荊一鳳回頭看去,果然有一個青衣漢子一手扶著欄杆,正在欣賞山色,不覺奇道:
“我們到雲龍山來,只有李全一個人知道,聽你說,好像有人早就在這裡守候著了,這怎麼會呢?”
程明山披披嘴道:“李管事知道,不就等於勞乃通知道麼?”
荊一鳳道:“就算勞乃通知道,也不會這麼快就有人等在這裡呀!”
程明山道:“他手下的人,不一定全在九里堡裡面,他自然有方法傳遞消息的了。”
荊一鳳變色道:“這……”
程明山低聲道:“現在已可證明昨晚那兩個黑衣人,一定是他一黨的了。”
荊一鳳道:“我們該如何呢?”
程明山道:“方才在車上我和你說的這些事,你千萬不可洩露半點口風,本來我想約你到這裡來,是想和你商量,我們如何著手進行調查,但如今看來,他們已經對我們起了懷疑,既起懷疑,我們一舉一動,就會有人暗中監視,一時之間,就不可輕舉妄動了。”
荊一鳳道:“那麼就不查了麼?”
“那也不是。”
程明山道:“他們在暗中,我們在明處,他們有了防範,查也無從查起,只好慢慢的來,等他們覺得不用防範我們的時候,才是我們著手的時候,所以這些事,你不能急著去跟令尊說,你本來不是說今天早晨要去告訴令尊嗎?所以我只好把你約出來了。”
荊一鳳道:“那要等多久?”
程明山道:“家師時常告訴我,急事緩辦,我們且等舅舅壽誕過去了再說。”
程明山又道:“你就是要告訴令尊,也不可在九里堡說,九里堡中,差不多全是他們的耳目,豈不打草驚蛇?”
荊一鳳點點頭道:“我都聽你的就是了。”
程明山道:“那麼我們可以回去了。”
荊一鳳道:“那人怎麼辦呢?”
程明山屈指輕彈,一面說道:“表妹,你不是會做詩麼?”
荊一鳳會意的道:“我只會念幾首唐詩,那裡會做什麼詩?我看呀,還是表哥吟一首,給我欣賞的好。”
程明山笑道:“表妹是女才子,有表妹在前,我怎敢吟詩?”
“不做就算了。”
荊一鳳道:“方才李管事說,我們要早些回去,舅舅也快起來了呢!”
程明山道:“那就走吧!”
那人站在亭子角上,只是聽到兩人要做詩,並沒聽到什麼,也就緩緩轉身,當先走出亭去。
程明山朝她微微一笑,兩人也隨著下山,一路上,程明山故意和荊一鳳談些前人遊放鶴亭的詩,荊一鳳也故意的說她喜歡某人的那一首,某人的那一句,兩人跟在那人身後,一路上只是談詩。
回到山下,張阿七伺候著兩人上車,就驅車往九里堡趕去。
荊一鳳低笑道:“這兩人先後回去,報告的是我們只是一路談詩,就可減少他們對我們的猜忌了。”
程明山道:“那也不一定,他們既已起疑,並不是一二件事,就能消除他們對我們的猜忌的,我們從現在起,處處都要裝作毫無心機,最重要的,好像我們……”
荊一鳳回頭道:“好像我們什麼?”
程明山俊臉一紅,附著她耳朵低低的道:“好像我們墮入了情網……”
荊一鳳臉上也飛起兩朵紅雲,啐道:“這有什麼用?”
“有用。”
程明山道:“只有墮入情網的少男少女,除了為情顛倒,旁的事,就全不關心了。”
“你……”荊一鳳輕盈的看了他一眼,抿嘴笑道:“經驗好像很豐富。”
程明山道:“我這是從書本上看來的。”
回到九里堡,因為今天是菩薩壽誕的正日,莊前車馬絡繹不絕,到了大門口,更是擁擠。
兩人下了車,隨著人群,擠進大門,擠進二門,人潮剛松得一鬆,就看到錢子良迎了上來,垂手道:“表少爺、表小姐回來了。”
荊一鳳問道:“錢管事,有什麼事嗎?”
她和程明山依然並肩一路往裡走去。
錢子良跟在兩人身後,口中應著“是”,一面說道:“小的想請問表小姐一句,那林家的二姑娘,早晨……不知有沒有去過涵青閣?”
“林家二姑娘?”
荊一鳳忍不住回頭問道:“你說是林秀宜?她怎麼了?”
錢子良道:“她……人不見了……”
荊一鳳道:“她不見了關我什麼事?她姐姐如今是老神仙的弟子,你怎不到仰星樓去問問。”
錢子良又應了兩個“是”,才道:“小的也去問了,就是沒有下落,小的記得表小姐前天邀林家姐妹去過涵青閣,所以……所以見到表小姐,隨便問問。”
“丟了人來問我?”
荊一鳳作色道:“這是勞總管要你來問的?”
“不,不,表小姐請歇怒。”
錢子良一臉惶恐的道:“小的該死,小的不敢。”
荊一鳳重重哼了一聲,回頭道:“表哥,我們快走,舅舅該起來了呢!”
兩人一路向東園行來,荊一鳳道:“表哥,‘正’怎麼寫的?”
程明山道:“那是一劃下面‘止’字。”
荊一鳳回過頭來,嫣然一笑道:“那不就對了麼?”
“對了?”
程明山自然知道她向‘正’,是指昨天自己替林家姐妹帶來的口信,但一時還想不出道理來,再一尋思,才恍然大悟!
“正”字是“一”字下面一個“止”字,林家姐妹二人,自己帶的口信,是一個“正”字,那不是要兩人只留下一個麼?(一止一個自然該走了)
想到這裡,不覺笑道:“我說表妹是女才子,一點沒錯吧?”
荊一鳳輕笑道:“我不會作詩,只會拆字咯!”
程明山道:“做詩也好,拆字也好,反正你是才女就是了。”
荊一鳳偏著頭問道:“你呢?你是不是才子?”
“我?”程明山笑道:“我是表哥。”
剛說到這裡,只見周新亭急匆匆的一路飛奔而來,老遠看到兩人,就大聲道:“表少爺、表小姐回來了可好,小的奉總管之命,正要去找二位呢?”
看他樣子,果然急得滿頭是汗水。
程明山問道:“勞總管找我們有事?”
周新亭拭著汗水,說道:“莊主就要出去了,勞總管著急了,要小的趕去雲龍山找呢!”
荊一鳳道:“這時候不過是己牌時光,舅舅不是要午刻才出去麼?”
周新亭道:“這個小的就不知道了,反正小的看總管很急,不迭的催小的快去把二位找回來,現在二位總算回來了。”
程明山道:“勞總管在那裡?”
周新亭道:“就在仰星樓等著二位。”
荊一鳳道:“表哥,我們快些走吧!”
兩人腳下加緊,趕到仰星樓,剛跨進門,只見菩薩、老神仙、林秀娟、和勞乃通都坐在小客廳裡。
勞乃通看到二人,連忙站了起來,笑道:“好了,好了,表少爺、表小姐回來了。”
兩人朝老神仙叫了聲:“老神仙。”
接著就朝菩薩身邊行去,又同聲叫了聲:“舅舅。”
兩人同時拜了下去,說道:“恭喜舅舅壽比南山。”
“你們到雲龍山去玩了。”
老神仙笑道:“堡主今天精神比昨天比好得多了,今天是壽誕正日,他起來得早,許多賓客都全到了,堡主本來早就要出去了,就是二位沒有回來,在這裡等著呢!”
菩薩的臉色比昨天要好得多,看到兩人屈膝拜壽,還伸出手來,握住兩人的手,臉上也有了笑容,說道:“起來,起來,雲龍山好不好玩?”
荊一鳳道:“我們幸虧回來得早,不然舅舅會等急了呢,雲龍山表哥還是小時候去過,我想今天上午沒事,才陪表哥去的,今天遊人不多,我一年要去好幾次,就沒有什麼好玩了。”
老神仙呵呵笑道:“但今天可不同呀!”
荊一鳳粉臉被他說得一紅,含羞道:“老神仙也愛開玩笑。”
老神仙呵呵大笑道:“人家叫我老,我是人老心不老。”
菩薩道:“所以你才能活到一百以外了。”
勞乃通站起身道:“莊主現在可以出去了吧?”
菩薩點點頭道:“是該出去了。”
於是菩薩仍由程明山、荊一鳳兩人一左一右攙扶而行。
勞乃通搶著走在最前面,算是領路。老神仙也由他關門愛徒林秀娟挽著他的手,兩個青衣使女則緊隨在眾人身後,一行人出了仰星樓。
荊一鳳故意回過頭去,說道:“林姑娘,我方才聽錢管事說,令妹失蹤了?不知是不是真的?我看他好像很急!”
林秀娟口中“嗯”的一聲道:“我也是方才聽錢管事說的,唉,我那妹子平日任性慣了,年紀輕,又貪玩,也許她覺得上午沒有事兒,出去走走,她自己會回來的,不用去找她。”
程明山心中暗道:“她妹妹明明走了,她嘴裡還故意說得輕描淡寫,這人口才果然很好,經她這一說,不是就把事情沖淡了?”
口口口口口口
九里堡菩薩壽誕,只要是武林中人,都要趕來祝壽,堡中第一進、第二進的東院、西院、花廳,全接待了各地的賀客。
大廳上更是人頭濟濟,湧進來一批又一批的人。
菩薩的書房,是在第二進東首,自成院落,和東園相距不遠。招待在書房裡坐的,自然是九里堡的特別貴賓。
那是六大門派,(九大門派峨嵋靈根大師和八卦門封自清、形意門祝南山沒來)兩大幫的掌門人,計為:少林方丈慧通大師、武當一寧子、華山華鳳藻、衡山魯元增、六合徐子桐、九宮竹逸先生、丐幫簡叔平、徽幫曹鳳台、另外二位則是白鶴觀天鳴道長、九華阮清香,還有就是雙環鏢局總鏢頭晏長江,作陪的則是荊雲臺。(荊一鳳之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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