厲山君這“山君”二字,可不是他的名字,乃是他的外號,山君者,老虎也。這可有文縐縐的出典,駢雅釋獸,虎苑上說:“虎為獸長,亦曰山君。”
江湖上人早在二三十年前,就把他姓厲的看成猛虎,你就可以想見他的厲害了。
易經上說:“風從虎”,這可一點不假,厲山君板斧似的手掌,一記接一記擊出,掌風也一記比一記強勁,剎那之間,當真風雲突變,星月無光,呼嘯風聲,盈耳如濤,兩丈方圓,就像括起了龍捲風,吹得數丈以外觀戰的人,衣袂狂飄,獵獵作聲!
這份聲勢,看得簡叔乎、徐子桐、荊雲臺等人莫不聳然動容!
再看張老實,在風勢強勁的掌力範圍之中,依然捨不得丟下梨膏糖,還在一邊剝紙,一邊啃著,但又要躲閃一記接一記劈過去的掌風,一個人不住的滴溜溜的亂轉,口中大聲叫道:“厲山君,你別再欺人太甚了,小老兒只不過是覺得這塊糖丟棄了太可惜,才把它吃下肚去,你就趁我沒時間還手,一連打了我十三掌,還不夠麼?你真要和我打架,那就痛痛快快的打一架好了。”
原來他糖剛吃完,舔舔指頭,兩手叉腰,就站立厲山君面前,戟指著厲山君鼻子說話。
厲山君接連劈出了十三掌之多,那知劈出第十三掌,張老實忽然逼近到他面前,這下直把厲山君驚愕得不知所云,暗道:“這人竟然絲毫不畏自己掌風?掌風竟會擊不上他身子?他這是練的那一門功夫?”
雙手一停,嘿然道:“閣下果然好功夫,老夫與人為敵,一向有個規矩,只要有人接下老夫一十三掌,老夫就終身不與此人為敵。”
雙足一頓,一道人影,突然破空直上,飛掠出去。
“喂喂!”
張老實伸著脖子,大聲叫道:“老朋友,你下次到黃河底來,小老兒請你吃梨膏糖。”
荊一鳳“咭”的笑道:“老人家,厲山君已經走遠了呢!還聽得到麼?”
“聽不到沒關係。”
張老實縮著頭,笑嘻嘻的道:“我老人家的意思到了就好了。”
只見徐蓴客和兩個丐幫弟子急匆匆奔了過來。
徐子桐問道:“師弟,找到解藥了麼?”
徐蓴客搖搖頭道:“沒有,反而伍奎教人給暗算了。”
徐子桐道:“給什麼人暗算的。”
“不知道。”
徐蓴客道:“說來慚愧,小弟連人影都沒有看到,只聽伍奎口中低哼了一聲,一顆頭就垂了下去,他是後心被一支毒針打中送了性命,很可能是鏢局中還隱伏了晏長江的同黨,怕他洩露了機密,才殺以滅口的。”
徐子桐重複的問道:“師弟仔細搜了晏長江的書房,沒看到什麼藥瓶之類的東西?”
徐蓴客道:“小弟搜索的很仔細,所有抽屜都找遍了,就是沒找到解藥。”
簡叔平朝張老實崇敬的抬抬手道:“老前輩,請到敞軒裡坐吧!”
張老實嘻嘻一笑道:“你們不用和我客氣,小老兒這兩條腿站站還沒關係。”
荊一鳳道:“老人家,你方才閃避厲山君掌風的是什麼身法呢?教給我好不好嘛?”
張老實聳聳肩笑道:“那有什麼身法,我只是這樣擺動著肩膀罷了!”
說話之時,他雙肩左右擺動了幾下。
荊一鳳道:“這樣就能避得開掌風麼?”
張老實朝她笑笑,才道:“這是避重就輕的捱打法而已,我人家這把老骨頭還算硬朗,只要避開正面,挨幾下還沒有關係,你女娃兒細皮嫩肉,骨頭還脆,就挨不起了。”
荊雲臺道:“鳳兒,老人家練成護身真氣,你還早著呢!”
荊一鳳不依道:“護身真氣也是要慢慢的才練得成,老人家,你先教我練法就是了。”
“早得很呢!”
張老實聳聳肩道:“你至少先得把你師父教的內功練好了才成。”
正說之間,只見從假山山腹,陸續走出一行人來。
徐子桐道:“是壽通大師他們出來了。”
大家急忙迎了上去。
壽通大師、程明山、阮清香、項昆和地底石室的杜管事領著八個少林僧侶,八名丐幫弟子,各自揹著一個人走來。
進入敞軒,各人把揹著的人輕輕放下。
簡叔平朝壽通大師拱拱手道:“大師辛苦了。”
“阿彌陀佛。”
壽通大師合十道:“真想不到雙環鏢局地下還有偌大一座石室,可見晏長江早有陰謀野心,已非一朝一夕之事了。”
徐子桐看了地上諸人一眼說道:“真會是慧通大師、天鳴道長,這些人昏睡不醒,那該怎麼辦呢?”
荊雲臺望望張老實,說道:“老人家,你看怎麼辦?”
張老實睜著一雙小眼睛,一霎不霎看看慧通大師等人,然後人又俯下身去,伸手摸索了一陣,才直起腰,搔搔頭皮,說道:“奇怪,這些人什麼也沒有,只是睡熟了。”
“是的。”
荊雲臺道:“雙環鏢局把這些人的沉睡不醒,謂之為冬眠。”
“冬眠,嘻嘻!”
張老實縮著頭道:“他們又不是蛇蟲,還會冬眠。”
荊雲臺道:“這冬眠只是他們的名稱而已,他們給慧通大師等人,服下了一種叫做‘冬眠散’的藥物,可以使這些人昏睡不醒。”
“這小老兒就沒轍了!”
張老實摸摸鼻子,沉吟道:“是不是找個大夫來診診?哦,對!這事兒可叫小徐去跑一趟……”
荊雲臺道:“前輩是說?……”
張老實咄了一聲,小眼珠滑碌一轉,落到徐子桐的身上說道:“他祖父掌理六合門,小老兒去過六合,因為他年紀比小老兒大,小老兒就叫他老徐,老徐的兒子,年紀比小老兒小上十來歲,小老兒那時只好叫他小徐,後來小徐的兒子大了,小徐自然升格,變了中徐,你說小徐是誰?自然是中徐的兒子了,人家現在是一門的掌門人了,那裡還想得起我這賣梨膏糖的糟老頭來?”
徐子桐聽得大吃一驚,急忙趨前兩步,躬下身去,恭敬的道:“再晚不知老前輩和先祖,先父有兩代交誼,還請老前輩多多見諒。”
“嘻嘻!”
張老實笑了笑道:“小老兒只是說說罷了,這也認不得真,不過這件事,倒確實非你小徐親自去一趟不可。”
徐子桐道:“老人家吩咐,再晚自當遵命。”
“不是小老兒吩咐的。”
張老實搖著手道:“是小老兒想起來的,小老兒想得起來,你也應該想得起來才是。”
徐子桐道:“再晚不知老前輩想什麼來了?還請老前輩明示。”
“咄!”張老實道:“你難道忘了蘇州有你一位父執世交麼?”
徐子桐哦道:“老人家說的是姑蘇薛神醫?”
“不是他還有誰?”
張老實聳聳肩笑道:“這些人服了什麼‘冬眠散’,沒有解藥,普天之下,大概只有薛神醫可以治得,只是他七十以後,就不再出診,尤其是遠路,非你去求他,是不會來的。”
徐子桐道:“老前輩說得是,那麼再晚造就動身。”
徐蓴客道:“大師兄,小弟和你同去。”
徐子桐自然懂得他的意思,雙環鏢局初破,但晏長江決不會是主腦人物,敵暗我明,徐蓴客是怕有人中途攔截。
簡叔平接口道:“徐兄,咱們丐幫和薛神醫也尚有一點淵源,佟長老也和徐掌門人二位同去一趟,這不是一門一派之事,而是為了整個武林,薛神醫自然會來,但路上多一個人保護,總是多一份安全。”
佟如海拱拱手道:“屬下遵命。”
徐子桐哦了一聲,問道:“這襄有這許多人昏睡不醒,是不是要把他們搬到較安全的地方去呢?”
“不用,不用。”
張老實道:“這許多人也沒地方可搬,這裡是雙環鏢局,地方還寬敞,就暫時在這裡住下來就好了。”徐子桐道:“既是如此,咱們就快些走吧?”
當下就和徐蓴客、佟如海匆匆別遇眾人走了。
荊雲臺朝簡叔平道:“簡幫主,咱們既然準備在這裡落腳,先該把這些昏睡的人,如何安置,就該研究研究了。”
“不忙!”
張老實道:“這時天還沒亮,等天亮了,大夥先仔細搜上一搜,再商量如何安置也並不遲,現在,大家一晚沒睡,不妨就坐息一回。”
壽通大師道:“張老施主說得是,各位施主已經辛苦了一晚,就請坐下來歇息吧!”
阮清香道:“項副總鏢頭,你現在是真心棄邪歸正了?”
項昆道:“在下身為雙環鏢局副總鏢頭,卻並不知道晏長江竟然冒如此大不韙,劫持少林、八卦、形意各大門派掌門人,今晚幸蒙諸位大俠見諒,在下雖是粗人,也知邪正之分,自然真心歸附,追隨各位大俠,不敢有貳。”
阮清香道:“那好,雙環鏢局還有十幾位鏢師,暫時由你負責,願意走的,發給盤川,讓他們走,只是不準對外吐露今晚之事,沒地方去的,就讓他們留下來,等我們走後,這雙環鏢局就由你和他們維持下去好了。”
項昆拱拱手道:“多謝諸位大俠,在下自當遵辦。”
大家就在敞軒中坐著閉目調息。
張老實朝荊雲臺悄悄說了聲:“小老兒可要走了,再不走,梨膏糖就賣不成了。”荊雲臺忙道:“前輩……”
“噓!”張老實輕聲道:“小老兒待會自會來的。”
說完,聳著肩走了。
不多一回,天色已經亮了。項昆也分別問了十幾名鏢師,只有三個人願意離去,留下來的一共有十二個人。
簡叔平眼看天色大亮,就要擒龍丐齊大椿和項昆,杜管事一同去搜索整個鏢局,清點人數。
荊雲臺道:“程賢侄,你也去一趟吧!”
荊一鳳道:“女兒也去。”
阮清香不好再說要和程明山一起去,就留在敞軒之中。
程明山、荊一鳳、齊大椿、項昆、杜管事五人,仔細勘察了前面兩進房屋(雙環鏢局第三進只是廚房和雜工睡的臥室)然後又迴轉後園敞軒,把勘察的情形,向大家作了詳細的報告。
經大家商量的結果,決定由副總鏢頭項昆代理總鏢頭,由管事杜長春為輔,和十二名願意留下的鏢頭,暫時維持鏢局,照常開門,但不再接受保鏢的業務,免得啟外界的疑心,這些人都住在第一進。
第二進中間大廳,作為大家聚集之所,左右兩廂,安置“冬眠”的慧通大師等人,由大家日夜分兩班輪值保護。不輪值的人,一律住在樓上,因為住在樓上的人,雖非輪值,也一樣可以防範夜行人潛入。
後園則由丐幫調派人手守護,住進幾處房舍,嚴防敵人潛入。分配好了房舍,大家就把“冬眠”的人,移入了中院。(第二進)眼看諸事都已安頓下來,大家就在中院的大廳上圍坐休息。
荊雲臺攢著眉道:“雙環鏢局已破,這消息很快就會傳到九里堡去,菩薩在名義上總是盟主,我們該不該去通知他們呢?”
“荊施主說得極是。”
壽通大師道:“這是一件大事,照說自該通知盟主的了。”
“不!”簡叔平道:“照各種跡像顯示,菩薩既非真人,他只是郝元和勞乃通勾結下的傀儡,通知了他們,萬一他們將計就計,要郝元前來給‘冬眠’的人診脈,甚至又像萬盟主一樣,暗使手腳,又該怎麼辦?因此兄弟認為咱們不如裝個糊塗,不去通知盟主,若是他們聞風趕來,咱們也不提慧通大師等人‘冬眠’之事。”
荊雲臺道:“但咱們這些人都在這裡,又作何解說呢?”
筒叔平笑道:“咱們一個也不和他們見面,不就得了?”
項昆道:“這個容易,在下只說晏長江有事出去了。”
程明山道:“這話只怕騙不了勞乃通。”
“當然騙不過。”
簡叔平笑道:“只是大家心照不宣,他也未必敢點破了。”
荊雲臺點頭道:“這話不錯,他點破了,就下不了臺。”
程明山道:“還有一點,晚輩差點忘了,昨晚晚輩在晏長江書房窗外,看到晏長江,厲山君,勞乃通三人正在低聲密談,只是晚輩相距太遠,聽不到他們在說些什麼?”
他把昨晚看到的情形,詳細述說了一遍。
壽通大師聽得一怔道:“厲山君,勞乃通會對晏長江如此恭順?這不可能。”
“問題也就在於此!”
荊雲臺道:“可惜程賢侄沒聽到他們談話內容,否則至少也可聽出一些他們陰謀活動的大概情形來了。”
壽通大師目光一抬,問道:“荊施主、簡幫主,可知晏長江的來歷麼?”
荊雲臺道:“這個在下倒沒聽人說過。”
簡叔平也道:“兄弟也沒聽人說過,唉,想不到一個雙環鏢局的總鏢頭,竟敢與各大門派為敵……”
一面回頭朝項昆問道:“項兄呢,你可知晏長江的出身來歷麼?”
項昆道:“在下也不清楚,在下是三年前應聘來的,介紹兄弟到雙環鏢局來的,是徽幫的曹鳳台,他和晏長江是莫逆之交。”
“唔!”荊雲臺點頭道:“曹鳳台可能也是他們的同黨。”
簡叔平一拍巴掌道:“不錯,推舉菩薩當盟主,他表現得很賣力。”
齊大椿道:“如果厲山君、勞乃通都是晏長江的屬下,曹鳳台只怕也是他的屬下了。”
壽通大師道:“以老衲看,晏長江也並非主腦人物,他只是此一陰謀的主腦人物手下,派在這裡執行任務的人,像厲山君、勞乃通、曹鳳台,都是配屬此一陰謀,輔佐晏長江的人。”
荊雲臺道:“大師此一推斷,頗近情理,只是這主腦人物會是誰呢?”
荊一鳳道:“會不會是郝元?”
“不可能的。”
荊雲臺道:“郝元武功和厲山君只在伯仲之間,最多也和厲山君一樣,只是他們的輔佐人物而已!”
荊一鳳道:“晏長江的武功也不高呀!”
荊雲臺道:“晏長江沒有人知道他的來歷,只此一點,他就夠資格了。”
簡叔平點點頭,他完全同意荊雲臺的看法,一個人在江湖上混了這許多年,而且成了名,在這以前,居然沒有人懷疑遇他,也沒有人看得出他,更沒有人知道他的來歷,這人才是真正可怕的人。
他若是沒有這些條件,他就不能取信於陰謀主使人,那就當不上雙環鏢局的總鏢頭了。
荊一鳳道:“那麼主腦人會是怎麼樣的人呢?”
阮清香笑道:“現在也快知道了。”
荊一鳳道:“阮姐姐知道麼?”
“我怎麼會知道?”
阮清香道:“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為,我們慢慢的查下去,抽絲剝繭,他總會有一天無所遁形的。”
這一天很快過去,九里堡沒有人來。
晚上大家更加緊防範,但這一晚也平靜的過去。第二天傍晚,三匹快馬,簇擁著一輛雙轡馬車,飛一般馳到了雙環鏢局門口。
三匹馬上,是徐子桐、徐蓴客和伏虎丐佟如海,那就不用說了,馬車上當然是他們從姑蘇接來的薛神醫薛子陵了。
他們很快趕回來,就說明路上沒人攔截。
現在鏢局大門敞開了,馬車一直馳進了大院子才停住,接著從馬車上被扶下來的,是一個身穿古銅長袍,黑緞馬褂,臉色清癯白淨,頷下留著花白長鬚,年約七十多歲的老者,他正是九代祖傳的薛神醫。
他已經被長途絕塵飛馳的馬車顛簸得抖散了一身骨頭,雙腳軟綿綿的,還是徐蓴客、佟如海兩人扶持著下車的。
薛子陵喘著氣道:“徐大俠,這趟路兄弟……兄弟這條老命已經丟了一半了。”
徐子桐抱著拳,陪笑道:“薛老哥,真是對不起,救人如救火,委屈了老哥,兄弟萬分抱歉。”
薛子陵問道:“這是什麼地方,病人到底是誰?”
徐子桐道:“老哥馬上就知道了,先到裡面休息。”
從裡面迎出來的是程明山,抱著拳道:“徐掌門人,請薛大夫到中院坐?”
薛子陵由徐蓴客和佟大海扶著,自己就一點也不用出力,腳不點地的被送進了中院大廳。
廳上早已給他準備了一張錦披大師椅,兩人扶著薛子陵在太師椅上坐下。
椅旁一張茶几上,也早已準備好了面盆,荊一鳳絞了一把熱面巾,送到他面前,說道:“薛神醫請揩把臉。”
阮清香捧了一盞茶送到几上,說道:“薛神醫請用茶。”
薛子陵接過熱面巾,掩在臉上,過了半晌,才輕輕揩了把臉。這把熱面巾,總算使他從恍恍惚惚中,精神清爽了許多,口中長長吁了口氣,才把面巾放回面盆,目光一轉,首先看到的是簡叔平,忍不住“哦”了一聲,站起身道:“簡幫主也在這裡!”
簡叔平連忙拱手道:“薛老哥辛苦了,能把你老哥請來,兄弟真是感激不盡。”
壽通大師合十一禮道:“老施主惠臨,貧僧無任感紉。”
薛子陵道:“這位大師……”
徐子桐道:“這是少林羅漢堂住持壽通大師。”
“啊!啊!”薛子陵連忙拱手道:“兄弟久仰……”
徐子桐接著一指荊雲臺道:“這是荊雲臺荊兄,薛老哥一定聽說過淮南大俠吧……”
薛子陵又是一怔,沒待他說完,連連拱手道:“久仰久仰,今天真是幸會……”
他目光轉動,驚異的道:“諸位都是武林中盛名久著的大俠、高人,聚集一堂,諒非偶然,想來病人也絕非尋常人物了?”
荊雲臺道:“薛神醫請坐,先請喝一口茶,潤潤喉嚨,病人不止一個,全仗神醫妙手回春了。”
薛子陵道:“荊大俠好說,大家請坐。”
他確實感到睏乏,回身坐下,端起茶盞,喝了一口,竟是上好的長白老山人參濃湯,他是神醫,自然一口就嚐出來了,一面忙道:“諸位大俠太客氣了。”
簡叔平道:“薛老哥遠道跋涉,車行顛簸,這是應該的。”
薛子陵又喝了一口,老山人參果然功效卓著,精神恢復得很快,放下茶盞,一面問道:“聽荊大俠口氣,病人不止一個,莫非是負了傷麼?”
有這許多武林人物在場,病人又不止一個,自然是負了重傷無疑。
“那倒不是。”
壽通大師合十道:“若非病情嚴重,貧僧等人也不敢勞動老施主了。”
薛子陵目光炯炯說道:“願聞其詳。”
徐子桐道:“薛老哥可曾聽說過‘冬眠’這種病症?”
“冬眠?”
薛子陵茫然道:“這是什麼病症?醫經所未載,兄弟是第一次聽到。”
徐子桐道:“這裡有十幾個人,一直昏睡不醒,已有數日之久……”
“有這種事?”
薛子陵睜大雙目,用手搔搔頭皮說道:“這……莫非誤服了什麼藥物所致?”
他果然不愧神醫,還沒看到病人,就已推斷出病情來了。
徐子桐道:“這個目前誰都無法知道,也說不出所以然來,只有仰仗薛老哥大力救治了。”
“好說!好說!”
薛子陵連連點頭道:“兄弟自會盡力而為。”
他目光抬處,望望眾人,說道:“現在可以去看看病人了。”
簡叔平道:“薛老哥遠來,不如再稍事休息,等用過晚餐再去看不遲。”
“不,不,簡幫主不用客氣。”
薛子陵連連搖手,含笑道:“兄弟喝了這碗參湯,精神已經好得多了,不如先診過幾位病人,再吃飯的好,這樣大家也可以安心了。”
他說的自然有理,大家正因為病情不明,人心惶惶,當然希望他及早診治,才會心安,他是醫生,從幾百裡外趕來,為的就是看病,等病看完了,再吃飯,自然也可以安心吃喝了。
壽通大師合掌道:“老施主既然這麼說了,咱們恭敬不如從命,那就請老施主先診治也好。”
他心急掌門方丈安危,自然希望薛神醫早些診治了。
簡叔平點頭道:“大師說得是。”
一面朝薛神醫抬抬手道:“薛老哥那就請到東廂去吧!”
東廂房內一共放著五張木榻,躺著五個人,那是少林方丈慧通大師,白鶴觀天鳴道長,九宮山竹逸先生,八卦門掌門人封自清、形意門掌門人祝南山。
簡叔平、壽通大師二人走在前面引路,把薛子陵讓進束廂。徐子桐、荊雲臺也跟著走入。
薛子陵看到第一張木榻上躺著的是一個黃衣老僧,他雖未見過少林方丈;但看到那黃衣老僧慈眉善目,寶相莊嚴,就會使人感覺他決非尋常僧人,不覺回頭問道:“這位大師是什麼人?”
壽通大師雙手合十,恭敬的道:“不瞞老施主說,他是敝寺方丈。”
薛子陵聽得瞿然一驚道:“會是少林方丈?”
他目光一掠其餘幾人,問道:“那麼這幾位呢?”
壽通大師道:“這位是白鶴觀天鳴道長,這位是九宮竹逸先生,這位是八卦門封道長、這位是形意門掌門人祝老施主。”
薛子陵越聽越奇,吃驚的道:“這幾位都是一派掌門,怎麼會同時昏睡不醒?難怪諸位大俠要兄弟急著兼程趕來了。”
隨著話聲,已經走到慧通大師榻前,回身從桌上取過燭臺,湊著慧通大師仔細察看了臉上各部位的氣色,然後又伸手翻起眼睛,看了一眼,才放回燭臺。
徐子桐急忙端遇一張木椅,放到木榻橫邊來。
薛子陵道:“多謝徐大俠。”
徐子桐道:“薛老哥不用客氣,請坐。”
“兄弟那就不客氣了。”
薛子陵慢慢在椅上坐上,左手卷起了右手衣袖,才緩緩伸手出去,三個指頭搭在慧通大師左腕之上,又緩緩閉上眼睛,一聲不作,切起脈來。
他身後站著壽通大師、簡叔平、荊雲臺、徐子桐,大家也都摒息凝神,看著薛神醫把脈,誰也沒有說話。
這樣足足過了盞茶工夫,薛神醫才抬起頭。
徐子桐不待他說話,就雙手扶著慧通大師轉了個身,薛子陵又伸手握住了慧通大師右手,切了一回脈,才抬頭道:“徐大俠,你能不能把方丈大師牙關撥開來,兄弟要看看他的舌苔。”
徐子桐道:“好。”他依言用指撥開了慧通大師的牙關。
薛子陵又取過燭臺,照著看了舌苔,把燭臺放回桌上。
壽通大師忍不住問道:“老施主切了敝寺方丈的脈,不知如何?”
薛子陵雙目微闔,思索了半晌,才道:“兄弟也說不出來,方丈大師六脈調和,只是脈像稍滯,那是昏睡已有多日,才會如此……”
徐子桐問道:“薛老哥是否覺得方丈大師脈像之中,有無中毒之徽?”
“中毒?”
薛子陵微微搖頭道:“似乎不像……”
連薛神醫都切不出來,豈非群醫束手了?大家不由得面面相覷,做聲不得!
荊雲臺道:“薛神醫是說……”
薛子陵微微一笑道:“這‘冬眠’二字,既不見於經集,很可能是一種慢性中毒,人身一小周天,脈象隨時辰循環,稍有不同,目前兄弟還搭不出中毒脈象,可能隱伏不顯,但此時切不出來,就不能斷言沒有中毒,也許過了一兩個時辰,到了午夜,脈象就會顯露出來,兄弟既然來了,總要診查出一個所以然來,等摸清了病情,才能處方。”
他這一解說,大家才算安下心來。
荊雲臺道:“薛神醫說得極是。”
“那裡?那裡?”
薛子陵舉步走到天鳴道長榻前,也先看了天鳴道長的臉色,再切脈,再看舌苔,他一個個依次切完了五人的脈,已足足耗去了半個多時辰,才徐徐吁了口氣,點頭笑道:“這五位脈象差不多,那是同時中了‘冬眠’之毒,只是此時毒徵並不顯著,以兄弟推想,到了子時,可能會和現在不同,因此只好等到子時再診了。”
壽通大師合十道:“一切全仗老施主著手回春了。”
簡叔平道:“薛老哥請到外面坐吧!”
於是大家又陪同薛神醫回到廳上落坐。
大廳上早已擺好酒筵,專等薛神醫看過病人,就可入席。
現在薛神醫出來了。齊大椿悄悄走近幫主身邊,問道:“幫主,可以開席了麼?”
簡叔平點點頭,一面朝薛神醫抬著手道:“薛老哥,請上坐吧!”
大家自有一番謙讓,各自入席,由丐幫弟子輪流送上酒菜。
徐子桐在席間又給薛神醫介紹了丐幫長老擒龍丐齊大椿,和程明山、阮清香、荊一鳳、王維能等人。
薛神醫連說:“幸會。”
席間只有壽通大師一人茹素,以茶代酒。
大家因薛神醫晚間還要替“冬眠”的眾人切脈,自然不敢向他敬太多的酒。
直到酒遇三巡,薛子陵才攢著眉,朝簡叔平問道:“簡幫主,兄弟想請教一件事,不知該不該問?”
簡叔平忙道:“薛老哥言重,你老哥有什麼話,只管請問。”
薛子陵一手摸著花白長髯,說道:“兄弟想了解一下,少林方丈大師等人,如何會有‘冬眠’這種症候?起於何時,簡幫主可否賜告?”
四診之中,望聞問切,問是佔了第三位,瞭解病情,這自然是十分需要之事。
簡叔平輕咳一聲,說道:“此事說來慚愧,直到此時為止,大家還說不出出事的原因來,大概是這樣,月前九里堡戚莊主壽誕,各大門派掌門人,均來徐州祝壽,這幾位掌門人,很可能在是歸途中,被人暗施手腳,致為賊人所乘,這‘冬眠’的確切日期,就無人能說得出來了。”
“會有這等事?”
薛子陵沉吟了下,又問道:“那麼諸位是何時、何處發現的呢?”
簡叔平道:“那是兩天前的晚上,是程老弟和荊姑娘在地窖中發現的,這幾位掌門人和八位少林弟子,已在‘冬眠’之中,沉睡不醒……”
“地窖?那是什麼地方的地窖之中?”薛子陵似乎頗為注意,接著問道:“簡幫主可否說得詳細一點,因為地窖必然是在地底,如果在地窖之中臥久了,體內就會被陰溼所襲,尤其是昏睡不醒之人。”
簡叔平含笑道:“地窖就在這雙環鏢局花園假山之下……?”
“雙環鏢局假山之下,這真是不可思議!”
薛子陵一面點著頭道:“果然是在重泉之下,難怪幾個人體內有陰寒偏重之象!”
簡叔平望望程明山,含笑道:“程老弟,此事經過,還是你來說吧。”
程明山答應一聲,他刪繁就簡,只說自己和荊一鳳在假山中發現地窖,進去之後,才知下面佔地頗廣,還有人守護……
“慢點!”
薛子陵問道:“程少俠可知那守護之人是誰麼?”
程明山道:“他是雙環鏢局的副總鏢頭項昆。”
薛子陵道:“他也不知道‘冬眠’是什麼藥麼?”
程明山道:“他既不知道這些人的身份,也不知道給他們服了什麼藥,只知這些人是在‘冬眠’之中。”
薛子陵又道:“那麼是什麼人下的藥呢?”
程明山道:“是雙環鏢局總鏢頭晏長江。”
薛子陵道:“雙環鏢局生意做得很大,真想不到晏長江晏總鏢頭,竟會做出這種事來,唔,這‘冬眠’的藥物,既是晏長江所下,諸位只要逮住晏長江,就不難問得出來,兄弟只要知道他下的是什麼藥,就不難對症下藥,一貼可愈了。”
程明山道:“晏長江是逮住了,只是他服毒自戕了。”
“可惜!”
薛子陵一拍巴掌,輕輕嘆息一聲道:“這就死無對證,兄弟只有憑諸位掌門人的脈象,暗中摸索了。”
荊雲臺道:“薛神醫要等才時才可以診出脈象來麼?”
“這還很難說。”
薛子陵沉吟道:“因為一天十二個時辰,血氣所注部位不同,如果要找出病因來,只有每隔一個時辰,切脈一次,有一天時間,大概可以查出眉目來了……”
說到這裡,口氣微頓,接著道:“不過方才聽程少兄所說,那已可確定是晏長江在他們身上下了某種令人昏睡之藥,就沒有疑義了,令人昏睡之藥,有很多種,有的毒性較高,但據兄弟切過脈象推斷,倒不像是烈性毒藥,那就更麻煩,因為有幾種藥,只有輕微毒性,單靠脈像就無法加以判斷……”
他探手入懷,緩緩摸出一個青瓷小藥瓶來,續道:“這是兄弟祖傳的‘試毒丹’,唔,現在是戌時稍偏,再過半個時辰,喂他們每人一粒,再過半過時辰,再喂兩粒,等到子時,能吐出來的東西,稍加藥粉,就可辨出究是服了何種藥物了,設若沒有嘔吐,那也沒關係,從他們脈象中,也可以診查得出來了。”
他把藥瓶遞給了坐在左首的簡叔平,一面叮嚀道:“時刻必須極準,不可過早,也不可太晚,必須間隔半個時辰,才能喂藥,第一次一粒,第二次兩粒。”
簡叔平接遇藥瓶。
阮清香道:“簡幫主,今晚是我值班,你交給我好了。”
簡叔平點點頭,就把藥瓶遞了過去。
這一頓酒飯,大家匆匆吃畢。
薛子陵回頭朝徐子桐道:“徐大俠,今晚最好在東廂給兄弟備個床鋪,兄弟每隔一個時辰,要給幾位掌門人切脈一次。”
徐子桐道:“本來給薛老哥在樓上準備了房間,這樣不是太委屈了麼?”
薛子陵笑道:“諸位大俠不用客氣,兄弟每隔一個時辰,就得診脈一次,上下樓梯,實有不便,還是隨便搭個鋪,能躺下休息就好了。”
大家覺得他說的也是實情,薛神醫是上了年紀的人,住在樓上,上下樓梯,實在是不方便。
簡叔平點頭道:“那就給薛老哥在東廂準備一張床好了。”
薛子陵笑道:“大家都是幾十年的老朋友了,本來就毋須客氣,還有諸位大概也辛苦了兩天了,兄弟用不著大家當客人一樣的陪著,夜晚要休息的人,只管去休息,這裡自然也需要人值夜,就由值夜的人陪兄弟聊聊,兄弟只要有一盞濃茶,就可以了。”
徐子桐道:“薛老哥說得是,待會大家不用客氣,只管去睡,由兄弟陪薛老哥喝茶下棋就好了。”
“對,對,”薛子陵大笑道:“兄弟一生別無嗜好,有之,那就是下棋了,只要有棋下,兄弟可以通宵不睡。”
今晚是由擒龍丐齊大椿率丐幫弟子守後園,四名少林弟子和四名丐幫弟子守中院。
在中院當值的是阮清香和王維能。
在前院當值的則是徐蓴客和杜管事,還有八名鏢師。
其餘的人,雖然沒有輪到值夜,但都在中院樓上,只要有什麼風吹草動,立時可以接應得上,和值夜也並無多大的區別。
這樣的防守,可說已是固若金湯,武功最高的人,也休想闖得進來,何況徐子桐又自告奮勇,“他不是值班的人”要和薛神醫品茗下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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