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兩個走的沒了人影,那位紅衣少女雲珠猶向著廳門直髮楞!
雲中鶴雙肩微軒,輕輕地喝了一聲:“珠兒!”
俏姑娘雲珠瞿然而醒,嬌靨上又是紅雲一片,道:“爹,這就是三叔說的那個人?”
雲中鶴一雙鷹目之中流露著詭異之色,點頭說道:“不錯,正是他,你看如何?”
俏姑娘雲珠搖了搖螓首道:“我看不出他有什麼驚人之處,也許三叔誇大其辭!”
“誇大其辭?”雲中鶴哼了一聲,冷冷說道:“你兩個師兄,不到三個照面就全折在了他手中,他不但奪了你三師兄的刀,而且那百鍊精鋼還抵不過他一指頭,這是你兩個師兄回去對你三叔說的!”
俏姑娘雲珠皺了皺柳眉,道:“爹,您成名多年,閱人良多,那麼以您看呢?”
雲中鶴老臉一紅,冷冷說道:“跟你一樣,爹也看不出他有什麼驚人之處,不過,那不會是你三叔誇大其辭,而是他一身武學已到了收斂自如境界!”
俏姑娘雲珠皺眉笑道:“爹,能達到這種境界的人,放眼江湖可沒有幾個!”
雲中鶴道:“那此人有可能是這幾個中的一個!”
雲珠柳眉又復一皺,道:“爹,那您剛才為什麼不試試?”
雲中鶴道:“手上試那會讓他提高警惕,爹在口頭上試過了,他承認會武,卻說所學淺薄得很,可笑秦七這個渾東西……”
雲珠截口說道:“爹,您看得出,他是什麼來路麼?”
雲中鶴搖說道:“是江湖中人該不會錯,只不知道他是不是跟那幾幫人有關連,此人口風甚緊,一時恐怕難試出什麼,珠兒,這恐怕要靠你了!”
雲珠臉一紅,好不嬌羞,道:“您放心交給我好了,不出一月,我總會摸出他的底細的!”
雲中鶴臉上浮現了一絲詭異笑意,但倏地笑容斂去,代之而起的,是一片栗人森寒,冷冷說道:“珠兒,爹提醒你一句,你可別假戲真做,真的動了心,千萬要記住雲家的家法門規!”
雲珠一驚,陡又紅著臉笑道:“爹,您這是怎麼啦?多年以來,我什麼時候假戲真做、動過真情來著?我要是有這個心,多年來不乏年輕貌美的俊彥,何必等到今日的他?”
雲中鶴冷冷說道:“可是爹看得出,這姓郭的不同於常人,往年的那些個年輕俊彥跟他一比,那簡直是天壤之別,判若雲泥!”
雲珠柳眉微聳,一跺蠻靴道:“說了半天你還是信不過我,多年來我這份功勞是白費了,這樣好不?您另請高明,免得……”
雲中鶴兇態一斂,忙哈哈笑道:“好,好,好,乖女兒,別動氣,功勞仍是你的,你大伯處是一筆不少地都給你記下了,爹就你這個女兒,你是爹的心頭肉,爹信不過你還信得過誰,爹只是……咳,咳,不說了,你自己明白,爹拭目以待,看你的了,要是這件事成了,-怕就這一件便足抵你數年功勞了!”
雲珠轉頹為笑,“呸”地一聲,道:“他有什麼了不起,值得您這般重視?”
雲中鶴搖頭嘆道:“爹心裡有數,可是說也說不出,不過此人有意交結秦七,想混進鏢局,內情絕不簡單,除了那幾幫人外……”
“那不見得!”雲珠搖頭說道:“有可能他知道了咱們的底細,想把鏢局做個晉身之階!”
雲中鶴臉色一變,眉宇間陡現煞氣!
雲珠卻忙又說道:“那也有可能是一種巧合,他真想在鏢局謀個職,吃這口飯,所以一聽秦七是‘四海鏢局’裡的人,就……”
雲中鶴煞氣不減地冷冷說道:“但願是後者,要是前者,這種人絕不能留!”
雲珠搖頭說道:“您這種想法,我也不敢苟同,他要真有意晉身,就算知道咱們的底細又何妨,能把他引薦進去,那才是您的大功一件!”
雲中鶴煞氣一斂,笑道:“丫頭,還是你行,不過,爹很擔心,事情還沒有開始,你不過僅見他一面,怎麼就老幫他說話,胳膊肘兒往外彎?”
雲珠淡淡笑道:“我是以事論事,為的是咱們自己,您要是仍不放心,我仍是那句話,您另請高明!”
雲中鶴雙眉一掀,倏又堆笑說道:“說笑歸說笑,昨天你四叔派人送來了信兒,江南那八個快要來了,聽說還有呂留良的那個孫女,他們這趟來京,用心叵測,有可能跟年大將軍要被召回有關……”
雲珠突然截口說道:“對了,爹,前兩天夜闖大內的那個刺客,有消息麼?”
雲中鶴眉峰一皺,搖了頭道:“你不見大內侍衛、‘雍和宮’的喇嘛,這幾天都出來到處明訪暗查拿人麼?聽說皇上很生氣,拍桌子大發雷霆,要限期緝兇歸案,連大小衙門都著了慌,只是仍沒有一點蛛絲馬跡,恐怕這一下不知道有多少人要摘頂子掉腦袋呢!”
雲珠道:“不是說那個人受了傷麼?”
雲中鶴道:“說是這麼說,誰知道打中他了沒有?”
雲珠道:“‘血滴子’那獨門暗器,不是向無虛發麼?”
雲中鶴道:“可是他畢竟跑了,不過,那唐家的暗器是出了名的歹毒霸道,見血封喉,中人無救,只要是打中了他,他必死無疑,就怕沒有打中他!”
雲珠道:“那不很簡單麼,只要是打中了他,找不到個活口,總該能找到個死人,按說,他跑不出一里之外的!”
雲中鶴道:“可是在十里之內也沒有找一個死人!”
雲珠道:“那就有可能沒有打中他了!”
雲中鶴苦笑說道:“也只好這麼想了!”
雲珠道:“爹,難道連那人長相都沒有看清楚?”
雲中鶴搖頭說道:“只知道那人是個功力奇高的黑衣蒙面人,有六名‘血滴子’侍衛傷在他手中,其他的一無所知!”
雲珠冷笑說道:“怪不得皇上要拍桌子大發雷霆,限期緝兇歸案,原來人不僅傷在他手中六個,而且連他的長相都沒看到,來路都沒摸清,要換是我,我也會發脾氣!”
雲中鶴道:“你大伯急得像熱鍋上的螞蟻,你卻在這兒說風涼話!”
雲珠道:“那我倒不敢,不過,這麼多人對付不了人家一個,怎麼說也說不過去,要是我……”
“你懂什麼?”雲中鶴皺眉說道:“你永不知天高地厚,須知人外有人,天外有天,一山還有一山高,江湖上奇人能士多得很……”
雲珠揚起柳眉,截口說道:“可是我也知道,‘雍和宮’裡的是密宗高手、大內侍衛也不乏奇人能士,倘照爹這種想法,那禁宮大內,就不必護衛了,根本就打不過人家嘛!”
雲中鶴老臉一紅,道:“不護衛怎麼行,便是舍了命也得護衛!”
雲珠道:“那有什麼用?不過是白白犧牲,多死幾個人,要知道,爹,這不是根本辦法,便是大內侍衛都死了,人家仍是要行刺皇上的,那無補於事!”
雲中鶴道:“那麼,以你說,該怎麼辦?”
雲珠淡淡說道:“辦法倒是有,只恐怕大內侍衛不肯聽我這個黃毛丫頭的!”
雲中鶴一喜道:“你且說說看,可行不可行,我跟你大伯商量商量看!”
雲珠道:“我不願多說,說了也沒用,因為那不是口頭上所能說得詳盡的,早在半年前,我就擬好了一份計劃,爹,您先看看,然後拿給大伯再看看,可行則留用,不可用就還給我。”
雲中鶴震聲說道:“什麼計劃,你怎麼不早說?”
雲珠哼了一聲,道:“您該知道,大內侍衛人人都自以為了不起,個個都以為自己天下無敵,我那兒敢說?”
雲中鶴道:“現在你怎麼敢說了?”
雲珠冷笑說道:“我要再不說,就要眼看皇上的腦袋被人割去了!”
雲中鶴臉色一變,驚叱說道:“珠兒,你好大膽,你知道這句話論罪要株連九族……”
雲珠道:“我是為皇上的安全著想,可惜我見不著皇上,要不然就是我當著他的面說這種話,只怕他不但不會生氣,反而會很高興呢!不信讓我進宮試試看?”
雲中鶴一驚忙道:“你最好還是別試,要不然爹跟你伯伯、叔叔幾個……”
雲珠冷冷說道:“準會沾我的光!”
雲中鶴道:“這種光不沾也罷,珠兒,現在不用說了,快把那份計劃拿出來讓爹看看,好早些跟你大伯碰頭。”
雲珠道:“拿出來是可以,我本來的意思也不在藏私,不過您最好告訴大伯,別搶了我的功勞!”
雲中鶴一瞪老眼道:“這是什麼話?你大伯豈會搶你的功勞?只要那計劃被大內採用,你的功勞包在爹身上!”
雲珠冷哼說道:“那可很難說,榮華富貴當前,便是至親也顧不了那麼多,大伯眼中就只有金眼花翎,哪有我這個侄女兒?”
雲中鶴臉色好不難看,還待再說,雲珠已然提著劍轉身行了出去,他沒奈何地搖了搖頭,急步跟了出去……
※※※※※※
晌午方過,“天橋”來了個身穿棉襖棉褲、頭戴氈帽的瘦老頭兒,他沒往別處走,對那四處的熱鬧與吆喝聲,他視若無睹,聽若無聞,袖著手進了那座賭棚!
怪不得,按說,老年人都是喜歡聽聽戲,或是聽聽說書、說相聲,沏一壺茶,兩腿一翹,多舒服!
誰知此老愛賭嗜此道,那就難怪了,有-不會享嘛!
他推開門一進賭棚,櫃檯裡慢吞吞地迎出了那個姓杜的瘦漢子,也許他是瞧這老頭兒一身鄉下佬打扮,不像個腰纏萬貫、能榨出油水的有錢大老爺,是故神色中就帶出了輕蔑意味,他打量了瘦老頭兩眼,淡淡地問道:“老大爺吃過晌午飯了?”
那老頭兒一翻老眼,道:“吃過了,難不成我會餓著肚子往這兒跑!”好衝!
姓杜的漢子呆了一呆,隨又問道:“老大爺是來……”
那老頭兜截口說道:“既來了這兒,哪還有什麼好事兒?銀子在腰裡燒得慌,想送出幾個去,要是沒人要,我就撈幾個棺材本兒!”
怎麼他說的話都不好聽?八成兒他碰到什麼不順心的事兒了,要不然就是在家受了黃臉婆的氣!
那姓杜的漢子剛又一怔,那老頭兒已然邁動步履,抖著兩條腿,一路搖晃著向裡棚行去!
到了那張賭牌九的桌上,他大剌剌地一屁股生了下去,大夥兒都瞪眼瞧他,他卻橫著臉不瞧人一眼地,自那厚厚的棉襖裡解下了腰帶,砰地一聲放在了桌子上!
那倒不是他那條褲腰帶是鐵打的,而是他那條褲腰帶鼓鼓的,裡面裝著沉甸甸的玩意兒!
大夥兒剛一怔,他已慢吞吞地由褲腰帶一頭擠出了一大錠銀子,砰地一聲又放在了桌上,其他的他沒再擠,本來是,有一錠就夠了,贏了裝回去,輸了再說!
那姓杜的漢子眼睛一亮,立時揚聲吆喝:“來人,給老大沏一壺‘龍井’!”
他見錢眼開,拍了馬屁,誰知馬屁拍在了馬腿上,那老頭連眼都未抬,冷冷說道:“不必了,以後少瞧人低就行了,那‘龍井’我老人家不敢喝,財不露白,我老人家財不該露白,怕你們謀財害命,給下了穿腸毒藥!”
滿桌為之一怔,那姓杜的漢子卻乾笑說道:“這位老大爺好會說笑話,北京城是個有王法的地方,我還不想打人命官司呢!推牌啦!”
那老頭兒沒再說話,那莊家也連忙推起了牌,老頭兒人老心大,把那整個一錠下了注!
不錯,他手氣也好,頭一把拿了個“地槓”,莊家照賠了那麼一錠,老頭兒樂了,翹著鬍子第二把乾脆兩錠下上!
那知要了命,一下子轉了運,第二把他抓了個“大十”!
這一下老頭兒笑不出來了,一賭氣又砰然擠出了兩錠!
盞茶工夫下來,他有輸有贏,可是輸的時候多,贏的時候少,眼看著那根褲腰帶空了半截!
老頭兒的臉色好不難看,突然一把抓起了面前的小茶壺,嘴裡嘟嚷著道:“喝口茶吧,也許這龍井能沖走黴運,我老人家如今不怕人謀財害命了,去了一半了,還怕什麼?要是輸光了連口茶都沒喝到,那才划不來呢……”
說著就把壺嘴兒往嘴裡送,咕登一口,天!滾燙的熱茶,他老人家頭上青筋暴起臉都變了色,“噗”地一口又忙吐了出來,這一口不要緊,卻無巧不巧地噴在莊家那剛伸出的一雙手上!
這一下要了莊家的命,燙得他手忙往回縮,適時“叭”地一聲,由那雙袖口裡掉下兩張牌來!
他臉色剛變,老頭兒已然瞪了老眼,忘記了嘴痛,砰然一聲摔了茶壺,一把搶過那兩張牌,別看他人老,手上還挺快的。
他牌一到手,立即大叫亂嚷嚷起來:“好呀,偷牌,藏牌,原來你們玩假的坑人,怪不得我老人家輸的時候多,贏的時候少,你們耍老千施詐嘛,這是我老人家的棺材本,你們好黑的心,走,咱們衙門裡說話去!”
他這一吆喝嚷嚷,立刻驚動四座,賭客們都抓了銀子站了起來,雖懼於“瘸腿”雲三的名頭,沒敢跟著鬧,可是很明顯地沒人打算再賭了,等於砸了賭場的鍋!
那老頭兒把話說完,左手一伸,隔著桌子就要抓那當莊的,適時,那姓杜的漢子一閃到了近前,伸手一攔,忙道:“老大爺,怎麼回事兒,有話好說……”
“說,說個屁!”那老頭兒是真火了,手一揮,道:“我老人家反正活不了多久了,我跟你們拚了!”說著,一頭便撞向了那姓杜的漢子!
姓杜的漢子未敢當著人逞兇,臉色一變,閃身躲了開去。
適時,好事的人攔了架,死命地拉住老頭兒,好說好歹地把他按在了板凳上,其中有人說道:“老大爺,咱們有話就說,有理就講,您這麼大年紀了,幹什麼跟年輕人一樣動火氣?”
這句話勸住了老頭兒,他氣虎虎地道:“好,咱們講理,大夥兒都瞧見了,他賭場裡玩假施詐坑人錢這怎麼說,瞧這牌還在我手裡呢!”說著把手一攤,那兩張牌的確仍在手中!
那姓杜的漢子臉上掛不住了,心裡儘管恨極了老頭兒,可是表面上他仍得賠不是,忙拱手賠笑說道:“對不起,老大爺,場裡可不知道他手腳這麼不乾淨,您老大爺息息火,我這叫他滾蛋!”
說著轉過了身子,向著那倒楣的當莊的,沉著臉喝道:“滾,滾,別讓三爺知道了,要不然他會剁了你這雙手!”
那當莊的一句話沒說,頭一低出了賭棚!
姓杜的漢子轉過來又陪上笑臉道:“老大爺,您瞧見了,這總行了吧?”
那老頭兒似是也息了火,見好就收,哼了一聲,道:“我老人家講的是理,可不是存心砸人飯碗的,小夥子,你說,我老人家輸的這些棺材本兒怎麼辦?”
那姓杜的漢子倒是挺爽快的,一拍胸脯,道:“沒說的,老大爺,理屈在賭場,一句話,包在我身上,一個子兒不少地,全數還給您!”
那老頭兒不再說話了,低著頭由莊家那一堆裡拿回了自己的銀子,他還不錯,一個也沒有多拿!
裝好了銀子,紮好了褲腰帶,他慢吞吞地站了起來,老眼雙翻,瞪了那姓杜的漢子一眼,道:“下回你就是殺了我老人家,我老人家也不來上當了!”
抖著兩條腿,從人堆裡擠出了賭棚!
他這一走,跟著他一鬨而散的也不在少數,照這情形看,不要多久,這賭場就要收攤關門了!
那老頭兒出了賭棚,他不往熱鬧處走,他偏往那“先農壇”後僻靜地兒走,他可也真是老糊塗了!
剛到了“先農壇”後,兩個地痞模樣的年輕漢子由背後趕了上來,一把抓住了那老頭兒後領,口中喝道:“老兔崽子,你-走一步,爺們跟你算帳來了!”
老頭兒被他揪的一個踉蹌給扭轉過了身,瞪著一雙老眼道:“小夥子,你們是……”
那居左的一名冷笑說道:“告訴你老兔崽子也無妨,爺們是賭場裡的,給你點樂子嚐嚐,看你下次再敢不敢!”抖手一巴掌摑了過去!
那老頭兒嚇了一跳,頭一縮,那一巴掌打在了他肩膀上,痛得他跳腳大叫:“好呀,你們眼中還有王法嗎?玩假施詐坑人,到頭來還敢打人,我老人家……”
“打人?”那居左地痞冷笑說道:“沒宰了你老兔崽子就不錯了,你知點足吧!”
那右一個砰然一拳打在了老頭兒的後腰上,那麼大年紀,一把老骨頭,那受得了這個?老頭兒“哎喲”一聲趴了下去,嘴裡-直叫直嚷直罵!
“老兔崽子,有本事你就大聲點,多罵兩句!”兩名地痞可不理那一套,一陣拳打腳踢,最後還扯下了老頭兒的褲腰帶,相偕揚長而去!
可是怪了,那老頭兒竟還能爬了起來,跳著腳大叫罵道:“好小子,光天化日之下,既打人又搶錢,你們真不怕王法麼?你們也不打聽打聽我老人家是什麼來路,是好欺負的麼,你們別走,我老人家告你們去……”罵著罵著,那兩個地痞已然全沒了影兒!
突然,老頭兒住口不罵了,而且笑了,自言自語地一句:“兔崽子們,你們上當了,咱們走著瞧!”瘦小身形一閃,竟然不見了!
當夜,一輛馬車由“八大胡同”駛了出來直駛正陽門!
那輛馬車,雙套,氣派得很,八大胡同中僅此一輛,那是梅心梅姑娘的油璧香車!
按說,尋常百姓是不能進內城的,可是梅姑娘來往的次數多了,接她的又都是貝子、貝勒、格格一流,所以守城的“禁衛軍”個個認得這輛馬車,也不敢不買這個帳,自然是通行無阻!
進了“正陽門”,這輛馬車直駛“海貝勒府”,馬車在那莊嚴、宏偉、氣派、一深知海的貝勒府門前停了下來!
那高高的石階之上,站門的是四名跨刀旗勇,早飛步迎下了兩個,掀開了車簾,扶下梅姑娘梅心!
這位姑娘簡直比一般大員的內眷都吃得開,連這“貝勒府”站門的親軍都得巴結她,因為誰都知道,她是內城裡各府邸的大紅人,“廉親王”-晉的乾女兒,那形同郡主!
好的是梅心不擺架子,平易近人,她含笑說道:“謝謝二位,海爺在府嗎?”
一名跨刀旗勇陪著笑道:“在,在,在,現在大廳跟大內來的侍衛們議事……”
梅心又謝了一聲,交待了那位充車把式的龜奴一聲,一個人嫋嫋地行上石階,進了“貝勒府”!
石階兩名跨刀旗勇,早分出一人飛步入內通報了,是故,梅心剛進門,海貝勒便急步由裡面迎了出來!
他竟撇開了跟他議事的大內侍衛,可見梅心在他心中佔的份量多麼重要,他一襲青袍,袖口微卷,露出兩截墳起的肌肉,豪雄之中帶著幾分瀟灑意味!
一見面他便笑道:“梅心,今晚是什麼風,我好久沒去你那兒了,正想待會兒去一趟,可巧你來了,正好正好!”側身就要往裡讓客!
豈料梅心搖了搖頭道:“海爺,我不進去了,我說幾句話就走!”
海貝勒一怔,道:“梅心,這是為了什麼?”
梅心笑了笑道:“聽說您有正事,我不便打擾!”
海貝勒“哦”地一聲說道:“你是說來自大內的侍衛?其實沒什麼大事,是為了抓行刺皇上的飛賊,他們交不了差,怕去了腦袋,找我在皇上面前說句話,沒什麼大事,就算有大事,今晚不成還有明天,可你難得到我這兒來一趟,走,裡面坐坐去!”不容梅心分說,拉起梅心就往裡面走!
梅心只得由他拉著,卻皺眉笑道:“海爺,您輕點好麼,雞肋那堪虎腕?”
海貝勒哈哈大笑,忙鬆了手,側顧梅心,揚眉笑道:“梅心,這一點你們漢家姑娘就比不上我們旗人姑娘了!”
梅心道:“那是我沒練過武,不然你們旗人姑娘哪一個也比不上我。”
海貝勒哈哈笑道:“她們哪能跟你比,梅心,不練武最好,姑娘家就要像個姑娘家,像我們旗人姑娘,跟大男人有什麼兩樣,讓人見了就皺眉,還是文文靜靜溫溫柔柔的好!”
說話間,那燈火輝煌的大廳已然在望,梅心道:“海爺,大內那些個侍衛,還在大廳麼!”
海貝勒點了點頭,“嗯”了一聲,道:“怎麼?”
梅心突然停了步,搖頭笑道:“海爺,我不進去了!”
海貝勒道:“怎麼,你怕見那些個動輒殺人的武夫,我不也是個武夫麼,戰場之上,斬將騫旗,我比他們殺的人更多……”
梅心皺眉搖頭,還想再說,海貝勒已一把又拉住了她,笑道:“梅心,有我在旁保駕,你怕什麼?他們對你也是仰名已久,走,讓他們開開眼界!”
梅心只得由他拉著走了過去,走了兩步,忽道:“海爺,飛賊既那麼身手高強,皇上也未免太難為人,人家又不是神仙,您就何妨替人家說說話。”
海貝勒笑道:“我沒說不肯啊,你既然這般說,我更是非說不可了,放心,皇上也捨不得殺他們的,只不過嚇唬嚇唬他們,讓他們下次提高警覺,辦事別再那麼笨!”
梅心笑了,道:“咱們這位皇上也真是,他說出來的話,哪還不嚇死人?”
海貝勒道:“說的是,誰叫他是皇上,誰又知道他是真是假,假的他能真,真的他能假,那要看他高興!”
說著,上了石階,進了大廳,大廳內,幾個穿黑衣的大內侍衛恭恭敬敬的垂手而立!
一見海貝勒、梅心來到,由那為首一名鬚髮斑白、面貌陰鷙的老者領著慌忙趨前打千!
海貝勒擺了擺手道:“這位就是梅心梅姑娘,你們見見!”
那幾名大內侍衛剛站起,聞言又忙打了千,這個禮不算過分,梅心如今是“廉親王”-晉的乾女兒,等於“和碩格格”!
梅心連忙還了禮,海貝勒卻道:“梅心,這位是大內‘血滴子’侍衛的領班,你叫他雲領班好了!”
梅心忙含笑點頭示意,一雙美目卻盯著那幾個大內侍衛系在腰際的一個黑色革囊直看!
海貝勒已有所覺,揚眉笑道:“海心,這就叫‘血滴子’,外面是皮,袋口上一圈薄如柳葉般利刀,套在腦袋上只那麼一緊袋口,腦袋就落在了袋裡,在裡面灑上藥,不一會兒就化個毛髮無存,厲害、歹毒、霸道,不知有多少人死在這玩意兒之下呢!”
梅心連點頭,可是卻下意識地退了一步!
海貝勒大笑說道:“看來,別說讓你去殺人了,只怕讓你去捏死一隻螞蟻,你都會嚇得白了臉,到底是女兒家……”向著那幾名大內侍衛擺了擺手,道:“你們出來很久了,該回去了,回去安心睡覺去,皇上那兒自有我替你們說話,剛才梅心姑娘也讓我幫幫你們的忙,放心回去吧,你們的的腦袋掉不了就是了!”
那幾名大內侍衛先謝過海貝勒又說過梅心,這才施禮告退,出廳而去,望著幾名大內侍衛不見,海貝勒拉著梅心坐了下去,望了望梅心,笑得有點不安:“梅心,聽說你病了,我早想看你去,可是就因為這些個煩人的瑣事讓我抽不開身,你不知道,皇上一天到晚要我在御書房裡陪著他,我是個臣子,你說我能怎麼辦?你可別生我的氣。”
梅心淡淡笑道:“海爺,您要說這話,那是太見外了,也顯得梅心太不懂事,我哪能讓海爺因私而廢公,再說,我也沒什麼大病,不過是受了點風寒……”
海貝勒笑著道:“再加上我惹你生了一場氣!”
梅心淡笑搖頭,柔婉笑道:“也許海爺不信,我根本沒有生海爺的氣,也不敢……”
海貝勒皺眉說道:“根本沒有,聽來還舒服,不敢兩字卻聽得令人難受,梅心,現在你好了麼?要不要找個大夫再看看?”
“不用了,海爺!”梅心著實感動地搖頭說道:“已經不礙事了,煎的藥我還沒吃完呢!”
海貝勒道:“剛好一點你怎麼能冒著寒風夜裡出來,你真讓人操心。”
梅心笑著說:“海爺,我有事相求,不得不出來……”
“對了,梅心!”海貝勒截口說道:“提起事,我想起來了,我傾內鹼之力,又加上‘九門提督’統轄的‘禁衛軍’,幾天來竟沒能找到他……”
梅心搖頭道:“不要緊,海爺,這件事不提了,反正我跟他只不過是萍水相逢,一面之緣,誰也不欠誰的,我今夜來,是為了一件事,您知道我那個趕車的,他惹了禍了!”
海貝勒道:“惹了什麼禍?值得你病剛好便跑來找我?”
梅心搖了搖頭,道:“其實,也沒什麼,我只是怕以後還有麻煩,弄得北京城沒辦法安身,所以才來求海爺您幫個忙……”
海貝勒道:“梅心,你的事還不跟我的事一樣,只管說,我不信北京城裡有誰敢對你怎麼樣,那還得了!”
梅心淡淡笑道:“那難說,海爺,‘北京城’臥虎藏龍,什麼樣的人都有,而且手眼通天,北京鹼裡的大小衙門都得買他的帳!”
海貝勒皺眉說道:“梅心,到底是怎麼回事?你倒是說啊!是誰有這麼大能耐,手眼通天,大小衙門都買他的帳!”
梅小道:“這種事瞞上不瞞下,恐怕海爺您不會知道,‘天橋’有個賭場,是個什麼‘瘸腿’雲三開的……”
海貝勒點頭說道:“這個我知道,此人是江湖上的混混,北京城裡的下九流都叫他雲三爺,簡直是個土皇帝,怎麼他惹了你了?”
梅心搖頭說道:“他開他的賭場,我住我的青樓,風馬牛不相關,他怎會惹了我,倒是我那個趕車的得罪了他,被他的手下打個遍體鱗傷,還搶走了他多年的積蓄……”
海貝勒變色說道:“京畿重地,既打人又搶東西,他們眼裡還有王法麼?這還得了,看來是朝廷把他們縱容壞了,梅心,快說,到底怎麼回事?”
梅心道:“事情是這樣的,其實也怪我那個趕車的不好,那麼大年紀,哪兒不好去,偏偏要去賭……”接著就把那午間事說了一遍,最後說道:“海爺您想,我一個風塵女子,哪鬥得過他,我那個趕車的也那麼大年紀了,丟了銀子事小,有什麼深仇大恨,非打人不可,對一個那麼大年紀的老人,這不是太過分了麼?我那個趕車的,是我由家鄉帶出來的,自小看我長大,跟我的父親沒有什麼兩樣,要是被打死了,我上哪兒去喊冤去?這也算了,怕只怕他們不肯干休……”
海貝勒碰地一聲拍了桌子,一張檀木的茶几,竟被他一巴掌拍個粉碎。
他忽地站了起來,濃眉倒挑,環目暴睜,怒聲說道:“玩假牌坑人騙人,最後還打人搶錢,雲三他還得了,來人!”
大廳外面有人應了一聲,一名黑衣護衛飛步而進,近前打千。
海貝勒道:“海騰,帶兩個人去,叫雲三來見我!”
那名黑衣護衛“喳”地一聲,站起身來剛要走!
梅心忙站了起來,道:“這位,請慢一點!”
那名黑衣護衛聞聲停步,梅心隨即向海貝勒,道:“海爺,您何必生這麼大氣,這種人也值得派人把他抓進‘貝勒府’?我的意思只是請您派人讓小衙門裡向他打個招呼算了,只要以後……”
海貝勒怒不可遏地搖手說道,“梅心,你不知道,他是剛才那個雲領班的親兄弟,一向仗著官勢橫行霸道慣了,只要不鬧出事來,我是懶得過問,如今他竟敢……他眼裡還有誰?這次要不給他點顏色,那會慣了他的下次,他越發不得了!”
梅心“哦”地一聲,忙道:“原來如此,那怪不得‘北京城’的大小衙門都得買他個帳,只是,海爺,您這樣做那更不妥了,怎麼說您得顧顧雲領班的面子……”
“笑話!”海貝勒道:“他敢拿我怎麼樣,惹火兒了我,我把他們兄弟的腦袋都摘了下來,連皇上都未必敢說一句話!”
梅心皺了皺眉道:“海爺,這班人對皇上赤膽忠心,出生入死,流血流汗已是很難得了,雖說大內侍衛不在乎少他們幾個,可是真少了他們幾個,對大內侍衛的實力不無影響,再說,這班江湖人個個有一身高來高去的好本領,收攏他們都恐怕來不及,海爺怎好逼急了他們,萬一他們或含恨離去,或鋌而走險,那都不是好事,我看您不如請這位跟著我的車去一趟‘天橋’,向他們打個招呼算了!”
海貝勒怒威稍斂,呆立半晌方道:“梅心,我沒想到你會為皇上考慮那麼多,這種深謀遠慮,令我自嘆不如,謝謝你梅心……”
忽又挑眉說道:“可是也不能太便宜他們,那等於慣他們,恩可以施,威卻不能沒有,海騰,你跟車去一趟‘天橋’,叫打人的那兩個向欒老爹叩頭認罪,銀子一個不能少的還出來,這是梅心姑娘的代為求情,對雲三已是個大面子,要不然別怪我找他哥哥說話,去!”
那叫海騰的黑衣護衛“喳”地一聲,退著出廳而去!
那兩個護衛出廳後,海貝勒轉望梅心,話說得無限溫柔,無限憐惜,真情流露,感人至深地道:“梅心,你也別生氣了,到後院歇歇去,病剛好,坐久了不好,等他們回來,我送你回去!”
梅山心中感動,可是表面上她卻一絲也不流露出來,剛要搖頭婉拒,海貝勒已經拉著她往廳外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