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湖可以稱得起是造物者的傑作,山川形勢既已佳勝,又有千餘年曆史文物的薈萃,實在是華夏錦繡河山的代表!
元時有個王潤和尚,曾畫了那麼一幅“西湖圖”,淡筆一掃,無裡透真,稱為一時之選!
明劉伯溫題詞說:“大江之南風景殊,杭州西湖天下無,浮光吐景十里外,疊嶂湧出青芙蕖”,盛加讚賞,真可謂天下無雙。
昔金主亮聞西湖美甲天下,便想駐馬吳山第一峰,其誘人之魔力,有如此者,這絕不是僥倖!
“捫蝨新語”載東坡酷愛西湖,嘗有“若把西湖比西子,淡妝濃抹總相宜”之句,又寫盡西湖情態!
又詩云:“雲山已作蛾眉淺,山下碧流青似眼”,真是一幅寫真,故謂“人謂要識西子,但看西湖,要看西湖,但看此詩”之言爾。
實際上,西湖環湖三十里,風景、名勝、古蹟,薈萃一處,應接不暇,有山有水,不感單調,尋幽訪勝,俯拾即是,寓登陟於觀賞,渾不覺勞。
通常客寄一舟更得湖中之樂!
風景則具四時之變化,湖光山色,晴雨月雪,盡態極妍,各逞其妙,空濛杳渺,明滅掩映,可以意會,不可言傳,因感深淺,隨人領略,如人飲水,冷暖自知!
但清可滌塵,濃能透遠,無景不畫,無畫不詩。
至於名勝古蹟,則豐富錯綜,不拘一格,有帝王后妃,忠臣烈士,英雄兒女,才人隱逸畸行方外,仙鬼靈怪,以及回回域外,或廟,或塔,或墓,或坊,或堤,或橋,或洞,或峰,或樹,或泉,或真,或誕。
加以五步一亭,十步一閣,私人別墅,名士匾聯,秀市花會,酒樓茶店牧童可以遙指,船家並知詩句,幾於金陵賣茶,偏亦帶六朝煙水氣。
這就是杭州的“西湖”了!
※※※
郭璞到了西湖,一眼望去,那湖旁酒樓茶館之中,十分之八、九全是八旗旗勇,十之二、三才是遊客。
不過,也許大衙門裡來了消息,今天這些個旗勇,無論是在酒樓,在茶館,都頗為規矩。
不像往日那般動輒攔住遊湖婦女恣意調笑,欺凌百姓!
只因那紙條上一句:“西湖泛舟去了。”害得郭璞背手湖邊,面向七頃碧波,一個勁兒地在那盪漾於碧波上的無數畫舫之中找尋,找了半天卻未見年羹堯的蹤影!
他眉峰方皺,只聽身後響起了步履聲,他回頭一望,只見一個船家打扮的年輕漢子已到近前。
那年輕漢子衝他呲牙一笑開了口:“這位要遊湖麼?”
郭璞望著他,沒有答話。
那年輕漢子又道:“還是找朋友,今天不知怎的,往嶽王廟去的人特別多,客官要不要也去湊湊熱鬧,坐我的船去那要比走路快。”
郭璞雙眉微揚,道:“你知道我要找朋友?”
那年輕漢子眨眨眼,笑道:“客官的朋友不是到西湖來泛舟了麼?”
郭璞笑道:“不錯,謝謝你了,你的船在哪兒?”
那年輕漢子道:“不遠,就在這兒,請跟我來!”說著,他轉身走了。
郭璞一笑舉步,走了沒多遠,那年輕漢子在一艘畫舫前停了步,回身含笑讓郭璞上船。
郭璞上了船便站向船頭,那年輕漢子一聲:“客官,站穩了?”
搖起雙漿把一艘畫舫飛一般搖向湖中!
南船北馬,絲毫不假,單看這年輕漢子的操舟手法,就知道非有多年的火候不可!
也由此可知“洪門天地會”中臥虎藏龍,哪一行中的能人都有!
果如那年輕漢子之言,坐他的船要比走路快,一則不必繞道,二則他那艘畫舫其快如箭!
一會兒工夫,船靠了岸。
那年輕漢子笑道:“由這兒上岸,是去岳廟的捷徑,不過客官步履之間仍得快一點,遲了恐怕趕不上熱鬧。”
郭璞聞言一笑:“謝了!”
他舍舟登岸邁開行雲流水步,向岳廟走去,他沒有付船資,因為那是多餘。
岳廟前巨木千百,濃廕庇天,郭璞只一近五十丈內,他立刻覺察出這岳廟周圍百丈之內,至少隱藏著二十名以上的武林高手,對那一位來說,委實有四面楚歌之概!
郭璞步履又加快了一分,看看已進那片濃廕庇天的大樹林十丈以內,突然一條人影掠出樹林攔住入林之路。
那是個身材瘦高的中年漢子,他目注郭璞輕喝說道:“這位,請留步!”
郭璞一怔停了步,打量了對方一眼,愕然問道:“尊駕是叫我?”
那瘦高漢子點頭說道:“我正是叫朋友。”
郭璞道:“尊駕有什麼見教?”
那瘦高漢子道:“好說,請問一聲,朋友可是要往岳廟去?”
郭璞點頭說道:“是啊!我正是要到岳廟去瞻仰瞻仰……”
那瘦高漢子截口說道:“朋友,請由原路回去,今天岳廟去不得了!”
郭璞呆了一呆,訝然說道:“去不得了?為什麼?”
那瘦高漢子道:“去不得就是去不得,不為什麼!”
郭璞道:“那怎麼行?我千里迢迢來到杭州,為得就是到岳廟瞻仰致敬一番,我怎麼能白跑這一趟?”
那瘦高漢子道:“明天再來,沒人攔你!”
郭璞道:“今天為什麼不行?明天我就要走了!”
那瘦高漢子遲疑了一下,道:“今天不行,我老實告訴朋友好了,今天有武林人物在岳廟聚會,撞人秘密聚會,這是武林大忌!”
郭璞道:“原來如此,可是我又不是武林人物,我致敬我的,他們聚會他們的,根本風馬牛不相關嘛,再說,又不是殺人越貨,有什麼怕人撞見的?”
那瘦高漢子臉色倏地一變,道:“朋友,我懶得多說了,不行就是不行!”
郭璞還想再說,那瘦高漢子臉色一沉,道:“朋友,我是為了你免招池魚之禍,你怎麼如此不知好歹。”
郭璞陡揚雙眉,道:“你這個人怎麼這樣說話,風月無古今,林泉孰賓主,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為什麼你們去得我去不得,岳廟乃供人瞻仰致敬之所在,如今你們不但強據為聚會之所,不讓人進去,而且還說話這麼橫,還有公理麼?生死有命,富貴在天,-與禍那是我自己的事,用不著朋友你多操心!”
話落,舉步,昂然往前行去!
那瘦高漢子原是番好意,如今吃他一頓搶白,立時氣白了臉。
他目中寒芒暴閃,冷哼說道:“我看你是讀書讀昏了頭,不知死活!”
突出一指,便要向著郭璞點去!
適時一個低微話聲透林而出:“老二,何必跟這書呆子嘔氣?放他進去!”
那瘦高漢子沉腕收手,瞪了郭璞一眼,閃身沒入林中。
經此一回,郭璞一路入林,直達岳廟,未再見有任何阻攔,但是,他在岳廟中仍未見年羹堯蹤影。
正詫異間,忽聽一縷鏗鏘吟聲由岳廟後傳來:“飲酒讀書四十年,烏紗帽中有青天,男兒欲到凌雲閣,第一功名不愛錢……”
緊接著,是那慷慨激昂的“滿江紅”!
“怒髮衝冠憑欄處,瀟瀟雨歇……”
郭璞一笑,目中閃起異采,繞過岳廟往嶽墓行去。
“青山有幸埋忠骨,白鐵無辜鑄佞臣。”
在那仲翁對列,佞臣罪跪,望之令人肅然起敬、熱血沸騰的嶽墓前,面向嶽墓站著個身材頎長的青衣人!
他卓立不動,昂首高吟,背影隱透懾人之威!
郭璞一出現在嶽墓前那條青石路上,那四周參天古木黝黑的暗影裡,立刻起了一陣極其輕微的騷動。
郭璞卻聽若無聞,靜靜站立,一直容得青衣人三字“朝天闕”吟聲落後,他方始瀟灑舉步,一笑說道:“吟聲鏗鏘,撼人心神,再有一闋我就要不支倒地了!”
青衣人聞聲身形一震,霍然旋身,是年羹堯。
他長眉雙挑,兩眼微溼,臉上猶掛著淚漬。
一見郭璞他立刻怔住,旋即脫口呼道:“老弟,怎麼會是你……”
他閃身近前,伸出雙手抓住郭璞,神情異常激動。
郭璞眨眨眼,輕笑說道:“年爺,請先擦去那兩行英雄淚。”
年羹堯“哦”的一聲,赧笑舉袖,道:“老弟,我這哪裡是什麼英雄淚,而是面對鄂王流下了……”
郭璞沒讓他說下去,有意地截口說道:“年爺,您沒想到我會來麼?”
年羹堯臉一紅,低下頭去,但他旋即猛然抬頭,揚眉說道:“老弟,文臣不愛錢,武臣不惜死,我糊塗,我羞愧,我不該為自己苟且偷生對你玩心眼兒,讓你多跑這一趟,待會兒我就把它交給你……”
郭璞淡淡說道:“年爺,我說句話不知道您信不信,當夜就是您把它全留給了我,我照樣會趕來杭州!”
年羹堯激動的流了淚,道:“信,老弟,我信!”
郭璞道:“年爺,海爺有一半主意,他請你務必保重!”
年羹堯淚如泉湧,嘆道:“老弟,戎馬二十年,權勢重一時,相識滿朝野,知交卻只有海青跟你兩個人,我已經很滿足了!”
郭璞道:“年爺,丈夫有淚不輕彈……”
年羹堯道:“老弟,我這是到了傷心處!”
郭璞道:“可是您知道這兒有多少對眼睛?”
年羹堯雙眉微挑,道:“我知道,老弟,他們雖想動我,但還動不了我,如今加上了你,咱們揮手之間就可退敵,我還有什麼可怕的?”
郭璞笑了笑,道:“年爺,一路之上我聽說了不少!”
年羹堯道:“那老弟就該知道,我沒有傷他們太重。”
郭璞道:“眼下不同了,恐怕非得流血不可!”
年羹堯道:“老弟,我完全聽你的。”
郭璞笑了笑,道:“這兒周圍的高手,至少有二十名以上,除了那些江湖上的人物之外,年爺知道還有誰?”
年糞堯搖頭說道:“我只能知道有多少人,卻不能知道都是誰。”
郭璞翻腕自袖底取出那塊大內侍衛“血滴子”腰牌遞了過去。
年羹堯接過一看,立即怔住,訝然說道:“怎麼他們也出來了,他們是……”
郭璞含笑說道:“以年爺看,他們出來是幹什麼的?”
年羹堯道:“當然不會是為了保護我的!”
郭璞道:“年爺只說對了一半,他們的任務異常之多,如今他們是蒙了面隱藏在年爺的身左,要是為逮捕叛逆,該用不著蒙面,年爺以為對麼?”
年羹堯愕然說道:“那麼老弟以為他們是……”
郭璞笑道:“年爺,關於這一點,咱們待會兒湖中泛舟,再作長談,如今咱們只該小心應敵,他們忍不住了……”
話聲未落,身周樹林內人影電閃,一連掠出十幾個人來,分別落在二人身側丈餘外!
靠左的,是高大、清瘦三名白衣老者。
再過來是,七名穿黑衣的中年漢子,適才那攔阻郭璞的瘦高中年漢子就雜在其中,此際正對郭璞怒目而視。
再過來,是五名長相兇惡陰狠的青衣漢子,一個個猙獰狠毒,滿臉橫肉,望之令人皺眉。
最靠右邊的,是一男二女,那赫然是虯髯公、呂四娘與魚娘,兩位姑娘看模樣恨不得先吃了郭璞。
年羹堯長眉微挑,郭璞卻泰然安詳地笑道:“年爺,殺雞焉用牛刀?讓我來應付!”
說著,他緩緩轉過了身,目光環視一匝,道:“諸位這是幹什麼?擾人清興,豈不太殺風景?”
那適才攔郭璞的瘦高漢子突然叫道:“你反穿皮襖裝羊要裝到幾時……”
郭璞目光落在了他臉上,道:“朋友,說話客氣點兒,剛才我要是出手制住了你,你如今還能站在這兒張口說話麼?”
那瘦高漢子勃然大怒,道:“狗腿子,如今咱們試試看!”
他閃身欲撲,卻被身旁一名同伴抬手攔住,道:“老二,三老在此,不可僭越!”
那瘦高漢子一聽這話,立即煞住身形,悶聲不響。
郭璞卻笑問道:“誰是武林三老?”
那三名白衣老者中,高大威猛的一名冷冷說道,“老夫三人便是!”
郭璞抬手一指那七名黑衣漢子,道:“你七個又怎麼稱呼?”
那適才攔住瘦高漢子的一名說道:“你站穩了,我兄弟‘黑衣七煞’!”
郭璞又指向那長像猙獰的五名:“你五個又叫什麼?”
那五名青衣漢子中一人說道:“我兄弟三湘五義!”
郭璞點頭說道:“各位跑的路不近,那麼遠跑到這兒來送命,何苦來哉?”
那五名青衣漢子臉色齊變,郭璞卻已然轉向了虯髯公道:“這三位我見過,彼此不算陌生,少林第二高手虯髯公、呂留良的孫女兒呂四娘、魚殼的掌珠魚娘,再加上‘武林三老’、‘黑衣七煞’、‘三湘五義’,嗯,簡直稱得上群英大會,不過,仍嫌少了點兒,難道說,你們這前明的忠義遺民只就這麼多麼?”
“武林三老”那高大威猛的一名,冷冷說道:“對付你這兩個棄宗忘-的不肖敗類,哪用得著漢族世胄、先朝遺民齊來,單老夫幾個已嫌多了!”
郭璞點頭笑道:“嫌多嫌少,咱們待會兒看吧……”
那瘦高黑衣漢子突然說道:“狗腿子,你也報個名來!”
郭璞尚未說話,虯髯公已自冷然說道:“此人貴為滿虜‘貝勒府’總管,姓郭名璞!”
那瘦高黑衣漢子冷笑說道:“以前我聽過你這武林敗類,今天能碰上你那最好不過,你留神點吧,這世上是絕留不得你了!”
郭璞笑道:“這麼說來,你們是非藉著這嶽王墓前,置我二人於死地不可了!”
“武林三老”中那高大威猛的一名點頭說道:“正是,你明白就好,老夫等要讓你們兩個跟秦檜等幾個奸賊一樣地跪在嶽王墓前,流盡最後一滴血!”
郭璞哈哈笑道:“那恐怕麻煩得很,嶽王墓前要的碧血忠魂,像我們兩個這種血,怎敢瀆冒沾汙了這塊地?”
那高大威猛的白衣老者道:“你頗有自知之明。”
郭璞道:“你們也應該先清楚了自己的實力,別以為仍留在林中未出來的是你們的人,告訴你,那是大內侍衛‘血滴子’!”
“武林三老”等臉色剛變,那五名青衣漢子中一人突然說道:“諸位同道,這小子陰險得很,莫要中了他挑撥離間之計!”
此言一出,那高大威猛白衣老者立即冷笑說道:“姓郭的,人糊塗不過只有一次,休要再施你滿虜那一貫的卑鄙無恥陰謀伎倆了,老夫勸你……”
郭璞笑顧那發話青衣漢子道:“既是你們的人,他們為什麼不出來?”
那青衣漢子道:“入池撈魚,總該防條漏網的!”
郭璞笑道:“好話,待會兒看咱們誰一網打盡誰?”
那青衣漢子獰笑說道:“你就等著看吧!”
虯髯公目射疑惑之色,望著那青衣漢子問道:“這位,那都是哪幾位?”
那青衣漢子隨口答道:“跟我兄弟一塊兒來的‘川中大狼’和‘閩西八虎’!”
虯髯公未再說話,顯然他是相信了!
郭璞卻目光轉動,開了口:“閣下你能肯定他們是‘川中六狼’、‘閩西八虎’麼?”
那青衣漢子點頭說道:“當然,多年的朋友,又是一塊來的,怎麼不能肯定?”
郭璞搖說道:“閣下,真要是這樣的話,只怕你那十四個朋友早躺下了!”
那青衣漢子冷說道:“姓郭的,你枉費心機了,剛才我們還在一起。”
郭璞“哦”的一聲,說道:“那倒是奇事,你閣下貴姓?”
那青衣漢子道:“我姓的是大漢民族的姓,沒有告訴你的必要!”
郭璞笑了笑還待再說。
那青衣漢子忽地厲聲叫道:“朋友們,這姓郭的分明藉故拖延,企圖施展他那陰謀伎倆,咱們別跟他廢話了,上吧!”
他叫上,他們五個卻不動!
只聽“武林三老”中,那高大威猛的白衣老者道:“五義兄弟說得對,早一刻收拾了他們,咱們便早一刻了卻了心願,諸位同道,上吧!”
話落,他沉喝一聲,偕同清瘦的兩名白衣老者,六掌齊揚,聯袂撲向郭璞,聲勢極為凌厲。
郭璞雙眉一揚,笑道:“年爺,全由我對付,您只留神背後的偷襲!”
雙掌揚起,往外一抖,迎著“武林三老”擊去!
只聽砰然一聲大震,郭璞身形晃動,退了一步,“武林三老”卻被震得身形翻退,落回原地!
一招退敵,震懾全場,“武林三老”勃然色變,厲喝聲中凝足功力,二次撲進,一片罡風迎頭罩向郭璞!
適時,“三湘五義”向“黑衣七煞”一遞眼色,齊出兵刀,撲向郭璞背後的年羹堯,十二柄利器分指重穴!
郭璞笑道:“好啊,要打群架,倚多為勝,縱讓他們得手,你們又稱得什麼英雄好漢!”
八成功力一掌擊退了三老。
那“三湘五義”中有人冷笑說道:“對付你們這兩個敗類,還有什麼好顧忌的?”
郭璞揚眉一笑,道:“為什麼你五個特別恨我們?還極盡挑撥之能事?”
以手探腰,“錚”的一聲,一柄軟劍已執在手中,振腕微抖,劍作龍吟,橫掃而出,截向十二名高手。
忽聽虯髯公叫道:“此人會施‘大羅劍’,諸位小……”
小字未出,悶哼迭起,長虹飛射,一十二名高手暴退,再看時,郭璞仗劍卓立,“三湘五義”中兩個,“黑衣七煞”中三人,均已兩手空空,沒了兵刃!
郭璞朗笑說道:“就憑你這幾個人,這點藝業,就想殺我兩個麼?”
只聽呂四娘一聲冷哼,說道:“姓郭的,你再試試我姐妹的‘冷霜刃’!”
話落,與魚娘同時招手,兩道白光飛射而出,一取郭璞咽喉,一射年羹堯右“太陽穴”!
就在郭璞振劍抖出兩朵劍花,欲絞向兩柄“冷霜刃”時,虯髯公一聲豪笑:“姓郭的,也試試我的‘囊中丸’!”
舉手一拍腰間,又是一道白光射出,襲向了郭璞胸腹!
一時間,郭璞兩處受敵,要同時照顧三處,這一著不可謂之不狠,不可謂之不厲害!
然而更厲害的還在後頭,“三湘五義”笑說道:“朋友們,給他個應接不暇,措手不及,上啊!”
抖起兵刃與“黑衣七煞”、“武林三老”一起撲了過來!
郭璞立又變成獨對三種霸道絕技,十八名武林高手!
年羹堯陡挑雙眉,方要插手。
只聽郭璞沉聲說道:“年爺,您只防範偷襲……”
大喝一聲,軟劍飛旋,奇光耀眼,一陣金鐵交嗚聲夾帶著幾聲悶哼……
過後,一切靜止!
地上,斷了兩柄“冷霜刃”跟一柄寒光四射的短小利劍!
虯髯公、呂四娘、魚娘驚怒而立!
“武林三老”、“三湘五義”、“黑衣七煞”中七個人傷了臂,尤其“三湘五義”中那使劍的三名,一道血口由肩直劃至肘,鮮血已然紅透了袖子!
再看郭璞,一襲長衫上五、六處破裂,左臂上也現了血跡!
年羹堯忙道:“老弟,要緊麼?”
郭璞搖頭笑道:“不礙事,年爺,只要我不躺下,他們便奈何不了咱們!”
年羹堯道:“老弟,我閒得手癢,總該讓我……”
郭璞笑道:“年爺,我說過,您只管防範偷襲,當面的並不可怕……”
突聞“三湘五義”厲笑說道:“朋友們,點子夠硬,拿暗器招呼他們!”
話落,與“黑衣七煞”、“武林三老”便要揚手。
適時,郭璞嘴唇一陣翕動!
虯髯公、呂四娘、魚娘變色四顧,虯髯公叫道:“我適得高人指點,林內埋伏有大內鷹犬‘血滴子’,朋……”
只聽“三湘五義”中有人叫道:“朋友,怎麼你也助他騙自己人,那是……”
虯髯公道:“那是什麼,要是朋友他們早該出來了……”
厲笑震天,只聽林內有人陰惻惻地道:“朋友們,我們要向兩個狗腿子下手了,留神自己!”
“三湘五義”中一名青衣漢子獰笑說道:“怎麼樣,沒錯吧,咱們退!”
退字甫出,他們五個首先縱向林中,比誰都快。
適時,幾宗黑忽忽的物體由四周飛出襲向中央。
只聽“砰”的一聲,一宗黑忽忽的物體首先爆炸,“黑夜七煞”退得稍慢,首當其衝,慘叫一聲倒下了三對半!
郭璞心神猛震,呼道:“年爺,這是歹毒霸道的火器,上樹!”
一拉年羹堯,雙雙騰起半空,穿林而出。
緊接著腳下砰然連震,慘呼迭起,郭璞雙眉倒挑,滿面殺機,一聲不響,掉頭撲了下去。
居高臨下,他看得清楚,嶽墓前地上,又多了三具穿白衣的屍身,虯髯公三人與“三湘五義”不知去向。
密林四處隱藏著十餘名黑夜蒙面人,此際正紛紛向林外竄去。
郭璞怒笑說道:“不必那麼慌,我只要一個就夠了!”
劍交左手,凌空下撲,突出一指襲向一名黑衣蒙面人。
那名黑衣蒙面人應指而倒,而適時一名身軀高大的黑衣蒙面人由旁邊掠到,雙掌一翻,截向郭璞。
緊接著又一名黑衣蒙面人掠到,手起劍落;斬下了地上黑衣蒙面人的頭,掉頭飛掠山林。
砰然一聲大震,那高大黑衣蒙面人站立實地,郭璞卻身在半空吃了虧,被震得身形翻起,上衝數尺。
那高大黑衣蒙面人一掌震退郭璞,翻身便跑,郭璞掉轉劍鋒,振腕便待射出,倏地一宗黑忽忽的物體由身左打到,這東西郭璞識得厲害,未敢輕攫銳鋒,猛提一口氣,身形上騰,拔上半空,適時砰然輕震,那宗黑忽忽的物體爆炸,林中嗤嗤連響,焦了一大片,令人觸目驚心!
及至郭璞再欲追趕時,四周寂靜空蕩,那些個黑衣蒙面人俱已不知去向,只剩下一具無頭的屍體。
郭璞雙眉一挑,翻上林頂,舉目四下搜索,整個“西湖”呈現眼前,到處是遊湖仕女,只不見那些黑衣蒙面人。
正自恨恨,年羹堯由背後掠了過來,關切地道:“老弟,今天我是太閒了,先讓我為你裡上傷咱們再說話!”
說著,“嘶”的一聲扯下一幅衣衫下襬,三不管地裡上了郭璞左臂。
郭璞暗暗感動地笑道:“年爺,謝謝您,其實這點小傷……”
年羹堯道:“不管是大是小,這血總是為我流的!”
郭璞搖頭說道:“年爺知道,那是因為我不能全力施為……”
年羹堯點頭說道:“我知道,老弟,要不然他們哪傷得了你……”
郭璞神情忽地一黯,道:“年爺,咱們下去看看去!”
年羹堯明白郭璞的心情,點了點頭,跟著他掠下樹去。
嶽墓之前,橫七豎八倒著“黑衣七煞”,再遠一點是“武林三老”,死相一樣全身衣衫盡焦,且無一塊完膚,十具屍身都蜷曲著,分明死得痛苦,令人慘不忍睹!
郭璞身形顫抖,唇邊抽搐,道:“年爺看見了,這些都是武林精英,先朝的忠義遺民……”
年羹堯臉色鐵青,雙目赤紅,沒有說話!
郭璞慘笑說道:“我不殺伯仁,伯仁卻由我而死,諸位泉下有知,英靈不遠,這份歉疚、我有生之日總會彌補的!”
“不!老弟!”年羹堯突然說道:“事由我起,罪由我擔,這該由我來彌補!”
郭璞搖頭說道:“年爺,義師行列中只要能有年爺你,他十位泉下英靈有知,也應該含笑瞑目而無憾了!”
年糞堯道:“老弟放心,年羹堯如今再世為人,知道自己該怎麼做來彌補自己的愧疚,彌補自己的罪過了!”
郭璞淡淡地笑了笑,道:“年爺,對您我還有什麼不放心的。”
年羹堯目光落在十具屍身上,嘆了口氣,道:“老弟,他們十位死得壯烈,死得忠義,碧血灑斯土,忠魂依嶽陵,咱們就把他十位埋在這兒吧!”
郭璞搖頭說道:“不,年爺,不能埋他們!”
年羹堯一怔說道:“老弟,這是為什麼?”
郭璞道:“年爺該是個明白人。”
年羹堯倏有所悟,道:“老弟,他們十位死得壯烈忠義而且這麼慘,我不忍……”
郭璞截口說道:“年爺,郭璞不能軟心腸,也不敢有此婦人之仁,小不忍則亂大謀,為大局,他們十位會原諒的。”
年羹堯道:“老弟,難道說就這麼讓他們十位陳屍此處,任蟲食蟻齧、狐鼠肆虐麼?再說那也驚世駭俗呀!”
郭璞搖頭說道:“不,年爺,我做得到就不能不做!”
說著,他探懷摸出一個小瓷瓶,傾出些淡紅色的藥粉,在每具屍身上灑了一些,收好瓷瓶,道:“年爺,咱們走吧!”
年羹堯看得微皺雙眉,道:“老弟何來此物?”
郭璞道:“像我這麼一個人,身上該應有盡有,這是在‘四海鏢局’中偷來的,如今正好派上用場。”
年羹堯搖頭嘆道:“他們十位不但死在自己人手中,而且……”
郭璞道:“年爺,您也以為他們十位是被自己人誤傷的?”
年羹堯一怔說道:“難道不是?老弟沒聽林內那人……”
郭璞點頭說道:“我聽得清楚,可是,年爺,那是對你、我掩飾行藏的手法,也是招呼人撤離的,不過不是招呼他們十位,而是招呼‘三湘五義’,年爺明白麼?”
年羹堯皺眉說道:“老弟,我有點糊塗。”
郭璞道:“年爺為何聰明一世,糊塗一時?年爺請跟我來看一個人!”
他轉身,往那被割了頭的黑衣蒙面人停屍處走去!
年羹堯緊跟一步,道:“老弟,看什麼人?”
郭璞道:“年爺先別問,到了之後我再詳細為年爺說明!”
說話間已到了那黑衣蒙面人停屍處,只見那黑衣蒙面人背向上趴伏著,由斷頸處出來的血,已然染紅了附近的雜草。
年羹堯神情一震,道:“老弟,這是……”
郭璞截口說道:“這就是一直隱身林中不出,適才發那歹毒霸道的暗器殺人的那些個黑衣蒙面人中的一個!”
年羹堯道:“他這頭是被誰割去的?”
郭璞道:“他傷在我指下,卻被同伴割走了頭!”
年羹堯呆了一呆,道:“老弟,這是為什麼?”
郭璞未即時回答,反問道:“年爺,您知道,我剛才指出他們是誰?”
年羹堯道:“老弟說他們是大內侍衛‘血滴子’?”
郭璞道:“年爺以為是不是呢?”
年羹堯道:“老弟耳目常人難及,我自嘆不如,只是那‘三湘五義’……”
郭璞道:“年爺,要真如‘三湘五義’所說,他們早該出來了,更不會用那歹毒霸道的暗器殺自己人了!”
年羹堯道:“這麼說來‘三湘五義’也被他們哄騙了!”
“不,年爺!”郭璞搖頭說道:“相反地,‘三湘五義’明白,他們所以那麼說,那是幫‘血滴子’掩護身分,哄騙在場的忠義豪雄!”
年羹堯揚眉說道:“何以見得,老弟?”
郭璞道:“第一,他們隱藏林中不出,引人疑竇,第二,‘三湘五義’曾說在未現身之前還跟他們在一起,既如此,那怎會不知他們是不是自己的朋友?第三,在場豪雄均現本來面目,為什麼單單他們要蒙面?‘三湘五義’既然指明他們是‘川中六狼’、‘閩西八虎’,那面目還怕人看見麼?”
年羹堯變色說道:“這麼說來,老弟沒說錯,但那‘三湘五義’為什麼……”
郭璞道:“只有一個理由,‘三湘五義’跟‘血滴子’是一路人!”
年羹堯道:“那麼他們又為什麼要參與……”
郭璞又截了口,道:“那也不難明白,該是一方面替‘血滴子’掩護,另一方面是引忠義豪雄入彀,以便於一網打盡!”
年羹堯點頭說道:“是了,老弟不愧高明,只是這些人既來解咱們之圍,又為什麼蒙了面,躲避不迭地不見咱們?”
郭璞冷笑說道:“年爺好天真,您以為他們是來解咱們之圍的麼?”
年羹堯道:“難道不是?”
郭璞道:“我以為不但不是來替咱們解圍的,而且恐怕是趁這機會把咱們跟這些忠義豪雄一網打盡的!”
年羹堯挑眉說道:“老弟,怎見得?”
郭璞道:“第一,他們早該出來了,為什麼隱藏不出?第二,不該有‘三湘五義’為他們掩護,若是緝拿所謂叛逆,為咱們解圍,似乎用不著怕人知道他們的身分,第三,他們不該也不敢稱咱們為狗腿子,第四,他們不該蒙面,第五,他們割去這人的頭,那是怕咱們認出他是‘血滴子’,這樣一來,咱們雖明知他是‘血滴子’,卻抓不到絲毫證據,皇上面前說起話來,站不住的是咱們……”
年羹堯的臉色變得很難看,道:“他們的膽子未免太大了點……”
郭璞道:“該不會是奉了皇上的令諭!”
年羹堯道:“我明白,老弟,可是他已經把我貶到了這兒還不夠麼?”
郭璞道:“年爺,我無意背地裡說人壞話,實際上他是個怎麼樣的人,年爺該比我清楚,年爺跟他是君臣也是朋友,可是他連父母兄弟都不顧,還會顧念年爺這個被他視為心腹大患的朋友?有件事年爺不知道我知道,他曾經下旨各地官府,把年爺的行蹤洩露出去,一面假武林忠義豪雄之手殺年爺,一方面再跟在後面緝拿叛逆,這是一手頗為高明的算盤……”
年羹堯臉色鐵青,道:“老弟,我打算離開杭州,你可否護送我一程?”
郭璞道:“年爺打算到哪兒去?”
年羹堯道:“我打算回甘陝去!”
郭璞一震,道:“年爺,您是打算……”
年羹堯道:“趁我未被他害死之前,我要為自己的同胞做點事兒!”
郭璞陡然挑眉說道:“年爺,護送您,我義不容辭,可是您不能這樣走,也不能在這時候走!”
年羹堯道:“那麼老弟你要我怎麼走?又要我什麼時候走?”
郭璞道:“年爺,這得從長計議,我只能護送年爺一段路,卻不能護送年爺到甘陝,因為我必須趕回北京去,梅姑娘雖然當世奇女,不讓鬚眉,但她做起事來有些地方究竟不如我這個男人家,所以以後的一段路,我要為年爺做一個妥善的安排,同時這件事務必秘密,一旦讓他們知道了,年爺這一趟甘陝就要白跑了!”
年羹堯點頭說道:“說得是,老弟,那麼以你之見?”
郭璞笑了笑,道:“年爺可知道,陸虎臣已經做了杭州將軍,一、兩天內就要來走馬上任了?”
年羹堯點頭說道:“這個我知道,可是他奈何不了我!”
郭璞道:“這個我知道,可是這個人很有辦法,很厲害,也夠狠,我打算當著地方官的面整整他,給他個下馬威!”
年羹堯揚眉說道:“老弟打算怎麼整他?”
郭璞笑了笑,道:“年爺如果不反對,咱們先去遊一會兒湖,回去再說。”
年羹堯笑道:“老弟,難得雅興,你的話我從不反對。”
郭璞笑了,於是兩個人並肩出大樹林。
到了湖邊,郭璞領著年羹堯到了他適才下船處,可是他坐著來的那艘畫舫已經不見了!
自然,這地方不會沒有別的船家過來兜攬生意,卻都被郭璞搖頭拒絕了。
年羹堯詫異地道:“老弟你不是說要遊湖麼?”
郭璞目光直在湖面上,在那來往的畫舫中搜尋,道:“年爺,我剛才來的時候僱了條船,給了他船資,言明他在這兒等我的,怎麼現在不見了?”
年羹堯笑道:“老弟,你碰上了騙子了!”
郭璞道:“不會,年爺,那小夥子挺老實的!”
年羹堯笑道:“扮豬吃老虎,最可怕的是外貌老實的人,有道是‘人不可貌相’,老弟我敢跟你打賭,你要能等得到他,我願意輸點什麼,不信咱們就在這兒等!”
郭璞搖頭笑道:“算了年爺,沒想到杭州西湖還有這一套,有道是‘上一次當學一次乖’,這未嘗不是受益,另找條船吧!”
當下另外僱了條畫舫往湖中搖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