做人做事,不可三心兩意。
兩意三心,不如專心一致。──但凡偉大的事,一定要付出驚人的心力,不專心則成不了事。
專心才能有不凡卓越的成就。
讀書如此,做事如此,連習武、出招,也非這般不成大器。
可是她卻不專心。
從不專意。
她練的絕招是可以同時並存三心、並起兩意。
她的箭法正叫做:
“三心兩意箭。”
她一弩五矢併發。
射五個方向。
──每一個方向都在驚變和混亂中,有不少無事的百姓夾雜其間。
射五個人。
──五個一流的殺手,而且正是比蛇還更滑,比鼠還會竄、比狐狸還狡詐的高手。
她五箭齊發。
五矢皆命中。
無一落空。
她為這“三心兩意箭法”各取了名稱:
“三心”是:怡情、怡性、怡心。
“兩意”系:如意、快意。
不過,此際,對那五個和尚殺手而言,卻一點也不稱心、一點也不順意。
第一名殺手右踝著箭,踣地。
第二名殺手左腿中箭,仆地。
第三名殺手左膝著了一箭,跛行強撐。
第四名殺手右膝穿過一箭,強持難立。
他們分別是剛狙殺了章圓的“戒味、戒觸、戒聲、戒香等四人。
他們的計劃本來萬無一失。
他們的確也已成功得手。
他們逃走的時候各分五處,造成混亂,且在人群中魚目混珠的溜出去。
沒有可能遭人發現,就算發現了也決來不及也更無法抓到他們。
卻不料……
五名殺手,同一時間傷了四名。
還有一名。
那一箭射來,戒殺和尚發現已遲。
他也斷沒想到他的行蹤居然遭人發現,而且還來得及對付他。
但他畢竟是這些殺手裡的領袖。
他要躲,已來不及。
要擋,也擋不住。
他突然做了一件事:
他抓起身邊一個小童,在身前一攔。
──這一箭若射他首先就得要射死這個小孩!
潑出去的水決不可能收得回來。
正如燒掉的紙不可能還原一樣。
現在這一箭也是這樣。
──發箭的女子不禁目定口呆:她當然不想傷害無辜的孩子,但射出的箭又教她怎麼收得回來?
就在這時,突然,在戒殺大師身前,出現了一隻手。
一隻堅定的手。
這一隻手伸出了兩隻手指。
兩隻堅定的手指。
手指一挾,就夾住了箭。
這一箭才沒射著了孩子的咽喉。
那女扮男裝的美嬌娘這才發現:
原立在椅上的漢子已經不見了。
不知從什麼時候起,他已潛至那挾持孩子的殺手身旁,及時替他和孩子擋去了一箭,也化解了她幾乎造成的孽。
她舒了一口氣。
暗忖:
他果然沒讓她失望。
又一次不讓她失望。
戒殺和尚乍見有人出現在他身旁,為他擋去了一箭,既高興又震愕:
高興的是可免去一箭之厄:那一矢之勢眼看會穿過小童的軀體而射著自己。
震愕的是:來者是個陌生的漢子。
也不知怎的,這漢子看去也沒什麼特別不得了的,但卻讓人有一種鐵肩擔道義、空手破長刃、英雄丈夫好漢志的感覺。
他一向不喜歡這種感覺,所以他立即將手中號啕著的孩子往前一擋,獰猙地道:“別過來,一過來我先殺了他。”
那漢子搖搖首,彷彿很惋惜。
很為他惋惜。
惋惜得居然問他:“你還算不算是個江湖中人?”
戒殺大師抓住小童的手,緊了一緊,振聲反問:“你什麼意思!”
漢子道:“你要是個江湖人,就該知道威脅挾持婦孺是件羞恥的事。”
戒殺大師嘿笑道:“我只知道江湖中人是不擇手段去做對他自己有利的事。”
漢子嘆了一口氣:“你錯了,江湖上的好漢們是該做義所當為的事,你不配作為一個江湖人。”
戒殺寒了臉道:“你是什麼東西,你憑什麼教訓我?你知道我是準?你敢得罪我,這輩子就活夠了。”
漢子道:“我知道你。”戒殺大師倒是一愕:“你認識我?”
要知道,當一名殺手,居然給人認了出來,那是大忌,更何況他是殺手們的領袖!
漢子平和地道:“你是個殺手,而且還是殺手的頭頭。”
戒殺大師齜開多肉的厚唇、咧開像石榴一般的齒齦,露出森然的兩排尖牙:“你既知道我們是什麼人,還不滾開免遭殃!”
漢子搖首:“我不滾。我來這兒就是為了來找你們的。”
戒殺大師更是懷疑:“你是……”
漢子溫和地道:“我只是個小老百姓而已,只不過,因知你們這個殺手集團專以卑鄙的手段暗殺好人,所以我也想做個大丈夫該做的事情。”
戒殺懷疑不定:“什麼事?”
漢子攤開手道:“抓你們正法。”
戒殺望著對方那一雙大手,忽然想起江湖上盛傳的一個人物,一個罪犯惡人的大剋星,不禁惕懼起來,啞聲問:“你……你是誰?為什麼要找我們!”
漢子微笑道:“剛剛不是說過了嗎?我只不過是個想做大丈夫的小老百姓而已。你們做盡傷天害理的事,但是誰都應該將你們繩之於法。”
戒殺忽然咆哮了一聲,將手上的孩童向上重重一提,提了起來,不理小孩雙眼翻白,手腳掙動,咆哮道:“我不管你是什麼大丈夫!你敢動手,我就先殺了他,你就先害死了這小崽子!”
漢子語氣也沉凝起來叱道:“到這時候,你還要造孽?還敢對抗?”
此時,戒殺和尚手上那名孩子,已給他扼得臉色紫脹,少了出氣,沒了入氣。
戒殺獰笑道:“一個好殺手就是要在這種時候才見出他的手段來。大丈夫,大英雄,你叫他們讓出一條路,給你老子我走個輕鬆愉快的,要不然,你就是殺死這小孩子的劊子手,看你那時當成大丈夫還是小王八,江湖人還是漿糊人。”
漢子忽爾沉下了臉:“好,你用小孩的性命來要脅我,你可知道像我這種人曾受過類似的威脅有幾次了?”
戒殺又呆了一呆,道:“我管你幾次了?現在有人質在我手上,是我兇不是你兇。”
漢子只道:“可是在我面前挾持人質的,到頭來只有我兇沒你兇的。”
然後他雙目一睜,喝了一聲,如旱地裡炸起一聲雷:
“一個孩子豈能嚇得了我?你遲遲不殺,我先替你把他給殺了,看你還拿什麼來作盾!”
他一說完,一拳就打了出去。
這一拳打出,猶如晴天一聲霹靂。
本來,戒殺和尚的身旁已圍攏上四名捕役和二名衙差,其中二人一個正是縣官章圖的親信麻三斤,另一是衙裡捕頭、人稱之為“風塵”的陳風,他們正偷偷掩上去,想伺機制服這悍匪。但這一聲暴喝,加上那一拳所起的急風如炸,這七人立時都似給五雷轟了頂似的,不是立樁不住,就是給炸得目瞪口呆,有一個還捂著心口,敢情是心肺受不了這種恐怖的拳風叱吒。
當然,這一拳並不是擊向他們的。
幸好不是。
──否則這些人一個都抵受不了。
但也不是打向戒殺和尚。
──不是打向戒殺和尚殺手,卻是砸向誰呢?
你說呢?
漢子那一拳,竟是打向戒殺和尚手中的小孩!
這一拳未出,已聲勢過人,一旦擊出,也無法可擋!
但這十分大丈夫、大氣派的一拳,竟是要小孩的命,那算啥大丈夫?難道那漢子真的為了自身不受威脅,而又不能放過窮兇極惡的戒殺和尚,以致不惜犧牲掉這個原本天真可愛的小生命嗎?
也許,所有偉大的事業都難免有犧性。
一切重大的戰役與改革,都有必然的犧牲。
可是,人只能活一次,人只有一條命,誰是生下來就是要為另一個人或一件事而“犧牲”掉的?既然要人犧牲的人那麼偉大,他自己又不去犧牲?要是人人都犧牲了,誰還有命去完成偉大的事,偉大的任命?
戒殺和尚當然沒在那一剎間去推想那麼多的問題。
他只是覺得意外。
他沒想到眼見這個鐵漢男兒大丈夫的人,一出手竟那麼勢若雷霆,而那麼勢若奔雷的一擊居然只是針對他手上的一個小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