刀光漂亮。
漂亮得像一個沒有穿衣服的女人,在孫青霞手裡掌中跳出了一場狂舞。
但再漂亮的刀光都是無情的。
──再漂亮的女人也一樣。
碰不得,惹不得。
所以沒有人阻攔得了他們的疾退。
他們走了。
蘇眉怒問仇小街:“你為啥不阻止──”
她沒有問下去。
因為她看到仇小街嘴邊正淌下了一行血。
她也看見了仇小街的右手仍緊緊抓住那把很女人的劍──不,是那把十分女人的劍已嵌入他的掌肉之中。
看來,仇小街所受的傷,只怕不比著了他“搜神一指”的孫青霞輕!
──這孫青霞的戰力居然如此之強,能在一招之間同樣讓名動天下、有備而戰的“一笑神捕”負了這般不輕的傷,而他當時手上還沒有任何一把趁手的劍,況且之前還中了毒、受了傷!
在樹頂上的仇小街,仍沒有下來。
他不下來,蘇眉就只好上去。
她飛掠上樹頂,在另一枝椏上立足──許是輕功遠不如仇小街吧,她雖美,但站姿卻遠不及仇小街優美。
她當然很不服氣:
──他可以,我怎麼不可以?!
可是她左騰右挪,平衡換氣,但始終沒法子站得像仇小街那麼雲停嶽峙,泰然自若──而且這是已受了傷的仇小街!
──偏偏就是他可以,她不可以!
這又奈何!
蘇眉上了樹頂,這才看見仇小街的樣子。
他還是那個樣貌:
眉很濃。
唇很紅。
──一張本來就很孩子氣的臉,而今成為了大孩子的臉,卻更俊了!
他唇邊有血,但瀟灑依然。
蘇眉說:“你受傷了?”
仇小街一笑:“我站得高,知道他們往哪兒逃。”
蘇眉一想到孫青霞未死,就心裡發急,“你不去追擊他?”
仇小街一笑:“你就這麼急著要殺他,一刻也不能等?”
蘇眉強笑了一下,道:“我只是不想讓我的好朋友龍舌蘭也給這登徒子騙了──你剛才不也看見了,她對那淫魔如痴如醉哩!”
仇小街笑笑道:“你真為龍姑娘著想,只不過,我不追,是因為已經有人在追了。”
蘇眉一時沒意會仇小街說的是“追”(求)龍舌蘭還是指“追”(擊)孫青霞,故而一愣,仇小街撂撂髮梢又道:
“這就是站得高的好處,至少可以望得遠些──現在追殺的人又回來了。”
蘇眉這才醒悟仇小街是說認真的:但有人已去追躡孫青霞,她怎麼會全無所覺?卻聽一人漫聲道:
“一笑神捕,果然臨高望遠,我們一動一靜,都逃不過你法眼。”
仇小街也哈哈笑道:“我往高處站,是給馬軍師臨風布意,衷心祝禱您能將孫魔星手到擒來──卻不料你回來得這般快!”
馬龍自不文山頭一株禿木旁現身,灑然慚聲道:“我還是空手而回呢。慚愧慚愧。我本來隨尾跟去,但一路上,發現有三處布毒,恐是老字號溫家的人所為。待破得了毒,姓孫的已走遠了。”
蘇眉有點發愣:“原來馬軍師早已來這兒了!──軍師不是去追蹤溫八無去麼?”
馬龍嘿聲道:“我怕是溫八無故弄玄虛,調虎離山,引我們追蹤,卻支開了我們的實力,所以就先請仇捕頭和天狼箭、天狼劍回到不文山來。可是那八元先生簡直精似鬼,追得遠又怕溜了,一俟近就幾乎著了他的毒。我看對方可能已知曉了,既這次主要任命不在此人身上,所以也掉首趕上不文山來。”
仇小街似在蘇眉面前為馬龍開解道:“我也是再回到樹上來時,才發現馬軍師也回來了。”
馬龍道:“事實上我也是剛到──剛來得及看見仇清天飛身下掠向孫魔星施展‘搜神一指’的英姿!”
仇小街又一撂垂落下來的長髮:“那馬軍師是目睹我給孫青霞迫回樹上、逼得上樹且掛了彩的狼狽相了。”
馬龍道:“要是光明正大、單打獨鬥,也只有仇一笑的這一指是真正傷得了姓孫的!”
蘇眉只覺臉上一陣臊熱,道:“我們都在這兒喝茶聊天起來了?!到底那姓孫的龜孫子還殺不殺?!”
仇小街微笑向馬龍注目。
馬龍悠然道:“打鐵趁熱,追人趁快,殺人趁傷。孫青霞負傷不輕,此時不殺他個走投無路,更待何時!只是我要在這兒恭候‘叫天王’大駕,而論班輩功力,我們這些人裡,除了仇捕頭,還有誰製得住孫淫魔?”
馬龍這麼一說,菩薩和尚、一惱上人臉上都顯不忿之色,耶耶渣、陳路路更羞愧低頭。
仇小街一笑道:“好,我去。”並把嵌入掌肉裡的小劍一拔而出,登時血流如注,仇小街不慌不忙,點了自己手腕幾個穴道,又取了一顆硃紅色的藥丸,連同一包紫色粉末服下,卻把懷劍收於襟內。
蘇眉見了就加一句:“仇捕頭當然要去──至少為報這一劍之仇,也得走這一趟!”
仇小街道:“我這就走──但任副刑總來的時候,可由你們侍候他們了!”
蘇眉一呆:“任副刑總?”
仇小街露齒一笑,牙齒甚白,笑得甚為好看:“他是龍舌蘭家族許配的夫婿,連同另一名也是姓任的副手,也是從京裡趕到這兒來:他們名為抓拿孫淫魔,其實任公子是怕龍姑娘和那鐵手神捕在一道──哼,嘿,看來他擔心已是多餘的,只不過是弄錯了。鐵手?鬼影也不見一個!龍舌蘭,倒是跟孫淫魔有影偕雙去了!”
蘇眉還抓不準頭緒,卻聽馬龍吩咐道:“陳神箭、耶神劍、上人、和尚,你們就隨仇捕爺一起去立功吧!”
一惱上人、耶耶渣、菩薩和尚、陳路路自是對馬軍師的話都唯命是從,仇小街一笑:“人多也好,打不贏他也累死他!”
然後縱身要走,忽跟蘇眉一笑道:“蘇姑娘。”
蘇眉也不知怎的,聽仇小街如此柔聲呼她,也不禁心裡怦地一跳,輕聲答:“什麼事?嗯?”
仇小街笑笑道:“請你以後若沒有我的許可,千萬勿要隨便跳上來與我平起平立──我喜歡比別人站得高一點,就算男女相好,我也只喜歡處於上風,在──上──面。”
然後,他一笑。
笑得甚瀟灑。
一出手,就在蘇眉下頷摸了一下。
只摸一下。
摸了就走。
只留下一陣瀟灑的風,還有微微顫晃的枝頭。
蘇眉只覺一陣恍惚。
半晌,才氣緋了粉靨。
但仇小街已經走了。
陳路路、菩薩和尚、耶耶渣、一惱上人都緊躡而去。
蘇眉氣極了。
她一頓足,幼枝嫩椏承受不起,斷落下來,蘇眉幾乎失足摔倒,但幸好她身形輕靈,半空一個翻身,仍穩穩當當落下,只腳步微微一挫,就輕巧地落在馬龍身邊。
馬龍伸手要扶。
蘇眉已經站定,一閃身,讓馬龍挽了個空,且藉意一撂自己的髮梢,卻又省覺自己好像是模仿了仇小街的習慣的動作,便啐了一句,罵道:
“他以為自己很瀟灑?我啐!他的頭髮已快掉光了!還臭美!”
仇小街雖然有一張孩子臉,雙眉濃如黑刀,鼻挺唇翹眼有神,但頭髮的確已見稀疏零落,就是因為如此吧,他才會留著較長的頭髮,因為若是禿頭的人只蓄短髮,那禿頂就更顯而易見了。
馬龍開解似的微笑道:“他只是故意讓你生氣的,──既是如此,你又何必真的著惱?”
蘇眉仍以手指把弄著發末;忍不住問:“──那任副刑總到底是誰?”
“啊,這你還不曉得嗎?”馬龍似很有點錯愕,“我相信你必然聽過刑部裡而今當紅的兩個極其厲害的人物吧?”
馬龍這麼打明瞭一提,蘇眉頓時醒起,“啊,莫不是……”
馬龍沉重的點了點頭:“對,就是他們兩個:任鶴田和任虎雪……”
蘇眉詭然接道:“──即是任勞任怨?”
馬龍緩緩的接道:“任公子當然就是任怨。”
就在這時,不文山對開的十一寡婦山嶺上,忽然傳來一聲長笑。
又似是長嘯。
既似是夜梟哀號。
又似蒼鷹長峰。
這嘯笑之聲,混合起來,就似是哭聲一樣。
──一頭哭在萬里千年外的龍。
龍吟!
馬龍聽了,也神色凝重的說:“仇小街果然是一笑神捕,他已追上孫青霞了。”
蘇眉遙望十一寡婦山,紅唇噏動,沉吟不語。
──乍聽仇人又落入包圍中的她,怎麼看去,都似欣喜的少,感傷的多。
她不是一直都很恨他的麼?
她不是巴不得殺了他的嗎?
──那她又何必愁眉不展,鬱結不蘇?
卻聽馬龍忽揚聲道:“有道是:日出勿提曹操,夜落莫提閻王,這回說人,貴客就到了!”
稿於一九九五年一月廿三至廿六日:章培垣先生在“中國武俠簡史”論我悽婉與恐怖筆法,鼓舞;新報來稿酬;舒長情函;曹正文之“書香心怡”述及金庸、古龍、我;華能來華,心情大佳;極擔心李又變卦;覓得皇冠合約,無礙;禮電何謝我;各路原約赴京兄弟全軍盡墨;與婷芬訂約寫“震關東”;Irene仍掌握機票住宿事無礙;孫電不能赴京;小禢自德入電相問候,何接;依電;雜誌有料到;華俐唱,白日喧;敏華終返深圳;何家錯、梁爛家上鵬城會集小華,看我六信,她能及時回來,明可赴京,放下心頭大石;金咭邀請;武俠世界始連載“六人幫”系列;何龜蛋找到假冒花山版“劍試天下”;敏callback,態度佳,叻女。
校於一九九五年一月廿七日:歷盡千辛萬苦,終在京師會敏華;與何七梁四李廿三赴京十入中國行始;華兒提前首赴京,在京場苦候八小時,幾經波折、驚險、差錯、閃失,終會著,手觸電,忭喜莫已;大捐款,為所當為;有情人終能相會;相見歡未盡,喜慶悲陡生;有情不必成眷屬,無情卻可暫交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