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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山裏的雨最煩人,莫名其妙刷下來,又莫名其妙停止,總是毫無預警,突如其來,若只是淅瀝瀝的小雨也還好,權當不小心被水潑到也就罷了,要是嘩啦啦的傾盆落下來,也沒地方躲了,儘管破口大罵吧!

    不過金日他們倒是很歡迎這場及時雨,雖然來得太急,害他們無處躲,但也正好能沖刷掉他們的足跡,免得又被藏族人追蹤到他們。

    這夜,他們勉強找到一間搖搖欲墜,可能明天就會崩潰的簡陋小木屋住下,雖然沒有牀,起碼有乾燥的木柴可以燒,兩支鍋子可以燒水,還有幾張裝有獐子毛的牛皮墊,顯然這兒不時有人來住幾天。

    “明天,我們分頭去找唐卡。”

    幾個人圍在火堆旁,繼續商討該如何解決這樁麻煩。

    “為什麼要分開?”黃秋霞抗議。

    “第一,人少較不易被發現。”玉弘明連多看她一眼也沒有,管自望着火堆説話。“第二,分開找到唐卡的機會也較大。”

    “那我要跟你一起。”反正她跟定他了。

    “你跟我一道!”黃希堯斷然道。

    “為什麼?”

    “因為你是個惹禍精,沒有人敢跟你在一起!”

    “我哪是!”

    “這場禍不就是你招惹來的嗎?”黃希堯怒聲斥責。“而你,竟敢把罪推到袁姑娘頭上去,你這種女人,誰跟你在一起誰倒楣!”

    黃秋霞心虛垂首不敢吭聲,玉弘明轉註翠袖。

    “那麼袁姑娘你……”

    “我要跟他一路!”翠袖毫不猶豫地拉住金日的袖子。

    正如他所科。

    “那麼我跟汪姑娘一起。”

    “無論有沒有找到,五天後回到這裏來會合,”黃希堯説。“以免有人找到了唐卡而其他人不知道。”

    翌日,為免節外生枝,玉弘明與汪映藍趕在黃秋霞尚未醒來之前悄悄溜走,神不知鬼不覺;黃秋霞醒來見玉弘明不在,馬上拖着黃希堯急毛竄火的追上去,驚天又動地,翠袖困惑的搔搔腦袋。

    慌什麼?大家不是説好要分頭找的嗎?

    不解的搖搖頭,她回頭進木屋,準備叫醒金日好出發去找唐卡,但一進木屋她就覺得有哪裏不對……

    那是什麼聲音?

    她疑惑的東張西望,旋即發現那是從屋角落傳來的聲音,金日整個人蜷縮成一團窩在那裏,格格格格的,好像有人敲木魚敲得太快了,她連忙過去蹲在他身邊,驚覺他整個人都在劇烈顫抖,原來那個格格聲是他的牙齒一言不合在打架。

    “金日,你怎麼了?”

    “好……好……好……冷……”

    聽他連話都幾乎説不出來了,她慌忙把面對屋角的金日翻過身來,駭然發覺他臉色泛白,嘴唇青紫,仿-被脱光衣服丟在萬年冰河裏似的,快凍僵了。

    怎……怎會這樣?

    滿心惶恐地,她急忙拿所有的毯子來幫他蓋上,但他還是喊冷;於是又把所有的厚袍子拿來包裹住他,他還是冷得發顫,牙齒抖得快掉光了;她又拖來所有的牛皮墊覆上他,他依然抖個不停;最後,她只好自己抱住他,想分給他自己的體熱,可是他仍舊在她懷裏顫抖。

    怎麼辦?怎麼辦?

    她無助的問自己,急得快哭了。他快冷死了,而她卻一點辦法都沒有,怎麼辦?她該怎麼辦才好?

    幸好,兩刻鐘後,他的顫抖逐漸舒緩過來,體温也慢慢恢復正常。

    滿心忐忑的,她垂下目光端詳他,果然他的臉色不再蒼白,嘴唇也不再發紫,她暗暗鬆了口氣。

    再過片刻,他打開眸子,悄悄往上迎向她的視線,撩起曖昧的笑。

    “好軟。”

    “呃?”她怔了怔,繼而抽了口氣,猛一把推開他並翻身滾離兩步遠,再狼狽的爬起來,“色痞子!”漲紅臉怒罵。

    他嘻嘻笑的看着自己的手。“軟綿綿的。”令人回味無窮。

    “可惡!”不管她有多麼單純,胸部被男人摸不可能沒反應,她可沒遲鈍到那種地步。不過……“大概是昨兒淋雨着涼了,我煮點熱湯給你喝。”

    不知道為什麼,她沒辦法對他保持怒意,那怒火,轉個身就熄了,一意只擔心他的身體狀況,想説他是着涼了,他們又不是郎中會隨身攜帶藥箱子,就算這山裏有藥草她也不認得——每一株看來都是雜草,倘若不盡快讓他痊癒,病勢一轉重,她就只有喊天的份了。

    可是當她打了山溪水回來,發現他竟然把身上的毯子、袍子和墊子一古腦全給踢翻了,不禁又氣又急的想再幫他把毯子蓋好,手腕卻被他一把抓住。

    “不要,我好熱。”

    她吃驚的瞪着自己的手腕,他的手,好熱,再往上看,她更是悚恐,慌忙把手貼到他額頭上。

    他的臉好紅,他的額頭好燙,像火在燒似的!

    “你在發燒!”她驚叫。

    打回來的山溪水煮不成湯,變成擰手巾的水,她拚命把濕手巾放到他額頭上,但總是一下子就熱了,而他的體温仍持續的、迅速的往上攀升,愈燒愈熱。

    “水,我要喝水!”

    他開始呻吟,兩條秀氣的眉攢成打下開的死結,狀極痛苦,輾轉不安,意識逐漸模糊,老説一些無意義的話,體温驚人的高,小奶娃的臉蛋好像熟透的紅番茄——快爆開了,又圓又大的眸子充滿血絲,不斷説要-水,情況比發冷時更恐怖。

    “怎麼辦?怎麼辦?”她愈來愈惶然無措。

    “我喜歡你。”

    “呃?”

    她愕然注視他,見他兩眼出奇的亮,滿布其中的血絲更清晰,有點可怕。

    “我喜歡你,你聽見了沒有?”

    “我……我……我……”

    她漲紅了臉,一時不知如何是好,幸好他説完沒多久,又闔上眼開始輾轉呻吟,她暗暗鬆了口氣。

    可是不一會兒,他又抓着她的手強迫她聽他説話。

    “袁翠袖,我説我喜歡你,你到底聽見了沒有?”

    “我……我……”

    “回答我呀!”

    然後,不等她吭聲一一他又自己説到別處去了,語無倫次的講一些沒人聽得懂的話,顛三倒四的自己問自己回答,又説他頭痛、他想吐,又説他好熱、他口渴,鬧得天翻地覆,教人疲於應付。

    這樣折騰了三個多時辰後,他開始出汗水,滿身淋漓,濕透衣裳,人也隨之逐漸安靜下來。再過個把個時辰,體温降低,一切恢復正常,他怯怯的、靦腆的對她笑了一下,而後疲憊的、安靜的沉沉睡去了。

    她怔愣地跪坐在他身旁,一手還拎着毛巾,有好一會兒都茫然不知接下來她該做什麼?

    啊,差點忘了,她説過要打一隻山雞熬湯給他-的!

    半個時辰後,一隻肥美壯碩的山雞被拔光了雞毛,挖空了內臟,靜靜的躺在鍋子裏“享受”被熬煮的滋味,翠袖蓋上鍋蓋後,又不曉得該做什麼了。

    對了,他的病不輕,她應該想想究竟該如何幫他。

    只要認真思索一定能想到辦法的,她這麼告訴自己,因此,她集中精神專注于思考,很快的,她想到他的病狀似曾相識,於是,她立刻轉換思緒,開始努力去回想他的症狀,從他最先出現的徵兆,食慾不振和精神疲乏開始,一步步慢慢的回想……

    半晌後,當她回想到他高燒時會胡言亂語時,突然屏住呼吸,腦海中驟然浮現他對她説過的一句“胡言亂語”。

    他喜歡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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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知為何,那句話開始在她腦海裏彷彿鐘響般不斷迴盪着,頑固的逗留在她腦海中不肯離去,而且每在她腦海裏迴響一次,她的心跳就加劇一分,臉上也開始發燙,好像他的病傳染到她身上來了似的,最後,她發現自己的心跳又重又快得使她幾乎不能呼吸了。

    他喜歡她!

    不,她不應該再想這句話了,她應該想的是他患的到底是什麼病,應該想的是如何幫助他,而不是……不是……

    那真的是胡言亂語嗎?

    或是他説不出口的心底話?

    抑或是……

    不不不,她不能再想了,想這些做什麼呢?這種事不重要,他熱昏了頭,根本不知道自己在説什麼,對,他只是在胡言亂語……

    那真的是胡言亂語嗎?

    不是説不出口的心底話嗎?

    不是嗎?

    為什麼不能是?

    她希望是啊!

    為什麼?

    因為……因為……

    因為什麼呢?

    垂眸,她深深思索,好半晌後,悄悄地,她回過眸,羞澀地偷覷他熟睡的容顏,心裏在嘆息,那嘆息有甜蜜,也有心痛。

    因為她也喜歡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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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當金日醒來時,天仍然亮着,他很意外,因為他的精神非常好,神采煥發,活力充沛,而且快餓死了,應該已經睡了很久,起碼天也該稍微黑一點,但沒有,天依然亮得會刺眼。

    然後,他看見翠袖背對着他坐在火爐前,不曉得在攪拌什麼。

    “翠袖。”

    “……你醒了。”

    “我睡一晌而已麼?”

    “……不,你是昨天早上開始發病的。”

    “真的?”金曰大吃一驚,猛然坐起來。“我睡那麼久了?從昨兒到今兒?”

    “起碼有八、九個時辰了。”

    “天,快睡昏頭了!”他驚歎,一邊起身一邊轉動四肢活動活動筋骨。“你在煮什麼?”

    “雞湯。”

    “啊,對,你説過要熬給我喝的。”

    “嗯。”

    停下活動四肢,金日歪着腦袋,有點疑惑的望着她的背影,此刻才察覺到有點不對勁。

    她為什麼一直背對着他?

    “翠袖。”

    “嗯?”

    “你怎麼了?”

    “沒有啊,湯好了,你可以過來-了。”

    金日眯了眯眼,兩、三步走到火爐旁就地坐下,想要仔細看看她是怎麼了,誰知她竟然把臉兒低垂到他看不見,只看得見她的耳朵,一對紅得像辣椒的耳朵,他怔了怔,隨即恍然大悟。

    “是不是我發高燒時説了什麼?”

    吭咚鏘鏘鏘!

    湯杓掉了,趕緊撿起來,翠袖半聲沒吭,他挑高了眉,匆爾笑了。

    “我説我喜歡你?”

    吭咚鏘鏘鏘!

    湯杓又掉了,趕緊再撿起來,翠袖的耳垂子更紅了,金日失聲大笑。

    “那我有沒有説,我是長子,不可能入贅,所以你最好先嫁給我,之後再慢慢考慮你家的問題?”

    “……不好。”

    “不好?”

    “我得先考慮爹孃和妹妹。”

    金日雙眉又挑了一下,繼而聳聳肩,伸手接過來翠袖遞給他的木碗,盛滿了香噴噴,煮得爛熟的雞湯。

    “你的意思是説,除去嫁人或入贅這點不談,你願意同我成親?”

    “……願意。”

    “因為你也喜歡我?”

    吭咚鏘鏘鏘!

    湯杓掉第三回,這回翠袖沒有馬上撿起來,扭捏片刻後才慢吞吞的拾起來,埋頭用手巾擦拭,耳根子紅透了。

    “喜歡。”

    她的聲音輕細的幾乎聽不見,但金日聽得可清楚了,頓時笑開了小嘴兒。

    “好,那麼,這個以後再慢慢研究,”他舀起一湯匙雞肉。“咱們這會兒得先操心唐卡的事兒……”

    “不必操心,你不能去找!”

    剛放到嘴邊的湯匙又擱回碗裏頭去了,“為什麼?”金日揚着眉問。

    翠袖終於抬起臉兒面對他,雙頰依舊赧然,但表情格外凝肅。

    “你的病……”

    “好了。”

    “不,還沒好。”翠袖猛搖頭。“我就記得看過你這種病,想了好久之後終於讓我想到了,我爹,他也有這病……”

    “你爹?”

    “他是在十多年前害上這病的,當時雖然痊癒了,但遺留着個病根兒,偶爾還是會復發,我就是在三年前看過一回的。”

    金日皺眉。“這究竟是什麼病?”

    “瘧症。”翠袖重重地説。

    “原來是這病,”金日喃喃道。“聽説皇祖也害過這病呢!”

    “你説什麼?”

    “沒什麼,我是説,我怎會莫名其妙害這病?”

    “我也奇怪呢,不過……”翠袖遲疑一下。“你和黃公子曾進過害瘟疫的村莊,或許就是那時候得的病。”

    “瘟疫?”金日不禁大皺其眉。“那你……”

    “放心,大夫説過,瘴氣重的地方才會傳染這病,這兒沒有瘴氣。”

    也對,當年皇祖可沒害得京師鬧瘟疫。

    “若真是這病,這可麻煩了!”

    “對,我們沒有藥,所以……”翠袖兩眼擔憂地瞅住他。“你會又冷又熱,反覆一再的發作……”

    所以才説麻煩呀!

    金日咬咬牙。“那咱們更應該早點找到唐卡!”

    “別胡説了,”翠袖大聲否決。“要是半路上你發作了怎麼辦?”

    金日再次揚高了眉毛。“那你説該怎地?”

    “待在這兒等他們找回唐卡。”翠袖下假思索地説。

    “別逗我悶子了,”金日嗤之以鼻地道。“你要我貓在這兒,讓人家以為我是忤窩子?”

    “沒人説你膽小,明明是你病了嘛!”翠袖忿然道。“而且我也會陪你嘛!”

    “你擰股了,該我陪你,不是你陪我!”

    某人不高興了,又開始滿嘴京片子,不過現在跟當初不同了,這幾個月來,他着實教了她不少,每當只有他們兩人時,他就會多説點京片子給她學,雖然她説得不好,但聽得懂就行了。

    “人家哪有弄反,你是病人,當然是我陪你嘛!”

    “我是男人,你是女人,我陪你!”

    “你哪裏是男人,明明跟我一樣是大孩子嘛!”

    “我……”

    張着嘴半天,驀而闔上,小奶娃的嫣紅雙頰圓圓的鼓漲起來,某人恨恨地轉過身去咕噥幾句沒人聽得懂的咒罵,然後悶頭喝雞湯吃雞肉。

    見狀,翠袖悄悄摸過去,怯怯地扯扯他的衣袖。

    “不要生氣嘛,我知道男孩子都不喜歡人家説他還小——我娘説的,你們總是還沒長大就想做男人。可是我爹告誡過我許多回,人貴自知,我們必須懂得自己的短處、自己的不足,才能夠儘量去修正短處、補足所缺……”

    大眼兒斜斜的橫過來睨視她,眼神詭異。

    “所以説,你必須先接受自己尚未成長為真正的男人這項事實,然後才能夠學習如何讓自己成熟起來,”翠袖非常認真的勸誡他。“我相信總有一天你會成為一個真正的男人的!”

    大眼兒往上翻,哭笑不得,再拉下來,嘆了口氣。“隨你説!”

    “那我們待在這裏?”翠袖央求的瞅住他。

    他再嘆氣。“隨便你。”

    翠袖頓時欣喜的笑開來。“謝謝!”

    深深凝住她那純真甜美的笑靨,金日又在心裏嘆了口氣,舉起白旗揮兩下,全盤投降了。

    他終於有點了解阿瑪為何會拿額娘沒轍了。

    第三天一大清早,天剛亮沒多久,翠袖便已整裝戰備完畢,然後盯住金日全神戒備,金日才剛打了一個哆嗦,她就開始把袍子、毯子、墊子往他身上包,再下死勁兒抱緊他。

    直到他停止顫抖,她又立刻拿開袍子、毯子、墊子放到一旁,再把清水挪過來,手上抓緊了濕手巾,他的臉色一開始轉紅,她馬上把濕手巾放到他額頭上,他説口渴,她即刻喂他喝水,他痛苦的輾轉囈語,她用力當作沒聽見,繼續替他更換額上的濕手巾。

    這樣持續兩個多時辰後,她有點累了,但仍不敢絲毫放鬆,心想只要再撐過一、兩個時辰就好了,然後等他退了燒,她就會再去打只山雞來給他……

    砰!

    小木屋的門突然被人踢開,她悚然回眸。

    “終於找到你了,小姑娘!”

    她駭然驚跳起來,慌張的來回看門口那兩個漢人,門外還有十幾個,她認得他們,是同樣住在村長家裏的那批漢人。

    “你……你們……”

    “小姑娘,你偷了村長的唐卡,我們承諾要把你帶回去交給他發落,他就會答應我們的要求。”説話的是一個健壯的中年人,看來是他們的頭兒。“所以,乖乖跟我們走吧!”

    “不,不,”她更惶恐的拚命搖頭。“我們會把唐卡還給村長的……”

    “沒用的,小姑娘,你已經冒犯了他們的神,現在做什麼都來不及了!”

    “可是……”

    “別再-唆了,跟我們走!”中年人毫無轉圜餘地的命令道。

    走?

    走到哪裏?走去讓村長髮落?

    村長又打算如何“發落”她?拿她祭神?

    嗚嗚嗚,不要,唐卡又不是她偷的!

    不對,現在不是嗚咽的時候,冷靜,冷靜,要冷靜,爹爹説過多少次了,遇事一定要冷靜!

    翠袖努力深呼吸,竭力要穩下惶亂的心。

    然後,她猶豫地回眸瞟一眼,旋即決定要跟他們出去。無論如何,就算要打也不能在木屋內打,不然一定會不小心傷到金日。

    “你們先出去!”

    中年人聳聳肩,連同另一人轉身出去,他們不怕她跑,她也無處可跑。

    默默地,翠袖取了劍便隨後跟出去,並順手把木屋的門關好,再回身面對那些人,嗚嗚嗚,整整十九個,不是十個,也不是九個,是十九個。

    幾個還好,但十九個,她實在沒有把握打得過他們啊!

    事實上,她從沒有真正和人對打過,只有和爹爹套過招,也和幾位爹爹的屬下試過手,僅不過如此而已,一想到真要動手殺人或被殺,胃裏就開始翻江倒海,差點吐給他們看,她不由惶然的嚥了口唾沫,忐忑下安的握緊了劍,決定再和對方“商量”看看。

    她不想殺人,也不想被殺呀!

    “呃,我……”

    不料她才剛出口一個宇,對方便伸出五爪金龍捉過來,擺明了不想聽她廢話,只想快快抓她了事。她一驚,本能拔劍砍回去,招式竟還挺犀利的,對方咦了一聲,旋也拔出刀來,霎時刀劍交擊鏘的一聲兩人各退一步。

    “嘖,這小姑娘還滿有一手的嘛!”

    對,對,她不只有一手,還有好幾手,所以,大家能不能坐下來好言好語好好談談,不要喊打喊殺的呢?

    “我來試試!”

    耶?

    “我也來!”

    等……等等,等等,他們不是應該先……

    但,她沒時間再等了,對方已然一左一右撲上來,她反射性的再次揮劍左劈右劃,俐落的化解掉對方的攻勢。

    對方似乎有點面子掛不住,兩個大男人竟然抵不過一個小姑娘,説給誰聽誰都會先大笑三聲再説話,於是,當他們下一招攻過來時,威力頓時增強了好幾倍,然而,依然被翠袖有板有眼的反擊回去,使他們不得不集中精神專心應付,不然現在只是面子掛不住,搞不好待會兒就會丟臉丟到姥姥家去了。

    至於翠袖,起初還挺慌張,但愈打愈順手、愈打愈有信心,最後,她開始覺得自己還滿厲害的嘛!

    可是,她現在應付的只是兩個人,若是他們十九個人一窩蜂湧上來呢?

    “喂,你們兩個還想見人嗎?”中年人嘲諷的言語傳進場中來。“兩個大男人竟然應付不了一個小姑娘?”

    “這怎能怪我們,若不是你堅持要活捉她,我們早就解決掉她了!”

    “我們答應過村長要交給他活人處置的!”

    “他奶奶的!”

    原來如此,不是她厲害,而是他們有所顧己心,換句話説,連兩個她都敵不過,早晚會被他們捉住,一想到這,翠袖不禁又開始惶恐了。

    她該怎麼辦?

    “但她是不是受傷就不關我們的事了。”

    “可以讓她受傷?”

    “可以。”

    “這就簡單了!”

    話説完,戰況馬上轉變了,那兩個傢伙開始刀風刷過來刷過去毫不留情,翠袖左支右絀、連連後退;心也愈來愈慌,心一慌,手上更亂,如果不是兩腳退得快,好幾次都差點被他們砍到,不是斷右手就是斷左手,絕不只是斷幾根頭髮而已。

    未久,當她背貼上一堵牆時,她知道已經退無可退了,眼看對方又是刷刷兩刀砍過來,她急忙使力揮劍擋開,但下兩刀已來不及回劍防禦了,只好眼睜睜看着那兩刀刷過來;心裏開始一一向爹、娘,還有妹妹們道歉。

    對不起,爹、娘,原諒女兒不能盡孝了。

    對不起,大妹,原諒大姊不能幫你了。

    對不起,二妹,原諒……咦?

    道歉道一半,匆覺手上一輕,她愕然往下看……

    耶耶耶?她的劍呢?

    視線再拉高,那兩人那兩刀下但沒砍下來,更像是被點住穴道似的定在前方,雙眼惡狠狠的瞪住她後面,她滿心訝異,正想回眸看看是什麼使他們流露出如此兇惡的表情,但眼前卻有更引人注意的地方硬拉住她的目光不放。

    一眼看去,那兩人明明從頭到腳都沒有任何傷痕,連頭髮都沒掉半根,但不知為何,他們頭上突然同時冒出血珠來,一滴、兩滴、三滴……然後血滴溜滑下來綴成血串,血串又滾連成一線,從頭頂上,經過眉間、鼻子、嘴巴、喉頭、衣襟,直到胯下……

    駭然抽氣,她陡然拉出一道淒厲的尖叫聲,雙眼驚恐的瞪着那兩人霍然從頭顱中央對半裂開來,好像葫蘆被劫成兩半,自頭頂到胯下,恰恰好左右兩個半邊,右邊沒有多一點,左邊也沒有少一分,仿-是用尺量妥了後再拿菜刀慢慢切割開來似的。

    唯一無法“公平分配”的是,左邊有心,右邊沒心;但右邊有武器,左邊沒武器。

    眼見那四個半邊身體就在她面前腳下跌成四邊,裏面花花綠綠的東西也浙哩嘩啦跟着灘流出來,有心、有肺、有肝,還有腸肚,其中有一隻眼睛還眨了一下,她更是驚駭,無法自制的繼續扯喉尖叫,沒注意到剩下那十七人一個樣瞪眼望住她身後,雙目發直,流露出難以掩飾的驚怖之色,幾十只腳正在猶豫到底是要往前拚上老命賭一線生機,還是往後逃之夭夭?

    直至她身後那面“牆”悄然移開,她才噎住叫聲,猛然往後瞧,這一看更是悚然心驚。

    原來貼在她背後的不是牆,而是金日,但,他為何是那副駭人的模樣?

    黑亮的瞳眸睜得又圓又大,血絲充斥中透着凌厲狠毒的光芒,小奶娃的粉嫩臉兒上佈滿了陰驚與森然,豔紅的小嘴兒殘酷地緊抿着,宛似邪惡的煞神,猙獰的盯住眼前那十七個獵物。

    他不是金日,他是誰?

    她心驚膽戰的注視着他提着她的劍,仿-喝醉了似的,搖搖晃晃的一步步朝那十七個人走去,劍身上沒有半滴血,只閃爍着陰森森、冷冽冽的光芒,透着無可言喻的辛辣狠厲,嚇得那十七個人心膽俱裂地下住往後退。

    一劍便將兩個活蹦亂跳的大活人劈成四片,他們甚至沒看到他動手,不過是冷芒一閃,一切就結束了,光只這一手,他們就知道再多來一倍的人也敵不過對方!

    “你你你……你不要過來!下要過來!”

    腳步益發顛躓,踉踉膾艙的,金日繼續往前定,一步沒停,半步沒頓。

    “你……不要過來……不要……”

    猝然間,十七個人很有默契的在同一時刻轉身便逃,而且是朝十七個下同的方向:幾乎不分先後,瘦削的身軀狂飛暴閃,掣如閃電似的溜溜寒芒猝射又斂,瞬間後,金日又已立於原地。

    而那十七個人繼續朝四周狂奔,兩步後,十七個人同時裂開來成三十四個半身,全都是一個半身仰,一個半身俯,因為他們正在拉腿跑步,一腳前,另一腳後,一旦左右裂開來後,自然順勢倒下,一邊往前倒,另一邊往後倒。

    翠袖已經忘了要呼吸,一雙眸子睜得比桃子還大,驚駭欲絕的瞪着金日徐徐回過身來,搖搖晃晃的回到她身前,那駭人的殺氣已消逝,因高燒而通紅的臉上是一片空洞迷茫,似乎根本下知道發生了什麼事。

    鏘的一聲,手上的劍落地,緩緩的,他轉身,步履蹣跚的走回小木屋,消失在門後。

    翠袖依然驚窒的呆在原地,沒有呼吸,無法動彈。

    他到底是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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