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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7節

    向湖一邊的落地大玻璃窗外,亮著了橫列臨湖大露台的十二支霧燈,夢湖上的霧開始聚結,悽美迷人,和玻璃屋內的珠光寶氣、衣香鬢影的人為景象形成強烈的對比。

    由玻璃屋大露台延伸出湖內的浮木走道及盡端的圓形祭台,亦亮起了燈光,做成一道伸進湖霧裏的光道,詭異眩目。

    凌渡宇進門後,微笑走向青春煥發的愛麗絲,後者大方地和一對男女賓客交談,凌渡宇認得男賓是那天試麻藥的羅拔,暗忖這個舞會,看來是巴極王國內人員的經常性聚會。

    凌渡宇在一旁耐心等候。

    愛麗絲招呼完羅拔,轉過來望向凌渡宇,面上露出動人的笑容,伸出玉手。

    凌渡宇喜出望外,連忙拿出友誼之手,豈知愛麗絲擦身而過,握手的是他身後的人,凌渡宇為之氣結,一隻手尷尬的凝在半空。愛麗絲握手的男子,正是那小鬍子韓林。

    韓林似乎並不覺察到凌渡宇的存在,但凌渡宇卻感到韓林是蓄意地不去望他,感到韓林對他的恨意。

    三夫人把手放入他的手裏,裝了個瞭解的表情,道:“博士在那邊……”

    凌渡宇隨著她的眼光望去,巴極在大廳近中心處,一身黑禮服,被一堆男女包圍著,儀容風度,有若鶴立雞羣。

    他扭頭看身後咫尺的愛麗絲一眼、纖細的蠻腰,修長的美腿,使她的背影綽約動人,和她共舞,應是非常愉悦的經驗,不過看來今夜是無此福分了。想到這裏,晴子的倩影浮上心湖,若能與她共舞夢湖之畔,那又是甚麼滋味?可惜目下這兩者都是水中之月,可望而不可即,嘆了一口氣向巴極走去。

    凌渡宇步入廳內,立時吸引很多人的注目,一來他是唯一的中國人,二來他的丰度神采,才是引人注意的主因。

    巴極遠遠望見他,舍開眾人,大步向他是來,顯得他的身分更是特殊。

    巴極迎上來笑道:“讓我介紹……”向著他身後走上來的一名四十來歲、紳士模樣的男子道:“這是白理臣,我最得力的幫手,負責一切對外的事宜。”

    凌渡宇暗忖,這應是巴極王國的第二號人物了。

    白理臣禮貌地和凌渡宇握手,以帶有濃重美國口音的英語道:“久聞大名!”

    這人説話時面上皮肉不動,一點表情也沒有,是冷靜多智的人物。

    凌渡宇和他客氣幾句。

    巴極身後轉出兩位美女,巴極介紹是大夫人艾思和二夫人蘭茜,加上迎賓的三夫人,巴極總共有三位“合約夫人”了。

    大夫人和二夫人都是上上之選,大夫人比之其他兩位夫人更是年輕漂亮,最多也是二十一、二歲,是意大利的黑髮美女,樣貌身材和晴子倒有三分相似,可知巴極正在努力找尋代替晴子的東西。凌渡宇卻知道巴極失敗了,比起晴子,眼前這些美女,均變得無關重要和沒有意義,令人不屑一顧。

    舞池內有人起舞,愛麗絲是其中的一對,她的美麗乃全場之冠,難怪成為眾矢之的。巴極不知和她是何關係,為何對她沒有染指之心。

    愛麗絲表面看來神情愉快,眼尾亦不瞟向凌渡宇。

    巴極道:“凌兄,為甚麼不邀請我的大夫人共舞。”

    凌渡宇一笑答應。

    舞會在熱鬧的氣氛下進行。

    凌渡宇和大夫人艾思共舞后,站在一角,自顧自喝酒吃精美的點心,他一向不大喜歡熱鬧,覺得與這裏有點格格不入。巴極早些時和那白理臣一齊離開了大廳,不知到了那裏。

    玉手挽上了他的臂彎,凌渡宇側頭一望,接觸到大夫人艾思烏靈靈的大眼睛,她真有點像晴子。

    艾思笑:“來!讓我為你和愛麗絲作個和事佬。”挽著凌渡宇,親切地向被眾男圍拱的愛麗絲走去,艾思高聳的胸脯藥壓著凌渡宇的臂背處,使他感到有點不自然,半帶抗議地道:“你我這樣公然親熱,不怕巴極嗎?”

    艾思眨眨大眼,道:“噢!原來你不知道這個舞會是送別我們三位『合約夫人』嗎?由現在起,我們回覆自由身了。”

    凌渡宇愕然停下,奇道:“滿約了嗎?”

    艾思搖頭道:“不是!博士提早和我們解約了,酬金依舊,不過我們都有點捨不得,他是個第一流的情人。”

    凌渡宇心中嘀咕,巴極看來是要全心全意把晴子找回來了。

    艾思輕聲道:“假設你要約會我,我會很開心,我還要在夢湖住上一段日子,這真是個迷人的好地方,好了!現在先和愛麗絲講和吧!”挽著凌渡宇橫過大廳,向另一邊的愛麗絲走去,大廳中,他們的身前身後,是一對對翩翩起舞的男女。

    愛麗絲和一個花花公子型的男子傾談,看到艾思挽著凌渡宇向她走來,女性的敏鋭,使她知道了甚麼事將要發生,緊張得垂下了睫毛,只敢望向地下。

    愛麗絲確是罕有的美女,可是若比之晴子,還是有一段不能逾越的距離,那也是人間和天上的分別。

    還差十步的距離,凌渡宇全身一震,停了下來,艾思不解地望向凌渡宇,後者面上神情奇怪,死盯著露台之外,艾思隨著他的目光,穿越過佈滿賓客的大廳,透過向湖的大幅玻璃恰好看到一個白影閃往露台的右側,那是視錢不及的地方。

    凌渡宇禮貌地卸開艾思的手,低聲道:“對不起!失陪。”急步往露台走去。

    艾思望向愛麗絲。

    愛麗絲眼中射出忿然的神色,箭一樣射往凌渡宇的背上,凌渡宇的行動,不啻火上加油。

    這美麗女孩的愛與恨都是那樣地強烈。

    夢湖的霧更大了,整個露台都籠罩在煙霧裏,有若在雲端仙界。

    凌渡宇來到露台時,露台上渺無一人,賓客們都怕霧氣打濕了他們的華衣,剛才那白影不知芳蹤何處?

    凌渡宇向露台的右側走去,轉到玻璃屋的一邊,有一道緊關的門,看來是通往玻璃屋的偏廳。

    凌渡宇正要取出巴極給他的電子感應開鎖器,開門進去,門分中向兩旁縮入,凌渡宇退往一旁,一個白衣女子靈巧地閃了出來,凌渡宇心中大喜,一把將她抱個滿懷,軟肉温香,是那樣真實和有血肉。

    女子輕呼一聲,一腳向凌渡宇的腳背踩去。凌渡宇緊貼著她,提腿的動作又怎能將他瞞過,輕輕一推,女子一腳踩空。

    女子低下頭,秀髮掩蓋了面容,似乎怕凌渡宇看到她的面,一下膝撞,目標是凌渡宇的下陰,毒辣非常,兼且動作迅捷有力,落在凌渡宇的眼中,知道她在空手道上,有高明的造詣。

    凌渡宇一掌切下,擊中她的膝頭,乘勢向前進迫。

    女子駭然大驚,死命急退,一下子退到露台的欄干旁,毫不猶豫地翻身沒入湖水裏。

    凌渡宇大嘆可惜,女子身手高明,居然能在他眼前逸去。不過他清楚知道這女子並非晴子,因為身材遠較嬌小,剛才抱著她的滋味,勻稱的身段,仍是令他感到温馨刺激。另一個想法浮上心頭,要知湖內滿布電子感應器,除非這女子深悉其中佈置,否則一定難逃耳目,可知這定是熟知夢湖的人。

    電子門仍然開著,隱約有人聲傳出。

    凌渡宇走了進去,門內是個大房間,有十多個螢光幕在不斷閃亮,大部分都是玻璃屋大廳內的舞會情景,其中一個屏幕上,他看到愛麗絲氣鼓鼓地站在一角,艾思正在她身旁勸解。左下角的電視幕只有兩個人,卻不是在大廳內,而似是一個休息室的地方,擴音器的聲音從那處傳出來,兩個人赫然是巴極和他的頭號手下白理臣。

    這是玻璃屋的保安室,只不知保安人員到了那裏去,又或者這是不須值班的時刻,剛才的神秘女子,是在竊聽巴極和白理臣的對話。

    傳聲器中,白理臣沉聲道:“博士,我希望你要考慮這決定,試想我們犧牲了多少兄弟,才壟斷了南美洲的主要大麻和可卡因的買賣,這樣放棄,實在可惜。”

    巴極淡淡道:“不要再説,這是我的決定,理臣!單是我在各地的投資,已夠我們豐裕地過他一百世,何況我們的軍火生意,仍是方興未艾。”

    白理臣道:“毒品生意,我們是居於主動;軍火生意,卻受著軍火供應商的剝削和剋扣,何況南美的其他毒販,特別是哥倫比亞的邦達,一向對我們的地盤虎視眈眈,你這樣突然退出,他一定會乘虛而入,把你的地盤接收過來,那時此消彼長,他會放過我們嗎?”

    巴極自信她笑道:“他要碰我,遠未夠斤兩。”

    白理臣聲音有點焦急,道:“不如這樣,我們不買也不賣,卻依然提供所有運輸的渠道和工具……”

    巴極喝道:“不要再説,我決定完全退出,便是完全退出,這是命令!”

    兩人間一陣難堪的沉默。

    好一會,白理臣低聲道:“是的!博士。”轉身走了出去。

    屏幕上剩下了巴極孤獨的一個人,只聽他喃喃道:“晴子,我已不沾手毒品的生意了,還不出來見我嗎?”

    凌渡宇心中戚然,在巴極這種人身上,看到這真誠的深愛,尤其令人感動。

    凌渡宇離開了保安電視室,回到露台上,玻璃屋內依然熱鬧非常,凌渡宇心中塞滿另一種情緒,倚在欄干上,遠眺湖境。

    夢湖的雲霧像有意志的異物,無風自動,在他面前輕輕旋動。

    凌渡宇神思飛越,想起晴子的絕代風姿,雖是回眸一瞥,已使他不能有片刻忘懷。

    巴極的聲音在他身旁響起道:“你在想甚麼?為甚麼不陪愛麗絲跳舞?”

    凌渡宇凝目入湖霧的深處,沉聲道:“我腦中想的和你想的,是同一樣的事物。”

    巴極放眼湖內,霧氣愈來愈濃。

    兩人的目光都被夢湖的霧景吸引,露台燈光不及處,沒在煙霧裏,較遠環湖的路燈,做成一大串連綿不斷的光暈。

    異象突起。

    湖霧從早先的旋動,變成滾動翻騰,活像有條巨龍在作浪興波。

    凌巴兩人駭然退後。

    湖霧重歸平靜。

    來也匆匆,去也匆匆。

    大夫人艾思的聲音在兩人身後響起道:“一位是主人,另一位是最重要的貴賓,怎能棄我們不顧。”

    巴極眉頭一皺,神色不善。

    凌渡宇忙打圓場,大笑道:“巴兄!我們入去盡他數杯,如何。”

    巴極無奈一笑,三人一齊返回廳內。

    廳中氣氛熱鬧,卻見不到愛麗絲,凌渡宇並不多問,到了十一時許,他告辭而去。

    拒絕了司機的接送,信步往哭石的方向走去,他想冷靜地思索一些問題。

    順著沿湖的道路,在夜風的吹拂下,凌渡宇感到無邊無際的鬆弛和舒暢,這世界無時或已的難題,這一刻完全與他無關。

    環湖的燈光下,在霧的纏繞裏,一切是那樣地不切實。

    凌渡宇經歷過剛才舞會的吵鬧,深深地享受著現在此刻的一人獨行。

    只有神秘的黑夜,這樣的湖霧,才能感動他。

    風勢驟然轉急,湖霧在他身前身後,飛舞捲纏,就像那晚見到晴子時一樣,想到這裏,凌渡宇心中一動,抬頭前望。

    他看到晴子。

    若隱若現的霧裏,白紗和黑髮揮舞捲揚下,晴子亮如星辰的眼睛,凝視著他。

    眸子內永無終極的憂鬱,像瀑布般傾注往他的心湖內。

    一股強烈的哀傷情懷,從他心靈的深處狂湧出來,形成無數氾濫的洪流,充斥在胸臆間。

    晴子站在湖邊,離開他只有十多尺,他可以清楚地看到晴子扣人心絃的面龐,一蹙額,一皺眉,都能傳達一種微妙複雜的情緒。

    他從未想到,世間竟有如此能傳達內心世界的美麗面龐,如此含蓄卻又是那樣豐富多姿的表情。

    隨著面上表情的微妙轉換,她的眼睛也在變化著,由憂鬱到怨懟、哀傷、無奈,每一個轉變都是那樣地令人心碎。

    霧更濃。

    凌渡宇心神受到難以形容的震撼,軟弱地跪了下來,感傷若如無有致盡的大海,使他遭到滅頂之禍。

    他失去了控制身體的力量,向前僕去,面龐貼著冰冷的湖邊泥土時,才驀地醒覺過來,猛然抬頭,伊人已渺。

    淚水染濕了胸前的華服。

    凌渡宇和巴極兩人坐在玻璃屋的大露台上,共進早餐。

    露台外的夢湖,湖霧漸漸稀薄,情款深深地為她籠上一層輕紗。

    凌渡宇神色茫然,默默地吃早點。他心中內疚,昨夜遇到晴子時,完全記不起他和巴極的尋人合約,現在也不打算告訴巴極昨夜的事,他説不出這樣做的原因,只是覺得應該是這樣。

    巴極打開話匣子,緩緩道:“這幾天,夢湖變了很多。”他眼中滿布紅絲,顯然是一夜未睡。

    凌渡宇“嗯”地應了一聲,並沒有留心聆聽。

    巴極沉醉在自己的情感中,沒在意凌渡宇的失常,續道:“往日大湖霧時,總是漸漸形成,從沒有像昨夜般,突然而來,事前無半點先兆。其次,一夜的大湖霧後,總要隔上最少三日或一星期的時間,才有第二個大湖霧的出現,從沒有像過去兩晚的連續出現。”嘆了一口氣,自言自語地問道:“這是甚麼原因?”

    凌渡宇想了一會,想説話,又把話吞了回去。

    巴極對他的欲言又止皺眉道:“你想説甚麼?”

    凌渡宇嘴角一牽,欲笑,卻笑不出來。

    巴極目光灼灼,等候他把話説出來:凌渡宇閉上眼睛,用力地深呼吸,直至肺部充滿了生力軍的新鮮空氣,才張開眼,望向一面疑惑的巴極,正容道:“我有一個非常荒謬的想法。”

    巴極笑道:“有甚麼事比我們現在所幹的更荒謬?”

    凌渡宇失笑道:“説的正是。”

    敲門聲響,一個大漢走出露台,拿著無線電話,恭敬地向巴極道:“博士,白理臣先生從巴拿馬來的電話。”

    巴極面色一冷,寒聲道:“告訴他我今天沒空聽電話。”

    大漢遵命退出。

    巴極面容回覆平靜,望向凌渡宇。

    凌渡宇知道巴極毒品行業的急流勇退,一定在南美洲引起很大的反響,沒有人明白如日中天的他,怎會幹此傻事,而因牽連廣泛的關係,一定引起黑道重新分配實力的生死爭鬥,甚至巴極也被捲入漩渦裏。

    凌渡宇道:“原因很簡單,因為夢湖知道我來了。”

    巴極愕然,繼而露出深思的表情。

    凌渡宇望向湖水,低沉地道:“其實這關係是雙邊的,由第一眼看到夢湖開始……”他沉默了片刻,想起戰機衝破湖露,飛臨夢湖的上空那令人難忘的光景,續道:“我便覺得自己在變化。”

    巴極眼中露出警惕和會意的神情,想起來了夢湖居住這十年,和十年前的分異。自己也變了很多,多愁善感,追求渺不可測的愛情和夢想,以至乎現在毅然放棄了經營超過二十五年的毒品生意。

    凌渡宇道:“我忘記了夢湖外的世界,甚至忘記了我在紐約的女朋友,而在不斷追尋一個夢想,一個只有在無知的童年時才有勇氣去憧憬的美夢。我不可以説這夢想就是愛情,而是比愛情更要超越,或者可以説是一種對『美』的渴想和追求,那是藏在和深埋在每一個人心底的『夢』。”

    “在男女關係上我變得敏感。對愛情出奇地渴求,其他女孩如愛麗絲等更能觸動我的心靈,就像夢湖打開了愛情的心扉,使我追求往日較為忽視的事物。”

    巴極嘆了一口氣道:“很多謝你解開了我的茅塞,想我未搬來夢湖前,以冷血無情、心狠手辣稱著南美,女人只是我的玩物,從沒有令我絲毫留戀,豈知如今……唉,不過,我已泥足深陷,沒有了夢湖和她所帶來的憂鬱思怨,我也不知怎樣生存下去。”

    凌渡宇正要説話,門被推了開來,一人大步走出,凌渡宇大奇,甚麼人斗膽不先請示走進來。

    這人筆直來到巴極面前,做了個非常奇怪的動作。

    他跪了下來,親吻巴極的鞋,面上有種令人不能懷疑的真誠和虔敬。

    巴極低聲道:“起來!”

    這人站起身來,身形高瘦,最少有六尺四寸,雖然瘦,卻像鋼根鐵條般充盈著驚人的力量。狹長的面孔,微曲而起節的鼻樑,精芒內藏的雙眼,有種冷血的味道,使人見而心寒。

    他望向巴極的眼神,卻是絕對的敬誠。

    巴極向凌渡宇道:“我想你也聽過他的事蹟,他就是『標槍』。”

    凌渡宇心中一凜,他當然聽過這名字,這是南美最著名的僱傭兵大頭頭,專事暗殺,沒有人知道他的真實姓名,只知他的代號是標槍。此人威名震懾南美,連國家的元首也等閒不敢惹他。

    標槍的眼睛望向凌渡宇,後者坦然和他對視。

    標槍面容一點表情也沒有,眼光一離開巴極,立時變得鷹隼般鋭利,像察看死屍般仔細打量了凌渡宇一遍,沉聲道:“博士,可以説嗎?”

    巴極毫不猶豫地道:“凌渡宇先生雖未可算是朋友,卻可以絕對信任,你直説無礙。”

    標槍眼中閃過一絲訝異的神色,接著回覆冷漠的表情,似乎即管給人把肉塊剜出來,也不會令他皺上一下眉頭。

    夢湖水莊在良好的天氣和視野下,寧靜中盈溢著勃勃生意。

    標槍卓立兩人面前,巴極全沒有要他坐下的意思。

    標槍道:“前天我接到博士要全盤退出毒品生意的指令,立即動員所有人手,一方面負起監察的任務,同時亦準備應付任何突變,這包括了家內和家外的人。”

    凌渡宇暗忖,巴極王國的第二號人物白理臣,還是昨晚才得知巴極這個指令,而標槍早一日已接到知會,顯然標槍更獲巴極的寵信。其次,標槍一接指令,毫不猶豫地去執行,又遠較白理臣的效忠程度高出數籌。由此推之,標槍才是巴極實力的核心人物。他現在親自進謁巴極,應是發生了非常嚴重的事。剛才巴極拒聽白理臣的電話,兩人間的關係看來不大妥當。

    標槍果然道:“白理臣昨夜一抵哥倫比亞,立即出機場直赴愛沙大酒店,和在那處等待的邦達密談了四十五分鐘,回家後,又與他的心腹連夜開會,直至天明。同一時間邦達的黑虎幫全面動員,準備戰鬥。”

    巴極神情從容,道:“你説應怎麼辦?我想聽你的意見。”

    標槍冷靜地分析道:“我們的行動應分三個層面去進行,最高的層面,我們向南美的各大政要打個招呼,保證他們的利益有增無減。”

    巴極點頭稱許。

    標槍續道:“第二個層面上,我們和南美所有沾手毒品生意的幫會串連,保證將我們手上的生意向他們平均配給,使他們袖手旁觀,不參與這個危險的遊戲。”

    這次連凌渡宇也表示讚賞,標槍確是一個深明局勢、有智有勇的黑道人才。

    標槍面無表情説出第三個行動的方向道:“對白理臣和他的手下,我會親自執行家法,邦達我亦不會放過,此舉可以在退出毒品生意的劣勢低潮中,爭取回你老人家的威望,同時去了眼中刺。”

    巴極大笑道:“一舉兩得,何樂不為。”跟著出奇温情地道:“標槍!你也要小心,白理臣隨我征戰多年,非是易與之輩;邦達是哥倫比亞最兇惡的毒梟,手下能人無數,對付他一定要以雷霆萬鈞的手法,命中他的要害,使他永無翻身的機會。”

    標槍一言不發,跪倒巴極身前,深深吻了他的腳,轉身離去,筆挺的背影,使人感到他的堅毅和決心,一往無前的勇氣。

    毒梟間的戰爭暴風雨般醖釀,風雲色變。

    接著整天凌渡宇都沒有見過巴極,他推想後者應在為即將來臨的戰事忙碌,甚至離開了此地。巴極不愧絕代梟雄,謀定後動,不過,除了他凌渡宇,恐怕沒有人知道巴極退出毒品生意的原因。

    愛麗絲也沒有出現。

    凌渡宇過了一個無事的晚上。次日清晨六時許,他沿著夢湖漫步起來。清晨的空氣,令他精神奕奕,夢湖罩了一層薄薄的霧氣,乃似新娘子的婚紗。

    信步來到哭石前。

    凌渡宇回想起第一次踏足哭石的可怕經驗,可是那夜追趕晴子,第二次踏足哭石時,卻一點感應也沒有,照他猜想:原因很簡單,就是其時他的心神全放在晴子身上,無暇他顧,所以不受哭石儲存的記憶所影響。這亦證明了他向巴極提出的“分子紀錄理論”。

    他深深地呼吸,把清晨的新鮮氣息大量地吸入肺裏,慢慢集中和凝固精神,把雜念驅出他的精神王國外。

    提起腳步,走上哭石。

    隨著他步上哭石臨湖高起的盡端,一種驚怵可怖的感覺,由他的脊椎尾升起,寒水冰流般直竄上他的後腦。再經由每一道神經蔓延全身。

    每一條毛管聳立起來,耳邊充斥著亡魂的駭人囂叫,活像闖進地獄內冤鬼的領域內。

    冷汗不受控制地從額上發邊冒出來。

    凌渡宇險些要抱頭狂叫,可是他的靈智告訴他,這是萬萬不可的傻事。

    組成哭石每一粒分子內的恐怖記憶,狂風暴雨般向他侵襲。

    凌渡宇竭盡全力,收攝心神,緩緩在哭石的盡端坐了下來。

    他把精神緊守在眉心靈台間方寸之地,把哭石積存了千百年的:死前的吶喊、生命的痛苦和掙扎、哭泣與心碎、生無可戀的悲悽,全部拒於門外。

    拒於心靈之外。

    像流水衝奔過堅剛的岩石,過不留痕。

    千萬亡魂的悲泣逐漸消去。

    凌渡宇的精神與周圍的環境緩緩融合在一起,感受到哭石深藏的記憶,一幅接一幅的畫面,以超越光速的速度,在他腦海中重演著。

    不同的時間和空間裏,不同的男女,因著不同的原因,從這裏跳進了夢湖的急流,了結了他們悲慘的生命。

    悲傷充塞著他的心田。

    就在這時,一個遠較其他形象鮮明的畫面,驀地浮現:一個身穿白紗的女子,急步跑上哭石,美麗的臉上沒有半滴淚痕,卻有一種哀莫大於心死的堅毅,在大霧裏秀髮迎風起伏拂揚,在完全沒有半分停留下,從哭石的盡端投進湖裏。

    凌渡宇霍地站起身來,猛睜雙目。

    清晨的夢湖平靜地展現眼前,水波閃閃。

    凌渡宇的心靈受到無與倫比的震撼,他知道看到了甚麼。

    通過哭石的記憶,他心靈的慧眼,看到晴子自殺的真象。

    這是怎麼一回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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