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夜。
湘雲抬頭望了眼天上皎潔的滿月,拿起小刀在小木屋的門上又劃了一道刻痕。
十三天前,於城領她沿著她上次抓魚的小溪往上走,發現了這座有點破舊的小木屋,兩人合力把小木屋整修一番,做為擋風遮雨的住所。剛住進小木屋的頭幾天,她幾乎睡不著,滿腦子幻想著林子裡會有什麼毒蛇猛獸突然竄出來咬她,但人真是習慣的動物,過了幾天,她逐漸習慣夜裡的幽暗與寂靜,喔,或許還得加上有人自願提供“肉體”上的幫助。
不過他大概是不太樂意吧!有幾次她在他懷裡睡得正舒服,他卻一把將她推開,匆匆忙忙跑到屋外,過了好一陣子才一身溼淋淋的回來。她想問他發生了什麼事,但見他的表情實在很古怪,彷佛很痛苦又有點無奈,梗在喉中的問題怎麼也問不出口。
湘雲藉著微亮的月光在小木屋四周繞了一圈,尋找那個令人心安的熟悉身影,但只看見樹影晃動。這種情形不曾有過,入夜後他通常只在小木屋附近活動,幾乎不曾離開她的視線範圍。
她望著幽暗的林子,只遲疑了幾秒鐘便邁開腳步走進去。她幾乎可以篤定說出他會在哪裡,沒什麼特別的原因,但她就是知道,彷彿兩人有著相同的思考邏輯與想法。
若在十幾天前,她絲毫不認為自己能夠了解一個像俞子城這樣完全不理會他人看法的人,他心中自有衡量的標準,旁人所認定的價值標準與規範,似乎和他一點關係也沒有。但現在她卻慢慢懂得他,她能明白他為什麼笑、為什麼皺眉,她甚至能預測他的反應,唯一無法瞭解的事,大概就只剩下他為什麼會在她好夢正酣時把她推開,還將自己弄得一身溼。
晚風徐徐的沙灘上空無一人,湘雲隨便找了個位置坐下,並不急著去找他。
過了一會兒,平靜的海面緩緩升起一個身影,銀白色的月光灑落在他潮溼紊亂的長髮與寬肩,形成一輪光暈,矯健修長的身軀也逐漸暴露在明亮的月光下。
踏浪而來的身影彷彿和背後幽深的大海融為一體,湘雲看得入迷,竟有片刻的失神。
Poseidon!她腦中不經意浮現這個名字。恍惚中,她竟覺得他像極了希臘神話裡手握三叉戟、統御汪洋大海的海神。
湘雲帶著笑起身走向他。她就知道他一定會在這裡!
屬於海洋的自由氣息環繞他周身,讓湘雲忍不住貪婪地多吸了一口氣。
子城乍見在沙淮上等他的湘雲似平有些訝異,但他只是挑起左眉,沒有其他反應。
“我來找你。我想你應該是來這裡,所以就來這裡等你。”她笑著回答他未問出口的疑問。
他臉上的訝異更深了。彷彿有意測試她,他將目光移向椰子林,依舊一言不發。
“我現在沒那麼怕黑了。林子裡沒有我以為的那麼可怕。”甜美的聲音依舊正確無誤地回答他無言的詢問。
子城微揚起唇角,伸出手輕輕撥弄她垂落額際的劉海,凝望著她的黑眸滿溢柔情。
他眼中傳達給她的訊息讓湘雲有些心慌,她羞怯地避開他的凝視,輕聲的問:“為什麼這樣看我?”
“你懂。”
就是因為讀出了在他眼神中流動的情愫,她才會如此不敢肯定。愛情的起源就是如此嗎?在四目相接的瞬間,就決定了生命中不圓滿的部分該由他填滿。
湘雲的呼吸變得沉重,心跳也不斷加快,她在心底深處也發現和他一樣的感覺在輕輕盪漾。這就是愛嗎?只是一瞬間,她的心房彷彿被一股暖流填滿。
子城輕抬起她小巧的下巴,挑高兩道濃眉,靜待她的回答。
她咬著下唇,遲疑了好一會兒,最後她嫣然一笑,主動攀住他的肩,踮起腳尖,在他唇上印下心的承諾,
子城輕喟一聲,捧住她的臉,加深這個吻。
啊!好滿足,仿若半生飄零的孤雁終於尋覓到一生相守的伴侶,再也無須忍受孤單。
在島上的生活是愜意而優閒的,但並設有愜意到讓湘雲忘了身上的衣服有多久沒有好好洗過,以及她有多久沒舒舒服服的泡個熱水澡。她沒有潔癖,只不過沒有幾個女人能忍受身上的衣服髒得象塊抹布。
她搖晃著木碗裡的魚湯,裡頭的魚是她親自下海抓來的,她喜歡自己動手抓魚,而子城也由著她去,從來不會限制她,他相信她有能力做到。不過她現在卻有點後悔太愛抓魚,她覺得自己聞起來也像條魚。
真糟糕!她小小的臉蛋不禁皺了起來,又晃了下魚湯,她好像看見自己變成魚在湯裡泅遊。
“怎麼不吃了?”
“子城,你覺得我現在像不像魚?”
他挑起源眉,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番,最後點頭道:
“像……”
她的小嘴噘了起來,她就知道自己一身魚腥味。
“像條美人魚。”子城側過臉,輕啄她噘高的小嘴。
“討厭!老愛開人家玩笑。”湘雲嗔道,不依地掄起小拳頭輕捶他一記。
“唉。”她放下木碗,懶洋洋地把頭擱在膝蓋上。
“好想把衣服脫下來洗一洗,順便洗個熱水澡。”
“我可以幫忙。”子城輕快的接口道,一聽就知道他想幫的忙絕對不止洗衣服。
湘雲聽出他話中的含意,嬌嫩的粉頰一下子紅透,連忙擺手道:“不用了,我自己想辦法就可以了。”
“娃娃,你不用跟我客氣。”子城欺近她,黑眸邪邪地眯起。
“我不是客氣,真的不用你幫忙。”湘雲僵笑著往後傾,努力想拉開和他之間的距離,但她愈往後傾,他的寬胸就靠得愈近,最後她重心不穩倒在地上,才看清俯視她的雙眸中促狹的笑意。
她佯怒地瞪了他一眼,“不捉弄我你很難過嗎?”
他才要回答,湘雲的纖指便已點住他的僱,搖頭嘆道:“算了,我已經知道答案了。”誰教她什麼人不愛,偏偏愛上以捉弄她為樂的男人,真是自找的!
子城張口輕咬她圓潤的食指一下,伸手拉她起來。
他抬眼望了下天色,缺了一半的明月慢慢從東方升起。“走,我們去逛夜市。”
“逛什麼夜市?”
“賣東西的夜市。”
湘雲愈聽愈不明白,誰會大老遠跑到荒島上做生意?
“子城,你還好吧?”她說話的同時,一隻柔荑輕覆上他額際。嗯,體溫很正常,應該沒有發燒。
子城沒理會她口氣中的懷疑,拉若她走進林子裡。走了幾分鐘的路,隱隱約約有一陣鼓聲傳來,初時並不甚清晰,但愈走近,那狂野的節奏便愈鮮明。
“什麼聲音?”湘雲豎直耳朵細聽,努力分辨著聲音來源。
“食人族。”
湘雲的腳步頓了一下,但她仍強作鎮定,笑著對子城搖搖手指,“你又在捉弄我了。”
子城只是聳聳肩,沒承認也沒否認,她只好懷著一顆忐忑不安的心,跟著他繼續往林子深處走。
林子的盡頭隱約可見點點火光,那裡應該就是子城所說的夜市,但隨著距離的縮短,湘雲的腳步也跟著變沉重。她不想變成食人族的消夜!
“子城,你確定真的要過去?”
“不要想太多,很多事其實都只是自己嚇自己。”他安撫道。
話雖如此,可是她還是怕啊!湘雲抓緊他的手臂,不斷告訴自己要勇敢,但當她瞥見一個上身赤裸、臉上塗滿油彩,鼻子還穿了一根骨頭的黑膚男子,她仍是無法剋制地尖叫出聲。
子城迅速捂住她的小嘴,但高亢的尖叫聲早已引來眾人的注目,離她最近的黑膚男子更是一臉驚駭的瞪視著她。
“抱歉,索沙。我的娃娃膽子很小。”子城代湘雲向受到驚嚇的黑膚男子致歉。
“不過她的肺活量很驚人。”索沙的英文有濃重的英國腔,若沒見到人,定會以為說話的人是某位英國紳士。
子城笑著點點頭。湘雲尖叫時的肺活量原本就不差,學會游泳後更是有長足的進步,難怪索沙會被嚇到。
“愛因斯坦說你帶了一個女孩子過來,就是她?”索沙偏著頭打量子城懷中的湘雲半晌,最後搖著頭說:“看起來很容易碎。城,搪瓷娃娃不太適合你吧!”
湘雲最痛恨有人說她是易碎的搪瓷娃娃。她微慍地拉下子城捂住她嘴的手,對索沙朗聲道:“我不是搪瓷娃娃,我也不會碎!”
“看不出來脾氣倒挺大的。”索沙將臉湊她面前,“小娃娃,你不怕我嗎?我是食人族喲!”
“不……不怕。”湘雲的聲音抖得厲害,偏又逞強地昂起下巴直視索沙。
“你的娃娃很逗。”索沙忍俊不住,拍拍子城的肩要他解釋。
“索沙是食人族酋長的兒子,我們是大學同學。”子城笑著說。
“不用擔心,我是素食主義者。”他指指穿過鼻子的骨頭,“這個只是裝飾品。”
湘雲氣呼呼地別過臉,不理會他們兩個大男人,免得又被他們捉弄。
“城,弦月節快到了,記得帶你的娃娃過來玩啊!上次你沒參加,變得好冷清。”
“我和娃娃會準時到。”說完,子城伸手要牽湘雲,卻被她甩開,顯然她的氣還沒消。
子城無奈地朝索沙聳了聳肩,“我和她去逛逛,回頭見。”
淞雲猶豫了一下,最後還是對索沙伸出手,“很高興認識你。”
索沙受寵若驚地咧嘴而笑,伸出手與她交握,“很高興認識你。弦月節那天一定要來逛逛喔!”
“好。拜拜。”湘雲朝他揮揮手,轉身勾住子城的手。
子城有些詫異地看著她,但湘雲卻對他皺皺鼻子道:
“不要高興得太早,我氣還沒消,我有話要問你。你早就知道這裡不是荒島,為什麼不告訴我?”
“你沒問。”子城一臉無辜地瞅著她。
“可是你可以糾正我啊!”
“就某種程度而言,這裡也可以算是荒島沒錯。自由島的居民平時各有各的生活方式與習慣,只有遇到兩個月一次的夜市或一年一次的弦月節才會聚在一起,所以你說這是荒島也沒錯。”
“那……”湘雲看著他無辜的表情還想再說些什麼,但那股氣硬是提不上來,只好放棄,轉移話題的問:“你和索沙是什麼大學畢業的?”
“牛津。”
湘雲陡地停下腳步,不信地瞅著他,“你確定你說的‘牛津大學’和我心裡想的一樣?”
“應該一樣。我還沒聽過英國有其他地方也叫牛津。”
她發現她真的不瞭解他,一點也不。一時間她忽然覺得有點難過,真的就這樣愛上這個男人了嗎?她對他甚至連最基本的認識都沒有,為什麼會就這樣愛上他了?
“你到底是什麼人?”湘雲收回勾住他的手,退離他,一步。“我覺得你好陌生,我所認識的俞子城究竟佔有你全部的幾分之幾?會不會當我再也舍不下你的時候,才發現你早就娶了別的女人,而我只不過是你寂寞旅途中的一道點心?”
子城伸手想輕觸她的臉頰卻被她避開,他擠出一抹苦笑,收回手。
沉默半晌,他才開口道:“我只是個懦夫,一個逃避責任的懦夫。忘了我已逃了多久,六年、七年,或許更久吧。”
她又看見一絲茫然自他眼中一閃而過,心為他的眼神揪了一下,但她仍然保持沉默。
“聽過俞氏企業嗎?”
“嗯。”湘雲點了點頭。雖然她對商業界的事不甚瞭解,但多少也知道俞氏企業是國內排名前十大的大企業,它旗下的航空公司與船運公司幾乎涵蓋國內五分之二的市場。
“我父親就是俞氏企業的總裁俞錦源。他原本希望我取得博士學位後接他的位子,可是我逃了,自私地拋下一切責任與義務,只為了找尋屬於我的自由。我當過船員,也當過飛行員,從-個港口漂流到另一個港口,從這個國度飛到另一個國度,我習慣也熱愛這樣的生活,不需要揹負太多的包袱與責任。
“五年前,我跟的漁船在海上遇到暴風雨,漂流到自由島的岸邊,暴風雨過後,船走了,我卻決定留在島上。在島上住了半年,我搭上另一艘誤入自由島的漁船回到臺灣,但我仍然沒有負起我的責任,我只是回家讓家人知道我還活著,而後繼續流浪。我每年都會回自由島住一兩個月,那座小木屋就是我蓋的。”子城的手輕爬過狂野不羈的長髮,苦澀地擠出一抹笑,“這就是我,一個不肯承擔責任的懦夫。”
湘雲望著他,用力眨了眨眼,卻怎麼也不能將他看得真切。
他就站在那兒,一樣的穿著、一樣的面容,但她卻覺得他變得陌生了,任憑她如何努力,也無法將她熟悉的子城套上大企業繼承人的頭銜,他在她眼前彷彿分裂成兩個身影,而兩者就像油與水一樣,完全無法合而為一。
或許不該問的,或許該讓一切維持在最初的單純,他依舊只是那個愛捉弄她的男人。他的新身分讓她覺得好沉重。
“你……你打算回去接你父親的位於嗎?”她略顯遲疑的問。
“娃娃,你想回去了嗎?”他不答反問。
他的問題讓她明白他還是會回去負起他的責任,只是早與晚罷了,而回去的日期由她決定。她的心在頃刻間一分為二,彼此交戰掙扎。她想念爹地、媽咪,也知道他們現在一定為了她失蹤的事急白了頭,但她不想看見熱愛自由的子城在沉重的責任下室息,也不願自己又變回那個什麼都不會的搪瓷娃娃。
湘雲怔怔地看著他,抿了抿唇。就讓他們都再自私一段時間吧,她想再多嚐嚐自由的滋味!
她上前一步握住他的手,搖頭道:“不,我還不想回去。”
“這裡的夜市都賣些什麼東西?”她勾住他的手臂,昂起頭間,試著將剛才的事全部逐出腦海。
他們還有時間好好享受自由,不應該也不需要為不可預期的明天擔憂。湘雲努力說服自己別去多想,但揚起的笑容卻有一絲勉強。
溫熱而粗糙的指腹輕撫過她眼下,拂去她隱隱流露的煩憂。“去看看就知道了。”
一股莫名的穩定力量隨著他每個溫柔的撫觸,一點一滴滲入她煩亂的內心,撫平憂慮,一抹由衷的淺笑緩緩自湘雲臉上浮現。
“好,我們去看看。”
自由島上的居民來自世界各地,每個人的背景與生活習慣皆不相同,卻因為同樣熱愛自由而拋下過去聚集在此,因此夜市裡販售的商品也反映出各地特有的文化,置身其中就彷彿走入世界的縮影,讓湘雲幾乎看傻了眼。
她站在一對荷蘭籍老夫婦的攤子前,把玩著木製的小風車和小木鞋。他們的做工並不精緻,但卻樸拙得可愛,讓她捨不得放手。
“子城。”湘雲抬起頭想問他要拿什麼買東西,卻見他站在隔壁的攤子,無比專注地一層一層打開俄羅斯娃娃的外層,直到他看見最內層小巧精緻的娃娃時,一抹極其溫柔的笑容在他唇邊浮現。她的心因為他的笑重重撞擊了一下,彷彿她便是他手中的俄羅斯娃娃,被他如此溫柔地注視著。
過了一會兒,他小心翼翼地將一共九層的俄羅斯娃娃一層一層套回去,最後放回原位。
“城,你不要嗎?”藍眼高鼻的俄羅斯人以俄語問道。
子城輕柔地撫著架上顏色鮮麗的俄羅斯娃娃,搖頭笑道:“不了,我已經有一個了。”
俄羅斯人的藍色眼瞳轉向湘雲,瞭然地笑了笑。
湘雲聽不懂他們談話的內容,不過著那個俄羅斯人對她笑,她便回他一笑,又指指子城,做了個招手的動作。
俄羅斯人立刻會意,輕拍子城的肩,“城,你的娃娃要你過去。”
“那就弦月節再見了。”子城朝他擺擺手,轉身走向湘雲。
湘雲揚揚手上的小風車和小木鞋,“我想買這個,可是不知道要拿什麼跟他們買。可不可以幫我問一下?”
一串流利的荷語自子城口中說出,湘雲也不清楚他說了什麼,只見老夫婦笑眯了眼,頻頻點頭,灰髮的老婦人還拿起桌上刻著鬱金香圖案的木質對戒塞到湘雲手裡。
湘雲還搞不清楚狀況,便被子城摟著走向別的攤子。
“你跟他們說什麼?”
“沒什麼,我只是說我們的新家需要一些裝飾品,而你很喜歡他們做的東西,所以他們就送你一些東西當見面禮。”
“就這樣?”若真的只有這樣,他們為什麼要送她對戒?
“就這樣。”子城話才說完,後面就傳來一陣腳步聲。
“城的妻子!城的妻子!”剛才的老先生手裡拿著木鈴,跟在他們身後用不甚標準的英文連聲叫喚。
好不容易跟上他們的腳步,老先生把手中的木鈴拿給子城,轉頭對湘雲說:“城的妻子,給寶寶的。”
“不,我……”湘雲才想否認,但念頭一轉,她橫睨了子城一眼,對老先生指了指子城,用英文道:“不,娃娃的丈夫。”
老先生愣了一下,隨即會意過來,呵呵笑道:“對,對,娃娃的丈夫。”
“娃娃和娃娃的丈夫,弦月節見。”他朝兩人揮揮手,緩步走回自己的攤子。
老先生走後,子城指著自己,挑眉輕問:“娃娃的丈夫?”
“反對嗎?”湘雲俏皮地對他皺了下鼻子,然後搖了搖手指,“反對無效。”
子城寵溺地一笑,厚實的大手橫過她柔軟的腰肢,將她擁入懷中。“不反對。”
他低下頭以頰細細摩挲著她粉嫩的頰,以醉人的溫柔輕喃道:“Jet’aime。”
這句話她聽懂了。湘雲昂高峰首,以同樣的柔情回道:“Jet’aime。”
我愛你!
逛了一國夜市,湘雲拿到的見面禮幾乎快讓他們兩人拿不動。不論他們走到哪個攤子,也不管什麼東西,只要她多看上兩眼,下一秒就會出現在她懷裡,另外附送一個大大的熱情笑容,島上居民的熱情相待,著實讓她受寵若驚。
“這樣好嗎?平白無故收入家這麼多禮物。”湘雲不止一次語帶擔心地問子城,但他總是笑著要她安心收下他們的好意。
好不容易把一座小山似的禮物搬回小木屋,湘雲才想坐下來歇歇腿、喘口氣,子城從禮物堆中拿起兩匹花布,又拖著她往外走。
“去哪兒?”
“好地方。”
“可是人家的腳好酸。”湘雲不甚淑女的蹲在地上,死賴著不肯動。“等一下再去嘛!”
子城索性將她打橫抱起,“去晚了就看不到了。”
“你到底要帶我去看什麼?”她以為今晚的夜市已經是最大的驚喜,沒想到還有。
“月湖。嚴格說來應該叫月半湖,因為每個月的這個日子,月光會籠罩整個湖面一小時。”子城解釋著,腳下移動的速度依舊不變,不一會兒兩人便到達目的地。
他們到湖邊時,時間還沒到。月半湖看來和平常的湖沒什麼不同,但湘雲一走近,卻發覺有股熱氣瀰漫整個湖面。
她蹲下身輕觸湖水,詫異地輕呼一聲,“子城,湖水是熱的。”
“月半湖是自由島唯一的溫泉湖,水溫約攝氏四十度左右。”子城攤開手中的花布,將它披掛在一根橫過湖面的矮枝上。
湘雲不解地看著他,“你在做什麼?”
“準備洗澡。”
“在這裡?”她看著湖面上瀰漫的熱氣,心想如果能下去泡泡,應該會很舒服。
“沒錯。”子城調整著矮枝上的花布,讓它一端垂懸在湖面上。
“為什麼要掛上花布?”
“因為你也要洗,而我不是聖人,不用布隔開,我會想一口把你吃掉。”子城的黑眸戲謔地眯起,但眸中閃爍的瞳光卻不光是戲謔。“當然,如果你不想隔開,我也不反對。”
就算湘雲聽不懂他話中的意思,光看他邪邪的表情也能明瞭大概。她怯怯地往後退了一步,連連擺手道:“還是隔開好。”
子城從湖邊的樹上摘下幾顆深褐色、約莫荔枝大小的球果放到她手裡,“把殼剝掉,裡面的果實可以當肥皂用。”
“喔。”湘雲訥訥的應了聲,捧著球果站在湖邊東張西望了半天,就是沒有勇氣脫光衣服下水。
“子城,這裡會不會有人過來?”
“不一定。這時候大家應該都在夜市裡,不過誰料得準會不會有人像我們一樣也想來這裡泡泡水。”子城實話實說。
湘雲的柳眉擰了起來,“那……那我不要下水好了。”
“好吧,那你就在湖邊等我好了。”說完,撲通一聲,子城便躍入溫暖的湖水中。
“子城!”他竟然真的就遠樣丟她一個人在湖漫枯坐!
連喚他幾聲,始終沒聽見他的回應,湘雲只得噘著小嘴在岸邊坐下,小腳有一下沒一下地撥弄著湖水。
好想下去泡泡水。湘雲望著熱氣氤氳的湖面,內心又陷入掙扎。
冒個險吧!一個小小的聲音在她心底誘惑道:想想看,洗個熱水澡會有多舒服。
她慧黠的大眼睛骨碌碌地往四周溜了一圈,然後以最快的速度脫衣下水。溫暖的湖水迅速將她包圍,讓她忍不住滿足的長嘆一聲。
“我就知道你一定會下來。”花布另一邊傳來的低沉嗓音帶著濃濃的笑意,彷彿早已預料到她的反應。
“你還在?為什麼剛才不回答我?”
“能替你決定要怎麼做的人只有你自己,我能說什麼?如果你決定不下來,我總不能強迫你吧!”
湘雲沉吟半晌,反覆咀嚼著他話中的含意。他的話讓她想起她媽咪,她們之間彷彿只存有一種溝通模式——她媽咪習慣為她決定一切,而她習慣遵循她媽咪所做的決定。
“習慣”真的是一種可怕的東西,它讓人遺忘了什麼是自己該去爭取的權利,只因為習慣了。她知道她媽咪是為了她好,但什麼對她來說才是好?忽然間,她我不到確切的定義。
她剝開球果薄而脆的外殼,搓揉出柔細的泡沫,輕輕洗淨長髮,我不到解答的疑惑仍在腦中縈繞不去。
“子城,如果因為愛就替所愛的人決定一切,這是對還是錯?”
“你覺得呢?”子城不答反問,輕輕鬆鬆就把問題丟回給她。
“我覺得?”湘雲愣了一下,跟著一聲低叫,整個人潛入水裡,用力搖了搖頭。
她能說她媽咪是錯的嗎?她媽咪是愛她的呀!可是她卻覺得媽咪的愛讓她失去了自己,讓她備感壓力,讓她快要窒息。如果她不曾遇見子城;不曾知曉有權利為自己做決定,她是否會依舊滿足於過去的生活?
湘雲浮出水面,重重喘息著,用力吸入新鮮的空氣。不,不會!如果她真的滿足於過去的生活,她不會那麼渴望觸摸外面世界的天空。
懸掛於夜空的半邊明月緩緩移動,皎潔晶瑩的月光由遠而近、一點一點將湖面包容於它耀眼的光芒下,不久,月光完全籠罩住整個湖面,氰氳的水氣和月色交織成一片迷朦炫目的美麗景象,似幻似真,直教湘雲看得人迷。
偏偏在這種時候總會有不速之客來破壞氣氛。
“喲!洗鴛鴦浴呀!真有情調。”愛因斯坦提高八度
音的語聲頗像三姑六婆正在道人長短,讓湘雲和子城聽了忍不住直皺眉。
“羨慕呀?改天叫星期六替你找只母鸚鵡。”子城打趣道。
“算了吧!女人那種又笨又麻煩的生物誰要?我又不是吃飽撐著……”愛因斯坦的話還沒說完,“喀”的一聲,一顆球果打在它身旁的樹枝上。
“愛因斯坦,你說女人怎麼樣?再說一次嘛!我剛才沒聽清楚。”軟甜的女聲輕柔地傳來,大有山雨欲來的徵兆。
“沒……沒說什麼。我說女人都是美麗、優雅,而且具有高度智慧的生物。”愛因斯坦立刻改口道,“尤其是城的娃娃,不但美麗大方、親切和藹,而且最有愛心了,絕對不會跟一隻大字不識幾個的鳥類計較。”
愛因斯坦急速轉變的態度,讓湘雲忍不住噗哧一聲笑了出來。若不是親眼看見,實在很難相信這樣的話是從一隻鸚鵡口中說出。
一見湘雲笑,愛因斯坦又大著膽子飛落在那枝橫過湖面的矮枝上。
“城,幹嘛要隔著布呢?白白錯失了大好風光。隔著布,你就看不見晶瑩的水珠滑下娃娃粉嫩的臉頰,沿著她優美修長的頸線,來到雪白無瑕的——”
“夠了!”子城在它愈說愈露骨前打斷它的“實況轉播”。星期六若把它出租給色情電話業者,保證會大發利市,光是一顆水珠就能描述成這樣,而且最糟的是,他竟然開始有反應。
“不要客氣嘛,我還沒說到銀白色的月光灑落在她迷人的……”
矯健的身軀迅速潛入水中,一轉眼已經游出兩公尺外,而且有愈遊愈遠的趨勢。
“哈哈哈!”愛因斯坦得意的大笑,心滿意足地振翅飛起,“娃娃,再見啦!”
“喂!發生了什麼事?”湘雲一頭霧水地問道,但愛因斯坦早已飛遠了。
約莫過了十來分鐘,湖水傳來的波動讓湘雲知道他已經游回湖邊。
“子城,你還好嗎?”她可以聽見他重重的喘息聲,彷彿剛做完激烈的運動。
“不太好。”子城悶聲回道。愛因斯坦形容的影像彷彿刻在他腦中,怎麼也揮不去。
“要不要我過去看看?”她不由得擔心起他。
“你過來會更糟。”
“為什麼?”
子城幾乎要呻吟出聲,薄弱的意志已經接近瓦解邊緣。“改天我再告訴你原因,你現在先回去。”
“噢,好吧,那我先走了。”湘雲起身拿起另一匹花布圍在身上,將兩端在胸前交叉後固定在頸後,便成了一件簡單的連身裙子。
“路上小心。”
待湘雲輕巧的腳步聲漸漸遠去,子城再次潛入水中,奮力向前划著,一趟又一趟努力消耗過剩的精力。
該死的臭鳥!月下獨泳的男人無聲地詛咒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