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在五年以前中國南部,廣西省三江縣內,有個江門鎮,為三江縣內最為繁盛熱鬧的一個市集,地在兩江會合的頂點,連同下游的一條,併為三江,所以該地又稱三江門。
離開江門約十五里地,有一座佔地十數畝的竹林,竹林後是連綿不斷的山峰,層巒疊嶂,峭壁絕崖。竹林前有一條十餘丈的小河,水流緩慢,清晰見底。
在這十數畝的竹林裡,有一個小小村落,名叫大竹村,村裡住了二三十戶人傢俱都姓廖。
時在新春,江南的氣候,風和日麗,四季如春,但這年的春天,似較往年來得更早,在那竹林前碧清的河水裡,已有三數村童,在游水戲耍,嘻哈追逐。
就在這個時候,大竹村裡,突然來了個滿口京片子外鄉老頭,自稱姓李名孝成,北京人氏,因慕江南的風景幽美,氣候四季如春,又稱,少年時足跡踏遍全國名山大川,可從未見過如此大的一片竹林,對這片藏盛廣大的竹林,喜愛異常,欲在此地住上兩年,享享清福。經人向大竹村廖姓幾位年長的一商量,結果送了些銀子,一言兩語就算說定了。
接著李老頭又花了些銀子,請人伐竹,在離村半里地,搭蓋了數間平房。
不多久,就又來了一對少年夫婦,領著五六歲大的男孩,李老頭又說:“這是我的兒子媳婦和小孫子,因為怕我一個人在這,早晚沒人待候,不放心,特地老遠的趕了來。”
就這樣,李老頭子一家人一住就是五年,可從沒提起過要離開的事,大竹村裡的人,也沒誰說要趕他們走,因為李老頭為人慷慨,對人和藹可親,但凡村裡有甚急需,不管是個人還是公眾,是喪事或是喜慶,只要有求於他,雖不能說使你完全滿意,然而多多少少都不會使你失望。
只是有一點,使大竹村所有的人感到奇怪的,就是李老頭的兒子和媳婦,只在來時匆匆的見過一次外,至今五年了,未曾再露過面,家中一切所採辦購買什物等事,均由老頭子自己,或領著小孩子一道去辦。
因此事,也曾有好奇的,從那竹圍外往裡去探望,也看不出什麼名堂,只覺得門窗較為嚴密外,別無任何可疑之處。
又是一年春天,小龍十二歲了,學游水也學了整三年,那原本白淨的皮膚已變成棕色,且油光發亮。
這天午後,小龍和大竹村裡幾個小孩在河裡戲水,捉迷藏,驀的發覺對岸來了兩個四旬左右的精壯大漢,好快的身法,一躍就是兩三丈遠,把幾個小孩都嚇了一跳,匆匆上岸,還沒穿衣服,來人已發話問道:“喂!小朋友,你們知道大竹村往哪裡走喂!別怕,不要跑,說呀!”
小龍一聽,可了不得,滿口京片子,自己的老鄉來了,正欲張嘴答話,倏的想起爺爺的話:“小龍,你到外和村裡小朋友去玩,儘快的把他們的方言學會,把自己的口音改掉,往後到街上買東西,就全得由你說話。不是在家裡和爺爺爸爸媽媽講話,不准你說北京話,記住了嗎?”
這些個話,爺爺對自己也不知道說了多少遍了,往日記得挺牢,今天怎麼會昏了頭?給忘了!
隨見同伴都穿好了衣服,也就悶聲不響的匆匆將衣褲穿妥,幾個小孩也沒敢抬頭再看,撒腿就往竹林裡跑。
小龍回到家裡,一進門就往爺爺房裡鑽,見爺爺正在盤膝打坐,閉目養神,小龍往常遇到這種情境,定會乖乖自行退出,因為爺爺交代過,這種時候,不準驚擾。但是今天的事有異尋常,在這種窮鄉僻地,竟會出現自己的同鄉,怎不使小龍歡欣雀躍,高興萬分?
遂輕聲低喚道:“爺爺……爺爺……”
見爺爺仍然如故,藉之不理,小龍接著喚道:“爺爺,你醒醒,我告訴你一件事我告訴你一件事嘛!”
良久良久,小龍已然不耐,正數上前動手去推,李老頭才緩緩的將眼睜開,深深的呼了口氣,笑著說道:“小龍,今天什麼事叫你這樣忘形,非要急著告訴爺爺歇會就不行,你說說看,倒是什麼事值得你如此開心?”
小龍沒好氣的撤嬌,鼓著腮撇著嘴說道:“叫了爺爺老半天,爺爺偏不理,這會兒人家都走遠了,告訴你又有什麼用!”說完,眼眶已潤著熱淚,似受了無限委曲般。
李老頭以為,又是村裡什麼事來了人,便輕描談寫的說道:“好好,乖小龍,歇會我到村裡去一趟就是。”
小龍聽爺爺答的不對頭,趕忙說道:“不是村裡的人,是過路的客人,要找大竹村,而且還是我們道道地地的同鄉呢!”
此語一出,李老頭身子陡一震,臉色瞬息變得鐵青,喝道:“小龍,到底是怎麼回事,快說!”
小龍一見爺爺這等情景,心裡怦怦直跳,暗付:“這該是我不對頭了,”隨把適才之事一一說出。
李老頭—聽,驀然立起,攔腰抱起小龍,往外就跑,這可象飛,只見一枝枝,一排排的大青竹,飛般的盡往後退,身子就象騰雲駕霧般的,一起一落。
小龍心頭暗驚,忖道:“爺爺今天是怎麼了,往日在街上,有時還得叫我攙一把,今天跑起來,比馬還快,大概是爺爺方才聽我說他們一跳兩三丈遠,有心在我面前顯能吧!”
片刻工夫,二人已到了小龍適才游水處,見對岸哪裡還有人影。李老頭將小龍放下,縱起身形,四周察看一遍,毫無所見。
小龍見爺爺跑起來比方才對岸兩人還快,縱得就更高,心裡不禁沉思:“爺爺有這大的本領,偌好的武藝,怎的早晚盡叫我念書,不教我練武呢?今天回去,非磨著爺爺教我武藝不可。”
李老頭牽著小龍,回到家後,一進門就對小龍說:“小龍,叫你爹孃出來,就說我有話要跟他們說。”
小龍一怔。說道:“爺爺以前吩咐我,爹爹那間房,我不能去,而且也不準去打擾嗎?”說完凝著爺爺背影。
李老頭回首望了小龍一眼,小龍心頭又是一跳,爺爺今天的臉色好怕人,悉眉深鎖,臉色蒼白,小龍心中老大不忍,馬上跑到那間五年來,自己一直沒能進去過的房間,拍門叫道:“爹!媽!爺爺叫你們出來,有話對你們說。”門拍得嘭嘭響,小嘴裡喊得也促急。
門開處,父母雙雙當門而立,臉色也異常難看,小龍心裡直打鼓,今天倒是怎麼回事?
當他們三人在爺爺房裡,聽了早先小龍一番話,臉色更沉,默然了好一會時間,李老頭才喟嘆了一聲,恨恨的說道:“這批鷹爪孫可真是無孔不入,多年來仍然緊追不捨,如今,勢已燃眉,要逃也來不及了,只有捨命一拼!能戰則戰,不能戰則逃,走得了一個算一個,將來鑽研出人皮衣上的武功後,再設法報仇。”語此略頓,隔了一些時,又說道:“目前,只有小龍一人,武功一竅不通。當初為師欲傳其基本武學,爾夫婦二人堅決反對,認為小龍年歲尚小,意欲等人皮衣上的精奧武學鑽出來後,再傳授給他,使他一起手,即學正宗絕學,免得有所牴觸,反為不美,沒想五年了,仍然一無所成,小龍也十二歲了。”
說完將頭微搖,滿臉哀傷之色。
小龍見爺爺,今天情形完全不對,顛三倒四,什麼“為師啦,”“爾夫婦啦”,小龍心裡直叫怪,但看著爹媽那悽然愁苦的面容,又沒敢問。
突然,小龍被他媽一把摟在懷裡,緊緊的抱住,並親吻著他的臉,眼中淌出一滴滴滾滾熱淚,小龍一見大駭,兩隻小手,緊擁著媽的頭,“哇”的一聲也哭了。
也不知過了多少時候,小龍被一聲暴喝驚醒,原來剛才哭呀哭的就睡著了,連忙翻身爬起,見房中赤黑如默,伸手難見五指,房外叱怒罵聲,此起彼落。小龍想起日間情景,內心一寒,趕忙摸到門口,從門洞裡往外張看。
見爺爺正和一個高大的紅衣喇嘛在激烈拼鬥,紅衣喇嘛手握柄粗如兒臂的禪杖,舞起呼呼風聲,爺爺手中一柄青鋼寶劍,如流水行雲般,在禪杖中穿來穿去,只是爺爺的寶劍,不敢硬碰紅衣喇嘛的禪杖,處處受到牽制,可是爺爺的輕功,似較紅衣喇嘛略高一籌,故此仍然不相上下。
再看另一邊,爹爹也是手舞寶劍抵住兩個精壯大漢,小龍見兩名大漢,即是午間對岸探問大竹村之人,心中已有所明白,原是專為找我們來的,隨見兩名大漢,一使雙環,一使軟鞭,一遠—近,兜住爺爺團團轉,爺爺手中寶劍,舞得風雨不透,似乎只守不攻,看了—會,兩大漢莫可奈何,氣得哇哇怪叫。
再轉眼望,這邊也是以二對一,媽手舞雙刀,分敵兩名使刀大漢,四把刀銀虹片片,刀光閃閃,且對方兩人口舌不乾不淨,際—言我一語:“小娘子,何必這麼兇,你真捨得要我的命嗎?”“喲喲!這麼急幹嘛?慢著點兒上也行呀!總得使你痛快。”“呵!好香的肉包子”“喂!我說小娘子,留點力氣歇會幹好嘛?”
這些話,小龍聽得火冒三幹丈,英眉緊鎖,俊目噴煙,倏的又聽“唉呀!這一刀我真有點兒肉痛!”小龍趕緊凝神攏目,見媽的左臂已然遲頓,正在往下滴血,立時魂驚魄散,母子天性,也不再問利害與否,仲手將門拉開,頓腳就往外跑,小嘴中連連急喊:“媽!媽!”
小龍這一出現,李老頭大為驚駭,翻腕奮力連攻數劍,立時飄身暴退。
但就這—眨眼工夫,小龍已跑近媽的身邊,忽聽:“哈哈,小雜種,你也會跑出來送死呀,大爺就成全你吧!”說完揮刀就對著小龍來勢,斜肩劈下,驀聽“當”的一聲,接著又是一聲“嗆郎”,“唉喲”。
即聽李老頭說道:“麗霞,趕快把小龍抱走,這裡交給我吧!”這一說是小龍沒死,當小龍危急之時,正好李老頭飄身趕到,將刀震開,因李老頭內力驚人,單刀被其震得飛出老遠,李老頭是恨透了這批鷹爪孫,於是跟著一劍,將大漢刺了個透明窟窿,死在當地。
再說這被稱麗霞的少婦見情勢如此緊迫,而小龍又不會武藝,萬不得已抱起小龍,一跺腳就往林後山上聳去。
陡的一個巨大紅影,從空飛降。
小龍張眼一看,見是剛才與爺爺敵對的紅衣大和尚,紅衣喇嘛一停身即說:“娘子,別跑了,陪陪佛爺吧,我絕不傷害你。”
驀的李老頭的聲音,又從身後發出,道:“麗霞,快走,這也交給我。”
隨見李老頭從身旁閃過,振劍驟攻紅衣喇嘛。
麗霞一見,機會瞬間即失,立刻聳起身形,往竹林後逃去,只聳得兩聳,即聽紅衣喇嘛哈哈笑道:“娘子,你還走得了嗎?”
小龍見母親抱著自己,聳起一半,突然凌空落下,只略一停頓,復又聳起,沒命的往前竄。
小龍只覺耳邊呼呼風聲,竹林後越來越暗,看天色已四更將盡,忽然間一陣驟風過處,接著烏雲四合,電光閃閃,雷聲轟轟,看樣子就要有一場暴雨來臨。
不多時,母子二人,已來至山腳,天上稀稀疏疏的落下雨點來,打在竹葉上,沙沙聲響。可是麗霞並沒停頓,猛提丹田一口真氣,展開輕功,拼命往山上聳,山上本有采樵的羊腸小道,但小龍看母親,非但沒在小路上走,反朝荊棘叢中,濃林灌木中落腳。
漸漸,天色大亮,雨也停了,小龍已然進入了深山叢林,遍地野草,總有一人高,母親這會不再是聳高路遠了,而是—步步的拖著走,好像雙腳鎖了千斤鐵石般,且不住的喘息呻吟,瞼上慘白如紙,小龍驚叫了聲“媽!”這一句叫喊,麗霞混身一震,噗的倒了下去。
小龍嚇得魂飛天外,爬起身來,撲到媽的懷裡,“哇”的一聲也哭了起來。
良久良久,小龍感到媽的手輕緩地撫摩著自已的頭,那麼柔弱無力,趕緊抬頭,見母親臉色更加慘白,眼含痛淚的說道:“龍兒,快坐起來,聽媽把一些事情告訴你,如果遲了,你將悔恨終身。”
小龍連忙爬起坐好,擦乾眼淚,靜等母親說話。
事在清朝初時,乾隆皇帝當政之時,北京城前門大街有一家三開間的盛源綢緞莊,店東黃百盛,開設綢緞莊已有數十年曆史,只是黃家數代單傳,黃百盛中年方始得子,取名黃成彬,沒想黃成彬自小體弱多病,骨瘦如柴。
那時北京城裡,學武的風氣異常鼎盛,武館如雨後春筍,紛紛設立。黃百盛見自己兒子十五歲了,還沒有別家孩子十一二歲大,和老伴一商量,也將其送入北京城最負盛名的武當長拳張力士處,拜張力士為師,為的是學武強身,只一年工夫,黃成彬即從瘦弱小子一變而為精壯少年,兩老一見好不高興。
就在武館裡前後六年,雖說沒學到什麼驚人本領,但尋常武師三五人亦難以近得其身。
這年,張力士突染重病,一頓經年,武館無形中解散,因平時張力士為人四海,容無儲蓄,故武館散後,醫藥食宿,皆成問題,事為黃成彬得知,稟明父母后,親將張力士接來家中居住,並遍請城內名醫,為其悉心診治,自身且終日陪伴侍奉湯藥。
一拖又是八個月,張力士逐漸痊癒,為報答黃家恩典,遂將—般所學,盡傳黃成彬。
那時黃成彬已翠娶妻生子,其妻汪麗霞幼年也曾跟著兄弟們舞刀弄劍,今見張力士武藝非凡,便也追隨張力士與丈夫一起練武。
也是該當有事,在一個嚴寒的冬天,接日來大雪紛飛,北京城城裡城外,一片銀色,好不美觀。這天雪止了,黃成彬夫妻倆,突然心血宋潮,要到郊外賞雪,不想在郊外遇著個花花公子,見汪麗霞長得豔麗,上前調戲,被汪麗霞賞了兩記耳光,打得齒落血流,心中氣惱,吩咐身後四名家奴強搶,又被黃成彬施展武當長拳十錦,打得落花流水,紛紛抱頭鼠竄。
這—打可就打出禍事來了,原來此人乃是北京城赫赫有名,殺人不見血的九門提督武大人的大少爺,大少爺一回家哭訴,武大人赫然震怒,連夜派兵將盛源綢緞莊,圍得水洩不通。但急切裡卻被黃成彬夫婦,張力士背馱著小龍,殺出了重圍。
第二天,北京城全城轟動,街頭巷尾議論紛紛,九門提督衙門告示上公佈出盛源綢緞莊潛伏著反清復明的叛賊,這一消息傳入黃成彬耳中,嚇得他膽寒心顫,這大帽子一蓋,永無翻身之日,且自身武功,在北京這種藏龍臥虎之地,直如恆河之沙,遂向師父張力士求救。
張力士說:“為今之計,只有潛逃,暫避鋒芒,待學得絕世武功後,再設法報仇。”
黃成彬愁眉苦臉的說:“師父尚有什麼絕妙武學未曾教徒兒嗎?”張力士微微搖頭說道:“為師的武功你已學全,只差火候而已,但若要比宮裡的待衛老爺們,三四等的,你可以一敵二,二等的,一對一尚可勉強,若是那一等高手,你則相差還遠,為師亦不過爾爾,故此欲報此仇,非練絕世武功不可。”說完從懷中取出一薰黃錦囊打開,取出一人皮做的衣服,說道:“此名‘人皮衣’,是否真是人皮,無人能知,乃我張家數百年家傳至寶,據祖上傳說,該衣內即藏有精奇奧妙的絕世武功,為師鑽研三十餘年,未得要領,想是與我無緣,特將它贈於爾夫婦,視爾等福緣如何。”
最後打聽得黃百盛夫婦因年歲已高,經此一驚一嚇,已然病死牢中。如是四人悲傷萬分的從京城逃出,直奔江南,沿途也曾數度遇險,但皆都安然渡過。
以上即是他母親告訴小龍的一段話,接著又說:“來到這三江縣大竹村定居後,我和你爹就一心一意整日探察這件人皮衣的秘密,五年來,足不出戶,可連一點頭緒皆無,如今鷹爪孫又追蹤到此,你爹和你爺爺,恐怕都凶多吉少,媽媽我也在世不久了,因我臨聳起時,中了那紅衣賊禿一枚細小暗器,大概那上面染著有毒,因為我左邊身子如今已麻木失去知覺。”
說著,用手探懷,摸出個囂黃錦囊交給小龍道:“龍兒記住,你姓黃,不是姓李,爺爺也不姓李,他姓張,是我和你爹的師父,我家的仇人姓武,現任北京城九門提督之職,他叫武斌,記住,他叫武斌,媽死了後,你要勇敢的活下去,拿出最大的勇氣與毅力活下去,要為爹媽報仇,為祖父母報仇,為張爺爺報仇!”
麗霞說道此,聲音已逐漸的微弱,氣也接不上了,說這些話時,她似乎始終提住一口真氣,強壓傷毒。最後她又說:“龍兒,我要你告訴我,你要活下去,你要報仇。”
小龍立時強壓胸中悲痛,高聲說道:“媽,我—定勇敢的活下去,拿出最大的毅力和勇氣活下去,要去學高深的武藝為爹螞報仇,為祖父母報仇,為爺爺報仇!”
說得聲淚俱下,但當他低頭再看母親時,已經臉露微笑的沓消玉殞了。不禁“哇”的一聲,暈了過去。
不知道過了多少時辰,小龍從悠悠中醒來,見自己睡在一張草床上,新曬乾的稻草,香噴噴軟綿綿,四面用石塊堆起的房子,還以為自己在做夢,咬了咬手指,很痛,這不象是夢,坐直身子,忽然想到那人皮衣的錦囊,探手懷中—摸,還好,沒遺失,拿出打開一看,人皮衣只小小的一點,還沒拳頭大,用手摸撫,其滑無比。
小龍心中暗奇,掏出來推開一看,見是一件短袖沒領子的衣服,其薄如紙,柔軟光滑,真和人皮沒兩樣,只是衣服當中沒剪開,象個圓桶,在這人皮衣的四周,如領口,袖口,下襬口這些個邊上,畫著些人物、山水、風景、鳥獸、小小的,一個個玲威逼真活靈活現,可說無奇不有,煞是奇觀。
小龍看了一會,一點什麼也瞧不出來,想到爺爺瞧它瞧了三十年,爹和媽足不出門鑽研了五年,都沒能瞧出什麼來。
我這一看就能出奇,那可真算怪事了。
隨又想到,即稱衣服,當然可以穿的,即將外衣脫下,左套右套的扎掙了老半天,才算給他穿上。這人皮衣似有伸縮性,一掙挺大,穿上後又包得緊緊的,一點也看不出來什麼,只覺得小龍身上畫了些畫罷了。
小龍切實將外衣穿妥,即見一白髮老頭子走進門來,小龍一看,老頭子上半身沒穿衣服,下身只圍了塊尺來長的布,後腰上繫著一把刀,寬有兩寸,長有尺半,外面套著個兩頭通的木盒,“咯剝”“咯剝”一步一聲響。
小龍見老人進來,滿面堆笑,知道並無惡意,忙下地抱拳對老人行禮,並謝老人相救之恩。
白髮老人望著他,張嘴傻笑,並“哇哇”的怪叫,小龍一怔,馬上會過意來,因為老人是苗族,想到自己也曾學過苗話,改用苗語對老人道謝。
老人一聽小龍會苗語,這下可高興啦,拉眷小龍就往外跑。一出門,小龍見是一個小村莊,盛有房子,都是石塊堆成的,老人的屋子今在最前面一家,村莊兩旁,重山矗立,高刺雲霄。
老人—出門就怪叫道:“來呀來呀!這小孩會講苗話。”他這一叫喚,立時從各石屋裡跑出來,男男女女老老少少數十人,緊緊的將他圍住,這個摸摸他的手,那個摸摸他的頭,都把他當寶貝似的。
老人說:“這是我的財富,上天賜給我的財富。”說完老人跑下了,雙手高舉過頭,兩眼望著天空,嘴裡咕嚕咕嚕的,講的話只有他自己能聽見。
接著所有的人都向他道賀,一個個的抱著老人,親吻著他的臉頰。
晚上,大家圍在一個空場上,場的四周,燒起一大堆一大堆的火,照得如同白晝,小龍被老人推坐在正中央,老人又從人群中,挑選了一個和小龍差不多大小美麗非常的苗族姑娘,拉來坐在小龍身邊。
似乎是盛典開始了,一對對男女,男的和老頭一樣沒穿衣服,女的卻穿對胸衣,胸前圍著塊圍兜,百褶短裙,光著腳,手牽手的從人群中走出,圍著小龍和美麗的苗女,唱起了歡樂的歌,跳動著輕快的舞,老人則疊坐一旁,喝著酒,啃著肉,兩眼笑眯眯的瞧著小龍兩人。
歌聲停了,接著一陣急驟的鼓聲,和著聲樂,吱吱喳喳的很是悅耳。
一會,鼓聲和緩了,一對對的男女,從激烈的顛簸,又恢復了幹緩,最後一對對的散開,散開,一直走出遠遠的隱沒了。
小龍看場中,火光仍熾,但人卻慢慢的都散光了,老頭也在這時不見了,場中只剩下自己和那苗女,小龍不由回首看了苗女一眼,見苗女雖只十一二歲,和自己相差無幾,但卻美豔至極,彎彎的細眉下,一對水汪汪的大眼睛,懸膽鼻,櫻桃嘴,臉如瓜子,吹彈得破般的細嫩。
小龍心想,這倒是怎麼回事?可是人都走光了,我只得問你了,便用他那生硬的苗語問道:“姑娘,我,叫小龍,你叫什麼名字?”
苗女吐出那黃籬般的聲音答道:“我叫金燕。”
小龍見苗女答得乾脆,又問道:“金燕始娘,他們剛才這是幹什麼?”
金燕一聽小龍如此問,雙眼驀的淚光盈盈答道:“別稱呼我姑娘,就叫我金燕吧!你懂得苗語,難道你真的不知道剛才這一陣是什麼意思嗎?”
小龍一怔,好好的為什麼哭了,忙答道:“我實不懂是什麼意思,我的苗語也不是跟苗人學的。”
金燕見小龍如此說,也就說道:“這是我們苗族隆重的婚禮。”
小龍心中一驚,心想今天有這麼多人結婚嗎?於是問道:“婚禮?今天這一對對的,都是新人嗎?”
此刻金燕的大眼中,熱淚撲簌簌的爬了滿臉,雙睛盯住小龍瞧了好半天后說:“今天的隆重婚禮,只是你和我兩人的婚禮。”
小龍一聽,驚駭萬分,趕忙跳起,就在小龍跳起時,金燕己伸手抓住了小龍的衣襟:“小龍哥,你別拋下我,求求你,不要拋下我呀!”聲音悽哀異常,使人不忍聞聽。
小龍頓然楞住,心想:“這真是千古奇談,滑稽透頂,十一、二歲小孩就可以成親,且霸王便上,荒唐至極,見金燕雙手緊緊的抓住自己的衣襟,說道:“金燕姑娘,你倒是好好的告訴我,這到是怎麼回事,我真被你弄得糊塗死了。”
金燕見小龍已然緩和,也站了起來,但雙手仍緊緊的牽住小龍的衣襟;真怕是一撒手,小龍就飛了似的。說道:“高山嚴寒,夜露侵入,先到石屋裡,我再把這事情慢慢的告訴你。”
說完,金燕撤下衣襟,牽起小龍的手,將他引到一間石屋裡,屋外有月光照射,甚為明亮,屋裡卻暗黑如墨,金燕把小龍—直帶到草床邊上,推他坐下,然後說道:“今天早上那個白髮老頭,乃是我們—族之長,他的兒子孫子,都在去年一次大獰獵中死了,他迫切的需要找尋一個人來接替他的位子,族裡所有的人,他都不滿意,今晨,他不知從何處將你背了回來,當時並無收你之意,後來見你會說苗語,始決定收留你為他的繼承人。”
小龍聽到此處,插嘴道:“這和我們成親的事有什麼關係?”
金燕道:“小龍哥,你別急,我這就說到了,因為你是本族未來的繼承人,就必須有妻子,我族裡的風俗,十一二歲正是成親的年歲,哪家孩子要超過十四歲尚未娶妻,就會被人恥笑,更有—點;男女成親後,即永遠不準分離,男人若獰獵時犧牲了,或是染病去世了,女的即需陪同—起埋葬,女人若有意外,男人亦需陪葬,證明兩人愛情永結,來生仍為夫婦。這裡只族長一人,高高在上,他可例外,今天我之許配給你,因為你是未來族長,我對你沒有選擇的權利,你對我卻操有生殺大權,如你不喜歡我,明天只要對族長一說,立時我就將被衣服剝光綁起來,丟到深山裡,不再理會,那時我不被野獸吃了,餓也餓死了,你想想,你怎能不要我呢?你能忍心看著我去死嗎?雖然你不知道,但我也是無辜的呀!”
說到這,悽悽啜泣,淚水一滴滴的落在小龍的手上。
小龍暗忖:“這可怎麼行,父母屍骨未寒,一身血海深仇,亦不知何時能了,這學武之事,更是刻不容緩,可是,如若金燕說的屬實,也不能眼看著一個無辜的女孩子為自己而死,再說硬起心腸,不顧她的死活,也不是個了局,白髮老頭會接二連三的為己另娶,決不會輕易的將自己放走。”
看金燕姑娘,似甚聰明,不如將自己滿身血仇之事,全盤告之,將其說動,請其設法將自己送出,於是開口說道:“金燕姑娘,請你不要傷心,先聽我說”
金燕沒待其說完,插嘴說:“小龍哥,不要再叫我姑娘,這若被人聽去,我立刻就會被送入深山。”說著又嗚嗚咽咽的哭了起來。
小龍沒法,只得說道:“金燕,不要哭了,先聽我說。”金燕可不等他說又插嘴搶著說道:“小龍哥,你真好,你不會不要我了吧!”說完就斜身往小龍懷中一倒,橫身靠在小龍雙腿上說道:“小龍哥,現在你說吧!我也很想知道你的家世,和你怎麼來的呢?”
小龍看著這位金燕姑娘,搖了搖頭。便把母親處聽來的和前夜所遭的事,簡略的告訴了金燕,隨又說道:“爺爺和爹生死未卜,母親的屍體也恐怕餵了山中虎豹了。”邊說,淚水邊流。
金燕聽到緊張處,立時爬了起來,聽到傷心處,熱淚也陪著掉了不少,聽小龍講完,才接著說道:“早我就知道你不會留下的,但我絕沒想到你還有海一樣深的血債,尚待你去學那奇奧的絕藝來報仇,這該怎麼辦呢?”
小龍—聽金燕口氣已軟,心已動了,馬上接著道:“這血海深仇,我是一定要報的,我不能背罵偷生人世,我不能做黃家不孝之子,我要讓父母、爺爺、祖父母在九泉之下能暝目安息,以此我想請你替我設法,將我送出苗山,我終身永遠不會忘記你,假如你願意等我,待我學成絕藝;報得大仇後,再回到此地來接你。”
誰想金燕馬上接口說道:“不,我不能這樣做,因為這樣做,我自己還是得死。”語至此,金燕沉吟著,隔了一些時,又說:“目前只有一條路可走!”
小龍聽說有路可走,高興異常的追問道:“哪一條路?金燕,快說!哪一條路?”
金燕說道:“這條路就是,你帶著我兩人一起逃走!”
小龍一聽,剛萌起的一團高興,立時化為烏有,說道:“金燕,你是拿我開心哪!我這出去,是為學武藝報仇,要吃別人不能吃的苦,要幹別人不能幹的活,要上峻嶺爬高山,我這不是去做官,走馬上任,去享福!再說朝廷的鷹爪孫仍然在四處抓我,隨時我都有生命的危險,你想想看,你跟我出去幹什麼?而且我倆都未滿十二歲的小孩,茫茫人海,我一人尚不知如何得了,再拖了你,我又該怎麼辦呢?”
金燕聽小龍說完,毫不動容的說道:“除此一途外,別無它法,要不只有我拼了一死,將你送去,因為你離開後,只要三月不回,我仍然是死路一條。”
說完,兩眼註定小龍,此刻眼中已經無淚,有的只是無窮堅毅之色。
沉吟不語,又接著說道:“我隨你出走,只有從旁援助你,絕不會拖累際,據方才你自己說,除了會讀書識字以外,什麼也不會做,而我和你恰恰相反,除了不會讀書識字外,我任什麼事都會做。和你在一起,只要時間一長,你就會知道,那時我要離開你,你也不願意讓我走了。”
小龍聽金燕如此說,想想實也無法,只得點頭應允。
金燕見小龍應允同行,又說道:“本族童婚的隆重禮儀,將連續會行三天,第四天的清晨,即須外出行獵,時限也是三天,在這其間獵獲飛禽走獸愈豐者,即表示夫婦之壽命愈長,如三天內毫無所獲老,返回後立被處死。本族這種種嚴條苛刑,真不知傳於何時,但族人均欣然從之,以至數百年遺傳至今,仍然只有四十餘戶,了無繁榮之象。如今,為行獵事,天明後我即備集打獵用具,並暗竊乾糧,待第三日夜裡,賀禮完畢人散後,即天始逃走,待族人發覺有異時,我們或已逃出三四里地了。”
如此說定,天明後,金燕即行準備行獵用具,長矛、弩箭、繩網、小刀等,暗地裡又竊取了族人曬乾的兔肉脯,以作乾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