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門提督這個衙門頭兒,總帶著幾分壞人的氣勢。
說官,九門提督這個官不算大,可是權大,除了掌管內城九門鑰匙,兼步軍統領之外,他負責京畿治安,管鎮拿奸惡,這就厲害了,那年頭兒百姓一提到“九門提督”衙門,沒有不膽戰心驚的。
瞧瞧這衙門頭兒的氣勢,高高的旗杆上掛著一盞燈,把門前照耀得光同白晝,步軍站門,還有個武官帶領著,持槍的持槍,跨刀的跨刀,槍尖雪亮,閃著白光,就瞧這,還能嚇唬人。燕翎可沒把這些放在眼前,說原來,江湖豪雄誰怕官。尤其燕翎負的使命,就說現在他來自“雍郡王府”,皇四子的人,他怕什麼?
馬車直馳“九門提督”衙門前,這,自然驚動了站門的,那名武官一怔,趕上過來了:
“喂,你是幹什麼的?”
燕翎停了車,沒理他,慢條斯理下了車轅。
那名武官已到了眼前。“我問你話你聽見沒有?”
燕翎冷冷看了看他:“聽見了。”
“聽見了為什麼不吭氣兒。”
“你是跟我說話麼!這是你們九門提督衙門的規矩!”
“你!”那名武官為之一怔,臉色也為之一變:“你是幹什麼的?”
他還等機會,先弄清楚燕翎的身份再說。
“混飯吃的。”燕翎給他來了這麼一句。
“你要放明白點兒,這是九門提督衙門。”
“好說,既然到這兒來了,我還能不知道這兒是九門提督衙門。
“那,你是來幹什麼的。”顯然,那名武官忍了忍,仍在看風色。
“我要見你們提督大人。”
“你要見我們大人,也不看看現在什麼時候了。”
“怎麼,時候不對。”燕翎沒理他,邁步就往前走。
那名武官忙伸手一攔,嚷道:“站住,這是什麼地方,容得你亂闖,燕翎瞟了他一下:“怎麼,你不讓我進去!”
“我不讓你進去,你再闖我就抓你。”
“你也不用抓我,我不進去了,出了事兒你擔待。”燕翎存心整他,扭頭就走。那名武官忙又攔住了他:“你究竟是幹什麼的?
“這,就只有等見著你們提督大人之後才能說,怎麼辦?”
“你要見我們大人有什麼事。”
“告訴你可以,出了事兒你擔待,行麼?”
“這,你不告訴我你是幹什麼的,也下告訴我為什麼要見我們大人,我怎麼能讓你進去。”
“那容易,我原車回去就是。”
燕翎又要走,那名武官忙又攔住了他:“你等等,我給你往裡通報”
“你早這麼說,不就沒事兒了麼。”燕翎又瞟了那名武官一眼。可那名武官那能受的了,自從幹這個官兒以來,恐怕他還是頭一遭兒碰上這種事兒,火的跟什麼似的,卻不敢發作,只有忍了。
他進去通報了,暗暗直咬牙,心裡盤算著,等弄清楚了這小子的身份,只要吃得住他,非好好整他一頓,出出氣不可。可是他也明白,他這個希望不太大。
燕翎揹著手站在臺階下等著,他簡直就能猜著那名武官心裡怎麼想,他不在乎,他在乎什麼?那幾名步軍不住地拿眼角瞅燕翎,似乎想看出燕翎究竟是什麼的,可是白瞅了,憑他們那肉眼凡胎能看出什麼。
沒一會兒工夫,一陣步履聲從裡頭傳了出來,那名武官出來了,後頭還跟個老頭兒,挺體面的老頭兒,長袍馬褂,唇上還留著兩撇小鬍子,挺有派頭兒的,一看那樣兒就知道是在官場上混了不少時日的。
兩個人一出九門提督衙門大門兒,那名武官就衝體面老頭兒哈門哈腰,指指燕翎道:
“就是這位。”
體面老頭兒大刺刺的瞪了燕翎一眼,沒吭氣,邁步往下走了兩級,仍沒說話。
那名武官忙下臺階到了燕翎跟前,往上一指道:“這位是衙門裡的師爺,你有什麼話跟我們師爺說吧。”
燕翎一見那位師爺心裡就不痛快,心想:好大的架子,不過是個幕僚,神氣什麼,看樣子也得整整。
心裡這麼想,打鼻子裡“恩!”一聲,抬眼往上瞟了一下,他也來不吭氣兒。
那名武官的胳膊肘當然不敢往外彎,忙對燕翎道:“你怎麼不說話?”
燕翎道:“你不覺得他站的地方,太遠了點兒麼。”
那名武官臉上變了色,道:“你這是說什麼話……”
燕翎道:“怎麼,我的話你不懂?”
那名武官道:“你這是誠心找岔兒,也不看看這是什麼地方燕翎道:“剛才我就告訴過你了,我既然到這兒來了,當然知道這是那兒。”
那名武官心裡真火兒,想馬上拿下燕翎,狠狠整他一頓,可卻又不敢冒失,只得轉臉望向那位師爺請示。那位師爺畢竟是是位“涵養”夠的人物,官場上呆得日子多,見得自然也就多,油鍋裡打了多少個滾兒,這種事還能不知道該怎麼應付。
他沒理那名武官,又往下走了兩級,冷冷看了燕翎一眼:“你是幹什麼的?”
燕翎道:“你看我像幹什麼的?”
那位師爺微一搖頭:“我看不出來。”
燕翎淡然一笑道:“九門提督衙門不算太大,今兒晚上我見得這些人,架子可都不小,氣勢逼得人透下過氣來,等我見著你們那位提督大人之後,當面要好好兒問問他。”
儘管那位師爺是根回了鍋的油條,可是這當兒也摸不透燕翎到底是個幹什麼的,別的他可以不懂,“不是猛龍不過江”,這句話他懂,內城裡這些人物大部份都是有來頭,這兒是九門提督衙門,要是沒壓得住這個衙門頭兒的把握,跑到這兒來鬧事,不是瘋子就是活得不耐煩了!
跟前這位像瘋子!不像!像活得不耐煩了!也不像。
那麼一句話,這是位有來頭兒、有把握壓得住九門提督這個衙門頭兒。就憑這,還有什麼說的!
那位師爺降了尊,拿了賞,登,登,登,從石階上走了下來,一直到了燕翎面前,臉上堆起了笑,手也拱起來了:“您誤會了,九門提督這個衙門您是知道的,京畿重地,責任重大,我們不得不慎重,您千萬多包涵,我,柴進齋,恭掌文牘,還沒請教,您那個府裡的,貴姓,怎麼稱呼。”
燕翎笑了,很輕淡的笑,笑得太那個會讓這位柴師爺受不了,他從懷裡取出了那方玉佩,託在掌心裡:“我是這兒來的,柴師爺不知道認得這個不?”
柴師爺怔了一怔:“這是……”
他眼神兒不怎麼好,只有往前湊了湊,這一湊,他看清楚了,馬上瞪大了兩眼:“原來您是‘雍郡王府’的大爺,該死,該死,我有眼無珠,我們有眼無珠,您裡邊兒請,您裡邊兒請。”
他這裡躬身哈腰往裡讓,那位武官那兒混身冒冷汗:心想這下別說報復出氣了,能保住這顆吃飯的傢伙,就算不錯。
燕翎他翻手收起了那方玉佩,目光掃了名武官一下,道:“柴師爺往後告訴他們一聲,別以為往這個衙門口一站就不得了了,內城裡隨便找個府邸,不比這個衙門小,這是碰上我,要是換個人,今兒晚上這出戏就熱鬧了。”
“是,是,是。”柴師爺連聲唯唯,只有應“是”的份兒:“您放心,我一定交下去嚴辦,這還得了,長眼睛幹什麼的混帳透了,您裡邊兒請,您裡邊兒請!”
燕翎腳下卻還不動,道:“嚴辦不必,申誡一頓也就夠了。”
“是,是,是,您說怎麼辦就怎麼辦。”柴師爺這邊兒陰笑,轉過臉去就另是一個樣兒,橫鼻大豎眼剛聲叱道:“混帳東西,還不給我一邊兒閃閃!”
那名武官聽話得很,忙哈腰低頭而退,他心裡不但沒怨恨,反而暗籲一口氣,因為他知道,吃飯的傢伙這算保住了。燕翎腳下動了,揹著手邁步,踏上了石階,柴師爺哈著腰在邊兒上陪著,似乎唯恐不周。
要說“雍郡王府”來個人,到“九門提督”衙門這麼神氣,那是東吳大將-賈化(假話),只因為誰都知道,這位皇四子胤禎結交的都是朝廷大員,又有大學士、武官總督,是個官兒都比“九門提督”大,而且很明顯的,有朝一日登九五,這位皇四子比誰的希望都大,尤其來的這位身懷“雍郡王府”的玉佩,當然是雍郡王的心腹之流,就憑這,誰敢得罪,誰不巴結。
同樣的皇子,換個別位試試看。翻明他燕翎者,他是看準了這一點,因之要多神氣就有多神氣,要多威風也就有多威風。
進了“九門提督”衙門,柴師爺直往後讓客,硬是內院的小客廳。
論地方,小客廳要比前頭的大廳小得多,可是大客廳是接待普通一般客人的地方,小客廳則不然,是接待比較親暱、比較近的貴賓的地方,地方小,有什麼不願讓別人聽見的悄悄話,儘可以椅扶手靠椅扶手,交頭接耳密談。
進了小客廳,柴師爺硬把燕翎讓到上座,自己在下首敬陪,獻過了茶,支走了下人,柴師爺笑容上了臉,探身,低聲說了話:“這時候我們大人不在衙門裡,您有什麼事兒讓我效勞。”
燕翎道:“柴老別這麼客氣,您是‘九門提督’衙門裡的第二位,咱們提督大人的左右手,有道是:“強賓不壓主……”
柴師爺忙接了話:“您這麼說就見外了,您是知道的,我們大人完全是雍王爺一手提拔起來的,等於是雍王爺門裡的人,我託個大高攀,咱們倆也就跟自己兄弟一樣,一家人還分什麼賓主,有什麼事兒,老弟你儘管吩咐就是。”
聽聽,人家多熱絡,多近!
這位“九門提督”是雍郡王一手提拔起來的,這燕翎可不知道,不過從“九門提督”拿人,跟雍郡王的一方玉佩的信物這兩件事上,燕翎他可也猜著了八分。
“既是柴老這麼說,那我就不客氣了,柴老可知道季浩天這個人。”
“噢,那個想造反的秀才,茅坑裡的石頭,真是又臭又硬,讀過幾年書,自以為了不得了,後生小子,懂什麼,不知天高地厚,活得不耐煩了,怎麼,老弟,是不是要……”
柴師爺話說到這兒,伸手一比,作切物狀!這誰都懂,燕翎搖了頭!
“柴老誤會了,我奉王爺之命,特來提人,不知道是不是要稟明大人一聲……”
“怎麼,王爺要提人,唉,王爺要提人那用稟明大人,老哥哥我就可以把人交給老弟你,你等等,來人。”柴師爺扯著喉嚨喊了那麼一聲。
急促步履聲由遠而近,迅來個人,就是剛才倒茶的那個。
柴師爺馬上吩咐下去:“告訴他們一聲,把季浩天帶到這兒來。”
倒茶的那個恭應一聲走了,柴師爺堆著一臉笑陪燕翎聊了起來,東拉西扯,無非是想套近乎,不求眼前,也求個他日!
燕翎何許人,兩句話聽得柴師爺心花怒放,躬身哈腰,連連道謝,瞧模樣簡直恨不得爬下地磕頭。正聊著,步履聲又傳了過來,這回雜亂,一聽就知道來了兩三個。步履聲到了門口,恭謹的話聲傳了進來:“稟師爺,犯人帶到。”
柴師爺轉過臉去就是一聲:“讓他進來。”
人進來了,由兩個黑衣壯漢押著。犯人是犯人,可是一無腳鐐,二無手銬。
燕翎抬眼看,典型的美書生,俊秀才,頎長的身材,人挺白淨,挺俊朗,一襲藍緞子長袍,長短寬窄都合身,站在眼前真跟臨風的玉樹似的。藍緞子長袍髒是髒,可是無礙俊朗,也掩不住那不二的氣度。
燕翎可謂閱人良多,此刻也不禁暗暗點頭,這位要是跟雪卿站在一塊兒,真是天造的一雙,地設的一對兒。就憑這,不用問,準是季浩天!
燕翎收回目光站了起來,衝柴師爺一抱拳:“柴老,我不便多留,告辭,容來日再來拜望。”
柴師爺忙站起:“好說,沒事兒常來坐,咱們哥兒倆一見投緣,下回早點兒來,老哥哥我弄點好酒,幾樣子菜,咱們聊聊。”
“好極了,一定叨擾。”燕翎這邊說完話,轉望向季浩天擺了手:“請。”
燕翎打量了季浩天一會兒,季浩天到如今還在打量燕翎,他一向頗自負,可是這當兒,他卻自慚形穢。燕翎這聲“請”聽得他一怔:“這是幹什麼,上那兒去。”
“地幽冥府枉死城,閣下敢不敢走一趟?”燕翎笑笑,來了這麼一句。
柴師爺微微一怔,跟著也笑了。
季浩天揚了眉:“別說書生百無一用,頭顱擲處也碧血斑斑。”
話落,轉身行了出去,燕翎為之動容。
柴師爺為之色變:“大膽……”
燕翎拾手攔住了柴師爺,邁步跟了出去。柴師爺急忙也跟出去客廳。
季浩天站在門口,目光炯炯,直逼燕翎:“往那兒走?”
燕翎道:“出大門,知道路麼?”
季浩天沒說話,扭頭走了。
柴師爺送出了大門,對燕翎是客氣得近乎恭謹,熱絡得近乎肉麻。
燕翎讓他留步,他一直送到石階下。
燕擁讓季浩天上車,季浩天上車猛一怔,霍地扭過頭來,要說話。
燕翎衝他笑笑:“閣下,有什麼話路上說。”
他沒再理季浩天,跳上車轅抖韁揮了鞭。
馬車馳離了“九門提督”衙門,燕翎聽見後頭車裡嘀嘀咕咕的,沒一會兒,季浩天探出了頭:“閣下,我下知道該怎麼說……”
“容易。”燕翎道:“那就什麼都別說。”
“不,我……”
一衝刺,季浩天跟雪卿雙雙跌回了座上。
燕翎又說了話:“應該摔不著兩位,請安心靜坐,等出了城再說話不遲。”
季浩天跟雪卿很聽話,果然沒再動。
馬車馳行如飛,沒多大工夫已到了城門口,這時候城門早關了,可是憑燕翎的身份不怕叫不開城門,出不了城。
城門在悶雪般隆隆之聲中開了,燕翎揮起一鞭,趕著馬車出了城,離城裡許,燕翎把馬車靠路旁停下,道:“兩位現在有什麼話,請只管說吧。”
季浩天、雪卿雙雙探出了頭,季浩天激動地道:“閣下,請原諒我的無知……”
燕擁道:“足下並沒有對我怎麼樣,處在那種情形下,換了我是足下,我也會跟閣下一樣。”
雪卿道:“白爺,我們感激……”
燕翎道:“姑娘用下著客氣,我是以漢族世胄、先朝遺民救他,對我漢族世胄、先朝遺民來說,這是應該的。”
雪卿瞪大了美目:“漢族世胄、先朝遺民,白爺您……”
燕翎道:“姑娘別問那麼多,我只能告訴兩位一點,我不姓白,下叫白玉樓,我姓燕,叫燕翎……”
雪卿叫道:“怎麼說,您……”
雪卿一個“您”字又出口,燕翎已轉向季浩天:“閣下……”
季浩天兩眼也睜得老大,道:“我有點明白了,您的身份……”
燕翎沒讓他說下去,截口道:“容我請教,閣下真跟曾靜,張照一班人來往,”
讀書人都有一根直腸子,季浩天當即就點了頭,道:“這是實情,真要說起來,他們並沒有冤枉我。”
燕翎道:“他們沒有冤枉你,我卻要勸你兩句,你可願聽。”
季浩天道:“閣下請說,我洗耳恭聽。”
“好說!”燕翎道:“我要告訴你,紙上談兵沒有用,曾靜、張照、吳毅中那班人,書生愛國,滿腔熱血是沒錯,但是沒有武力作後盾,不堪一擊,難成大事,反之很容易招致殺身之禍,犧牲得毫無價值,我把這些話告訴閣下,也希望閣下能把這些話告訴他們,讓他們收斂一點兒,安安靜靜讀他們的書,等待機會,要是他們不聽我的話,遲早有一天會出事。”
季浩天肅容拱手:“多謝閣下的金玉良言,這些話我一定帶到。”
燕翎道:“那麼時候不早,這塊地方越早離開越好,馬車我借花獻佛,慷他人之慨,兩位請上路吧。”
雪卿急道:“燕爺,這輛馬車……”
燕翎笑笑道:“姑娘以為我要這輛馬車幹什麼用的,兩位儘管拿去,胤禎還不至於那麼小氣,他要真捨不得,明兒個我賠他一輛就是。”
季浩天面有難色,道:“閣下……”
燕擁道:“怎麼,你不會趕車?”
季浩天道:“那倒不是,我出身農家,小時候什麼粗活都幹過,趕車難不倒我,只是這輛車是胤禎的……”
燕翎道:“不宵一用。”
季浩天毅然點頭:“事實如此,我不願否認。”
燕翎看了他一眼:“你不像一般的讀書人,不會這麼迂腐,像你這樣的讀書人,應該懂得通權達變,否則的話最好找個安靜點地方讀書去,別的什麼都別幹。”
季浩天漲紅了臉,雪卿道:“燕爺,您千萬別見怪!”
燕翎搖頭道:“我不是怪他,我這是沒把他當外人,為漢族世胄、先朝遺民,也為他的將來,我不得不開導開導他。”轉望季浩天,道:“這輛車,閣下要還是不要,不要我就把它趕回去,雪卿姑娘走不動的時候,你揹她。”
季浩天紅著臉道:“既蒙閣下開導,焉敢不要。”
燕翎跳下車轅,道:“那就別再耽誤,雪卿姑娘令姐處也用不著辭行了,請吧。”季浩天從車裡出來,上了車轅。
雪卿美目淚光閃動,道:“燕爺,我們會一輩子記著您……”
燕翎道:“用不著,那太費心了,有工夫還是想點兒別的吧。”
季浩天一臉感激色道:“閣下,我什麼都不說了!”
燕翎道:“本來就不用再說什麼了,請吧。”
季浩天毅然坐下,抖韁揮鞭趕動了馬車。
馬車出了老遠,還聽見雪卿的話聲:“燕爺,您請保重,將來我們再來看您。”
燕擁揚了揚手,心裡有種說下出的舒服,來京這麼些時日,只有這件事最有意義,他目送馬車遠去,一直望著馬車消失在茫茫夜色裡……口口口燕翎回到了雍郡王府,笑吟吟地進了雍郡王的書房,四阿哥、年羹堯、雲卿都在等他。
一進門,燕翎就抱了拳:“四爺、年爺,我謝了。”
四阿哥道:“人要出來了?”
燕翎道:“有您這方玉佩,還有什麼要不來的。”
年羹堯道:“這倒是實話。”
雲卿望了望門口,道:“人呢?”
燕翎道:“大嫂不提我倒忘了,走了,令妹讓我代她跟大嫂辭個行。”
四阿哥、年羹堯、雲卿都一怔,雲卿急道:“雪卿,上那兒去了?”
燕翎道:“無可奉告,令妹沒說,我也沒問。”
雲卿臉色有點不對,道:“兄弟,你這是……”
燕翎道:“大嫂,我做錯了麼,令妹要走,我能硬攔住不讓她走。”
雲卿還待再說,年羹堯一旁道:“算了,算了,女孩子家總是要走的,到了該走的時候,就是爹孃也留不住她,何況你這個姐姐。”
有了年羹堯這一句,雲卿沒再吭氣,只是臉上的顏色可老大不好看。
燕翎心裡明白,他裝看不見。燕翎裝看不見,年羹堯可看見了,年羹堯何許人,他唯恐雲卿這樣惹翻了這位“白玉樓”,壞了四阿哥的大事,當即道:“雲卿,去告訴他們一聲,砌壺茶,弄幾樣點心來,別讓我們就這麼枯坐著。”
年羹堯的意思,是想把雲卿支開,也等於暗示雲卿,臉色別再那麼難看。
雲卿心竅兒玲瓏剔透,也懂了,可是她仗著是個新寵,居然沒聽年羹堯,妙目一翻,冷冷說道:“四爺這兒要護衛有護衛,要包衣有包衣,幹嘛讓我跑這一趟,要什麼,嚷一聲不就行了麼。”她讓年羹堯下下了臺,年羹堯臉色為之一變。
四阿哥覺察了,聰明如四阿哥者,自然知道該怎麼應付,他一笑說道:“就是嘛,雙峰也是,我這兒養這麼多人幹什麼的,怎麼讓雲卿跑去,你捨得我還捨不得呢。”轉過臉去喚進一名在外伺候的包衣,吩咐了下去。
四阿哥把事兒解決了,可是雲卿卻犯了大錯而不自知。
沒錯,年羹堯搞這個調調兒,喜歡女人,醉臥美人膝,醒來天下權,古來的英雄豪傑大部份都跟女色結了不解緣。
喜歡女人不是壞事,但別沉迷,也就是說要拿得起放得下,別過不了美人關。
年羹堯就是個拿得起放得下的人,也就是說他夠理智夠狠,愛歸愛,絕不迷。
年羹堯愛這個調調兒愛到什麼程度,後來他平了青海,任陝甘總督,山高皇帝遠,夜晚必得有五六個粗壯婦女侍寢,而且無論出征或者是進京,行轅裡總藏著十幾個女人。青海、西藏的回婦,凡是貌美的,都難逃出他的手去。
有這麼一回,年羹堯到陝甘青藏一帶出巡,到了“西寧”這個地方,有個蒙古貝勒七信的趕來迎駕,年羹堯竟看上了七信的女兒佳特格格。
這天晚上,年羹堯夜宿於七信的“貝勒府”,半夜裡硬叫人拿著軍令,到內院去叫佳特格格來侍寢,佳特格格有一半怕軍令,另一半也有點羨慕大將軍的威勢,便悄悄的去見大將軍了,一夕風流,萬分恩愛,七信見木已成舟,也著實怕年羹堯,乾脆把掌珠做人情,送給了年羹堯。
年羹堯自得了這位美人:那是寵愛得不得了,一路出巡都帶著這位美人宿於帳內,且晉軍門提督富玉山在帳外暗角守夜,堂堂提督替年羹堯打更守夜,未免說不過去,富玉山起先不敢不聽,後來越想越不是味兒,偷偷找了個參將來替他,結果讓年羹堯查出了,提督、參將都砍了腦袋。
年羹堯又犯到什麼程度,年羹堯的兒子年成有位老師姓王,叫王涵春,甚得年羹堯敬重,有一回年羹堯到書房去探望王先生,可巧有個丫頭端茶給王先生,王先生一邊伸手接,一邊起身招呼年羹堯,兩邊一脫手,一隻玉杯摔碎了,茶濺了王先生一身,年羹堯拔刀就把那丫頭砍了。
還有一回,年羹堯有個廚子姓胡,在年府已四五年了,有這麼一天,年羹堯請王先生吃飯,有一道菜叫龜裙,年羹堯問王先生味道如何,王先生剛吃一口茶,菜太燙,燙得王先生一皺眉,年羹堯誤會了,認為王先生嫌胡廚子的手藝不行,馬上便衝門外的侍衛一點頭,這一點頭不要緊,過沒一會兒,侍衛進來了,捧著個朱漆圓盤,盤上蓋塊紅布,進來往上一滾,掀去紅布,盤裡一顆血肉模糊的人頭,王先生嚇傻了,年羹堯卻說:“胡廚子做菜失傳,我把他砍了。”這是年羹堯的狠。
年羹堯好女色,夠狠,因之他後來並沒有敗在女色上,他之所以敗,敗在他功高震主,過於跋扈,所謂功高震主,當然也顯出雍正善猜忌、夠陰險!
雲卿就犯了這麼一個錯,從此就失去了年羹堯的寵,這是後話,暫且不提。
四阿哥這裡把事兒應付了過去。
燕翎冷眼旁觀,胸中雪亮,他也有意把話岔開,就笑著說:“您四爺原諒。”
四阿哥道:“又是什麼事兒?”
燕翎道:“您那輛馬車,我代您送了人了。”
四阿哥為之一怔,雲卿可還著了機會,柳眉一剔,尖聲說了話:“喲,兄弟,你可真會慷他人之慨呀,這件事兒做得未免太過了吧!”
燕翎微一搖頭道:“我不這麼想,以四爺的身份,當下會吝嗇區區一輛馬車,這麼一來,令妹跟那位季先生,時刻懷記著四爺的好處,四爺又何樂而不為。”
四阿哥苦笑一聲點了頭:“也是,值得了,能得玉樓你這麼個幫手,勝過幹軍萬馬,我又何在乎一輛馬車。”
燕翎一欠身道:“我謝了,四爺。”
雲卿可不這麼算了,她香唇啟動,還想再說。
年羹堯一旁開了口,語氣有點兒冷。“行了,等玉樓什麼時候慷你之慨時,你再心疼也不遲。”
雲卿這回聽出不對來了,看看年羹堯,她更發現年羹堯的臉色也不對,跟年羹堯在一塊兒這麼久,雲卿多少了解點兒年羹堯的心性為人,她是個聰明人,知道今天能進這“雍郡王府”,跟皇四子雍郡主當面嘻嘻哈哈,靠的是誰,要是一旦失去這些,那是寡婦死孩子,這輩子再也沒指望了,一顆心往下一沉,硬沒敢再吭氣兒。
殊不知,已經遲了。
“雍郡王府”的下人辦事兒快,就這個一會兒工夫,茶跟點心送進來了!
誰既不是真要喝茶,誰也不是真要吃點心。可是這會兒既然這兩樣兒都端來了,也只有意思,意思。
茶不必說,“雍郡王府”的點心可真不賴,簡直就是“御膳房”的名點。燕翎本來只打算意思意思的,那知道嚐了一塊還想嘗一塊,到頭來一連“嘗”了三塊!
點心吃了,茶也喝了,這一吃喝,暫時把剛才的事兒岔開了,“雍郡王”來了點兒輕鬆的,他扭著一塊白得賽雪的甜粒說,看見這塊甜粒,想起了當初識了“八大胡同”一位名花,說那位名花人就像這塊甜粒似的,白、軟、甜,而且入嘴就化。
雍郡王的這一說,燕翎沒怎麼樣,可把年羹堯逗笑了,也把他肚子裡的故事給引了出來。
雍郡王以身為皇子,偶涉風月,但多少得約束點兒自己,年羹堯就不同了,他是個“外官”,在外頭想怎麼樣就怎麼樣,肚子裡的故事不但比雍郡王多,而且比雍郡王精彩。雍郡王雖沒有拋磚引玉之心,可是年羹堯的故事聽樂了他。
樂著,樂著,雍郡王忽然轉望燕翎:“玉樓,你這江南白玉樓,是此道中的老手,我也久聞江南的美人大方無比,能不能把你的故事也說給我們聽聽!”
燕翎暗暗眉鋒一皺,天爺,他那懂這個,他樣樣都行,唯獨此行,他嫩之又嫩。
這倒是個巧合,要是有人懷疑這位白玉樓的身份,樣樣都不必試,只此一樣,燕翎他馬上就露馬腳。
臉上不能帶出來,燕翎他夠鎮定,笑笑道:“四爺,夜深了。”
四阿哥一擺手道:“不要緊,我樂此不疲,熬上幾夜都面不改色。”
燕翎拿眼角掃了雲卿一下。
四阿哥“哈!”地一聲道:“她怕這個,你真是瞧扁人了,說吧,別讓人家笑你這鬚眉丈夫還不如個紅粉釵裾。”
只聽雲卿道:“兄弟,先聽你的,嫂子我的“胸膛”下比你差,聽定了你的,待會兒我也來上幾段兒給你們聽聽。”
燕翎暗中眉鋒皺深了三分,看樣子是躲不過了,好在燕翎他聰明,腦子裡閃電似的轉了幾轉,輕輕咳了一聲,開了口:“南國紅粉跟北地胭脂之所以不同,跟兩個地方的水土景物有關係,北地,快騎驟馳千里,黃沙如海煙雲,南方,春水碧於天,留舫聽兩眼,完全兩碼事,風蕭水寒,燕翎多想歌慷慨之士,湖山秀美,益增江左之文采風流,所謂塞北秋風怒馬,杏花春雨江南……”
四阿哥抬手攔住了燕翎:“慢著,慢著,誰要聽這個。”
雲卿含嬌帶眉瞟了燕翎一眼,把剛才的揪心事忘得一乾二淨:“四爺,您得耐著性子,水有源,樹有根,得打頭兒來,玉樓兄弟這是先告訴咱們南北的紅粉佳人為什麼不同。”
四阿哥可是真急,忙道:“好,好,好,快說,快說。”
燕翎很快地想了想,又道:“吳言花草,六朝金粉,給後後世江南的影響很大,南京的秦淮,撈到的十里珠簾又所謂,廿四橋明月裡,玉人何處叫吹簫,這些原都是六朝的風流遺韻……”
四阿哥忍不住又叫了起來:“哎呀,我的爺……”
燕翎目光一凝,道:“四爺,您願不願聽我一句實話。”
四阿哥道:“我聽的原是實話。”
燕翎微一點頭道:“那好。”
順手端起一杯茶,道:“這杯茶,我告訴您是熱的,您知道到底多熱麼?”
四阿哥道:“那我怎麼知道。”
燕翎道:“我再告訴您這杯茶是涼的,您又知道它到底有多涼麼?”
四阿哥不愧聰明,他明白了,道:“不用說了,我懂了,你是說……”
燕翎道:“想知道這杯茶究竟有多熱多涼,最好的辦法是自己嘗上一口。”
年羹堯道:“兄弟,你真會弔人胃口。”
燕翎臉色一整,道:“不,年爺,這時候正是重要時候,要是在這時候讓四爺分心旁騖,那是我的罪過,你說是不是?”
燕翎真行,沒詞兒他居然還抬出個冠冕堂皇的理由。
年羹堯一怔,硬沒能說上話來。
四阿哥他可也真能從善如流,紅著臉站起窘笑,衝燕翎拱了手:“玉樓,我知道,多謝教我。”
這位雍郡王暫時把心頭這點邪念是壓下去了,只是那是暫時的,到後來這位雍正皇帝仗著喇嘛獻的“阿肌酥”丸,在“雍和宮”裡大發神威,簡直就是受了燕翎今兒個這番話的影響。
年羹堯無詞以對,雍郡王從善如流。
雲卿可有點兒掃興,吁了一口氣道:“行了,我的故事也只好收著了,免得罪過落在我身上。”
燕翎抓住了這機會,站了起來:“四爺,我該告辭了。”
四阿哥、年羹堯都為之一怔。
四阿哥道:“告辭,你上那兒去?”
燕翎道:“當然是回去啊。”
四阿哥道:“你還回那兒去,玉樓,你可是親口答應過我……”
燕翎道:“四爺,您誤會了,我原是個說一不二的人,大丈夫輕死重諾,答應過您的,豈有反悔之理。”
四阿哥道:“那你要回老八那兒去……”
燕翎道:“四爺,我所以要回八阿哥那兒去,可完全是為了您。”
四阿哥道:“為了我,為我什麼,”
燕翎道:“四爺,榮桂不足以成大事,唐姑娘雖比榮桂強,可畢竟是個女流,有很多地方不方便,而且八阿哥身邊也遠得很,難道您不希望在八阿哥身邊有個人。”
四阿哥明白了,明白是明白了,可是他搖了頭:“不,我身邊更需要人。”
燕翎道:“四爺,您錯了,您身邊有個年爺,已勝過千軍萬馬,像這種事,重要的不在您身邊,而在別位身邊,我這話您該懂。”
年羹堯道:“四爺,玉樓的話有道理,知己知彼才能百戰百勝。”
四阿哥道:“怎麼,你也幫他說話。”
年羹堯道:“我幫的不是玉樓,是理,他在外頭幹什麼都方便,一旦進了這個門,別位都會視他如敵,對他深懷戒心……”
燕翎道:“我打個比方您聽,有那麼一天您派我幹件事兒,這筆帳硬可以記在八阿哥頭上。”
四阿哥笑了:“這倒是,只是……”
年羹堯道:“四爺,成敗可全在您一念之間。”
四阿哥點了頭:“好吧,我聽你的。”他聽年羹堯的。
誰不知年羹堯有年羹堯的私心,他所以力主燕翎在外頭,主要的還是怕燕翎搶了他的將來。燕翎可也是看準了這一點,早就知道年羹堯準幫他說話。
在這件事上,真正贏的是燕翎,落敗的恐怕是這位素明陰騖、狠辣的四阿哥了。
燕翎走出府,年羹堯代四阿哥把燕翎送出了雍王府邊大門。望著燕翎走不見了,年羹堯唇邊泛起了一絲笑意,轉身進去了
一進書房,年羹堯就說:“恭喜四爺,賀喜四爺!”
“可不!”雲卿嬌媚地瞟了四阿哥一眼
“這可真是大喜,四爺該論功行賞”
年羹堯冷冷看了她一眼:“你差點兒沒把事辦砸了,還敢邀功。”
年羹堯這句話,不啻潑了雲卿一盆冷水,弄得雲卿好尷尬。
胤禎會做人,馬上打了圓場:“你這是幹什麼,雲卿又沒跟你要賞。”
含笑轉望雲卿:“時候不早了,你歇著去吧,我有點兒私事兒跟雙峰談談,明兒個我一定好好兒謝你。”
雲卿聰明,自然懂四阿哥是逼她走,實在她在這兒再坐下去也沒意思了,只有趁這臺階兒下去了,謝了胤禎一聲就退出了書房。
雲卿一走,胤禎就抬眼望向年羹堯:“怎麼,膩了?”
年羹堯坐了下去,道:“何止膩了,我都有點兒煩了。”
胤禎笑笑道:“那就換換口味吧,把她塞給甘瘤子或是白泰官。”
年羹堯目光一凝道:“行麼?”
胤禎笑道:“行麼,準保他們當大恩典。”
年羹堯道:“既然這樣兒,您辦。”
胤禎微一點頭:“容易,我辦,這裡女人,只要有享樂,跟誰都一樣,別看她纏著你,她纏的不是你的人。”
年羹堯道:“您別把我當傻子,我清楚得很,真讓她看得上眼的,恐怕只有那白玉樓一個。”
胤禎笑著點了頭:“英雄所見略同。”
年羹堯話鋒忽轉:“提起甘瘤子跟白泰官了,您怎麼下讓白玉樓見見他們倆?”
胤禎搖頭道:“不見的好,我壓根兒就不打算讓他知道!”
年羹堯道:“您還不放心他?”
胤禎道:“有點兒。”
年羹堯道:“這我跟您的看法就不一樣了,白玉樓聰明絕頂,他既然在這條路上謀前途,自然得跟靠得住的賣命,他是看準了這一點兒,要不然您刀架在他脖子上,他也不會進您這個門兒,所以三番兩次的推拖,他是故作姿態,其實他是巴不得早一天進這個門兒,衝這,他焉有不死心塌地的道理。”
胤禎道:“這個我也想到了,可是凡事小心點兒總沒錯,我做事一向謹慎,讓我看他一段時日再說,我所以答應讓他暫在老八那兒待著,也是這個道理。”
年羹堯沉默了一下點了頭:“也對,小心一點兒總是好的,我是個武夫,在這方面差您多多……”
胤禎深深看了他一眼,笑著順口道:雙峰你可不能算武夫啊。
年羹堯笑了,笑得有點心驚。
八阿哥的貝勒府裡,別人不清楚白玉樓的事兒榮桂跟唐玉嬌可清楚,第二天,榮桂在他屋裡準備了酒菜,請燕翎喝一盅,唐玉嬌作陪。表面上看,這平常得很,其實只有他們兩個清楚,榮桂跟唐玉嬌已經接奉命令,讓他們倆找燕翎報道,聽候差遣。榮桂對燕翎,如今是既恭敬有熱絡,唐玉嬌也是一樣,只是她是個嬌媚的女人,這裡女人想拉攏、巴結個男人只有一個辦法,其實就不為拉攏、不為巴結,她也願意,奈何燕翎不是貨真價實的白玉樓,這一套在燕翎這兒根本就不靈。也只有燕翎自己心裡明白,表面上他真有點像白玉樓,逗得唐玉嬌心裡直癢癢,害得唐玉嬌自己以為這一套軟功奏了效,心裡除了癢之外還直樂。
燕翎老老實實地待了三天,這三天裡他沒出八阿哥的貝勒府一步,外頭也是風平浪靜,一點事兒也沒有。
可是第四天一早,事兒來了,叫醒他的是榮桂說八阿哥要出門兒,找他護駕。
“上哪兒去找我護駕?”燕翎坐在床上問。
“二阿哥府!”榮桂說。
燕翎為之一怔:“二阿哥府?”
榮桂笑笑道:“今個兒是二阿哥的生日,諸位阿哥,滿朝文武都要去祝賀,這幾位鬥歸鬥,誰都恨不得一下子就撩倒誰,可是那是暗地裡,不是明白兒。”這道理燕翎哪會不懂,用得著他說。燕翎哦了一聲道:“原來是這麼檔事兒,怎麼臨時才告訴我!”
榮桂道:“這位主兒原打算託個辭不去的,可是越琢磨越覺得不合適,今兒個早上才決定親自去一趟的。”
燕翎道:“這就走?”
榮桂道:“就等您了。”
燕翎只好披衣下床,他這兒穿衣裳,榮桂那兒又說了話:“他剛交代,讓您留意穿著,刀尺刀尺。”
燕翎道:“我刀尺什麼,又不是我去相親。”
榮桂道:“這您就不知道了,這個圈兒裡興這個,什麼都比誰都怕別人的強過他,不信您到時候看,用不著看別的,光看那些福晉、格格、夫人、姑娘的就夠了,真是跟一朵朵的花兒似的,爭奇鬥豔的,能讓人眼花撩亂,要是哪一樣比不過人家,回家能氣得哭上幾天。”
燕翎搖頭道:“官場裡作興的玩藝兒還真不少,好吧,不能給咱們這位位八爺丟人,刀尺刀尺吧。”
俊燕翎就是俊燕翎,平常人家不用怎麼刀尺,就瞧得姑娘們愛煞,今兒個一刀尺,喝!
不得了,連榮桂這個大男人都瞧直了眼。
佛要金裝,人要衣裝,這話不錯,可是得像燕翎這樣的,要是像豬八戒他二哥,再好的行頭也沒用,不刀尺還好點兒,說刀尺,其實燕翎也沒怎麼刀尺,只是換了件新長袍而已。
只換了件新長袍,榮桂就瞧直了眼,只聽他說:“白爺,你可真是塊玉雕的。”
燕翎道:“別臊我了,走吧。”推著榮桂就出了屋。
榮桂沒騙人,真的只等燕翎一個人兒了,八阿哥是長袍馬褂兒,人站在院子裡,四道禮,兩個包衣提著,馬也套好了,牲口前蹄敲地,直打響鼻。
瞧八阿哥那身行頭,可知他也刻意刀尺了一番,他是龍種,也刻意刀尺了,可是燕翎一來,他硬是一點兒光采也沒了,而且他也把一對眼珠子瞧直了:“喝,玉樓,你這是幹什麼去相親哪。”
燕翎道:“榮總管說您交待的,不許給您丟人。”
八阿哥道:“這回我倒不擔心丟人,我擔心呆會兒咱們回來,後頭會跟上一大海?往後那些格格姑娘的,會踢破我的門檻兒。”
榮桂道:“這可一點兒也不假,乾脆讓奴才跟您去吧。”
八阿哥道:“你去幹什麼去,比胖子,算了,我寧可讓人踢破我的門檻兒。”
榮桂笑了。八阿哥自己也笑了,當即又擺手道:“走吧,走吧,時候不早了。”
燕翎扶他上了車,他讓燕翎跟他坐車裡,兩名包衣把四色禮遞上了車上了車轅,一聲鞭梢兒脆響,馬車馳動了!
榮桂一溜煙般跑去找唐玉嬌了,能管他的人都走了,這機會焉能錯過!
馬車一動,八阿哥就打開了話匣子,一騾車的話,全是教燕翎大場面的禮節,這個該怎麼樣,那個該怎麼樣,還有就是叫燕翎留意,留意保護他,留意他那些個對手身邊兒的人,輕鬆的話題他是一句不提。
燕翎瞪著眼靜靜的聽,有沒有聽進去只有燕翎一個人知道。真的,人家燕翎出身大家,執掌“日月旗”,什麼不懂?什麼場面不知道應付?還用他教!八阿哥也真能說,一直等快到二阿哥府了,他才意猶未盡地打住了。
四面八方都是車馬聲,二阿哥府今兒個之熱鬧,是可想而知的。燕翎算是二阿哥的人,二阿哥府他可是有一回來,真要說起來二阿哥府該在東宮,可是不能讓賀客都往東宮闖,所以今兒個過生日所在是二阿哥原來的府邸。燕翎一下車就先打量這座二阿哥府,看見二阿哥府他才猛然想起他今兒個不該到這兒來,太不該了。
燕翎想起了謝蘊如告訴他的話,關外白家有人在這兒,像今兒個這裡的場面,白家的人勢必非出現在二阿哥左右不可,八阿哥跟二阿哥一定碰頭,也就是說燕翎也跟關外白家的人難免不照面,只一照面西洋鏡馬上就會被拆穿,這個怎麼辦!這下燕翎可作了難,此刻已到了二阿哥府門口,容不得他打退堂鼓籍故開溜,可只要一進二阿哥府大門,今兒個就非鬧出事兒來不可,這可真是騎虎難下,進退兩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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