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沉!白塔寺的夜尤其寧靜!黑漆漆的一片,一點燈光也沒有。
還好,今夜微有月光。儘管月色朦朧,在練武的人來說,已經夠亮了。
一條人影,劃破“白塔寺”寧靜的夜色,疾若鷹集,射落在“白塔寺”後院。
是白泰官,白泰官他一身緊的夜行衣裝,兩手空空,肩上卻背了個小包袱。
他落地稍一打量,立即輕喚:“大哥,八妹,大哥,八妹。”
一條人影從暗隅裡掠出來,直落白泰官面前。白泰官若驚弓之鳥,急抽身後退。
來人卻是那中年僧人,只見他一躬身道:“悟空見過七叔。”
由泰官一怔,旋即跟步上前:“悟空,是你?你也來了?”
中年僧人悟空道:“師父到京裡來,悟空不敢不隨侍左右!”
白泰官道:“你師父跟你八姑呢?”
“七叔、師父跟八姑有事出去了。”
“上那兒去了?”
“師父跟八姑沒交待。”
白泰官皺了眉:“難道你八姑沒告訴你師父,一兩天我會來找他們。”
“八姑說了,但是他們倆位沒想到您會這麼快來。”
白泰官一跺腳道:“要命,要命,真要命,我好不容易找到這麼一個脫身的機會,要讓他們發覺了,咱們可就走不了了。”
悟空臉上也浮起焦急神色,當一沉吟,道:“這樣吧,七叔,您在這兒等等,我去找他兩位去。”
“你上那兒找去!你又不知道他們倆上那兒去了。”
悟空道:“我到處碰碰,說不定能碰上。”話落,要走。
白泰官伸手一攔道:“桂武跟甘聯珠夫婦呢?”
悟空道:“桂大俠夫婦不在這兒住了,搬到京裡一個朋友家去了。”
“什麼地方?”
“不清楚。”
“別讓我站這兒等,帶我進屋去。”悟空恭應躬身,轉身要走。
白泰官突然一指點向悟空身後,悟空應指而倒,白泰官輕輕拍了兩下手。
十幾條人影掠了進來,為首一人是年羹堯,其餘的都是身著黑衣的高大喇嘛。
白泰官道:“出去了,不在,怎麼辦?”
年羹堯目光略一轉動,一揮手,偕同眾喇嘛立即隨入四下暗隅裡,一名喇嘛還抱走了悟空。白泰官會意,騰身撲向茅屋,推開門行了進去,他又關上木門。
夜色又歸於一片寧靜,跟沒發生任何事一樣。一會兒工夫,夜空中傳來一陣由遠而近的衣袂飄風聲,兩條人影射落後院,一男一女,卻是桂武、甘聯珠夫婦!
只聽桂武道:“好像不在。”
甘聯珠輕喚道:“大師,四姑娘,四姑娘,大師。”
年羹堯等居然一點動靜都沒有。
桂武道:“真不湊巧……”
“他們倆位能上那兒去?”
“誰知道,也許他們倆位有他們倆位的事,走吧,明天再來!”
說完話,夫妻倆就要走。白泰官的話聲從茅屋裡傳了出來:“兩位慢走一步。”
桂武、甘聯珠陡地一驚,兩個人往後退了一步,桂武輕喝問道:“那位朋友在此?”
茅屋門開了,白泰官走了出來,一抱奉道:“賢伉儷,白泰官在此。”
甘聯珠驚叫一聲:“白七俠。”
桂武一呆,迎前一步,抱拳道:“原來是白七俠,桂武夫婦一向未曾見識。”
白泰官道:“我卻聽八妹提起過賢伉儷,知道賢伉儷也到京裡來了。”
桂武道:“了因大師跟呂四娘呢,白七俠怎麼會在這兒?”
白泰官道:“不瞞兩位,白泰官一步走錯,幸蒙八妹夜入‘雍郡王府’找我,曉我以大義,我已決心脫離‘雍郡王府’了,所以乘夜趕到‘白塔寺’來,會合大哥跟八妹,打算即刻離京,不料他兩位不在,出去了。”
桂武肅然抱拳:“原來如此,白七俠能懸崖勒馬,及時回頭,我夫婦好生敬佩。”
白泰官道:“白泰官只有慚愧,怎敢當倆位這敬佩二字?兩位也是來找我大哥跟八妹的?”
桂武道:“是的,不過沒什麼要緊事,我夫婦只是來奉知他們倆位一聲,我夫婦現住‘二閘’一個朋友家。”
白泰官道:“等他們倆位回來,我自當轉告。”
“有勞了!”桂武道:“也請代為轉奉了因大師,我夫婦不能送幾位了。”
白泰官道:“彼此不外,賢伉儷何用客氣。”
桂武道:“我夫婦就不等他們倆位了,告辭。”他抱起雙拳。
既然套出了桂武夫婦的住處,白泰官也恨不得他夫婦趕快走,忙也抱起雙拳。
甘聯珠突然道:“白七俠在胤禎處,可曾見著家父。”
白泰官道:“不敢相瞞,令尊確在‘雍郡王府’。”
甘聯珠道:“謝謝。”一抱拳,偕同桂武騰身揀上瓦面。飛躍而去。
白泰官望向年羹堯藏身處:“年爺可曾聽見,‘二閘’?”
只聽年羹堯道:“聽見了,進屋去吧。”
白泰官答應一聲,當即又掠回了茅屋內。
半個時辰以後,又是一陣急促衣袂飄風聲由遠而近,後院裡落下兩個人,一男一女一僧一俗了因、呂四娘。
白泰官開門奔了出來:“大哥,八妹。”
了因、呂四娘雙雙一怔。
白泰官已到了近前,砰然一聲跪在了因跟前:“大哥,我該死,我好不容易找到這脫身的機會,咱們快走,遲恐有變。”
呂四娘一陣激動,美目湧淚:“七哥……”
“七弟,快起來。”
了因也為之一陣激動,伸手要去扶白泰官,忽然有所警覺,霍地轉身喝問:“什麼人?”
呂四娘也一驚轉身,年羹堯率眾喇嘛自各處暗隅中行出。
年羹堯冰冷道:“你們走不了了,拿下。”
一聲“拿下”,白泰官雙掌並出,各出指點住了因與呂四娘。
了因與呂四娘做夢也沒想到白泰官會施詐,當即雙雙中指倒地。
年羹堯仰天而笑:“好計,白老弟,兵不刃血,多虧了你了,回去後,馬上讓四爺給你記上一功。”話落,冷然揮手。
兩名喇嘛過來扣起呂四娘與了因,白泰官看了昏迷中的呂四娘一眼。
年羹堯一笑說道:“放心,白老弟,人是你的,誰也不會碰她一根指頭的。”
白泰官臉一紅,陪上一臉窘笑。
年羹堯道:“走吧。”一縱身躍上圍牆,白泰官,眾喇嘛先後跟了上去。
口口口
回到了“雍郡王府”,四阿哥帶著甘瘤子等正在院子裡等著呢。
一見年羹堯、白泰官等回來,四阿哥立即拍手笑道:“雙峰真是馬到成功啊!”
年羹堯道:“四爺,白老弟應該居首功。”
白泰官忙道:“不,不,不,屬下不敢居功。”
“你就別客氣了。”四阿哥笑道:“雙峰說你該居首功,那就準沒錯,我給你記上一功,另外還給賞,想要什麼,你自己說吧。”
“這個……,四爺,您看著賞吧。”
四阿哥大笑:“好,好,我看著賞,我看著賞,來人,把這兩個給我帶下去。”
兩個喇嘛過來又抬起了了因與呂四娘。
年羹堯道:“四爺,別忘了您的諾言。”
“諾言?你是說……”
年羹堯指了指呂四娘。
四阿哥恍然大悟,大笑:“你不說,我還真差點兒忘了,好,把這位呂四姑娘,送到白七俠的房裡去,這個和尚,暫時給我打下地牢。”兩名喇嘛應聲而去。
白泰官忙躬身:“謝四爺恩典,謝四爺恩典。”
四阿哥道:“行了,你辛苦了,回屋歇著去吧,賞賜少不了你的,只記住,今兒晚上別太辛苦了。”
白泰官心花兒怒放,這當兒什麼都忘了,顧不得臉上發燙,一陣風般沒了影兒。
四阿哥搖著頭笑了。
年羹堯望著甘瘤子道:“甘老在京裡有朋友麼?”
甘瘤子微微一怔:“年爺問這……”
年羹堯把白泰官先碰見桂武夫婦的經過,說了一遍。
甘瘤子搖了頭:“我不記得有那位朋友住在京裡。”
年羹堯道:“那許是令婿或者是令媛的朋友,不管他了,我的意思只是讓甘老知道一下,令婿,令媛住在‘二閘’附近。”
甘瘤子忙道:“是,謝謝年爺,我這就去一趟。”甘瘤子是不得不說這句話。
偏四阿哥會做人,道:“天這麼晚了,不急在今夜,好在我給了甘老三天工夫,甘老只三天之內讓他們離京就行了。”
甘瘤子何等老練,還能不知道該怎麼做,當即一整臉色,道:“不,四爺,遲早總是要他們離京的,早一天讓他們離京,我也早一天沒心事了。”一抱拳,轉身而去。
四阿哥望著甘瘤子的背影,唇邊浮現一絲陰森笑意:“你看,要不要派個人跟去看看。”
“用不著,”年羹堯道:“除非他不打算在這兒待了,要不然他會把這件事兒辦得好好兒的,您既然說過相信他,就該做一次給他看看。”
四阿哥微一點頭道:“好吧,聽你的。”
年羹堯緩緩說道:“有件事兒,咱們得先防著點兒。”
“什麼事兒?”
“‘江南八俠’,咱們只掌握了三個,還有另外五個,一個比一個難啊。”
四阿哥臉色一寒,冷笑一聲道:“就算他們全是三頭六臂,也不過區區五個人……”
年羹堯道:“四爺,您不該跟江湖那麼隔閡,真正的高手,是不能以人數的多寡來估量他們的,這就跟兵在精而不在多,將在謀而不在勇的道理一樣。”
四阿哥依然不服:“難道說,我養的這麼多人,連他們這五個人都對付不了。”
“不,”年羹堯道:“不是對付不了,只要事兒防範得宜,絕對付得了。”
“那就事兒防範不就結了麼。”
“我的意思,就是要您不掉以輕心。”
“我做事一向慎重寧可只是慎重,絕不是驚慌。”
“四爺,年雙峰是沉不住氣的人麼?”
“誰說你是了,這件事就交給你辦,你是一個大將,能攻能守,餘者略韜,交給你我放心。”
日口口
白泰官進屋的時候,剛巧那個喇嘛從他屋裡出來,衝他神秘地笑了笑。
白泰官裝沒看見,頭一低就進了屋。
喇嘛只管送人來,不管點燈。白泰官自己點上了燈。
呂四娘靜靜的躺在床上,跟睡著了一樣。
燈下看呂四娘,雪白的衣衫,凝脂般膚肌,更為動人,白泰官臉上泛起了紅熱,兩眼之中出現奇光,人也跟著有些激動。
他緩步走了過去,緩緩伸手摸摸呂四孃的嬌靨。
他的手帶著輕顫,呂四孃的嬌靨吹彈欲破。
白泰官更激動了,臉上的紅熱更濃,目中的奇光也更盛了。
手,從呂四孃的嬌靨下滑,到了呂四孃的衣領,帶著顫抖,輕輕一撥,釦子開了一顆,二顆……,突然,白泰官停了手。
不,他沒停手,而是他的手改了方向。
他先閉了呂四娘四肢的穴道,然後拍活了呂四孃的“昏穴”。
呂四娘睜開了眼,猛地一睜。她看見了站在床前,神色怕人的白泰官。
她有一陣出奇的激動,想動,動不了。她明白是怎麼回事了,也明白為什麼會這樣了,因為在‘白塔寺’是誰在背後施偷襲,她還記得。
一剎那之間,她趨於平靜,眼一閉,道:“七哥,你傷透了我的心,你寒透了我的心。”
“現在我已經不在乎了。”
呂四娘猛睜美目:“你想幹什麼?”
“我終於得到你了,不是麼,小妹?”
“你敢……”
“我為什麼不敢,我大可以在你昏迷中佔有你,可是我不願意那麼做,因為那麼做沒意思。”
“七哥,你,你……”
“什麼都不要說了,現在說什麼都沒有用,說什麼都遲了。”
呂四娘嬌靨煞白:“你要是那麼做的話,你永遠別拍活我的穴道。”
“為什麼?”
“因為我馬上會自絕。”
白泰官笑了,笑得猙獰,笑得狡滑,“小妹,別拿死來嚇我。”
“你知道我的性子,你明知道我不是嚇你。”
“小妹,我拍活你的穴道,並不是要你跟我說這些的。”
“對你,我已經沒有什麼別的話可說了。”
“小妹,答應我,別讓我用強,我不願意用強,答應我,你本來就屬於我的。”
“不,你可以殺了我,我只答應你殺了我。”
“小妹……”
“我已經不是你的小妹了。”
“小妹這麼絕情。”
“不是我絕情,是你不仁不義。”
“小妹,我不會殺你,我照樣可以得到你?”
“你得到的只是軀殼,是一具屍體。”
“小妹,難道你沒對我表示過情意,你不是原就屬於我?”
“七哥。”呂四孃的兩眼模糊了:“我原有意思把終身託付給你,你原可以輕易地得到我,可是現在……”
“現在不同了,是不?”
“是的,我慶幸沒有把終身託給你,我再也沒想到你會是這樣的人。”
“看樣子,小妹打算罵我幾句。”
“不,我不屑一罵。”
白泰官的唇邊掠過一絲抽搐:“小妹,我沒有一點惡意,我愛你,愛你愛得發狂,只是想早一點得到你。”
“你這是愛?”
“小妹,我可以發誓,要是有一點玩弄你的心,叫我遭天打雷劈死無葬身之地。”
“你或許愛我,可惜你不配愛我,我已經對你寒了心。”
“小妹,你真……”
“我的性情,你應該最清楚。”
白泰官猛一陣激動:“小妹,你已在我手掌中,得到你,不過是舉手之勞。”
“不用嚇我,我說過,你得到的是軀殼,是一具屍體。”
“小妹,你死了又能怎麼樣?豈不是白死?”
“人生於天地間,本就是這麼回事,要活,就活得仰不愧,俯不詐,要不然不如死了好。”
“你用不著罵我。”“你不配我罵。”“小妹,你不要逼我。”“一個人到了願意死的時候,她還什麼好怕的?”“我後悔拍活了你的穴道。”“我說過了,真要那樣的話,你永遠別拍活我的穴道。”“我就不信。”白泰官陡揚雙眉,伸手抓住了呂四孃的領口。
呂四娘閉上了美目,晶瑩淚珠從眼角流下。
白泰官獰笑道。“你怕了?”“我不是怕,我是為心痛,以你的條件,在武林中大有前途……”白泰官冷笑道:“我豈甘長久留在武林之中。”“武林之中怎麼了,武林之中有什麼不好,總比棄宗忘祖,賣身投靠強得多。”白泰官臉白了,額上蹦起了青筋:“小妹,你,你們為什麼這麼不瞭解我。”“我們真是不瞭解你,要是瞭解你的話,也不會有今天了。”
“小妹,你還這麼硬,難道你就不能說兩句好聽的,求求我?”呂四娘香唇邊掠過一絲森冷笑意:“我願意死,求你什麼?”“好!”白泰官咬了牙:“我就成全你。”
手一緊,就要扯下,可是……突然,他停住了,緩緩鬆了手,痛苦地抱著了頭:“你為什麼要這樣對我,你為什麼要這樣對我……”
“這話該我問你。”
白泰官猛然放下了手,就在這一剎那間,他像變了個人,臉煞白,眼通紅,神態怕人:
“小妹,我是愛你啊?”
呂四娘睜開了眼,柔聲道:“七哥,你要真愛我,馬上放開我,放出大哥,跟我們走。”
白泰官連搖頭!
“不,不,不,遲了,遲了……”白泰官連搖頭!
“不遲,七哥。”
“不,遲了,已經遲了,我不能,我不能?”
“七哥,是不願,還是不能?”
“我,我……”白泰官低下了頭,混身俱顫。
“你要是不願,我也不勉強你!”呂四娘又閉上了一雙美目。
白泰官猛抬頭:“小妹,我……”頹然坐下,抱住了頭。
燈焰在跳,其他一切都是靜的靜,靜,靜得隱隱令人窒息……
口口口
“二閘”!“二閘”的夜!也是靜的,寧靜。
“二閘”在“東來門”外三里處,就是讓城河所設的第二水閘,正名“慶譽閘”!第一閘在東來門外,往來行人囂雜。
從一閘到二閘間,水深而潤,清流叢碧,雜樹連天。
這兒的水,來自大逼河,蕩名逼惠,為元太史令郭守敬所鑿。
大逼河,源出冒平山地,會雙塔,玉泉諸水,而入於三海護城河,東流出東便門,稱為大逼河,至逼野之石壩,共計四十里,其間各設五閘蓄水,水位各有不同,而屬二閘最為清幽。二閘一帶,春則細柳拂岸,秋則蘆花飛雪,多少人在此浮魚舫,放風箏,試快馬。
今夜無人浮魚舫,因為夜已經很深了。
突然……,三條人影,劃破了二閘的寧靜夜色,一前二後,飛馳來到。
三條人影來得快,停得也快,停在一片樹林前,樹林裡隱隱約約,似有燈光。
這三條人影,甘瘤子,還有兩個面目冷峻的黑衣老者!甘瘤子微一抬手。
一名黑衣老者撮口發出一聲短而尖的哨音,聲音起時,樹林裡燈光滅了。
聲音落時,樹林前多了兩個人,桂武、甘聯珠。
他夫婦雙雙跪下:“爹,二叔,三叔。”
甘瘤子很快地一陣激動,很快地轉趨平靜,兩眼之中射出寒芒:“別忘了,你們已不是甘家的人了。”
“我們來京,就為找您……”桂武夫婦一轉而起。
“我知道。”
“沒想到你竟先找上我們了。”
“不行麼?”
“女兒沒這麼說!”
“你是誰的女兒?”
“女兒還姓甘,永遠姓甘。”
甘瘤子冰冷一笑:“姓甘的沒有你這種不肖兒女。”
桂武忍不住道:“岳父……”
“住口!”甘瘤子怒喝道:“誰是你的岳父?”
桂武雙眉一揚道:“岳父,聯珠她並沒有做錯什麼。”
甘瘤子怒笑道:“她沒有做錯什麼?你不說我還不氣,要不是你,她還不至於這麼大膽背叛我……”
“您錯了!”桂武道:“聯珠深明大義,就算她沒有碰見我,遲早也會離開您,因為她不滿您的作為,已經不是一天了。”
“大膽,您給我住嘴。”甘瘤子暴喝。
桂武道:“我這是實情實話,不信您可以當面問問聯珠!”
甘瘤子的冰冷目光,掃向甘聯珠:“是這樣麼?”
甘聯珠毅然點頭。
“是這樣,好,好。”甘瘤子獰聲怒笑:“你長大了,你翅膀硬了,既然這是實情,那就怪不得我不顧父女之情了,我正好趁這機會清理門戶,除去你這個不孝的東西。”甘瘤子揚掌欲劈。
“慢著。”桂武陡揚沉喝。
甘瘤子冰冷道:“你還有什麼話說。”
桂武道:“您不能責聯珠不孝。”
甘瘤子哇哇大叫:“我這個做爹的養她這麼大,她竟不滿我這個做爹的作為,背叛了我這個做爹的,我這個做爹的還不能責她不孝。”
桂武肅然道:“岳父,真要說起來,不孝的並不是聯珠。”
甘瘤子道:“不孝的不是她,難道不孝的是我。”
桂武道:“絲毫不錯,岳父不但不孝,甚至還不忠、不仁、不義。”
“住口。”甘瘤子暴喝。
桂武聽若無聞:“岳父忘了,自己是先朝遺民,漢族世胄,忘了自己的國仇家恨,竟賣身投靠,強顏事敵,進而不但忠言逆耳,反要殺害除去大義的親生女兒,這不是不忠、不仁、不義是什麼?”
甘瘤子鬚髮為之暴張:“反了,反了,桂武,小畜生,你好大的膽子,我先斃了你。”
揚掌劈出,淒厲掌風直卷桂武。
桂武一拉甘聯珠,閃身飄起“那裡走?”甘瘤子如影隨形跟上,揚手又是一掌。
桂武拉著甘聯珠,又閃身飄起。“好畜生。”甘瘤子跟上又是一掌,這一掌他出手快若閃電,似乎不容桂武再躲。
桂武一身所學並非泛泛,拉著甘聯珠又躍離掌力範圍。
甘瘤子暴叫道:“小畜生,你以為一轉躲閃就算了。”
桂武道:“我不會再躲了,剛才是看在您是長輩份上,禮讓三招。”
甘瘤子目眥欲裂,暴笑說道:“好,好,好,好畜生,今夜我若不把你碎屍萬段,難消我心頭之恨。”陡地右掌一翻,劈了出去。
這一掌比前三掌都要凌厲,都要威猛,似乎真的非置桂武於死地不可。
桂武跨前一步,攔在甘聯珠身前,單掌一翻,硬迎了上去。
兩片掌力相接,砰然一聲大震。
桂武一身武學雖非泛泛,但卻仍不是成名多年,一方霸主,功力深厚的甘瘤子之敵,身軀一恍,往後退去。甘聯珠忙伸手扶住:“大哥……”
獰笑聲中,甘瘤子舉步欺上,揚掌劈下。
甘聯珠情急之下顧不了許多,皓腕探腰,錚然聲中,寒光暴閃,直到迎著甘瘤子右掌遞出。甘瘤子再厲害,肉掌卻不敢碰百鍊金鋼,一驚收手,叫道:“好丫頭。”
就趁這一剎那間工夫,甘聯珠已搶步攔在桂武身前,道:“大哥請坐下調息。”
原來桂武硬接一掌,已被震傷,此刻依言在甘聯珠身後盤膝坐下。
甘瘤子大叫:“丫頭,給我閃開。”
甘聯珠冷然道:“爹真要殺桂武。”
“廢話。”
“爹當真一點兒女親情也不顧了。”
“要我顧兒女親情不難,你們倆個跟我投效四阿哥去……”
“爹。”甘聯珠珠淚奪眶而出:“女兒夫妻情願死,要殺就先殺我吧。”
“你當我狠不下心。”甘瘤子揚掌劈下。
甘聯珠暗一咬牙,長劍遞出,甘瘤子嚇得又收回右掌,切齒叫道:“沒想到你不但敢還手,居然還跟我動兵刃,好。”
手往後一抬:“把你們的兵刃拿一把來。”
甘瘤子身後兩個老者很怪,自到了二閘以後,不但一直沒說話,一直沒動一動,就連臉上的神色也始終沒有一點變化,簡直就像兩尊石像。
此刻右邊老者抬手探腰,掣出一把奇形怪狀的軟劍,遞到甘瘤子手中。
這把軟劍彎彎曲曲,劍尖上有一個小小的月牙,寒光閃閃,望之懍人。
甘瘤子接劍在手,停都沒停就振腕遞出,只見一團杯口大的寒光,向著甘聯珠飛了過去。
甘聯珠不躲不閃,咬牙出劍,“當!”地一聲,架開了攻來的這一劍。
甘瘤子冷笑一聲,刷、刷、刷一連攻出三劍。
甘聯珠站立不動,一連封架了甘瘤子三劍。
甘瘤子沉哼一聲,第五劍遞出。這一劍大異於前四劍。
前四劍都疾快無比,這一劍卻是緩緩前遞。
劍是軟的,緩緩前遞,劍身理應彎垂,可是這一劍仍然筆直。
甘聯珠臉色陡然一變,右臂貫足真力,揮劍迎了出去。
“當!”地一聲金鐵交嗚。
兩把劍並沒有因相撞而盪開,反而像鐵碰上了吸鐵石似的黏在了一起。
黏是黏在了一起,不過兩把劍並不是靜止不動的。
甘瘤子的劍漸漸往前,甘聯珠的劍漸漸後縮。
一寸,一寸,一寸……,甘聯珠的身軀漸往後仰。
甘瘤子唇邊泛起了冷酷笑意:“丫頭,你的劍術是我傳授的,你應該知道這一劍的厲害,現在躲開還來得及。”
甘聯珠沒說話,但她突然一曲膝跪了下去。
她的軟劍往上頂,手臂起了輕微的顫抖,額上也見汙跡。
然而,甘瘤子的劍仍往下壓,往下壓。“丫頭,你還不閃開。”
“不。”甘聯珠牙縫裡迸出一個字。
“你真要跟他一塊兒死。”
“真的。”
“好丫頭。”甘瘤子一聲撕裂人心的大叫,人正在氣頭兒上,一橫心,一咬牙,右臂貫足其力,就要往下壓。
驀地裡,一碧如波的夜空裡,傳來一聲嘹亮鷹啼。
甘瘤子臉色大變,猛一收勢,陡揚沉喝:“快走。”
三條人影,閃電後射,幾個起落便沒入夜色中不見。
甘聯珠定過了神,急忙抬眼上望,夜空一碧如波,萬里無雲,那裡有鷹的影子。
甘聯珠忍不住道:“神鷹,神鷹,不愧是神鷹。”
話落,就打算跪下叩謝。
只聽樹林中一個清朗話聲叫道:“甘大姐,快來。”
這時候,恰好桂武調息已畢醒轉,一張眼看不見了甘瘤子,忙問道:“聯珠,岳父呢。”
甘聯珠無暇細說,當即道:“快來。”
當先往樹林撲子過去。桂武忙翻身退了過去。
夫妻倆雙雙進了樹林,樹林裡站著個十八、九歲,身著儒服的俊逸少年。
甘聯珠忙道:“玉兄弟,什麼事。”
俊逸少年道:“剛才那聲鷹啼是我學的。”
甘聯珠一怔:“怎麼說,玉兄弟,是你!”
俊逸少年道:“姐姐告訴我說,甘伯父生平天不怕,地不怕,只怕養著一對神鷹的‘金羅漢’呂宣良,剛才我看你情勢危急,靈機一動,就學了那麼一聲鷹叫,沒想到還真有用,居然把甘伯父嚇跑了。”
甘聯珠吁了一口氣道:“原來是這麼回事?我還當真是呂老神仙來了呢。”
桂武愕然問道:“怎麼回事,聯珠。”
甘聯珠當即把適才的經過說了一遍。
聽畢,桂武目注俊逸少年道:“多虧玉兄弟的機智,要不然我夫妻今夜非落個雙雙慘死不可。”
俊逸少年笑道:“要謝別謝我,大姐,大哥該謝里頭那位。”
只聽一個甜美輕柔的話聲傳了過來:“玉弟向那兒多嘴了,還不快請大姐、大哥進來。”
俊逸少年含笑擺手道:“此開居停催駕了,兩位請吧。”
桂武、甘聯珠雙一抱拳,邁步往裡行去。
俊逸少年瀟灑地跟在後頭。林深處此時又透出一點燈光。
走近了看,燈光是從一明兩暗,一座茅屋裡透射出來的。
此刻茅屋中間一間門口,站著一個身著粗布衣裙的少女。
少女約二十歲上下玉滑冰肌,風華絕代,粗布衣卻掩不住她的天香國色,反而襯托得她清麗高雅,不沾人間一點菸火氣。
她嫌瘦了些,但瘦不露骨,卻益顯清奇。她也顯得柔弱,大有難以禁風之概。
“多謝仲孫姑娘。”
“奇妹妹,謝謝你了。”桂武、甘聯珠雙抱拳。
清麗少女道:“別聽玉弟的,快請進來坐。”她側身讓路。
桂武、甘聯珠、俊逸少年先後進入茅屋。
只見茅屋裡的陳設很簡單,但卻窗明淨幾、一塵不染!
四個人落了座,甘聯珠神色微黯,道:“剛才的一切,奇妹妹想必都看見了,我爹他不只是一時糊塗吧。”
清麗少女含笑道:“甘伯父不但是一時糊塗,而且是騎虎難下,大姐請放心,他老人家總會有明白的一天的。”
“怕只怕等到他明白了,也就遲了。”
清麗少女道:“大姐,這件事並不是眼前頂要緊的事。”
“奇妹妹的意思是……”
“甘伯父並不知道有我大姐這麼一個朋友,是不?”
“不錯,他是不知道?”
“那麼,甘伯父他怎麼找到小妹這兒來的?”
桂武、甘聯珠雙雙一怔。
桂武道:“對啊,岳父他是怎麼找到仲孫姑娘這兒來的?”
甘聯珠道:“這,這……”
清麗少女道。“我記得大姐說過,跟大哥上‘白塔寺’去,想把小妹的住處告訴了因大師跟呂四姑娘的時候,碰見了白泰官,兩位就把小妹的住處告訴了他。”
“對了。”桂武道:“一定是白七俠告訴岳父的。”
“確是這樣。”清麗少女道:“桂大哥甘大姐,只怕了因大師跟四姑娘出事了。”
甘聯珠一怔急道:“奇妹妹是說……”
俊逸少年一旁接口道:“大哥、大姐,了因大師跟呂四姑娘進胤禎手裡了。”
桂武一震,道:“這,這怎麼會,白七俠到‘白塔寺’去,是為會合了因大師跟呂四姑娘離京啊。”
清麗少女道:“真要那樣的話,甘伯父就不會知道小妹的住處,兩位是住在小妹這兒了。”
甘聯珠變色而起:“對,好個白泰官,走,大哥,咱們去探胤禎府去。”桂武剛要往起站。
俏麗少女抬手一攔道:“二位去不得。”
甘聯珠道:“奇妹妹,救人如救火啊,”
“我知道,只是二位都不是甘伯父的對手,胤禎府內奇人異士甚多,二位又怎麼能救出人來。”
桂武揚眉道:“仲孫姑娘,顧不了那麼多了,他二位落入胤禎手中,危險勝似落入虎口……”
“桂大哥,這我知道,可是二位沒去以前,只關進去三個,二位去了以後,卻要關進去五個,那一樣划算。”
桂武一時沒能答上話來。
甘聯珠著急地道:“話是不錯,可是我夫婦總不能見死不救啊。”
“大姐,人是要救,可卻不是這麼個救法。”
“奇妹妹以為該怎麼個救法?”
“這件事交給玉弟去辦吧,先不忙動,打探清楚以後再說。”
俊逸少年一笑站起,飄然走了出去。桂武瞪大了眼。
甘聯珠訝然道:“奇妹妹,你……”
清麗少女嫣然一笑道:“大姐,你我認識不是一天了,我什麼都不瞞你,唯獨這件事,請恕我要暫時保一下密。”
桂武道.“仲孫姑娘會武?”
“桂大哥,有些事不必非會武不可,會武的人,有時候反而不如不會武的。”
“奇妹妹擁有個什麼秘密組合?”
清麗少女笑而不答。
“仲孫姑娘……”
“我剛跟二位告過罪。”
桂武住口不言。
甘聯珠看了桂武一眼,道:“總而言之一句話,咱們夫妻走眼了。”
清麗少女笑了,笑得好動人,連桂武看得都為之一呆!
沒多大工夫,俊逸少年回來了。清麗少女道:“辦妥了麼?”
“辦妥了,”俊逸少年道:“明天晚上這時候回話。”
清麗少女點了點頭道:“那就行了。”
轉望桂武、甘聯珠道:“大哥、大姐請等著消息吧。”
甘聯珠道:“多謝奇妹妹了。”
清麗少女道:“大姐怎麼禮多起來了,小妹現在可以告訴大姐、大哥,這件事已經不只是大哥,大姐的事了,我也不只是幫大哥、大姐的忙了……”
甘聯珠道:“奇妹妹的意思是……”
清麗少女道:“一句話,甘大姐,我這是為漢族世胄、先朝遺民盡一份心力。”
甘聯珠道:“我沒想到奇妹妹你……”
清麗少女截口道:“不,甘大姐早就應該想到了,大哥、大姐是當今天下的忠義之士,大哥、大姐如果不是看清了小妹姐弟,絕不會交小妹姐弟這個朋友,對不對。”
甘聯珠呆了一呆,一時沒答上話來。
清麗少女轉望俊逸少年,道:“玉弟,咱們該搬搬家了!”
桂武、甘聯珠聽得一怔。
俊逸少年道,“那用得著搬家,姐姐在這樹林里布置一番不就行了麼!”
清麗少女微一搖頭道:“不,要能那麼做,我就不用搬家了。”
俊逸少年道:“有什麼不能那麼做的?”
清麗少女道:“這個地方不比別處,萬一驚世駭俗,招惹的麻煩更大。”
桂武忍不住道:“仲孫姑娘所以要搬家,是怕我那位岳父再找來?”
清麗少女微一搖頭道:“甘伯父未必會再找來,可是胤禎不知道‘金羅漢’的厲害,他也未必把‘金羅漢’放在眼裡,他一定會再派人到這兒來。”
甘聯珠點頭道:“這倒是,沒想到倒給奇妹妹惹了麻煩了。”
清麗少女道:“甘大姐,咱們的交往非比世俗,大姐不該說這種話,再說,剛才我也已經告訴過大姐了,這件事並不單單是你跟桂大哥的事了。”
俊逸少年道:“姐,咱們什麼時候搬?”
“這就搬,”清麗少女道:“早一步要比遲一步好。”
俊逸少年道:“那就走吧。”
清麗少女站了起來,道:“大哥,大姐請跟我來。”她嫋嫋往外行去。
桂武,甘聯珠忙站起跟了出去。俊逸少年過去吹熄了燈。
一行四人,繞到屋後,摸黑往林外走。出樹林一片草叢,草叢中一條羊腸小道,清麗少女在前帶路,順著這條羊腸小道往前走。
甘聯珠緊跟上一步,道:“奇妹妹,要是明天晚上有了……”
清麗少女道:“大姐放心,我走到那兒,迴音就會送到那兒去。”
這句話,又為清麗少女增添了一層神秘,甘聯珠滿腹重疑,但卻隱忍未問,因為人家讓她夫婦暫時不要問!
一路往前走,四個人都沒說話,約莫走了一個時辰之後,來到一處地方。
這地方是個山腳下,有樹林,有農田,緊挨著山腳,座落著幾幢茅屋,看樣子像是農家。
這時候夜已經很深了,幾幢茅屋都熄了燈,黑忽忽的。
一行四人剛走近,從一處暗隅裡竄出一黃、一黑兩條大狗,脫弩之箭般,直向清麗少女撲來。甘聯珠、桂武一驚,各一跨步到了清麗少女身前,揚掌蓄勢以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