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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五回 石猴驛火窟釋仇讎

    萬柳堂乘這匪徒發話之時,先向那聶家弱女示意,不要離開自己身旁,有什麼事全有自己承當。這時聽這說話的匪徒口音完全是江南道上的綠林,遂從容說道:“朋友,你的話倒是有理,我還是真不知道你們兩家的事,我先請教朋友你的‘萬’兒?”這匪徒答道:“我在下是衡山坐地閻王尚春陽,我們弟兄五人。我尚春陽不才,名居首座,朋友你也有個耳聞吧?”萬柳堂道:“原來是衡山五義的尚舵主,這倒失敬得很。我萬柳堂忝列淮陽派門下,在淮上清風堡師門練藝時,即已久仰衡山五義的大名,雖是寄身綠林道,很懂交朋友的道兒。萬某因為已出師門,卜居中州已近十年,不知尚舵主何以跟這裡的朋友結怨?並且今夜動手的情形,頗有些趕盡殺絕,絕不象你們弟兄以往的行為,萬某倒得領教。”說到這,他用手向身後一指道:“我與這個女孩子更是不親不友,連她的姓氏,也是聽朋友才告訴的。我不過一時多管閒事,朋友你只管放心,姓萬的既敢多事,就敢兜事。這女孩子跑了,由我姓萬的承當,朋友你就請賜教吧!”

    匪首冷笑說道:“莫怪敢出頭替姓聶的擋橫,原來是淮陽派大俠萬柳堂。我們雖未見過,但是江湖道上,久震威名。我們弟兄五人,人稱江湖五惡,萬大俠還要抬舉我們稱我們五義,我們不敢當那麼稱呼。不過我們的行為若是任意作惡,不顧一些天理人情,江南道上早已不容我們弟兄立足。江湖上怎樣稱呼,我們弟兄絕不介意。

    “這位聶鏢頭,當年他並不走我們衡山這趟線,他第一次上我們這趟線,就讓他是多大字號的人物,不先遞帖拜山,那就算他不夠朋友。萬大俠,咱們是江湖道上人,可不能說栽跟頭話,就讓他是三頭六臂,我們弟兄也得破出死去招呼招呼了。我們那時要是怵他的威名,不敢動他的鏢,我們弟兄立時就得洗手綠林,離開江南道上。趕到我們一動手拾鏢,姓聶的並未在場,只他鏢局子三個鏢客,當時互有傷亡把鏢拾下來。

    “我們因為不是姓聶的押鏢,情有可原,打算找個浮面,只要姓聶的能親自拜山討鏢,我們仍給他留路,原鏢奉還,依然保全他的臉面。哪知姓聶的第三天真就趕到衡山,只是他可不是依禮討鏢,竟帶著失事的原班人去的。他竟要挾我們弟兄,說是他因中途患病,鏢車因有限期只好先行,並已定規好了,到了衡山,先拜山後救道。我們弟兄不等他拜山先行動了手,這分明是誠心摘他的牌匾。要想言歸於好,必須由我弟兄五人送原鏢到動手的地方,給他鏢車掛紅,算是往後結為朋友,不然就得憑本領分高下。

    “萬大俠,你想,別說我們弟兄在衡山還小有威名,我們就算是無名小卒,也不能再顧一切了。當時兩下這一動手,姓聶的倒真是武功出眾,藝業驚人,我二弟秦通、三弟杜龍,全死在他連環鏢下,我四弟邵濟川,被他剁成殘廢。我們一場慘敗,垛子窯算不能要了,索性自行舉火燒山。我跟我五弟火鴿子金開泰,跟幾個親信弟兄,救著我們雙腿已廢的四弟,逃下衡山,隱居在同道家中,把我邵兄弟傷治好了。事後探聽姓聶的情形,我們是誓報此仇,哪知當時火一著起來,他所保的鏢,裡面有五、六千兩的古玩細軟,鏢銀有燒失了二千多銀子。姓聶的連賠償客人,帶因栽跟頭,把鏢局子收市,攜眷逃奔北方,匿居避仇。

    “我們被姓聶的害了個勢敗人亡,哪能再跟他兩立。所以我們訪尋著他的下落,邀集幾位至友來報仇雪恨。我們弟兄已在死去的同手弟兄的靈前設誓,不把姓聶的全家置之死地,絕不罷手。萬大俠,你聽明白了我們結怨的情形,諒不能說我們弟兄手黑心狠了。”

    萬柳堂聽了點點頭道:“尚舵主,論你這回為亡友復仇,不失江湖道的好漢行為。不過到現在姓聶的總算逃不出你的手去,一門老少全死在朋友你手裡。報仇到這樣,已經算是足了,本利全還給你,儘可罷手吧!僅餘這麼一個閨門弱女,尚舵主你還非要她的命,似乎稍覺過甚。我萬柳堂既趕上了,焉能袖手不管?請尚舵主你高抬貴手,饒過這女孩子一命,就是我萬柳堂也承情不盡了。”說到這,那尚春陽尚未答言,那拜弟火鴿子金開泰趕向前來,厲聲說道:“殺人償命,欠債還錢!冤有頭,債有主,姓萬的何必多管。我勸你趁早走你的路,要是不聽我的金玉良言,可怨不得我們翻臉不認得朋友。”說到這,向坐地閻王尚陽春道:“大哥,火道全被我溝通,我們也不便儘自耽擱了。”

    續命神醫萬柳堂向這火鴿子金開泰一端詳,矮小的身材,焦黃的一張臉面,鷹鼻鷂眼,一臉奸猾之氣。穿一身青色夜行服,左手提一口軋把翹尖刀,背後斜揹著一隻碗口粗的黑漆筒子,長有二尺餘。萬柳堂一見即識這是“烏雲噴火筒”,是武林中最惡毒的暗器。斜背在背後,用時一斜身,左手-拉筒尾的閘繩,夾煙帶火射出去,兩丈四尺內絕逃不開。只要被這種煙火掃上,立刻就得被燒傷。聶家這把火,一定是他一手做成了。

    這時聽他-發話,遂冷笑著說道:“金舵主,何必這麼發威,萬柳堂一生就是好管閒事,天下事天下人管。金舵主,我既出頭,就為請你們弟兄多少給我姓萬的一些面子。你要這麼一點情面沒有,我萬柳堂就這麼灰頭土臉的走開,我何若不出頭現眼呢?”

    “朋友們,殺人不過頭點地!聶鏢頭惹火燒身,是他自取其禍。你們弟兄五人不過死傷三人。現在你把他全家戮死,放火焚燒,只剩這麼個弱女,還想斬草除根!有好朋友出來,還不肯罷手,也未免趕盡殺絕。金舵主,你不用想著把這僅餘的弱女也料理了,就永絕後患。你們下手太辣,自有他親丁門下給他報仇。我萬柳堂言盡於此,你們再不痛快送個人情,我可要失陪了。”

    火鴿子金開泰陡現殺機,向尚春陽喝道:“併肩子,亮青子劊他吧!”猛然一斜身,左手一拉“烏雲噴火筒”的閘簧,嘎吧的一聲,從他右肩頭上,一股子煙火向萬柳堂打來。萬柳堂早防到這小子要下毒手,急忙斜身把聶鏢頭的女兒一揮,同時肩頭微晃“龍形一式”,身隨掌走,撲到火鴿子金開泰的身旁。右腳才著地,左足尚躍著,雙掌一分,“金雕展翅”,唰的右掌照金開泰的右肋便劈。火鴿子金開泰,冷不防用“烏雲噴火筒”烈火來燒萬柳堂未成,就知又遇勁敵。急待再發第二次火筒,萬柳堂巧快的身形已然勁掌挾風一擊。金開泰慌不迭的用掌中軋把翹尖刀一斜身,往上一提刀鑽,用了手“倒打金鐘”,往後一斬萬柳堂的右臂。

    萬柳堂倏的把招術一變,右手駢食中二指,往金開泰的脈門上一點,正中“曲池穴”,右臂一麻,筋絡-縮,-啷啷翹尖刀墜地。忙往外一聳身逃避,萬柳堂喝聲:“哪裡走!”往前一進步,“織女投梭”左掌從右掌下穿出,砰的擊中火鴿子金開泰的脊背,掌心卻打在“烏雲噴火筒”上。仗著筒身是鐵的,要是竹木的,定被震破,可是這一掌,萬柳堂用了七成力,把金開泰擊出四、五步,撲通的摔在地上,“吭”的聲把臉面全搶破。

    那坐地閻王尚春陽縱步向前,先把金開泰救起。還有其餘的匪黨要上前跟萬柳堂動手,尚春陽倒是機警,看出萬柳堂赤手空拳連傷了自己這邊兩人,連自己和邀來的朋友算上,全不是人家敵手。就是拼命,也不過白栽在人家手裡。更兼火勢已成,再耽延連當中這兩道院全連上,連自己人也不易再退出去。立刻招呼,要併肩子們住手,算交姓萬的這個朋友了。

    他點頭向萬柳堂道:“姓萬的,我尚春陽成人之美,叫你稱心如意,人請你帶走吧!相好的,再給你個放心,聶家的後代,要想報仇,絕不叫她費事。我們哥兩個三年之內,一定重返衡山,重拾舊業,再掌山頭。有相好的你助著,姓聶的後輩又必去報仇,我們一定等她。朋友你請吧!”續命神醫萬柳堂哈哈一笑道:“好吧!承你慷慨讓步,萬某哪好不拜領盛情。還告訴尚舵主你,今夜聶家孤女選出你們弟兄手下,不定三年五載,必為全家報仇!咱們一言為定,絕無反悔。我萬柳堂橫身干涉此事,明知惹火燒身,漢子做漢子當!你們弟兄要到淮上清風堡找我,那可空勞大駕。我萬柳堂現在就住在乾山下歸雲堡,哪位光顧,我萬柳堂竭誠恭候吧!”

    說到這,一斜身藉著擰身轉側之力,嗖的騰身躍到聶姑娘的面前,藉著火光已看見姑娘肩頭血跡殷殷,已被血浸透了一大片。愁眉苦臉,左手提刀,牙壓著下唇,兀立在那。萬柳堂撲到面前,說道:“姑娘,隨我走吧!”哪知這位姑娘悽然說道:“恩人,我肩臂帶傷,不能走了。你能叫我不死賊手,我已感恩不盡,恩人別管我了。”

    萬柳堂明白她不是還想拼命,想是跳到火裡自焚。萬柳堂用沉著的聲音說道:“孩子,是聶家後代,別忘了報仇。我這般年紀,你還有顧忌麼?來,我揹你逃出火窟,死活再作商量。”姑娘竟被萬柳堂這股子正氣攝住。萬柳堂往下一矮身,姑娘不自主的往萬柳堂的背上一伏,兩腿一拳。萬柳堂右手往後一伸,把姑娘的膝下扳住,左手一提長衫的前襟,扭頭向尚春陽喝聲:“朋友們,恕我不陪了。”

    話聲一落,萬柳堂早辨好了出路,氣貫丹田,抱元守一,施展淮陽派的輕身飛縱術,草上飛行的絕技,腳下展動,已如飛鳥騰空,飛登東面走的廊頂子。越過這段屋面,往東不能走了,火著得正熾,腳尖點屋瓦,斜奔東北。將近前門見靠大門一帶,似有路可走,一瞥間見有潛伏的賊黨,萬柳堂只得攏險一試了。身形展動,一聳身竟躥到靠東北-座已經燒得火煙亂竄的一排群房,只剩樑棟木架子方在燃燒。萬柳堂真個一身是膽,竟躥到這座火焰山似的中樑上,腳尖一點,從這中樑上已如飛鳥般落在東大牆上。才-著足,耳聽左首對面民房上喝聲:“射他!”

    萬柳堂腳下一用力,斜躥出四、五丈,耳中聽得嗖嗖、嘎吧嘎吧,弓弦袖箭齊發的聲音,全射在民房上。續命神醫萬柳堂不欲再多傷賊黨的爪牙,腳下一點房坡,隨又騰身縱躍,如脫弦之箭,奔東北一帶民房躥過來。其實跟這聶宅只一牆之隔,萬柳堂看見聶宅的四周潛伏著不少黨羽,怕被他們看見是投奔了簡宅,給簡宅惹下無邊之禍。自己遂故意的繞了-周,才投奔簡宅。從東邊風火牆躥入,簡宅闔家惶惶的。連長工僕役全各預備好了救火工具,提防著火勢撲過來時好撲救。萬柳堂捷如飛鳥的從高峻的牆垣上下來,往地上一落,把巡視院內的莊丁們,嚇得怪驚叫起來。萬柳堂喝道:“你們不許大驚小怪的,難道連我這治病的郎中全不認得了麼?”長工們這才辨清了正是宅內請來的萬老先生,方要問萬柳堂背的是誰?萬柳堂已然健步如飛奔向中庭。簡老當家的正在客廳前觀望著西鄰的火勢,驀然間見萬柳堂揹著一個女子落在面前。驚喜之餘,剛要問老先生這是從哪裡來,話才說得半句,萬柳堂一擺手道:“不要聲張,那邊細講。”簡老當家的跟著走進廳房。萬柳堂把這位全家遇禍的聶姑娘往迎面太師椅上一放,回身查看:這聶姑娘左手緊握著那口鋒利的鋼刀,兩眼緊閉,銀牙緊咬,面色鐵青,昏沉沉歪倚在那,人事不知。簡老當家的也來到萬柳堂的身旁,看到這種情形,不禁問道:“老先生,這是何人?可是從匪黨手中救出來的麼?”

    萬柳堂微搖了搖頭道:“少時再細講,請你吩咐他們,趕緊取一杯熱水來。”簡老當家的不敢再多問,隨即吩咐在外面伺候的家人,從爐灶上取了開水來。萬柳堂從這位姑娘手中先把那刀給撤下來,復從懷中取出一隻藥瓶,把自己秘製的“七寶返魂丹”倒出三粒來。見姑娘牙關太緊,把姑娘的身體扶正了,使脊背緊貼椅背,趕緊招呼簡老當家的道:“當家的,你幫我個忙。好在你我全是這般年歲,不用存什麼顧忌。此女身世太可憐了,我們要盡力給她醫治傷痛。來,你把她的兩手托起來,我給她先行兩針,好開她的關竅。只不要叫她乍一回復知覺時,兩手伸縮碰動穴眼。”

    簡老當家的,此時對於這位續命神醫萬柳堂已經奉若神明,唯命是從,並且萬柳堂的俠義行為,更是欽佩,哪敢再顧忌什麼男女授受不親?忙把姑娘的兩手托起。續命神醫萬柳堂把“七寶返魂丹”先放在桌上,從針夾中取出兩枚細如髮絲的毫針,用敏捷的手法,在姑娘的兩中指下一分“少商穴”各紮上一針。萬柳堂果然有起死回生之能,針才下去,聶姑娘“哎喲”一聲,竟出了聲。萬柳堂已把三粒“七寶返魂丹,拈在手中,趁著姑娘牙關一開,把三粒藥全給納入口中。隨著招呼了聲:“姑娘,你得把藥嚥下去。”隨把那杯水送到姑娘唇邊。姑娘似已回覆了知覺,兩手往回-縮,才覺得被人握住,倦眼微睜,看了一眼。萬柳堂重說了句:“姑娘你要把藥嚥下去。”

    聶姑娘似已聽明白,隨即將頭一低,把水嚥了一口。只是精神未十分恢復,順口角流了一半出來。萬柳堂趕緊把兩中指上的毫針給起了下來,向簡老當家的道:“好了,我這三粒-丸,雖沒有起死回生之力,可也能救危急於剎那之時。老當家的你看見我給這位姑娘所用這兩針,看著極平凡,但是隻要是猝然暈絕,人事不知,牙關已閉,藥物難投的,只要在這少商兩穴上刺上兩針,立時就能解一時危急,知覺稍復,好容你治療。就是沒有金針,只要你用兩拇指的指甲把這兩處穴道給掐住了,-樣有效力的……”剛說到這,只聽姑娘的胸頭咕隆隆一陣響,一陣噁心,吐出一口濁痰,跟著哎喲了聲,睜眼一看,放聲哭起來。

    簡老當家一旁說道:“老先生醫術通神,真有巧奪造化之力了。”續命神醫萬柳堂道:“老當家的過獎了。這位姑娘在負傷之後,見全家遇禍,只剩一身,又無立錐之地存身,被我這陌生的男子救出來,一陣急怒攻心,猝然暈絕。幸而她傷痕不是致命,要是致命之傷,那就危險了。”說到這,見這位姑娘悲聲稍斂,遂問道:“姑娘你盡難過會有什麼用處?你聶家後代是否僅留你一人,倘若真是已經闔家遇禍,你應該為你全家報仇雪恨才是,把千斤重擔,放在你身上。你豈宜象那庸俗小兒女的行為?我盼你要立起志氣來,作將來的打算才好。”

    這位姑娘這才拭了拭淚痕,盈盈起立,向萬柳堂跟簡老當家的下拜道:“難女聶紫雲慘遭奇禍,年歲又輕,蒙老伯拔刀相救,使難女免落兇徒之手。尚沒請教老伯們貴姓大名,老伯恕難女無知之罪。”萬柳堂道:“姑娘不要多禮,我乃乾山萬柳堂。今夜是適因給你們這位芳鄰簡老當家的令郎醫病,趕上這番尋仇兇殺。我一時多事,把姑娘你救出虎口。適才我已看明,所來的全是江南道上的綠林。我想姑娘你此處不能再立足,你可以先往別處親友投奔存身,徐圖復仇之策。”聶紫雲姑娘悽然落淚道:“難女全家遇禍,父母姐弟,以及我父親門下的三個徒弟,全死在賊人手中。只有我-位盟叔,當時也受了重傷,似乎逃出宅去,也不見得能逃得活命。我父親原本不是此地人,在這石猴驛也是寄居,我們老家是直隸滄州的。莫說難女是在江南生的,就連我父親也是二、三十年沒回原籍,老家有什麼當門家族沒有,難女哪會知道?老伯此次陌路援手,難女沒世不忘大德,就是我死去的父母,在九泉下也感恩不盡。難女偷生人世,只想著為我全家報仇。但是以難女這種平常的本領,報仇二宇談何容易?我只有將來再說吧!難女想叩求老伯幫助難女,收殮我全家已死的屍骨。葬埋後,難女找一座尼庵落髮,只要皇天不負我的苦心,我終有手刃仇人之日。”說到這再也忍不住,竟嗚咽著哭泣起來,兩位老者聽著不禁惻然。

    簡老當家的不由義形於色的說道:“姑娘不要過於悲痛,聽你所說,你現在只剩了孑然一身,無投無奔。我們雖然不甚往來,可是遠親不如近鄰。姑娘你不嫌我這鄉農人家,你只管在這裡住著。我雖不是什麼豪富,添一個人吃飯,我還說得起,只管在這住著吧!”聶紫雲姑娘方要答言,萬柳堂含笑說道:“老當家的,這件事我看你強攪不得。你固然是見義勇為,當仁不讓,只是你不想想聶家的對頭是何許人?所來是衡山五惡,雖只剩了兩個,可是所約來的一班江湖道,全是江洋巨盜。此來報復是想斬草除根,絕不願再留後患,偏偏遇上我這多事者,給他們留了後患,你想他們哪肯甘心?你把姑娘留下,不止於姑娘一身不能保,連你府上也要掀起一場大禍。老當家的,這種義舉你做得麼?”萬柳堂這番話說得簡封目瞪口呆,作聲不得。聶紫雲聽了,柳眉一蹙,向萬柳堂道:“萬老伯說得極是,難女一身孽重,後患無窮。自身死不足惜,何忍帶累仁厚的老伯,還是依難女的主張吧!”續命神醫擺手道:“姑娘你不要著急,我萬柳堂要是有始無終,叫姑娘你再落入仇人手中,我枉在江湖上行俠作義了。姑娘你先把傷痕敷些藥,咱們再商量。”說到這,把自己帶來的藥囊打開,拿出一瓶“金創鐵扇散”來,把聶紫雲傷處的衣服又撕開些,把鐵扇散給敷在傷口上,從外面用布給勒好,這才說道:“姑娘,你看,我萬柳堂已經這般年歲,自問飽經憂患,歷盡艱辛,絕不象一班少年人,操切從事。我看姑娘你勢須離開這裡,暫避仇人,就連收殮骸骨,葬埋已死之事,也只好請簡老當家幫忙代為收殮。姑娘你只要信得及我,隨我到乾山歸雲堡暫住,我說句不自量的話,我萬柳堂無兒無女,拿你作我女兒看待,不致說不下去吧?匪徒們是不肯甘心,有我萬柳堂守著你,諒他們也奈何你不得了。”聶紫雲一陣靈機觸動,向萬柳堂面前一跪道:“難女蒙你老不避艱辛,救我於虎口之中,又蒙仗義收錄,難女願拜在你老身旁,作為螟蛉義女。望義父慨發鴻慈,女兒縱然今生不能報答深恩,來世亦當結草銜環。”萬柳堂道:“好吧!我萬柳堂要盡我這點棉薄之力,與賊子們周旋,快快起來,商量正事要緊。”

    這位紫雲姑娘遂叩頭起來,站在一旁,萬柳堂搖頭道:“姑娘你是名鏢師之後,我也是武道中人,全不要失卻江湖人本色。要是矜持拘謹,我倒看不慣了,姑娘你坐下講話吧!”紫雲姑娘遂點頭坐下,萬柳堂又問了問聶鏢頭跟衡山五惡結怨的詳情。

    紫雲姑娘遂把當年聶鏢頭保鏢結怨的情形說了一遍。萬柳堂道:“我跟匪首尚春陽結下了樑子,我萬柳堂必要助姑娘報仇。可是匪徒們尚未必肯等待我們去找他,就許再接再厲的跟尋你的下落,和我萬柳堂為敵,所以我不敢叫你在此石猴驛安身。這裡託付你簡老伯,以鄰居的情誼,替你料管善後之事,匪黨們就是暗中窺探,見沒有收留你,也不致濫殺無辜。你隨我回乾山歸雲堡,匪黨縱不甘心,只要他敢入歸雲堡,就叫他討不了好去。不過歸雲堡只有男丁,全堡中沒有帶眷屬的,你我雖是父女,也不宜久居。我想你先暫避匪黨的鋒芒,叫他們嚐到我萬柳堂的厲害,知難而退之後,我把你薦到西嶽上天梯蒼龍嶺,碧竹庵慈雲庵主門下。憑我這老面子,必能為你全家報仇。你學藝期間,仇家就是知道你在碧竹庵,他們也不敢正眼窺視。姑娘你看這麼辦可好麼?”

    紫雲姑娘聽到義父萬柳堂不止把自己帶到歸雲堡,還許著把自己薦到西嶽大俠慈雲庵主的門下,自己雖在悲傷痛悼之餘,也覺為十分欣幸。自己隨老父已練了六、七年的武功,倘能再列西嶽俠尼的門下,將來定有成就,忙誠懇的答應道:“義父能替女兒這麼盡力打算,女兒有生之日,皆義父之賜了。”

    萬柳堂又向簡老當家的囑咐了一番,並叫簡封囑咐他宅內人,口頭謹慎。對於聶姑娘曾到這裡來,隻字不得再提,免取殺身之禍。萬柳堂又到少公子面前看了看,居然已奏奇效!筋絡已舒,只須待血液充實,筋絡再養三日即可行動,遂給留下一瓶珍貴的丹砂。看了看外面,西鄰的火勢稍斂,東方已作魚肚白色,遂叫簡老當家把紫雲姑娘安置在一間靜室,好叫她歇息一日,等到晚間,再一同起身。

    天光亮後,有街鄰們才敢出頭撲救聶家的餘燼,簡老當家這才出頭,代報官家,料理一切。好在當夜是貼近聶家的,全聽到匪黨在房上威嚇鄉鄰,不準多管閒事。這種仇殺的事,誰敢多管?此時官家一查問,異口同聲說是仇殺放火,毀屍絕跡。從來民不舉官不究,沒有苦主,官家不過照著例行公事飭屬嚴緝逸匪。簡老當家向眾人聲明,自己因為兒子的病好了,願做些善事,出資給聶家所死的人殮埋。這些事不去管他,當晚黃昏之後,續命神醫萬柳堂,帶著義女紫雲姑娘迴轉歸雲堡。果然不出萬柳堂所料,匪黨竟於第三天夜間闖入歸雲堡,要報石猴驛之仇。哪知歸雲堡中,布成十面埋伏陣,要使強徒鎩羽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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