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振邦容他把話說完,遂說道:“胡老師所見極是!龍頭幫主重建鳳尾幫之後,再訂幫規,諄戒幫內弟兄,要為本幫保守信義,毋令敵我者有所藉口。想不得屢屢出了些背叛幫規的敗類。這次我聽到龍驤門下說是鷹爪王尚沒出境。我想涼星山一帶遭此大辱,也是我們鳳尾幫合幫之辱,女屠戶與酆倫的事自有幫規處置,我們何況又趕到這裡,無論如何也總要給鷹爪王老兒些顏色看,別叫他看成我鳳尾幫就沒有出類拔萃的人物。胡老師,你看怎樣?”
這位胡舵主聽了,隨即略一沉吟說道:“我倒很想會一會這老兒,只是我們現在的事尚未了結下來,我們來的人已不夠分佈的,哪有餘暇來對付他呢!”魏振邦道:“好在這次我聽他們踩探回來,西嶽老尼並沒在他們一處,去一勁敵,我們足以應付。鷹爪王落在離此不遠的乾河甸侯家店,那裡尚有沙河舵的弟兄下的卡子,早在這裡安下樁,我們得許多便利。我看我們若能在今夜二更前把咱們的事料理完了,趕到乾河甸不遲,至多也不過是三更將過,胡舵主想怎樣?”
其實刑堂的胡舵主並非是不願在西路上揚揚“萬兒”,可是他深知這淮陽派掌門人淮上大俠鷹爪王以三十六路神掌和神功鷹爪力馳名江湖,絕非易與之輩。自忖恐非敵手,所以不願找這種難看。此時見魏振邦一心想給他徒侄正萬兒,自己要過分推託,從此叫他輕視。方一遲疑,旁邊坐的粱方梁舵主忽的向胡舵主道:“胡老師,我想鷹爪王既落在乾河甸,這倒是好機會。火窖裡(店房)更有預伏的暗樁,胡老師身邊不是有青鸞堂谷香主賜的那包藥麼?咱們這件事一定用不著了,何不拿這藥用在老兒鷹爪王身上?一樣全是為本幫的事,谷香主必不致責備,這麼下手,豈不是探囊取物,伸手可得。”
這位刑堂舵主胡燦磔磔笑道:“老梁!不是你提起,很好的機會被我錯過。這蒙藥敢情是為淮陽派帶來的,可惜便宜了那西嶽老尼。就是十個八個的,只要把藥用好了,一個也逃不出去。”說到這向馬龍驤道:“只是三更以前,我們得了結本幫的事,不止於分不出人去,我們來的人還不夠用。此事須十分嚴密,若不因為這事落在你這沙河舵境內,我們連你這兒全不願來的。所以雖是人不夠用,除你之外,絕不敢再約別舵上的人。少時連你也得跟著走走,不過到二更左右準能完事,我們再趕到乾河甸絕不誤事。只是你部下那姓宋的弟兄,須要精明幹練才行。”馬龍驤道:“胡老師放心,此人雖沒有什麼本領,倒是口齒伶俐,很能辦事。”
胡舵主點點頭從包裹中把鹿皮囊找出來,從囊中取出一隻精巧的鼻菸壺,只有寸許高,手指粗細,遞給馬龍驤道:“你把它帶好,這是內三堂谷香主所賜。原說是因為此次我們所辦的事,勢在必成,倘有掣肘就要借重此藥之力。龍驤,本幫十大幫規你是知道的。本幫中不論是哪等人,只要有援引就能入幫;只對於下五門的貪花好色之徒,絕不許引進,更不準使用這下五門慣用它作惡的蒙藥。此藥谷香主得自綠林敗類之手,一向存儲,絕未一用。如今因為關係太大,龍頭幫主立誓除此惡人,谷香主恐怕再叫本幫這敗類逃出手去,臨行才把這蒙藥裝了這麼一點交給我,諄囑我好好收藏,但分能不用還是不動它為是。現在一定得用這藥了。你把這藥拿去,親自交給那個安樁的弟兄,告訴好了用法,千萬別往酒萊面飯裡合。對手是江湖道上的高手,稍露形跡,就容易被他識破,只有下在茶水裡不容易看出來。他只要把對手蒙倒,就算大功一件,別的事可不許他多管。我們早完事自行趕到店裡動手,若是回來稍晚,叫他到乾河甸報信,夜間我們必派船到碼頭附近守候。你此時駕快船趕到乾河甸速去速回,毋得延誤!”
馬龍驤諾諾連聲答應著,急駕一隻小快船,兩個壯健的水手蕩槳,如飛趕奔乾河甸。自己不敢徑往店中,令手下弟兄到店裡把宋二叫出來。馬龍驤把蒙藥交給他,叫他謹慎行事,宋二一口應承絕不會誤事。馬龍驤仍然翻回沙河分舵。這往返一折騰,已是黃昏之後。見過師叔魏振邦、刑堂舵主胡燦等,在船上用過晚飯。胡舵主向馬龍驤道:“你預備兩艘快船、香蠟燭臺全份。我們原坐的兩艘船,在我們起身後就駛到乾河甸水碼頭附近守候。你這舵上的船,囑咐他們不要在船上插香陣、置信號炮,不要露出是幫裡的船來。水手全要眼明手快的,免得黑夜行船,出錯誤事。”
馬龍驤這時仍然不敢問船奔哪裡,一會工夫全預備好了。胡舵主吩咐原船水手,把這兩隻船駛到乾河甸汝河碼頭等侯。這一行是六人,胡舵主他們七人中有兩位沒回來,大家分坐兩隻快船。除了現預備的香燭五供外,梁舵主並挾著一個很沉的衣包。馬龍驤雖覺他這包裹紮眼,只是他們這班人全是陰沉著面色默然無語。馬龍驤隨在師叔身旁,多一句話不敢說。還是船到河岔子,水手們進來請示,船奔哪裡?胡燦胡舵主道:“趕到伏牛山下,七星蕩停船。”水手答應著,運槳如飛的往西南的河岔子駛去。
細雨簌簌的下著,陰雲如墨,星斗無光。仗著這一帶是荒曠的一段水路,沒有什麼船隻停泊,水手們更是熟手,只聽一片嘩啦嘩啦木槳撥水的聲音,衝破了死寂寂的雨夜。這沙河舵主馬龍驤,不時向前面張望,只是任什麼看不見,漸漸離那七星蕩近了。馬龍驤驀的想起,自己到過這地方,這裡是個又荒僻又小的一個鎮甸,這裡除了幾十家漁戶,就是伏牛山礦場裡的工人把頭們住著,地方雖小,卻有六、七家子暗娼,-個寶局,全是極好的買賣。因為漁行販魚的老客和礦山上的工人把頭們,賺多了錢想法子找樂,這裡遂有地痞誣賴幹些不法的買賣,榨取這班無家無室的血汗錢。故此這裡常因爭風賭錢兇毆。象這種野蠻之地,安善良民誰肯在這住,這裡竟形成一個沒王法的所在。
馬龍驤暗暗驚異,這一定是這惡人竟隱匿到這裡。眨眼間,胡舵主竟令水手在離七星蕩遠有一箭地的-個山坡靠船攏岸。這裡十分隱僻,遂令大家悄悄下船,冒著細雨,各自攜著兵刃,以及預備的應用物件隨著這位胡舵主走上崎嶇的山路。涼風陣陣,細雨淋淋,這段路十分難走。約莫往上走了半里地光景,陡然前面閃出一座孤伶伶的古剎,在黑暗中也看不真切。來到切近,突從裡面閃出一人,一行人中,頭兩個是岳陽三鳥唐鶴籌、陸鳳洲兩人。緊走了兩步,向廟中出來的人遞了暗號。廟中正是奉派留守七星蕩臥底的穿雲燕子劉崇。
胡舵主等全到了近前,胡舵主向守山神廟的劉崇問道:“劉老三,你回來了,怎麼樣?”劉崇道:“事很順手,那私娼小青蛇焦雪娥母女一口應承,這事交給她孃兒兩個,絕不致辦砸了。只囑咐我們務必多安置人,只要小青蛇一遞暗號,立刻就得動手;可千萬別緩手,她們一家子的命全交給咱們了。倘若被他把酒醒了,他那種心黑手辣的情形,恐怕她全家也逃不出手來。”劉崇一邊說著,把眾人全領進來。
馬龍驤走進廟門,這才看出,敢情是一座山神廟,裡面土蔽塵封,不辨神像面目,只有那張神案,尚算這廟中較完整的東西。東牆靠前面的角上,已坍塌了一片。神案上什麼也沒有,只有一隻牛油燭,用一根木扦子插在神案上裂縫子上,蠟油流到神案上積了一堆。足見這穿雲燕子劉崇的工夫不小了。魏振邦遂吩咐馬龍驤趕緊把帶來的香燭五牲全擺在神案上,把一對紅燭插在蠟臺上,一束料香放在香爐旁。那胡舵主令岳陽三鳥陸風洲把帶來本幫開山祖師神位取出來,放在桌案上,由這位胡舵主親自站在神龕前。可是究竟是供的什麼神道?因為這張書寫的神位,外面尚有一層紅紙罩著,無從辨認。胡舵主把神位安好,向魏振邦低聲私語了一陣,隨即向馬龍驤吩咐道:“你在此守護神堂。你要知今夜是我鳳尾幫正門規的時候,你要緊守我鳳尾幫的大戒,不得擅自行動。”隨即帶領一干門下,出了山神廟徑奔七星蕩。
這馬龍驤守著這土蔽塵封的山神廟,自己自入幫以來,只有立壇受訓,稍見過幫中的儀式。可是本幫究竟祀奉什麼佛祖?依然不知。此時本可乘機偷窺,只是那刑堂胡舵主狡詐無情,他叫我守護神壇,難免暗中令他親信監視我,這倒不可不防。自己打定主意,不多言不多事,只按兵刃守在殿門內,多一步不走,這樣等了約莫有一個時辰。空山寂寂,細雨——,一陣陣涼風吹入殿中,那燭的光焰,搖搖欲滅。哪知竟在自己輕身來用手去攏燭焰,免得被風吹滅之際,才一伸手,突然從門外嗖的躥進一黑影,其疾如矢,落在身後。馬龍驤忙往左一撤步,翻身現掌,照來人打去。這時從外面襲進來這人,竟自往右一斜身,用沉著的聲音說道:“馬老師是我!”馬龍驤忙一撤步道:“哪位?”及至收步縮掌細看時,只見來的正是小張良蕭俊。
馬龍驤好生不悅,心想:我雖是分舵舵主,可是跟你們全是平起平坐,一樣的身分。我是掌著西路分舵的舵主,你們竟敢這樣對我,太以藐視人了。當時沉著面色道:“蕭老師好俊的功夫。不過你老兄在暗處,我在明處,想你老兄已看的清清白白。我絕不敢不守胡老前輩的指示!你老兄這麼暗中藏到我背後,我若一時莽撞,誤友為敵,一個失手傷了你老兄,那時百口莫贖。你老兄想,是不是呢?”
馬龍驤盛怒之下,說了這幾句憤激的話,那小張良蕭俊鬧了個面紅過耳:自己這種舉動本來是胡老師授意,可是哪敢露出來,只得忝顏向馬龍驤道:“馬老師不要多疑,我進來得太覺匆促,倒惹得馬老師不快。馬老師不要介懷,你我全是鳳尾幫中的共生死的弟兄,哪能稍存猜忌?我們預備好了,老師傅們已然得手,這就到了。”馬龍驤只從鼻孔中哼了一聲,並不答言,小張良蕭俊自覺理虧,和顏悅色的向馬龍驤道:“馬老師,你可知今夜這觸犯幫規,死有餘辜的是誰麼?”馬龍驤毫不介意的說道:“我一個外舵的小頭目,哪敢妄參與總舵的秘密大事!”
小張良蕭俊含笑說道:“現在惡人業已成擒,不怕再洩露消息,提起此人大概馬老師一定也知道,這次闖下殺身之禍,擾亂鳳尾幫的,就是那雙頭鳥姜建侯。”馬龍驤不由“咦”了-聲道:“怎麼竟會是雙頭鳥姜建侯,這可是怪事!這位師傅在長江一帶,很創過一番事業。他領導水上綠林時,聲勢很是赫赫一時,手下有飛鳥旗快船四十餘艘。他入鳳尾幫時,咱們龍頭幫主並因為他報效這四十多隻船,有功於鳳尾幫,當時還十分另眼看待,特贈給雙頭鳥姜建侯轉牌一面。不論走到哪裡,只要是一見這面鐵轉牌,全要受他指揮調遣。雙頭鳥這份威風在鳳尾幫中,可算得數一數二了。後來我一徑在西路上傳道佈教,聽人傳說,於本年間龍頭幫主竟因姜建侯行為不檢,由龍頭幫主將鐵牌追回。姜建侯聽說是很知斂跡。怎麼這次犯這種重罪的會是他?這真是怪事了!”
小張良蕭俊道:“這倒沒有什麼可異,這雙頭鳥姜建侯要是能夠稍知斂跡,絕不會有今日。這位姜建侯是性情怪僻,剛愎自恃,自經龍頭幫主這一警戒他,他反倒變本加厲的作起惡來。凡是本幫深惡痛絕的事,他必存心去破壞幫規,倒要看看能把他怎樣?可惜姜建侯空負一身本領,滿腹心機,竟不知道龍頭幫主的為人,是有決斷,不畏強項,敢作敢為,言出法隨,厲行幫規的人物!焉能容得這種斷送鳳尾幫威名的門下來擾亂幫規?所以在一怒之下,立誓誅戮此獠。馬老師你看這位雙頭鳥姜建侯不是孽由自作麼?”馬龍驤點頭道:“這倒是實情,姜老師若是稍知顧忌,何致於落到這麼個結果。只是此人一身本領,非比平常之輩,擒他時也很費一番手腳了?”
小張良蕭俊道:“好在賊人已入羅網,諒他再難逃出手去。風聲洩露,沒有什麼妨礙。姜建侯是貪淫好色之徒,他雖知道本幫已不能相容,逃出江南,竟來到七星蕩這裡匿跡。可是他若是在這裡好好匿跡,這種隱僻之地,太不容易搜尋,就許被他脫過。可是他竟依然荒淫好色,竟在這七星蕩包了私娼小青蛇焦雪娥,兩下里打得一團火熱,已經有男非女不娶,女非男不嫁之勢,後來被舵下弟兄探知,胡老師傅遂利用他們這種熱戀情形,把焦雪娥的娘找出來,向她威脅利誘。告訴他們說:‘我們是江南江寧府的馬快,這個姓姜的是一名江洋巨盜,身上揹著二十條命案,越獄逃出來的。現在跟到這兒,知道落在你們這兒。現在本應該連你們一網撈著走,不過念你們是幹這種下賤營生,誰有錢就得伺候準,所以我們想把你們摘落出來。不過你們可得拿出一點良心來協助我們辦這案;倘若-個走露風聲,被他逃走了.這場官司可夠你們打的;你們是窩盜收贓,勾結江洋巨盜,得財賣放,你們估量著,你們還有腦袋麼?’當時這私娟一聽這番話,立刻一口應承,願幫助著收拾姜建侯,胡老師遂授以誘這匪徒之策。
“小青蛇焦雪娥雖是跟這姜建侯海誓山盟,可是不過貪圖姜建侯的財貌,此時為了切身之禍,哪還肯再顧他?遂立刻施展那狐媚的手段,把這姜建侯戀住,並且告訴這姜建侯已經得到她鴇母的允許,脫離煙花行,去作良人婦。要挾著姜建侯預備-桌上等酒席,晚間先喝一回痛快的喜酒。焦雪娥說是自己身落火坑裡,本沒打指望再逃出這人間地獄,不想竟遇著能託終身的人。鴇母更發了慈悲心,答應叫自己出水從良,這是自己-生最痛快的事。那雙頭鳥姜建侯竟信以為真,並且也真愛這焦雪娥,遂叫來-桌豐盛的酒席。焦雪娥把自己一身的狐媚手段全施展出來,把這雙頭鳥姜建侯伺候得十分暢快。胡舵主雖帶來谷香主所賜的蒙藥,不願擅用,因為雙頭鳥姜建侯機警異常,那土娼小青蛇一個使用不是時候,心虛露了形跡,反倒許弄砸了。這次一弄驚了,倘叫他逃出七星蕩,大海撈針就不易擒他了。所以只令小青蛇施展她擅長的狐媚手段,把他灌醉了,即或雙頭鳥動了疑心,土娼方面沒有什麼把柄,易於掩飾。所以商量好了,決計不用蒙藥。也是他惡貫滿盈,競自沒費多少手腳,把他辦下來。胡老師因為時間略早,鎮內來往人尚多,恐怕有多事人看出是奔這裡來,所以略待片刻,繞道奔這山神廟。”
馬龍驤聽蕭俊把經過的情形全對自己說了,才把方才憤恨他的情形稍釋。耳中忽聽得外面一陣輕微腳步之聲,小張良蕭俊忙道:“來了!”兩人匆匆迎出廟外,果然見遠遠一條山道,有一行人冒著——的細雨躡步疾行。兩人在廟門左右侍立,忽見來人叢中躥出一人,嗖嗖舶身形如箭,起落之間,已到了近前。來者正是岳陽三鳥之一的穿雲燕子劉崇,身形往右前一落,向蕭俊問了聲:“預備好了麼?”可是沒待蕭俊答話,腳下一點地,騰身縱入山神廟內;倏的又從裡面翻出來,頭也不回,向那行人撲去。馬龍驤暗點頭心想:“好個奸詐的胡舵主,分明是自己在這裡守護,他還不敢信任,恐怕同道賣了他。這種人真叫人可怕,我倒要留他的神哩!”馬龍驤思索間,這班人已到了廟前,見頭裡是岳陽三鳥,各提著兵刃開道。緊跟著就是那身高力大的季隆德,揹著那被擒的雙頭鳥姜建侯;首領胡燦緊隨在身後,最後就是師叔魏振邦,督著後路。身旁兩名黨羽,在魏老師左右,一行人擁入廟中。
馬龍驤和小張良蕭俊也隨著走進廟中,只見神案前地上放著被擒的那雙頭鳥姜建侯,上半身滿用白布被單子蒙著,捆的繩子尚沒褪下來;下半身露著,兩隻腳腕子用老弦捆的挺緊。姜匪似已醒轉,不住掙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