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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六章 一死以明心 嬌娃盡孝 兩情難遂願 俠士傷懷

    他話說得極江湖,極漂亮,不但證明對同道大有義氣,而且也顯然意存羅致我們的小書生。

    因此燕凌雲,不由點點頭,俊目向艙中微掃,淡然一笑答道:“金陵觀光,不才雖然有心,但尊駕這批血腥財物,小生尚無意領受呢!”

    原是嘛!他趕來目的在於仗義鋤強,此時尚未出手,乃不過先查探對方底細,豈能為人家三言兩語所動。

    不料這句話一出口。

    登時那位小天王金光亮,接口便仰天哈哈一陣狂笑,然後目視燕凌雲亮聲道:“朋友!

    你大約出道不久,對本寨尚無所知,今天可看走眼了!我金光亮縱或不肖,但這點普通貨物,尚不值親自伸手,也不配拿去金陵送禮呢!”

    隨又濃眉雙挑,一指左右群賊道:“喏,喏!這些都是長江幫人,並非我金家寨轄下,這趟買賣就是他們所為,適才兄弟趁便搭船,彼輩自願孝敬,怎能談得上血腥二字哩!”

    接著更略作停頓,傲然續道:“看來閣下許是前來為事主找場!這也極其簡單,只要再露一手工夫,蓋過我金光亮,或是報出門派,大家交個朋友。咱們就原船奉還,又有何妨?”

    同時那位一旁久立不語的披髮頭陀,忽然一眼瞥見大船後的小艇,馬上面色微變,急急向小天王附耳低語。

    是以金光亮,立刻便向燕凌雲點點頭,微微一笑,好像他已瞭然眼前這位小書生是什麼來頭。

    並即側面抬眼對小舟上老叫化略一打量,就拱手亮聲高呼道:“晚輩金光亮在此,姬老前輩何不上船一敘?”

    顯然他們彼此,是早已相識了。

    此際燕凌雲,也不好再有所舉動,一則是礙於老叫化情面,既是他已被人認出,自必這件事兒當有個著落;二則攔江行劫,乃長江幫所為,他們亦不過是黑吃黑,並非正主,稍時再說,也無不可。

    且見天山神乞,閒言立即將小舟駛近,呵呵一笑道:“金賢侄別來無恙,老叫化來也!”

    並手挾那位難客郭廉卿,一躍飛登大船,巨目一掃群盜,又向小天王金光亮續道:“剛剛老朽已聽得清楚,既然晨間東流的江上勾當,乃長江幫所為,現事主經我救來,賢侄就還他一個公道吧!”

    照說黑白兩道,素來冰炭不同爐,互走極端,雙方那有什麼情面可講。更是江湖上有句不成文的通例:“破人買賣,如同殺父之仇”。試想小天王金光亮,身為綠林魁首,怎能就如言買老叫化這筆閒帳啥!

    尤其燕凌雲正作此想。

    但誰知眼覷金光亮,卻馬上恭身答道:“老前輩明見,小侄自當遵命!”

    不過隨又尷尬的一笑道:“為首肇事之人,適才已經晚輩薄懲逐走。好在船上夥友都禁在前艙,一無傷損,現時物歸原主,敬請推情暫予寬宥這批幫眾是幸!”

    且即時張目向群賊示意,沉聲喝道:“爾等今日公然在天山姬老前輩俠篤經過之處作案,還不快快跪下請罪!”

    自然長江幫這班小羅嘍,耳聞天山神乞大名,並目睹小天王金光亮這等對人家恭順,那還有不馬上紛紛磕頭如搗蒜,求饒之理。

    這時,天光已是辰巳之交,江風轉順。也恰當燕凌雲,暗中讚歎“天山神乞威名,果不虛傳”之際。

    驀地入目上流頭,忽現出一艘帆檣鮮明的大船,乘風破浪疾馳而來。

    並瞥見上立一位美少年,宛如臨風玉樹,赫然正是自己要追尋的林英。

    是以他,不禁滿心大喜,且惟恐失去機會,趕忙向天山神乞亮聲道:“姬老前輩!請恕小子失陪了。”

    更慌不迭,翹首向來船高喚道:“林英賢弟!愚兄燕凌雲來也!”

    接著立不待答言,馬上趁兩船相距不遠之時,聳身便使了一式“蜻蜒點水”,並雜以新學的“臨波飛渡”絕技,只見青影一掠,微沾面,就凌空一二十丈,飛上來船。

    而且他滿懷興奮,一站穩身形,便向美少年林英抱拳笑道:“昨日小孤山,賢弟因何不諒?愚兄特趕來請罪!”

    但看林英,見狀頗有喜容,立刻也含笑相迎答道:“燕大哥那裡話來,這都是小弟失禮,還望多多海涵是幸!”

    並頓時拱手肅客入艙,似乎毫無介蒂。

    只是船上卻不見林嫣芳蹤。

    因此我們的小書生,不禁尚未落坐,就向林英探詢道:“昨日方知令姊原是一位大智若愚,深藏不露的高人,這回愚兄可要多請益了,嫣妹呢?”

    本來這也是一句實話,因為他曾聽無影郎君說過,一個練武的人,若非內功已達登峰造極,就絕不能束氣入密,談千里傳音工夫哩!

    不過美少年林英,聞言卻神秘的一笑道:“燕大哥尚不忘家姊,這倒是難得!只是她自從昨晚上岸,如今還不知何往?大約要咱們到金陵,或者才能相會了。”

    同時並立命從人,整備酒食,相與歡敘如舊。

    當然燕凌雲,此行主要目的,乃希圖藉他們姊弟,援引入天都老人之門。

    可是誰知每一拿話探試,便被對方枉顧左右而言他,巧妙的岔開,要不,就推向林嫣,說是此行完全聽命乃姊,自己歉難奉告等語。

    加上我們的小書生,既不願強人所難,又拙於言辭。是以只好暫時留待以後再說。

    而且觸景懷人,林嫣姑娘那副絕代風姿,亭亭倩影,亦不由常泛腦際。

    尤其美少年林英,對小孤山所見的紅綾女葛飛瓊,似乎極饒興趣,不時提出相詢。

    因而愈使燕凌雲,神馳愛侶,有不勝離愁之感!

    所以儘管主人林英,解衣推食,招待無微不至,但心頭索寞,總提不起精神。

    何況他書生本色,素習端謹,也確木訥難和風流倜儻豪邁天真的主人相此擬。

    最是令他想不通,這林家姊弟二人,對自己態度忽冷忽熱。像推誠相交,又像彼此之間尚有某種隔閡,簡直莫測高深?

    說真個的,若非他心切投師,並經愛侶諄囑,必需攀交對方以作進身之階。這一趟實不願趕來靦顏附舟前往金陵了。

    自然,美少年林英,也早有所覺。

    是故當午後不久,風帆滿引,船正在大江飛駛,二人憑檣遠眺時,忽然林英回眸凝視燕凌雲,微微一笑問道:“燕大哥!咱們已相交有日,照你的看法,愚姊弟究竟乃何等人也?

    家姊在兄臺心目中,較之東海葛姑娘如何?比之魔女闕寒香,又如何啥?”

    他這種話,本是頗含蓄,也別有深意。

    可是燕凌雲,卻毫不遲疑的接口答道:“賢弟這那還用問,二位自然都是名門高弟,俠義中人了!令姊才貌雙絕,小兄由衷的敬佩,豈是苗嶺魔女所可比擬哩!”

    在他,乃因對愛侶葛飛瓊,相處既久,知之深,也情人眼中出西施,不肯加以貶抑,是故就略而不談。

    不想林英,聞言頓時秀眉微揚,淡淡的笑道:“葛女俠呢!看來她當是一位人間仙子,無人可以相提並論了啊!”

    接著又壓低嗓音,正色續道:“燕大哥雖然較小弟年長,但因初履江湖,見聞尚少,也容易為他人矇騙,就我所知,那位葛姑娘,乃昔年海上劇盜首領,東海龍王葛煌之女,其出身來頭,並不比魔女闕寒香為正呢?並且愚姊弟,對紅綾女之名,早有耳聞。彼此道路不同,正邪有別,日前小孤山之不告而行,也大半因此啊!”

    此言一出,立刻我們的小書生,不禁聽得一楞!

    因為他和紅綾女初交時,原本便始終相疑,橫有一重“道不同”之念。好容易這種鴻溝,為葛飛瓊義重情深所掩沒,使雙方水乳交融,結成鴛盟。

    加上他對紅綾女過去,迄今仍所知不多。

    尤其是那年頭,“身家清白”,在讀書人心目中觀念甚深,也是一般自命為正人君子者,所極講求之事。

    請想如此之言,焉能不在他胸中生成漣漪哩!

    不過還虧得情之一字,終究有不可思議的魅力。

    且燕凌雲又是性情中人,腦際泛起紅綾女許多大義昭然清高拔俗的事實,堅信愛侶絕不是邪惡一流。

    於是馬上若不經意的,含笑答道:“謝謝賢弟關懷!只是我那葛姊姊,確是一個蓮花出汙泥而不染的女中丈夫,愚兄還相信得過!”

    因此林英,不由面色略變,一撇嘴又接口道:“知人知面不知心,江湖上險詐之徒多的是呢!”

    隨便俊臉微紅,急急改容致歉道:“小弟交淺言深,請恕失言是幸!”

    其實他也是一片好意,如就過去而論,不但紅綾女雙親和師門,悉為黑道上人士,便是燕凌雲這半年來所遇,而交往最密的,諸如鬼影郎君公孫明、神機妙算諸葛玄,都全非純正道武林俠義!只是他自己不自知罷了。

    請想他過從的,大半皆為如此之人,又怎能不使摯友關心,可疑可慮呢!

    何況美少年林英,顯然尚別有深意存焉。

    好在此際,船已行距安慶府不遠,遙望迎江寺塔王,高聳入雲,玲瓏秀拔。二人都為這種景色所吸引,一時無語。

    並忽見右岸,有一艘快艇,橫江飛駛而來。船頭上卓立一位虎面虯鬚中年大漢,魁梧其偉。身披英雄氅,足登快靴,氣概軒昂,如同風塵三俠中的虯髯公一般模樣。

    同時林英一見,便神態倉惶,滿面變色,趕忙向燕凌雲低告道:“來人即是家父!小弟私自離山,,恐將不免受責,稍時他老人家如有失禮之處,務望燕大哥多多包涵是幸!”

    而且也就在這幾句話工夫,快艇已經接近。

    只見那位虎面中年人,圓睜巨目,一臉秋霜,雙肩微動,便縱上大船。

    雖然燕凌雲也恭身相迎,但他連正眼都不一顧。

    並立指垂首肅立艙外的林英喝道:“一個小娃兒家,便膽大妄為,私自出山,交結奸徒,你眼裡還有我這為父的-?”

    接著又氣呼呼的大踏步直入中艙落坐,向環跪的老蒼頭和使女叱道:“爾等知情不報,回山再加重責!”

    這時美少年林英,亦隨人長跪在地,滿臉羞慚之色,聞言低頭怯生生的,急急接口道:

    “一切都是孩兒之罪,怨不得他們嘛!”

    此言一出,登時乃父又雙眉一揚,二目直視喝道:“你也知罪?我林家臉面怕不都被你丟光了啊!”

    這句話,實在使林英擔受不起。

    因而他,立刻抗聲答道:“爹爹請勿相信流言,孩兒幼受庭訓,雖不告而出,但數月來從未有越禮之行,更未與江湖上匪類往來,絕無虛言!”

    此際,我們的小書生,因身份屬客,不便參與主人家務,所以仍在艙外憑檣而立,且暗忖:“設或他們父子風波平息,許恰是自己求取攜帶入山之機。”

    是以一心向好處著想,靜聽等待。

    不料正於斯時,猝聞艙中傳來林父一聲冷笑道:“利口強辯!我且問你,那艙外的小子,不就是江湖上紛傳,什麼燕凌雲,又叫凌雲燕的惡徒-?”

    自然他乍聽,總以為乃是一時誤會,林英當必為己解說。

    可是稱頃,又忽聽叱道:“住嘴!你這破壞門風的東西,還心向那衣冠禽獸!難道堂堂武當派,和金陵白府,都不如你查訪得清楚不成?”

    隨更聞喝道:“林福!快喚那姓燕的奸徒進來,聽候本莊主發落!”

    請想燕凌雲,原本就是個年輕氣盛,外和內剛之人,此刻一聽這等見辱,焉能再忍。

    於是立即不待老蒼頭林福來招,便昂然直入,但抬眼已不見好友林英,僅聞臥艙有嚶嚶啜泣聲。

    因而頓時面含忿容,先向上坐的林父長揖一禮,然後朗聲道:“晚輩燕凌雲,得承令郎令嬡不棄,附舟前往金陵,彼此交以道,接以禮。且自審從無敗行失檢之事。老伯豈能以道聽塗說他人中傷之言,不見諒乃爾?”

    本來他侃侃而言,也是理直氣壯。

    只是無如林父成見已深,聞言頓時鐵青著一副面孔,微哼一聲喝道:“利口小輩!誰人不知你是苗嶺老魔門下,又和鬼影郎君狼狽為奸,茶毒武林,罪大惡極,花言巧語何用?”

    並立又巨目一睜,精光四射的*視冷笑道:“只是如今天堂有路你不走,招惹到我聖手金剛林寵頭上,那可就死期到了。”

    這句話一出口,不由聽得燕凌雲一楞!

    因為他曾聞公孫明說過,九華派掌門,乃是此名。心想:“怪呀!分明林英姊弟,為天都仙客孫兒女,怎的又是林寵的家人啊!”

    更是就在他這一詫愕之間。

    馬上聖手金剛,又沉聲喝道:“今日之事,我也不願家醜外揚。除那小賤人俟回山重重治罪外,你這小子可自尋個了斷好了,否則我就甘擔個以大欺小的口實,要動手了呢!”

    如此情形,一時使得燕凌雲,又氣惱,又不解?什麼家醜?難道對方子弟,一和自己相交,便有沾辱不成?誰是小賤人?林嫣姑娘又不在此間?

    而且正當他,心念如風車兒疾轉,尚未得獲答案,亦尚未及出言之際。

    驀見臥艙中,奔出一位宛如梨花帶雨的女郎,貌相極似林英。

    並覦她,鳳目帶赤,淚下如斷線珍珠,翩若驚鴻的向聖手金剛身前一跪泣道:“女兒不孝!累得爹爹親自出山,一切過錯全在我一人,也不勞你老人家治罪!不過孩兒身心,仍是清白。燕相公亦確是正人君子啊!”

    且頓時銀牙一咬,不待語落,便一挺嬌軀,從側方艙窗射出,直投入滾滾江流。

    這種事,不但燕凌雲,絕不虞此,便是林寵,也萬想不到,所以大家一經發覺,縱出艙外搶救時,已早為巨浪吞噬,不見蹤影。

    加上樓船風順,一瀉數十丈,顯然這位烈性的絕代佳人,是葬身江底了!

    其時我們的小書生,也恍悟林英原是女扮男裝,為自己所累,痛不欲生!

    雖然有意以身相殉,但又暗忖:“死者清譽仍有待自己昭雪,這可莽撞不得!”

    同時那位聖手金剛,也一時滿面戚容,目瞪口呆,注視江流,莫知所措。分明亦是一位不會水的旱鴨子,在那裡後悔無可如何了。

    此際,我們的小書生,既心傷欲絕,又越想越恨,不由立即忿然向林寵厲聲直斥道:

    “一個身為長上,昏憒不明,*殺兒女,算得什麼英雄,我真為你們九華派愧死!何況令嬡女扮男裝,以禮自守,小生如今才識得她的真面目,有何不清白之處?此不但全船老幼可以為證,尤其你那離船他去的長女,日後該不難問明,何謂有辱家風?我燕凌雲,光明正大,涉足江湖尚不過數月,雖屢遭人誤解中傷,與怪書生凌雲燕混為一談,將來也自有清者自清,濁者自濁之日。閣下為一派掌門之尊,竟如此不分皂白,何足以稱雄武林?今日如不看在令嬡份上,定當要你還我一個公道不可!”

    並且立即縱步入艙,取了行囊背在身上,便欲離船。

    說也奇怪,他初時搶白了一大頓,聖手金剛只沉思靜聽,毫無反應。

    可是一當他拂袖欲行之時。

    馬上林寵巨目圓睜,焦雷似的一聲大喝道:“小輩想逃,今天怕不能夠了呢!”

    這時紅日偏西,船已離開安慶府數十里,前面便是貴池縣境。

    大約在聖手金剛心想,舟行江心,插翅難飛。不遠就是九華山地頭,對方還不在自己掌握之中,此時何必急於擒拿。

    殊不知我們的小書生,自從習得“凌波飛渡”絕技後,已對江水視若坦途。

    故而聞言,接口便冷笑答道:“只怕未必!”

    隨即身形一縱,足落水面,頭都不回,一幌就是數十丈遠近,直向右岸飛去。

    他這等身手,又是大出聖手金剛林寵意料之外,頓時不禁愕然呆了一呆!立刻連打撈乃女都不再管,就趕忙高喝舟子轉舵在後疾追。

    不過燕凌雲,卻毫不把他們放在眼下,雖然足下提氣踏波飛行,但心頭實懊喪已極。一則是暗傷好友投江自盡,無限歉然!再則他又想不透,林家這一對姊妹花,何以竟冒稱天都兒孫,以使自己沒來由沿途追尋,造成如此結局?林嫣姑娘又獨往何處?

    並且一登岸,便沿江向下流奔馳,不多時便到達了池州府治。

    本來照他心意,前往金陵,陸行途徑生疏,還是以買舟順流而下較為快捷。

    是故一到貴池,就擬在城外碼頭附近,找一所客棧暫歇。

    可是不想事情卻特別怪,每到一家,店主全以客滿婉拒,似乎對他這位外鄉客,極不歡迎。

    最後來到一家仕宦行臺,名叫“招商客棧”。

    但見門前正有一乘軟轎落下,後隨七八個男女僕役,分明也是住店。

    因而燕凌雲,馬上便搶步超前,心想:“別人既能前來,這家大約總不會客滿了。”

    那知事實卻又不然,正當他跨步將入時。

    突地門側閃出一個店夥模樣的人,一臉惶急之容躬身相阻道:“相公對不起!小店已經客滿了。”

    這種事,不由得我們的小書生,頓時一股怒火,直上心頭。立刻沉聲喝道:“你們開店是住客,難道少爺給不起房飯錢不成?真正豈有此理!”

    本來嘛!生意買賣為的是求財,豈能自斷有錢的主顧?

    但店夥,卻好像頗有不得已的苦衷,又趕忙陪笑臉不住的打躬作揖道:“請相公多多包涵,小店委實都住滿了客人了!”

    同時又覷那隨轎而來的一個勁裝壯漢,大踏步上前,直指燕凌雲喝道:“那來的小窮酸,在此嚕囌!這所客棧,已是太爺們統統包定了,還不快滾!”

    並且又聞身後一聲極熟稔的嬌呼道:“前面是雲弟不是?”

    是以燕凌雲,立刻一轉身。

    只見軟轎內正走出一位青衣麗人,滿面驚喜之容!

    一時兩人四目相對,不禁全呆住了。

    半晌,我們的小書生,才按住激動的心情,長揖一禮道:“靈姑姊,你怎會千里迢迢來到此間?”

    原來這就是他青梅竹馬之交,為洪澤湖混江龍吳霸,搶去作壓寨夫人的祝靈姑啊!

    這時祝靈姑,淚波盈睫,且不答話,先向那出言不遜的壯漢嬌叱道:“吳廣!這位乃是我中表兄弟燕相公,怎的這般無禮,還不快吩咐店家,一同好好的招待。”

    隨又抬臉微微向燕凌雲,作了一個苦笑道:“姊姊九華進香經此,一言難盡,咱們到客棧再談。”

    看來她頗像權勢極大,說話十分有力,不但那無禮的壯漢,聞言慌不迭喏喏連聲,向我們小書生恭順的告罪,且店家都如奉綸音,急忙躬身緊陪不是,然後在前引路請入。

    自然住宿更不成問題了。

    此刻已是華燈初上,兼之這所招商客棧,乃是池州府專住來往達官貴人,獨一無二的行臺。陳設華麗,窗明几淨,室暖如春。

    尤其祝靈姑,隨行人甚眾,整個上房全是他們天下。燕凌雲也特別被招待在內,住在心上人隔室。

    不過情形頗是古怪,剛當二人盥洗稍定,擬即訴敘離情時。

    忽然那位壯漢吳廣,急急前來,向祝靈姑密稟甚久,更不時偷眼對我們的小書生打量,面帶疑懼之色。

    並見祝靈姑,螓首連搖,以堅定語氣,大聲答道:“你告訴長江幫人,這位燕相公是讀書人,是我從小一同長大的表兄弟,絕不叫什麼凌雲燕,任何人不得欺凌!”

    且隨即側轉粉面,向燕凌雲含情直視嬌笑道:“雲弟弟!你說可笑不可笑!原來這一帶地頭蛇,都把你認作是江湖上一位狠人,名叫什麼凌雲燕,要想處處阻難,怪不得適才店主怕事,不歡迎你投宿嘛!”

    更立又幽幽一嘆,戚然低聲道:“若果你真是這位凌雲燕俠客,那就好了啊!”

    顯然她是回溯前情,自傷身世,而作此語。

    尤其燕凌雲,自見祝靈姑,一時心頭甜酸苦辣俱來,也不知是什麼滋味!

    腦海中泛起往日花前月下,卿卿我我的旖旎風光,以及兒時兩小無猜,各種甜蜜的回憶。

    如今曾幾何時,心上人已落在奸人之手,琵琶別抱,看情形,確是變成了一個不折不扣的壓寨夫人了!

    雖然此時相見,似乎對自己尚不無舊情,但卻也似乎對身作賊婆,甘之如飴,毫無愧色啊!

    他思潮起伏,胸中愛、憐、恨,交集。

    即至聞言才頓時驚醒,也恍悟投店處處碰壁之理。

    因而馬上淡然了笑答道:“是啊!小弟無能,又時運不濟,常常遭人誤會,今兒若非沾靈姑姊的光,果真怕要連店都住不成呢!”

    他這種話,雖是十分自然,但語中含意,卻亦不無譏諷在內。

    試想祝靈姑,那能聽不出來。

    但見她,馬上神色慘然的,抬眼一看室中並無僕役。

    於是迅即伸出纖織玉掌,一把緊握住燕凌雲右手,顫聲哽咽道:“好弟弟!難道姊姊果真甘心從賊,你都不明白嗎?今日一見,便是上天見憐,從此我死也瞑目了!”

    隨即泣不成聲。

    不料她正將繼續有所哭訴時,突聽室外一陣沉重的腳步聲,二人慌不迭各自坐正。

    原來又是那位壯漢吳廣。

    只看他,神色倉惶,恭身急急向主母低聲道:“九華掌門聖手金剛林寵,非要見燕相公不可,小的們阻擋不住,這該如何是好,請夫人示下。”

    敵情這傢伙,也追蹤尋來了。

    自然這種事,祝靈姑是不明就裡。

    也恰當她柳眉一蹙,沉吟未答之際。

    頓時燕凌雲,霍地起立,一面口中道聲:“靈姑姊不必費神,小弟自會去打發他們!”

    一面便從容出室。

    試想他在祝靈姑心目中,仍是一位手無縛雞之力的書生,於此情形下,焉能放心得下。

    是以趕忙急急嬌喚道:“雲兄弟且慢!”

    並追到室外,從懷中取出一隻上畫五個骷髏,三角小黃幡,附耳低語道:“這是水賊師孃括蒼山嫫母所贈,據說江湖上不論何人,見此絕不敢犯,弟弟快請帶去!”

    即此也足見祝靈姑相愛之深仍舊如昔。

    故而我們的小書生,不由又立刻心感悽然!馬上搖搖頭苦笑道:“謝謝靈姊!小弟自有道理,決不妨事,這件物事,還是你自己收藏,以防不虞吧!”

    接著便大步直趨客店廳堂。

    入目果見其中黑壓壓一群,有老有少,不但聖手金剛在坐,更赫然尚有前在微山湖手懲的長江七雄中智多星胡春。

    不過這班人,各據一隅,界限分明,似乎並非同夥。

    且一見燕凌雲走出,全都不由如臨大敵。

    尤其九華掌門林寵,立刻便挺身起立,沉聲喝道:“姓燕的小輩,你能逃得了嗎?”

    想得到,此間距九華匪遙,乃在該派勢力範圍之下,確然他這等說法,是極具自信。

    可是燕凌雲,卻神態安詳,毫無懼色,聞言冷然一笑道:“尊駑無中生有,*死自己兒女,難道嫌小生未曾過問,趕來還我一個公道不成?”

    本來這種答話,語氣十分不敬,連長江幫人,皆登時一齊變色。

    但林寵,究竟不愧是一派掌門之尊,捺得住性,沉得住氣,因為他日間目睹燕凌雲,那種凌波飛渡無上輕功絕技,已一掃輕視之心,暗中打定主意,欲圖誘上九華,再行處置。

    且他與金陵白府,淵源頗深,江南白老伴卓如蘭,便是乃父同門師妹。

    也是此次金陵大會,被邀之人,所以成見極深。一心要擒拿我們的小書生,在船上苛責愛女,就是明證。何況如今更加上一層適才江中之恨,因此一切謹慎將事,雖然耳聽對方出言不遜,暗中氣得滿面鐵青,兀自仍不願立即出手。

    不過他儘管能忍,可是隨來徒眾,卻就不同了。

    馬上聖手金剛身後,便有一個英氣勃勃的勁裝少年,一躍而出,戟指燕凌雲喝道:“小輩休得賣狂,看我仙人劍宗方擒你!”

    看身形步法,似乎藝業頗不尋常。

    眼見雙方,就都勢非出手不可了。

    但忽地九華掌門林寵,卻猛喝一聲道:“徒兒且慢!”

    並立又巨目直視燕凌雲,嘿嘿冷笑道:“你這小子,日間說得何等堂皇,現在就現了原形不是。原來乃是持有黑龍幫總舵主這麼一個大靠山,所以膽敢在外胡作非為哩!有種的就隨我上九華山去一趟吧?”

    他這種話,說來也無非是激將之辭。

    可是燕凌雲,卻愕然不解,立刻反問道:“閣下請勿血口噴人,什麼黑龍幫不黑龍幫,小生可一概不知。”

    但隨又似乎恍悟,一指長江幫人眾笑道:“尊駕說的是這班人-?”

    並立刻俊臉一沉,側向其中智多星胡春喝道:“你這狗賊,少爺在微山湖相饒,如何又在此地作祟,還有何人,快快說來!”

    他聲色俱厲,連九華眾人都不由一楞!

    但見那位長江七雄之一時胡春,果然老奸巨滑,不愧智多星之名,聞言竟毫不氣惱,反笑嘻嘻的躬身答道:“燕少俠教訓的是,適才也確有誤會,稱時再行請罪,不過本幫如今已歸入洪澤湖令親吳總舵主麾下,彼此已是一家人,現時在下們,乃是在此供聽驅策哩!”

    這滑賊,因祝靈姑之故,原以這番話可以討好我們的小書生。

    那知不料這回馬屁卻拍到馬腿上,只氣得燕凌雲俊臉通紅,立時厲聲叱道:“狗賊住嘴!

    少爺乃正人君子,豈是汝輩水寇一黨?”

    同時目射神光,不由自主使出攝魂魔法,一掃長江幫群盜喝道:“鼠輩不還給我快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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