齊天道坐在石牀邊上,目光一直望出去,可隱隱看到山壑的隘口,如有人來,應該走那隘口,他道:“十面觀音,你的面前有兩條路,一是交出那張人皮秘笈,另一條路你大概可以猜到。”
十面觀音道:“我猜不出來。”
齊天道乾笑了一陣,把目光收回來,停在她的身上,道:“如不交出秘笈,把你的人交給我也成。”大概自知説出這話有點下流,又幹笑了兩聲。
十面觀音道:“齊天道.那張人皮大概已落入那個假‘骷髏夫人’之手了。至於你要人,你有沒有想到自己多大年紀了?”
齊天道自嘲地笑笑,道:“老夫今年六十有二,和你比起來是大了一點,但老夫這些年來珍攝有術,體力尚佳,年輕人能做的,老夫絕不稍遜。”
十面觀音心焦如焚,別看她喜怒無常,卻是守身如玉。即使是“滄浪客”和“風雲劍”對她那麼崇拜,也未予以一親芳澤的機會,反倒是一個懵懵懂懂的黑公羊見,卻獲得她的青睞,也可以説是殊榮。
那雖是救人治病,但那實際舉措和體能的感受,簡直就是敦倫燕好。
當然,在兩個極有定力的人來説則不是。
十面觀音道:“齊天道,雖然你在武林的風評並不太好,至少還沒有好色淫行的醜聞,希望你繼續保有這點榮譽。”
齊天道道:“十面觀音,老夫志在秘笈,如確無秘笈,口述也成,老夫相信你已學過或學過一部分,如果這一點也做不到,老夫不須你點頭也可以自己動手。”
十面觀音道:“齊天道,你如果打通我的經脈,使我的行氣順暢,我可以把我已學的告訴你。”
齊天道道:“老夫把你治好了,馬上會向老夫下手,你的翻臉無情,老夫早已領教過哩!”
十面觀音冷峻地道:“不錯!齊天道,除非你殺了我,一旦我脱出你的魔手,到那時候……”
齊天道獰笑道:“老夫在路上就想到一個可能的後果,那就是你絕不會交出秘笈或説出所學的‘先天一氣’玄學……”
説到這裏,他想起還沒搜她的身子!這才走近道:“十面觀音,老夫並非佔你的便宜到處亂摸,總要先搜你一下……”口説不是亂摸,十面觀音卻以為他在毛手毛腳地佔便宜。
搜了兩遍,一無所獲,卻拿着她的金牌把玩。
齊天道也許由於這一陣摸索,色心大動,道:“十面觀音,由於那是一張人皮,説不定你把它貼在身上,光是摸還不可靠,要脱光了仔細看一遍,我才放心!”
十面觀音知道自己的胴體有多大魅力,如何地吸引男人?一看之下,而能把持得住的,想必不多見。
也就是説,能在“三竅合”那種形同交媾的情況下定下心,不越雷池一步,在她認識的男人之中,恐怕只有一個黑公羊見了。
十面觀音厲聲道:“齊天道,事到如此,我不妨告訴你一個大秘密,我的師祖‘骷髏夫人’真的沒有死。你如果毀了我,你得酌量那輕重的後果。”
齊天道微楞了一下,又獰笑一陣道:“十面觀音,你這點鬼名堂,唬不住老夫,不要説‘骷髏夫人’確已死亡,公羊旦是目擊者之一,就算她真的沒有死,老夫現在放了你也太遲了,這叫做一不做二不休。‘骷髏夫人’並不是無能不在的神吧!”
十面觀音空有一身絕技,此刻卻在任人宰割,真是心如刀絞,而齊天道似已下了決心,道:“你是決定不拿出秘笈也不説出所學的‘先天一氣’秘學了?”
十面觀音以為,此刻有任何辦法能免於被玷污或能拖延時間,她都要一試,失身於此魔,生不如死,而死了也不能瞑目。她道:“齊天道,如你能信任我,我還可以奉送一個秘密。”
齊天道陰笑道:“你先別緊張,老夫也只是剝了你的衣服,看看你身上有沒有藏秘笈而已。”
十面觀音道:“齊天道,公羊旦是神偷,在他的前半輩子,不知積蓄,但過了四十以後,盜回來的稀世珍寶,古玩無數,光是黃金就有一千多鎰。白銀堆積成山,只好覆上泥土,種上草木以掩入耳目……”
齊天道不免心動,道:“公羊旦有寶藏,我聽過這傳説,那老賊會告訴你不成?”
卜面觀音道:“他不會,但他的親人則會。”
齊天道冷笑道:“誰?”
十面觀音道:“他的兒子公羊見。”
齊天道打了個哈哈,道:“那老賊,六親不認,他會把這秘密告訴他的兒子?那可真是奇談了。”
十面觀音道:“其實他近來已承認了那個皮膚黑的公羊見是他的兒子,他這把年紀了,在武林中又幹的是刀頭舔血的勾當;還不知道那一天被人攫倒,伸腿瞪眼,不把這秘密告訴自己的骨肉,你説他告訴誰?”
齊天道點點頭道:“這的確也有可能,莫非那小子把秘密告訴了你?”
十面觀音道:“當然,我不顧自身危險為他恢復功力,他耿耿於懷,無以為報,就把那秘密告訴我了……。”
這謊言説得中規中矩,合情合理,尤其那公羊見十分憨厚,受人大恩,而談出此秘是絕對可能的。況且説出此秘密,並不代表就是全部送給她了。
可是,這老魔很不單純,他當然知道,十面觀音此刻説這秘密,只是想逃過此劫,不會説出真的藏寶地址,卻仍然要問,道:“藏在什麼地方呀?”
十面觀音道:“只要你能助我一臂,治癒我的真氣之暢,我是個恩怨分明的人,不會讓你白忙的。”
齊天道微微搖頭道:“你説的也有可能,可是老夫總要冒一份風險,如今是到口的肥羊,我要是不吃,那才是傻蛋哩!”
十面觀音從不氣餒,此刻卻感到絕望及悲哀,她閉上眼不出聲了。
齊天道並不是個淫徒,道:“十面觀音,如果把秘笈及你的身體擺在面前讓我來取,我寧取秘笈,而現在我仍要最後提示你……”
關於本門的絕學,她也不甘心給他。
況且,就算説出了秘學,齊天道就會放了她嗎?
齊天道也知道,像十面觀音這麼聰明的人,不可能看不穿這一點,也就不想浪費口舌,這一年來,他一直沒有碰過女人,老魔在女色當前,還有點緊張呢!
他把她抱到石牀上,正要脱她的上衣,但又走向石門,想把石門關上,雖然這兒隱秘,總不能敞着門辦事。
但,竟未拉動石門,還以為自己此刻神馳意走,力道無法集中呢?再次大力一拉,仍未拉動!
他“噫”了一聲,向後一探去,不由一驚,有個陌生面孔的人向他齜牙一笑,道:“老色迷,你要幹人哇?關門是麼?這又何必?在下一生別無所好,就愛欣賞別人敦倫,而且百看不厭……”
“呸!”老魔唾了一口,道:“你是何人?”
這個中年人笑笑道:“我是一個無名小卒,你放心!
你敦你的倫,我看我的戲,如果表演精彩,我還會喝采哩!……”
老魔想不出此人是誰?此時此刻,卧榻之旁那容他人鼾鼻?一掠而出,迎面劈出一掌。
那人一閃而過,也不還手。
老魔再攻出幾掌,對方似乎不敢和他硬碰硬,就得理不止,一陣急攻。那人既然不能硬接,就只有閃閃避避後退了。
老魔想速戰速決,把他幹掉,也好辦事,更是不遺餘力。
這人一路退去,竟到了隘口處,這兒有個小瀑布,下有一潭,大約有二三十丈方圓,足有三四人之深。
瀑流沛然而下,濺起水霧,使潭邊的岩石都生滿了青苔。
那人,被逼到一塊岩石上,回頭一看,原來這岩石後邊即是接近潭心最深之處,不由驚叫一聲道:“老賊,咱們到外面較量,你逼我下水,勝之不成……”
老魔一看他那手忙腳亂的樣子,就想到此人必是隻旱鴨子,自己和他一樣,就更加步步逼進。
那人在最後一塊尖形岩石上搖搖晃晃,即將失去重心落水,老魔趁機攻出一招狠招,那人閃不勝閃,側身落水,“撲通”一聲,且傳來一聲慘叫,下沉不見。
老魔此刻站在那人落水前的尖巖上,拍拍手道:“老夫正在興頭上,你卻來找死,真是命中註定……”回身正要躍到岸上,那知水中“嗤”地一聲鑽出一道人箭。
老魔心頭一驚,在這瞬間,他才知道,他強人家比他更強,這個人太會裝態了。一柄蛾眉刺向老魔腿上一鈎,老魔彈起,那人用手一推,一道水箭以無儔的力道,擊中老魔的小腿部。
這力道太猛,老魔剛躍起,立即小腿向前,身子後仰,平仰落下,摔在那塊尖巖上,
這下子摔得不輕,可是老魔知道,落入此人手中,很可能就等於落入十面觀音手中,那後果可就不堪想像了。
老魔忍着脊椎上的劇痛,不敢以鯉魚打挺躍起,卻以翻滾方式向外邊的岩石上滾去。但他的左腰上仍捱了一刺。
總算沒有落入潭中,反之,他將變成此人的俘虜。這兒他最熟,負傷逃竄了。因他已受了兩處傷,自忖非對方敵手。
對方在陸地上自忖非老魔敵手,就誘他到潭邊去,可見此人水中的功夫極有信心,他來到石屋內,不由一驚,十面觀音竟不見了。
原來此人正是徐展圖,他被丟下,卻一路追來,後來遇上了清虛及甘妮卿,在暗中聽她們交談,知道十面觀音走了火,似乎黑公羊見卻好了。不由暗喜,根據他的判斷,齊天道是去了邛山的方向。
一路打聽農、樵,跟蹤追來,居然被他找到了。
為了黑公羊見,他必須找到十面觀音,四下一打量,深知劫持十面觀音的人不是由隘口脱身,而是另有出路。
四下一打量,兩邊山壁坡度較大,身子高的人,挨着一個人也可以自那兒脱出壑外。於是他由那坡上出了絕壑。
而此刻挨着十面觀音的人,卻是個有四十初頭年紀,衣着鮮明,人品不俗的中年人。他才奔出十餘里路,十面觀音道:“請放下我。”
青年俠士道:“我希望一口氣奔回家,也好為你療治沉痾……”
十面觀音道:“不必了!我這毛病很難治。”
青年俠士道:“你難道還不信任我的功力?”
十面觀音道:“當然信任,可是我知道,要治我的病,非女性高手不可,我看你也不必浪費內功了!”
青年俠士道:“似乎你對我老有成見……”
十面觀音道:“你多心了!我對自己的病有數,既知不可能,何必多此一舉?”
“唉!”青年俠士深深地嘆口氣道:“我一直想不通,到底是我的人品不夠,身手低俗,甚至於素行方面有何缺失?而使你對我一直漠然視之——”
十面觀音道:“素心,你對我的關注,我不是不知道,可是我有我的苦衷和想法。説句迷信的話,也許是我們無緣吧!”
這人正是“滄浪客”白素心,對十面觀音情有獨鍾。
然而,十面觀音對他卻是總提不起興趣,大概真是無緣吧?“滄浪客”道:“不要這麼説,有緣無緣全掌握在我們自己的手中。”
十面觀音道:“這又何苦?你的前途無限,且聲譽極佳,而我,善善惡惡,甚至有人把我當作女煞星,你我結合,對你太不利了!”
白素心道:“如果我根本不計較這些呢?”
十面觀音道:“你越不計較,我越是計較。”
就在這時,夜風中隱隱傳來了呼叫聲:“葉姐……葉姐……你在那裏?葉姐……葉姐……”
聲音在夜空中顫抖,充滿了無限的淒涼意味!
十面觀音心頭一顫,一種無法掩飾的喜悦自臉上泄露出來。而白素心的長眉也同時皺了起來。
他已經知道呼叫的人是誰了!
只是他不願提及那個人。他以為那是個微不足道,更不足以和他抗衡的小人物。
“葉姐……葉姐……”這聲音竟能使她心情激動,無法自制,是不是因為他們有過數次肌膚密接,幾乎就等於有夫妻之實的緣故?
其實也不完全為了這一點,當他們第一次見面時,她就覺得他不一樣了。
“見弟……我在這兒……我在這兒……”她已盡力全力呼叫,但是,那呼叫“葉姐”之聲是來自上風頭,而下風頭呼叫的十面觀音中氣又不足,對方絕對吸不到。
“見弟……我是葉姐……我在這兒……”
“滄浪客”木然地站着,像一尊石像。
“葉姐……葉姐……”顯然對方並未聽到她的回應,她十分焦急,道:“素心,以你的內力發聲,對方應能聽得到的,你能幫這個忙嗎?”
白素心木然地道:“本來任何忙我都願幫的,但是,我總覺得你紆尊降貴太不值了!我為你抱屈。”
十面觀音道:“你錯了!我常常以為,我和那個年輕人在一起,總有點自卑,因為他太純潔坦誠了!”
白素心冷冷地道:“似乎我在你的心目中不夠坦誠。”
十面觀音道:“恕我直言,你也坦誠正直,但是,那是經過歷練之後修正過的坦誠,和他的不大一樣,素心,你願意呼叫嗎?”
白素心道:“我會呼叫的,不過我十分懷疑,你是否經過三思才有的決定?”
那知這時忽聞有人以十分渾厚的內力呼叫着:“師父……師父……你的葉姐在這裏……師父……你的葉姐在這兒……”
發聲處就在他們兩入的左後方,大約不出五七十丈左右,十面觀音立刻就知道是誰了。但白素心卻不知道是誰?
“葉姐在嗎?葉姐……葉姐……”喊的人聲音中充滿了喜悦的激動,聽的人也差不多。
不久,兩人已聯袂而來,黑公羊見立即蹲下來握住十面觀音的手,道:“葉姐……你還好吧?沒有受到傷害吧?”
十面觀音道:“還好!是你的徒弟救了我的。”她未提白素心,因為白家素不能算是救她的人,只是撿了個便宜而已。
黑公羊見道:“那太好了!葉姐我們走吧!以後遇上那老東西,我會好好教訓他一頓的。”
十面觀音道:“見弟,你別急,我來介紹一位朋友給你……”她指指白素心道:“這就是‘滄浪客’白素心白大俠。”
又對白素心道:“這位就是公羊旦大俠的哲嗣,公羊見少俠。”
黑公羊見站起來抱拳道:“白大俠,久仰!”
白素心冷冷地道:“彼此,彼此。聽説公羊少俠身負絕學,且家傳‘反手功’了得。有暇白某倒想領教一番。”
黑公羊見道:“白大俠,我初出茅廬,技薄藝淺,那一方面都不能和白大俠比,還請白大俠多指點!”
白素心道:“客氣了!如果公羊少俠此刻有興,咱們就在此印證一番……”
一邊的徐展圖有點捺不住性子,道:“我師父此刻的精神全貫注在葉姑娘身上,小的不才,能否代家師和白大俠走幾招?”
白素心冷冷地上下一打量,道:“尊駕何人?”
徐展圖道:“原藉蘇北高郵,自幼家父母叫我小六子。
你就叫我小六子好了!”
白素心道:“小六子,你師父教了你武功,似乎沒有教你禮節,認清自己的身份,也是禮節的一種。自己夠不夠份量應該知道的。”
徐展圖道:“我師父説,當今武林中,真正有實學的不過三五人,但閣下的大名不在這三五名之內。所以我師父又説,除了那三五位頂尖高手之外,以我小六子這兩手玩藝之奧,江湖去得……”
白素心冷蔑地一笑道:“這話恐怕不是你師父説的。”
徐展圖道:“是他説的。”
白素心道:“如果你師父説了這句話,他就根本不入流!”
徐展圖道:“如果你以為我師父不入流,你就是一個不折不扣的狂徒。你不知天高地厚——”
黑公羊見道:“不要這樣和白大俠説話。”
徐展圖道:“是的,師父,不過此人明明身手有限,卻又故作名人狀,弟子實在看不順眼!”
十面觀音道:“小六子,不可如此。白大俠,多謝你的照顧,你請便吧!”
白素心道:“公羊少俠,在下心儀已久,不久的將來,白某總是要請公羊少俠賜教一場的。”
黑公羊見道:“這又何必?我這兩套不如你,你成名已久,我不過是莊稼把式,千萬別把我估高了!”
白素心道:“公羊少俠忒謙,後會有期……”這次是動了真火,臨去沒有和十面觀音打招呼。
徐展圖道:“這小子徒有虛名,一點涵養也沒有。”
十面觀音道:“這也不能怪他,他認識我已有六七年了,剛才的情況要是換了別人,恐怕也是一樣的。”
黑公羊見道:“葉姐,齊天道那老賊把你弄到什麼地方去了?”
徐展圖道:“就在這邛山之中一個絕壑中的石巖內,那老賊居然想……”他不便説下去了。
十面觀音道:“要不是你的徒弟趕到,姐姐恐怕要失身於他了!”
黑公羊見低吼了一聲,道:“這老賊簡直不是人。葉姐,我的徒弟叫徐展圖,過去也是鋒頭人物。”
十面觀音道:“我知道,他不就是‘追風趕月水上漂’徐大俠嗎?”
徐展圖道:“在葉姑娘面前,我恐怕漂不起來了!”
十面觀音道:“我知道你不願暴露身份,所以剛才在白素心面前也叫你小六子而不叫名。”
徐展圖道:“多謝葉姑娘。”
黑公羊見道:“葉姐,咱們走吧!……”背起十面觀音,由徐展圖帶路,出了邛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