剛聽到這裡,忽然房門外響起一陣步履之聲,好像往自己房中走來。
崔慧趕緊撤身,回到椅上,果然房門上“剝落”輕釦了聲,接著走進店夥。
原來這時已是掌燈時候,他端著油燈進來,一面哈腰說道:“公子爺,你老要吃些什麼?
小的好交待下去,要廚下替你老特別準備!”
崔敏道:“你只揀可口的送來就是。”
店夥滿臉堆笑,湊近一步,又道:“公子爺可要喝酒?小店窖藏著實足五十年的茅臺陳酒。不瞞公子爺說.不是貴客,小店決不輕易開封……”
崔敏笑著搖頭道:“我不會喝酒。”
店夥還是諂笑道:“公子爺真是書香門第的讀書之人,連酒也不喝一滴。”
這店夥當真善於奉承,邊說邊走,依然輕輕的帶上房門。這時隔壁武當三劍,也正在吩咐店夥,替他們準備素齋。
崔敬卻思潮起伏,想著琴、劍兩小突然失蹤,和“勾魂律令”手下爪牙在湘西出現,武當三劍今晚可能有什麼行動?
她又想起宋氏墳場曝屍的那一幕,少林智一大師等十三個人,似死非死,受制於人。如今又聽到武當玄雷真人之死,似乎勾魂律令,志在削弱各大門派的實力!
對了!琴劍兩小,如果不遇上勁敵,決不會失蹤。這一聯想,兩小準是被在湘西出現的魔黨爪牙擒去無疑!今晚自己正好跟隨武當三劍,去瞧噍情形。
店夥送上飯菜,崔敏舉筷一嘗,果然十分可口。心知這是店夥當真特別關照下去的,當然他志在賞金,才這樣巴結自己。當下一連吃了兩小碗飯,店夥們候著收拾乾淨之後,又重新沏上香茗!
崔敏因心中有事,等店夥出去,立即閂上房門,掇拾停當,一面吹熄燈火,假裝入睡,專等武當三劍動身。
二更初起,隔壁房中響起子極輕微的聲音,如果換平常人,斷難聽到。崔敏暗暗讚許武當八劍,果然身手不凡。
自己也不敢疏忽,提起真氣,輕輕推開前窗,飄出身去。躍上屋面,略一審視,果然發現右邊屋脊上,人影微閃,三條黑色身形,騰空而起。去勢如箭,輕靈已極!
好俊的身法!崔敏深知武當八劍,在江湖上聲名頗著、只要瞧他們這份輕功,就不在自己之下。尤其自己一身白色衣服,極為惹眼,那敢過份逼近。直等三人去了十丈之外,才提足真氣,暗暗隨了下去!
她不即不離,遠遠的跟定三劍身形,眨眼工夫,已奔出黔陽城外!
三條黑影,加後面一條白影,在清輝千里的大好月色之下,宛如四點流星,悄無聲息掠過原野。
這樣約有頓飯光景,業已奔到雞公山下。這一帶山嶺起伏,叢林掩映,地勢極為荒僻。
但卻是通往懷化的必經之路。
武當三劍略一駐足,嗖嗖嗖,三條人影,分做三個方向,撲上樹去,轉眼就失去蹤彤。
崔敏猶疑了一下,暗想敢情那人要往這裡經過?所以他們才隱身上樹。心念疾轉,人可並不怠慢,也立即閃入道旁林間。輕竄巧縱,向前走出一箭多路,才揀了一棵臨近路邊的大樹,躍上樹柱,隱蔽住身形。
銀光從樹葉縫中灑了下來,天空一片明淨,微風徐來。
只有草間蟲聲,唧唧而鳴,四外十分靜寂。
崔敏等了一陣,兀是不見動靜,不由漸感不耐。
正當此時,瞥見遠處來路上,忽然出現了一行奇突之人,徐徐往自己這邊走來,現在接近了,皓月當空,清輝滿地,自然瞧得十分清楚。
這一瞧,不由把身懷絕藝的姑娘,也瞧得倒抽一口冷氣。
原來路上這一行人,為首一個身形高大,穿一襲寬大黑袍。頭蒙黑布,只有眼睛部位,露出兩個圓孔,閃爍著兩道綠陰陰的眼神。右手高舉,執著一塊“拘魂牌”,全身上下,一般漆黑。身軀挺直得十分僵硬,一搖一搖的走著,饒有鬼氣!
他身後一共七人,也一律穿著寬大黑衣,全身僵直,雙手下垂,跟著前面那人,亦步亦趨,呆板遲鈍,生氣全無!
天哪,這……這是趕屍的!後面七個,全是死人!
(湘西一帶,崇尚迷信,凡人客死他鄉,就由術者用符咒帶著死屍趕路,夜行日宿,過路的人,碰上了就得遠避,叫做趕屍。)
崔敏身不自主打了一個哆嗦,渾身毛髮直豎,皮膚起了雞皮疙瘩,纖纖玉指,也透著點冰涼!
前面那個高大的黑衣人,這一陣工夫業已走近樹下,突然他僵直軀體,停了下來。後面七人,也同時止步,直挺挺地排成一行。
在這瞬息之間,崔敏也立時警覺,腦海中迅疾掠過宋氏義家曝屍之場十三個人,不是也身軀僵直?
尤其是枝江破廟中的轎前三煞,如今投入了什麼九幽門,自稱“九幽三靈”,也正是這般裝束。那麼他準是九幽門下無疑!
為首那個黑衣人陰森森的冷笑一聲:“林中果然藏有生人,還不給我出來?”
聲音十分低沉,饒有鬼氣,好像不是從他喉嚨之中發出來的。
崔敏這回可真驀地吃了一驚,暗想這鬼東西果然厲害,還聞得出生人氣味來?正當此時,樹林間微風颯然,三條人影倏然墜地,那正是武當藍袍八劍中的三劍!
正面一個年約四旬,沉凝之中,隱透威儀,雖在黑夜,眼中神光湛然,顯然是內家好手,他,當然是八劍的老大。左右兩個也在三旬以上,他們丁字形站在黑衣人面前。
黑衣人兩道綠陰陰的眼光,由黑布孔中,緩緩掃過三個藍袍道人,陰笑一聲,—字一字冷冷的道:“我由一數到三,你們若不應聲退開,嘿嘿!”他“嘿”聲一落,便自數道:
“一……二……”
武當八劍中老三老六眼見對方如此目中無人的狂態,早巳手按劍柄。
老大連忙使了一個眼色,要他們不可輕舉妄動,一面打了個稽首道:“貧道武當門下微塵子,這是敝師弟微智、微音,尊駕裝神扮鬼,究是何方高人?”
黑衣人又是一聲陰沉沉冷笑:“九幽門下,見者喪生,你們還不讓路?”
路字剛一出口,垂直的左手,突然揚起。一股陰寒凌厲的冷飈,隨袖而出,帶起呼嘯之聲,直往身前三人撞去!
微塵子藍袍八劍之首,乃是武當派未來的掌門人,隨侍玄清真人已三十年,武功修為,已臻上乘,此時聽黑衣人自招“九幽門下”不由心中一動。也立即沉氣凝神,潛運功力,右手袖一抖,迎著拂出!這一拂,是他三十年修為的內家功力所聚,威勢非同尋常。勁風潛力,向外進發。但聽“蓬”的一聲大震,地面上飛沙走石,風轉飈翻。
微塵子依然岸然而立,藍色道袍,被吹得脯脯作響!再看黑衣人卻被震得斜退了兩步,他黑布蒙面,雖然瞧不清神情。但那兩道綠陰陰的眼神,卻迸出驚詫兇光,陰嘿一聲。
突然發出一種具有催眠作用,而又極其低沉的聲音,回頭說道:“巖寨先生,你過去領教那道士幾招!”
他此言一出,身後七個全身僵直,雙手下垂的黑衣人中,第一個果然依聲走出。那是一個骨瘦如柴,面無血色的老者。嘴上留著兩撇鬍子,目光呆滯,停在微塵子臉上,一步步逼去!
武當三劍,瞧得心頭大凜。九幽門中居然會使妖法,不然,這僵直死屍,怎會聽他指揮?
崔敏卻有些恍悟,他記得宋氏義冢十三具人,不是渾身找不出半點傷痕,鐵柺老前輩還說他們一個也沒死。後來自己三人被人引開,只不過片刻工夫,就一個不見。
如今想來,和這七人情形相同,敢情就是九幽門用一種迷魂藥,迷失本性所致?因為七個僵直之人,全穿著寬大黑衣,一時不易辨認。她正想運用目力,挨次瞧去。
只聽黑衣人幽幽的道:“你還不撤出兵器?”
巖寨先生果真微微停身.從身邊亮出一柄苗刀。藍光一閃,猛往微塵子迎面砍去。此人內力不弱,金刃劈風,沉猛有力!
微智道人叫道:“大師兄,此人刀上有毒!”
傲塵子口中突地清嘯一聲,錯步甩肩,嗆然撤下長劍。微智、微音,也同時後退半步,一齊從肩上撤出劍來!
巖寨先生瞧也不瞧兩人,如影隨形,苗刀疾柁如風,向微塵子接連攻出。
微塵子舉劍封架,也還了四五招。幾招過去,忽覺這一個巖寨先生的人,竟然武功極高。
比自己有過之,無不及!他劍劃弧形,一面展開師門絕學“兩儀劍法”,一面卻細心察看。
果然!他又發現巖寨先生似乎已失常性,只是奮不顧身的一味猛攻!這份震驚,當真使得武當藍袍八劍為首的微塵道人,凜然失色。
暗想對方連同黑衣人共有八個之多,方才自己和他對過一掌,功力和自己也在伯仲之間。
就在他們兩入動手之際,黑衣人又陰沉的發話了。“燈心大師、範老三,你們還不過去,把那兩個道士拿下?”
一排站著的六個僵直之入,果然又有兩人,應聲衝出。一個是足踏芒鞋的肥胖和尚,另一個卻是身形瘦長的禿頂老者。手中握著一柄三尺來長,金光燦爛的奇形兵器,似劍非劍,通體滾圓,只有劍頭部分,十分尖銳。
他先前指揮巖寨先生對付徽塵子,武當三劍和身隱樹上的崔敏,因巖寨先生這個名字,十分陌生,倒也罷了。這次出場兩人,崔敏即使不識其人,也聽到過他們名字。
那正是九大門派中五臺山的燈心和尚,和終南派金透銀彈範老三。憑他們兩人,如何也會落入人家手中?
尤其微智道人和微音道人,他們和燈心和尚及範老三都是素識。
此時一見兩人分向自己衝來,微智道人急忙長劍一攏,迎著燈心和尚大聲叫道:“大師你怎的連貧道也不認識了?”
燈心和尚似乎微微一怔,驀地揮手就是一掌,直劈過來。微智道人急忙向側閃身,那知燈心和尚第二招又急襲而出。微智道人心頭大怒,猛的冷哼一聲,長劍疾圈,連環擊出!
同時微音道人也和金透銀彈範老三動上了手,金光匝地,劍光流轉,打得十分激烈!
微塵子心中自然清楚,如論自己功力,原要比巖寨先生遜上一籌。差幸對方心性迷失,反應遲純,這才勉強打成平手。使他最耽心的卻是兩個師弟。老三雖非燈心和尚對手,但到底以刀刃對徒手,還要扯平一點。老六的武功,要和金透銀彈相比,則差得老遠。而且這兩人本性全失,兩個師弟,傷在他們手下,固然不好。但萬一失手傷了他們,自己也擔待不起。
心中想著,立即振聲說道:“三師弟、六師弟注意,燈心大師和範大俠被妖人迷失了本性,你們千萬留神!”
黑衣人靜立一旁,陰陰的笑道:“你們難道還想活著回去?”
戰場上六人,全是武林高手,此時刀光劍彤,漫天飛舞,兔起鶻落,人影亂旋。但聞一陣陣的金鐵交鳴,勁風呼嘯,煞是凌厲!
隱身樹上的崔敏,因七人之中,出場了三個,還有四個直挺挺的站在那裡。她慧目一轉,赫然發現最後兩個,身材較小。雖然也穿著寬大黑衣,但月光之下,眉目清秀,那不是琴兒、劍兒是誰?
她生性較為沉穩,雖然琴劍兩小失蹤之謎,業已揭開。但衡量情勢,武當藍袍三劍,此時已遇上了勁敵,而且對手都是迷失本性的武林健者。以此推想,另外兩個僵立之人,也一定不是泛泛之輩。
這且不說,就拿琴、劍兩小的武功來說,也夠自己應付。(她可不知道兩小自從身中“金線桃花蠱”服了“百毒散”,至今未滿百日,武功尚未恢復。)
但她畢竟心思較細,忽然想到方才情形,那巖寨先生、燈心和尚、金通銀彈等人,都是經過黑衣人指名指揮,才應聲走出。如果沒有黑衣人指揮,那麼就是打得天翻地覆,他們應該還是木立如故,視若無睹,不會出手。
她想到這裡,忽然靈機一動,如果自己一出手,給黑衣人一個措手不及,就無法再指揮其餘的人,只要把他制住,即可完全解決!
心念轉動,立即凝集全身真氣,一聲嬌叱,身如電射,凌空往黑衣人當頭撲下。左手“拂雲袖”,也猛力揮出。
她隱身之處,和黑衣入相隔本來極近,這一猝起發難,當真迅若雷奔,快速已極!
黑衣人不防樹上還有人在,微一驚楞。崔敏的“拂雲袖”,一股強猛內勁,業已拂近身前!但他當真不弱,就在這一瞬之間,響起一聲淒厲的陰笑。身如鬼魅,不見如何閃動,業已滑了開去。
這一著,崔敏早在意料中。她身形還未完全著地,右手長精微絕招,源源出手,盡是急攻招術。一片精芒,匝地風雷,直向黑衣人疾卷而去。
霎那之間,但見漫天劍影,俱由她劍上灑出。直如水銀瀉地,無孔不入,尤其是她左手衣袖飄拂,不時揮出獨門奇功“拂雲袖”,真氣拂拂,風聲勁厲!
果然這一下聲勢凌厲,宛如長江大河,狂濤千頃。直把黑衣人逼得手忙腳亂,手上一塊拘魂鐵牌,左擋右攔,上下翻騰,只有招架之功!
武當三劍,除了微塵子,還能和巖寨先生打成平手外。餘下微智、微音兩人,對手是燈心和尚,和金遁銀彈範老三,卻早已屈居下風。尤其是藍袍八劍的老六微音道人,被範老三一柄金透,圍在中間。宛若身在一堵金色鋼牆之中,壓力重重。
差幸武當派”兩儀劍法”,劍劃弧形,身走太極,門閡極為嚴密,是劍術中利於守勢的劍法,才能勉強自保。
此時一瞧來了幫手,已把黑衣人圈住,三劍精神陡然一振。微塵子鼓足內力,刷刷數劍,硬把巖寨先生逼退一步。立即使出展上乘的身法,神速如電,縱到微音道人身邊。長劍疾掄,和師弟合在一起。等巖寨先生撲來,兩人業已聯上了手。
要知武當的“兩儀劍法”,只要雙劍一合,威力即可陡增。微塵子一聲輕嘯,兩柄長劍,一左一右,划起一道弧形劍網,又逐漸往傲智道人移去。微智道人聽到大師兄嘯聲,也邊打邊移,往右邊悽來!
“叮!”三劍合一,匹練似劍光,頓時暴漲,有若一道光牆,突地湧起。把巖寨先生、燈心和尚、金透銀彈範老三隔在光幕之外。
三人雖然還是一聲不作,各自奮不顧身急撲猛攻。但武當三劍卻已緩過手來,合力對付了。
黑衣人被崔敏搶了先機,一直處在下風之中.果然無法再指揮僵立的四人。厲嘯連連,一柄拘魂鐵牌,使得呼呼有聲,依然脫不出“大羅劍法”的如山劍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