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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這一年,黃河又氾濫了。

    災民們流離失所,無以為生,朝廷撥下來的賑款又有大半被貪官吃掉了,剩下來的根本不夠賑濟所有災民,這時候,他們也只期待能夠吃飽就夠了,今年的冬天該怎麼過,他們連想都不敢去想。

    這些事,如果琴思淚沒出門,她是不會知道的,但她出門了,也就知道了。

    “夫君。”

    “嗯?”

    杭傲的回應是心不在焉的,因為他正在思考重要的事。

    近一個月來,他帶老婆玩遍了整個平陽城和附近的山山水水廟會等等,已經沒什麼好玩的了,所以他正在考慮,要不要帶老婆到遠一點的地方玩。

    譬如太原或五台山?

    “杭家很富有嗎?”

    “呃?”奇怪的問題,終於拉回杭傲的注意力了。“你説什麼?”

    “杭家很富有嗎?”琴思淚的表情很嚴肅。

    困惑地打量她片刻,杭傲終於搖搖頭。

    “不是很富有,是非常的富有。”

    “那麼……”眉眼間又添上了幾分謹慎,琴思淚小心翼翼的問。“這回黃河決堤,杭家捐出多少銀兩賑濟災民呢?”

    “一文錢也沒有。”

    “……喔”

    若有所思地又端詳她半晌。杭傲指指酒菜。

    “菜都快涼了,怎不快吃?”

    一出門,他必定帶她上酒樓用膳,多半都是點她沒吃過的佳餚讓她嚐嚐,雖然她的食量不大,但為免辜負他的好意,她總會各種菜都品嚐看看。

    可是今天,她吃兩口後就沒再夾菜了。

    “妾身吃不下。”琴思淚歉然道。

    “為什麼?”明知故問。

    琴思淚輕輕嘆息。“想到那些災民連飯都吃不飽,妾身卻吃得這等奢侈浪費。妾身就於心有愧。”

    就知道是這麼一回事!

    “走吧,我們回家!”

    回到杭府後,杭傲就叫老婆自己回傲苑,他還有事要去找老爹,沒想到琴思淚才剛回到傲苑,埔換下外出服,添福就慌慌張張地跑來,還大喊大叫的。

    “不好了,不好了,三少奶奶,三少爺和老爺在吵架,吵得快打起來了呀!”

    “吵架?”琴思淚驚踹。“在哪裏?快帶我去!”

    “是!”

    隔着杭老爺的書房尚有一大段距離,遠遠的就可以聽見杭傲和杭老爺的怒吼聲了,聽上去真的好像快打起來了。

    “吝嗇,小氣,一毛不拔的死老頭子!”

    “忤逆不孝的不肖子!”

    “拿點錢出來賑災是會怎樣嘛?”

    “我們辛辛苦苦賺來的錢,為什麼要用到別人身上去?”

    “杭家又不是沒錢!”

    “那錢也不是你賺來的!”

    “可惡,那算我跟你借好了!”

    “你還的起嗎?”

    “放心,拼了老命,我也會賺來還你的!”

    小碎步剛跑到書房門口,恰好迎上從書房裏憤憤衝出來的杭傲,兩人差點撞成一堆。

    “老婆!”杭傲驚呼着扶住琴思淚。“你怎會到這裏來了?”

    “夫君請……請不要跟公……”生平沒跑過半步路,頭一遭就跑的她氣喘吁吁的,一時緩不過氣來,琴思淚話也説的斷斷續續的。“公公吵……吵架……”

    “沒事,沒事,總之,我借到兩百萬兩了,你可以拿去賑災了!”

    “夫君……”

    “告訴你,我終於知道我想要做什麼了……”圈摟住琴思淚的肩,杭傲往傲苑方向行去。

    “我要賺很多很多的錢往後你想賑什麼災,救濟什麼人,愛花多少就花多少隨你高興,怎樣?開心吧?”

    “夫君……”

    “嗯,嗯,這應該是一件很有意義的事,人家賺錢是要享受,我賺錢是為了幫助人,還會讓你開心,我賺錢也會賺的很開心的……”

    琴思淚沒吭聲了,但她的眼眶卻悄悄濕潤了,可惜杭傲沒瞧見。

    活到二十五歲,總是生活在閨閣之中,她見過的男人並不多,除了奴僕之外,多半都是親人,而且都是斯斯文文的讀書人,温文儒雅,含蓄和氣,像杭傲這種爽朗率性的男人是第一個。

    她總是那麼直率的想説什麼就説什麼,就算説不出口,以他那種掩不住心事的個性,任何人都可以從他的表情動作上猜到他究竟在想什麼,也因此,她一眼就看出他為她心動了。

    這使得她十分困惑。

    表哥眷戀她,是因為他們從小一起長大,他了解她的個性,脾氣,愛的也是她的個性,脾氣。

    但杭傲呢?

    他並不瞭解她,對她而言,她完全的只是一個初見面的陌生女人罷了,而他也沒有足以令人一見傾心的美貌,甚至還是個年長他五歲的“老女人”,他究竟為何會對她動心呢?

    她不解。

    可是,原以為很快就會被休妻了,而她也只剩下出家一條路可走,誰知眨眼之間,她就得到一個陌生男人的傾心對待。因為意外,更因為感動,她也決心要盡全力回報他的心意。

    這個年紀比她小的男人,毫無理由的對她付出心意,那麼,他也應該值得她為他付出心意吧?

    然而,一個女人要對一個男人付出感情,説容易很容易,説難也是很難的。

    尤其是要對一個比她年幼,思想行為尚有幾分不成熟的“小”男人,那真的是有點難度。

    之後數月間,她逐漸瞭解到這個年輕她五歲的男人,之所以會任性,是因為找不到正確的生活意義,脾氣暴躁是因為幼稚不成熟,他也不是不孝順,不是不關心家人,而是不知道該怎麼做而已。

    但是,一旦知道該怎麼做,他就會盡全力去做他所能做的,那是一種成熟的理智的男人的作為。

    這樣一個既幼稚又成熟的男人,説他可惡,也真的就像個幼稚頑皮的小鬼一樣很可惡,令人傷透腦筋,而當他表現的很成熟的時候,他反而是可愛的,讓人在暗暗點頭稱許之際,又有點好笑。

    是的,她喜歡他,真心的喜歡他,但只是像喜歡一個頑皮的小弟弟一樣,如此而已。

    除了善近為人妻的職責,細心體貼的服侍他之外,她也只能做到全心去包容他的幼稚,開導他的任性,希望他能夠早日擺脱半生不熟的階段,成為一個在各方面都足以令人信任,讓人依賴的成熟男人。

    然而,以他那種樂觀率然的個性,她也實在無法想象,他得過幾年之後才會真正的成熟?

    可能的熬個十年,八年的吧!

    就在她這麼認為,也做好了得熬上個十年,八年的心裏準備的時候,為了她,他毅然定下了往後一生奮鬥的目標。

    對男人而言,一生的奮鬥目標應該是極為重要的決定,理當要經過十分謹慎的思考,一再的考量之後才能夠決定的,但為了幫助人,更為了讓她開心,他沒有任何思考,也不做任何考量,毅然下定了決心。

    這個男人,他是真的很幼稚,但也是真的很成熟。

    他就像個幼稚的小男孩一樣,卯足了勁兒要討她歡心,也像個成熟的大男人,決定將一生奉獻在一件付出再多也得不到任何回饋,唯有眾生能得到助益的大事。

    就在這一瞬間,她終於心動了。

    “老婆,你説這樣好不好?”

    悄然拭去眼角的淚珠兒,她仰起了嬌靨,温婉的眸子深深凝注垂眸睇視她的丈夫,唇畔掛着柔柔的淺笑。

    “當然好,只是要辛苦夫君了。”

    “不辛苦,不辛苦,真的,一點兒都不辛苦!”

    “但夫君並不喜歡那種俗事的不是嗎?”

    不在乎他比她年幼五歲,也不在乎他的任性暴躁,更不在乎他的不懂得尊重別人,就算他永遠都無法讓人安心依靠,就算他一輩子都改變不了,她都不在乎了。

    只因為他的幼稚,也因為他的成熟,她為他,悄悄的動了心。

    “這個嘛……呃,其實我也不是真的對賺錢完全的沒興趣啦,只是賺錢總也要有個目的的吧?杭家已經夠有錢的了,我還那麼辛苦賺更多錢幹嘛呢?要堆砌金山銀海嗎?那就不必了!”

    “那也毫無意義。”

    “何止毫無意義,根本是無聊好不好!”

    一個女人要對一個男人付出感情,説容易很容易,説難也是很難的。

    然而,一旦女人真的對男人動了心,一整個就不一樣了,心,不一樣了,看他的感覺,也就不一樣了。

    瞧他又皺眉又翻眼的,坦率的表現出他的不耐煩,過去不時可以見到,只覺得他又在耍孩子脾氣了,但不知為何,現在看來竟有種特別的男人味,使他不自覺地微微赧了雙頰,心頭小鹿亂撞,渾身燥熱無比。

    此刻,在她眼裏,他已經不只是一個頑皮的小弟弟,而是一個令她傾慕的大男人了!

    “確實。”

    “不過現在,賺錢可以變的很有意義了,所以我要很努力的去賺,賺得愈多愈好……”

    目注那對小夫妻兩漸行漸遠去,書房門口,杭老爹唇畔噙着詭異的笑。

    原以為要説服那個定不下心來的小子接下杭府這個棒子,多半是件比登天還難的事,但照這情形看來,根本是輕而易舉嘛!

    嗯嗯,夫人説的對,這個媳婦兒果真是有幫夫運呢!

    杭傲簽下了借據,杭老爺才讓他到賬房領走兩百萬兩銀票去賑災,為了防範款項被中間人吃掉,杭傲決定親自去放賑,順便把琴思淚也給帶去了。

    一方面是琴思淚希望能夠親自去慰問災民,而她的願望,他向來不願違逆。

    另一方面,既然下定決心要賺很多很多錢好讓老婆“揮霍”,又不想跟老爹搶生意,那麼,他就得到外頭看看,另外尋找有“錢途”的路子了。

    “看來,鹽業最好賺了,不過……”

    “不過?”

    “得要有本……”杭傲沉吟了一會。“好吧,既然已經跟老爹借兩百萬了,再多借一點也無妨,順便,嘿嘿嘿,要偷借老爹的名字用一用!”

    “公公的名字?妾身不懂。”琴思淚出身書香世家,哪裏會懂得商場那一套。

    “你不必懂,等着花錢就好了!”

    當着碧香的面,杭傲疼愛的啄了一下琴思淚的唇,惹得她一陣嬌羞。

    “對了,夫君,一直想問你一件事……”她忙引開他的注意力,免着他當着碧香的面,還想更近一步。

    “什麼事?”

    “聽説夫君拜師學過武?”

    簡簡單單一句問話,不知為何,杭傲竟狂笑起來,笑得琴思淚滿頭霧水。

    “夫君?”

    “告訴你,可不是我去求我師父收我的,是師父求我拜他為師的喔!”

    他師父求他?

    好奇怪!

    琴思淚詫異的直眨眼。“為何?”

    “師父的武功很高,不,是非常非常的高,所以,問題就來了……”杭傲一邊説,一邊拉着琴思淚坐下。

    “什麼問題?”原只是想引開他的注意力。但現在,她也真的好奇起來了。

    “武功越是高深越不容易找到合適的傳人啊!”杭傲理所當然的説。“之前師父就收了三個徒弟,但大師兄,二師兄和三師姐的資質都不夠高,三人都領悟不了他壓箱底的好幾手的絕活兒,因而學不全他的武功,因此,師父一直遊走各方,想要尋找一個資質稟賦夠高的徒弟來繼承他的衣缽,他找了好幾年,直到那年……”

    杭傲十一歲,正在耀武揚威地指揮同伴們到處惡作劇時,被路過的師父一眼看中了。

    但杭傲根本沒耐心去乖乖學什麼東西,師父好説歹説,甚至威脅他,恐嚇他,偏他就是打死不肯拜師,最後師父只好懇求他,哀求他,就差沒跪下去求他,好不容易他總算點了頭,但是有條件的……

    “首先,我可不要老是待在同一個地方,太無聊了。”

    “沒問題,我們不待在同一個地方,你想上哪裏去,我們就上哪裏去。”

    “再來,一直練同樣的東西,很無趣的,不管我想玩什麼輕鬆一下,你都得帶我去。”

    “也行。”

    “最後,也是最重要的,你得記住,是你求我的,不是我求你的,一旦我學成後,立刻就要走人,你可不能把什麼責任、義務之類的強加在我身上,硬要我去幫你達成什麼希望、願望之類的。”

    “好吧,但我有一個小小的要求。”

    “説説看。”

    “你一定要有傳人,把我教你的武功全數傳授給他。”

    “要我收徒弟?我才十一歲耶!”

    “又不是現在。”

    “説的也是,我都還沒學到半點武功呢!”

    “我也不是説一定要收徒弟,倘若你的兒女資質夠,那也行,總之。一定要有傳人!”

    “那沒問題。”

    “好,那就這麼説定了!”

    於是,杭傲正式磕頭拜了師,然後師傅就一邊教小徒弟武功,一邊帶着小徒弟闖蕩江湖到處跑。

    在那七年裏,杭傲很聰明,該他認真學武功的時候,他就專心一意在練武上,因此每當他要求上哪兒去“輕鬆一下”,師父也從不拒絕,要進妓院就進妓院,要上賭場就上賭場,要學喝酒就學喝酒,要學人家打抱不平來上一場架,師傅就給他來上兩、三場,讓他實地演練一下所學的武功,總之,吃喝嫖賭打架樣樣來。

    而杭傲也果然沒讓師傅失望,短短七年,就把師父所有的武功都學全了。

    “之後,我就回家來啦!”結束。

    “姑爺都沒想過要去闖蕩江湖什麼的嗎?”一旁,碧香問過來了。

    “都跟着師父跑了七年的江湖了,可以看的都看遍了,能玩的也都玩過了。老實説,都膩了,你還要我闖什麼?”杭傲興致缺缺地反問。

    才十八歲就玩膩了,想象的出他玩的有多瘋!

    “真好!”碧香羨慕地喃喃道。

    “難怪妾身總覺得夫君有一種超乎年齡的成熟,原來……”琴思淚若有所思地點了點頭。“夫君早就經歷過超乎年齡以上的歷練了!”

    “是啊,黑的、白的、黃的都經歷過啦!”杭傲自嘲地咕噥。

    琴思淚莞爾。“夫君真的很聰明。”

    杭傲哈哈一笑。“何止聰明,告訴你,其實師父的武功,我只要五年上下就可以學全了,可是我還沒玩夠嘛,就拖呀拖的拖到我玩膩了,才給他學全了!”

    琴思淚也撲哧笑了。“夫君也很狡猾。”

    杭傲一整個得意的。“要在商場上混,就的夠狡猾,就算不去害人,起碼也能防範不被人害!”

    琴思淚頷首。“説的也是。”

    説到這裏,客棧房門突然被人衝開,添福莽莽撞撞地跑進來。

    “行了,三少爺,都準備妥了!”

    “好,那咱們去放賑吧!”

    重陽前,杭傲帶着琴思淚回到平陽府,正打算向杭老爺提説要再借一筆本錢去做生意,卻收到了一封急函……

    “師父病危,希望能見我最後一面。”

    “那夫君得趕緊去,免得來不及了!”

    杭傲想了一下。“你跟我去吧!”

    琴思淚吃驚地咦了一聲。“妾身?”

    “你是師傅的徒媳,不該去見一面嗎?”話説得好聽,其實是捨不得離開她太久。

    “也是,徒媳也算是媳婦,妾身是該去。”琴思淚贊同了。

    翌日,他們又出門了。

    由於擔心琴思淚纖細的身子受不了旅途的勞累,杭傲不敢走得太快,而琴思淚卻擔心趕不及見師父老人家最後一面,老是催促他快一點,於是,馬車就這樣一會兒快,一會兒慢的朝南陽府的桐柏山行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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