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下,李北魁看得清清楚楚,對方隨手一抓,隨手一摔,就把何老二摔了出去,何老二一身武功;和自己在伯仲之間,豈是這般容易就會被人抓住,一下就摔得出去的?
他一手放開竺秋蘭,(竺秋蘭被點了“肩井穴”,志雖極清醒,就是不能轉動肢體)、目注嶽少俊,沉笑道:“閣下深藏不露,倒是李某看走眼了,來、來,李某筆上討教了。”
他擺開架式,正是不敢輕視嶽少俊之意。
嶽少俊手中依然提著軟軟的軟劍,說道:“在下從未和人動過手,只要你們放了竺姑娘,大家不就沒事了麼?”
這話口氣說得嫩極!
李北魁心中暗道:“這小子看來極嫩。似非故意裝作!”仰首大笑道:“閣下說得倒是輕鬆!”
嶽少俊道:“那麼你們要待如何?”
“老子要你的命!”
一團人影,虎然有聲,朝嶽少俊身後撲到。
那是鋼爪何伯通。他兩次被嶽少俊莫名其妙的摔了出去,心頭殺機已起,左手迅速套上鋼爪,騰身躍起,凌空飛撲而來。
要命販子原是黑道中人,那會和你講什麼江湖規矩?
何況他們初次投到黑虎神手下,自然要立個頭功,表示自己兩人並非庸手。
賣花娘子竺秋蘭已被點了穴道,只要把嶽少俊制住,豈非就是大功一件?
鐵筆李北魁眼看何伯通已經發動,口中沉笑一聲,雙手疾發,一記“上下交徵”,兩點筆影,快若流星,飛點而出,襲向嶽少俊身後兩處要害。
竺秋蘭身不能動。口不能言、但心頭神志,極為清楚,她睜大一雙俏目,眼看兩人聯手對嶽少俊發動攻擊,一時目含焦灼,流露出驚怖之色。
嶽少俊看得大怒,雙目之中忽然射出兩道冷電般的精光,心中握著的軟劍,手把一緊,軟劍突然挺直!
他腳下及時橫跨一步,就極自然的脫出了兩人前後夾擊之勢,劍使”神龍抖甲”,但見劍光繞身而起,叮叮兩聲,震開李北魁的鐵筆。
緊接著又是“啪”的一聲,劍身拍在何伯通的左腕之上,他沒拿劍鋒削他左腕,已經是劍下留了情。
須知嶽少俊雖是從未和人動過手,但教他武功的人,乃是昔年武林中人大大有名的武學宗師,是以一出手,就能應付自如,把兩個黑道高手的攻勢,化解無遺。
鐵筆李北魁只覺對方劍上震力極強,自己兩支鐵筆被震盪開去,胸前登時露出一個大空門,心頭猛然一驚,立即身向後仰,一下倒飛出去數尺來遠。
何伯通飛身撲來,舉爪攫向嶽少俊後心,只覺眼前人影一閃,嶽少俊已經輕靈無比的避開了自己凌空一擊。
不!在對方閃出之時,自己左手脈門上如中鞭擊,奇痛徹骨。
他撲來的人,原本還未站穩,趕緊後退,一時那裡剎得住,騰騰地連退了五步,才算穩住,低頭看去,左腕被擊之處,已經泛起一條極狹的紫血淤腫,分明只是被對方用劍身拍擊了一下。
嶽少俊只使了一招,就把兩人逼退,這一情形,直看得虎爪孫無害目中異芒連閃,他一時之間,竟然看不出對方出手路數,究竟是何來歷?
嶽少俊一劍逼退兩個要命販子,跨上一步,搶到竺秋蘭身邊,舉手一掌,推開了她被制的穴道。
竺秋蘭口中輕“啊”一聲,舒展了下手臂。驚喜的道:“嶽相公,你功夫真好。”
嶽少俊道:“姑娘誇獎,在下今晚還是第一次和人動手。”
鐵筆,鋼爪李,何二人,原是黑道中人,平日心狠手辣。雖被嶽少俊一劍震退,明知對方極非易與,但他們並未負傷,豈肯就此罷手?兩人一聲呼嘯,正待撲進。
虎爪孫卻及時一擺手道:“慢著。”
兩人不敢違拗,只好硬生生剎住身子,往後退了一步。
虎瓜孫目光落到嶽少俊的身上,陰森一笑道:“嶽相公身手不凡,可否告知尊師是誰麼?”
嶽少俊道:“家師無名老人。”
虎爪孫笑了笑道:“小老兒從未聽說過江湖上有令師這麼一位絕世高手,嶽相公說的是真話?”
嶽少俊正容道:“在下騙你作甚?”
虎爪孫陰惻惻地道:“那很好,小老兒不自量力,頗想跟嶽相公領教幾手。”
嶽少俊道:“你也要和在下動手麼?”
虎爪孫詭笑道:“不錯,小老兒十招之內,一定可以看出你的師門來歷來了。”
嶽少俊佛然道:“老丈這話,是不相信在下的話了。”
竺秋蘭道:“動手就動手,嶽相公還會怕了你不成?”
虎爪孫笑了笑道:“小老兒和嶽相公只是隨手比劃,點到為止,當不得真。”
竺秋蘭哼道:“黑虎神手下,平日以心狠手辣出了名的一爪一倀,遇上一個,就等於閻王爺下了貼子,怎麼這樣好說話起來了?”
虎爪孫陰笑道:“姑娘這麼說,倒好像小老兒是嗜殺成性的人了,唉,江湖朋友,就是這樣陰損,捧一個人就捧上你三十三層天,損一個人,就損到你十八層地獄。”
嶽少俊道:“老丈要如何比試?”
“悉聽嶽相公尊便。”
虎爪孫堆起一臉滿布皺紋的笑容,說道:“嶽相公如果習慣用劍,那就用劍好了,小老兒一向不用兵刃。”
竺秋蘭道:“你外號虎爪孫,雙爪如鉤,善於撲擊,自然不用兵器的了。”
她這是提醒嶽少俊,虎爪孫不是易與之人。
嶽少俊初出茅蘆,沒有聽清竺秋蘭話中之意,爽朗的道:“孫老丈既然不用兵刃,在下自然也徒手奉陪了。”他把手中軟劍朝竺秋蘭遞了過去,說道:“這是姑娘的寶劍,請姑娘收好了。”
竺秋蘭暗暗罵了句:“真是書呆子!”
但嶽少俊既然說出來了,她只好伸手接過,捲成一卷,收入竹籃之中。
虎爪孫抱抱拳道:“嶽相公請。”
嶽少俊也跟他抱了抱拳道:“在下從未和人動過手,還是老丈請吧。”
虎爪孫對他真有些莫測高深,看他說話語氣,分明是個初出道的雛兒,但他方才對付鐵筆鋼爪要命販子二人的手法,乾淨俐落,不著痕跡,即使是武林高手,也不過如此!
虎爪孫能當上江湖黑道巨孽黑虎神的左右字,自然並不簡單,今晚他是奉命來“請”竺秋蘭的,但如果不能制住眼前這位文質彬彬的嶽相公,竺秋蘭自然也“請”不去了。
自己此次出手,能制住嶽相公自然好,萬一制不住他,至少也要摸清楚他的師門來歷,才能去回報,要摸清他底細,自然不能在一兩招之間,就分出勝負。
虎爪孫心裡早已暗暗定了個譜兒,這一場交手,出手幾招,必須全力施為,不論生死,以能把他制住為最好,一旦出手無功,那就要和他纏鬥,好歹也要查出他的拳腳路數來。
虎爪孫呵呵一笑道:“嶽相公這是不肯沾小老兒的光,小老兒恭敬不如從命,那就只好先出手了。”
話聲一落,腳下倏地後退半步,身形一弓,雙手隨著縮回,當胸前提,五指勾屈,嚴然虎蹲。
你別看他個子瘦小,這一作勢,就可看出他功夫者到,雙手未發,但十個指尖,每一指尖,都籠罩著敵人胸前一處穴道,辛辣兇毒之極。
嶽少俊一點也看不出對方凝神蓄勢的字勢,十分厲害,他臉上竟然流露出茫然之色!
原來他自幼跟一位教書老夫子學的武功,並不是整套拳劍,只是許多劍法、掌法的散手。
所謂散手,就是從人家整套劍法,拳法中拆散出來的招術。
故而凡是散手,即是這套武學的精華所在,也是克敵制勝,最實用的手法,但散手必須靈活使用,應用得法,即可一招破敵,如果用的不得當,就會為敵人所乘。因此在對方還沒有出手之前,他不知用那一招才好。
虎爪孫可絲毫沒敢小覷了這位年輕相公,雙爪當胸,沒有立即發難;目注嶽少俊,徐徐喝道:“嶽相公小心了。”
他話聲聽來那般迂緩,但等到最後一個字出口,雙腳猛然一頓,一個人虎躍而起,爪先人後,迅如電射,朝嶽少俊當頭撲來。
鋼爪何伯通也以“爪”成名,但目睹虎爪孫這一撲之勢,虎然生風,威猛絕倫,也自嘆不如遠甚。
嶽少俊只是靜靜的站著,連門戶也未立,直等對方當頭撲來,左腳忽然橫跨一步,身形半蹲,雙手化掌,朝上托起。
虎爪孫這一撲,正是他成名的厲害殺著,十指籠罩數尺方圓,任你如何閃避,都極難逃得出他雙爪之下。
在他想來,這一撲之下,嶽少俊縱然不當場重傷而死,亦必然會被自己掌心湧出的內力震昏,倒在地上。
那知事實卻大謬不然,自己堪堪撲到,嶽少俊不但沒有躲閃,身子一蹲,雙掌往上託來,隨著他一託之勢,突覺一股暗勁,直逼上來。
不!暗勁力道並不強,但卻隱含反震之力,那是內家“四兩撥千斤”的巧勁,只覺那暗勁一震,居然把自己凌空撲來的人,往上托起!
“海蟾託天!這是道家南宗衡山派的手法!”
虎爪孫心頭暗暗吃了一驚,但他畢竟久經大敵之人,就在身形往上騰起之際,猛吸一口真氣,藉勢朝前撲起。
這一記有如天馬騰空,去勢更快,越過嶽少俊頭頂,飛出去足有三丈多遠,才落到地上,轉身呵呵一笑道:“嶽相公再接小老兒幾招。”
他這一轉身,快捷如風,瞬間已到了嶽少俊面前,右臂一探,雙方相距還有六七尺遠近,五指如鉤,已然抓到肩頭,不知他手臂何以會長出這麼多來?
嶽少俊似是對招式並不十分熟悉,每一招出手,都必須思索著對方這一招該如何化解,因此出手就不如虎爪孫的俠迅。
眼看爪勢快要抓本肩頭,他才斜退了半步,左手掌指伸張,朝上翻起,扣拿虎爪孫的右手關節。
這一招出手雖遲,但恰似虎爪孫把手肘湊上去的一般。
“手縛龍爪,這是少林絕技十八式‘擒龍手’!”
虎爪孫心念閃電一動,右手一縮,左手又快速向嶽少俊腰際去抓。
他一伸一縮,奇快無比,最奇的還是他手臂會突然暴長,一探之間,幾乎比平常要長出三分之二,手法古怪,江湖罕見。
這一記嶽少俊根本來不及化解,他“手縛龍爪”,堪堪使到一半,只得中途變招,本來扣拿虎爪孫右腕翻節的左手,五指一鬆,反手用手背朝虎爪孫左手拍下。
虎爪孫又是一驚,付這:“他這記手法,明明是昔年少林寺怪傑反手如來‘反手八掌’了,莫非他是少林弟子!”
他究竟臨敵經驗豐富,心念轉動之際,豈肯讓嶽少俊反手拍中,左手一縮、右爪又疾然探出,抓向嶽少俊左臂。
他果然不愧虎爪孫之名,雙手箕張,一縮一探,倏忽來去,連拍帶抓,專攻敵人要害大穴,變化奇奧,快速逾電。
嶽少俊吃虧在招式不熟,出手之前,往往須經過思索,再行發招,出手雖比虎爪孫要遲上半招,但使出來的招式,卻極為精妙。
不論虎爪孫雙手攻勢,如何凌歷,均被他輕描淡寫的一招,化解無遺,尤其化解之中,暗寓攻勢,一招出手,往往把虎爪孫逼得收招不迭。
片刻工夫,兩人已相搏了十四五個回合,虎爪孫本來認定嶽少俊是少林弟子,那知在這十幾個回合之中,他發現嶽少俊使出了衡山、少林、華山,武當、八卦、形意、和關外長白、雲貴點蒼等派的武學。簡直就像大雜燴,你休想從他拳掌指爪之間。看得出他的路數來。
最使虎爪孫感到驚異的,還是這些各門各派豹武功,本來有些招式,極為普通,但這些普通招式,一旦從他手中施展出來、就顯得威力驚人。
生似這些招式,在某門某派中,一直未被發現,到了他手上,才取精用宏,去蕪存菁,變成含蘊著極為神奇的絕招。
虎爪孫在江湖上闖蕩了幾十年,從未遇上過這等奇怪的對手,他越打越覺不對,本來嶽少俊每一招出好,還要加以思索。
這一陣工夫下來,他似乎漸漸熟練了,出手反應,也比方才快得多了,好像他一個人身兼天下各派之長奇招絕學,源源不絕的搬了出來,自己豈不成了在給他喂招?
虎爪孫突然沉笑一聲:“好!”
身形連著急撲猛攫,攻勢突然凌厲,忽爪忽掌,交相擊出,每一爪掌,都挾起呼嘯勁風,一條條的臂影,此起彼落,一個人好像生出十幾條胳膊來,這份攻勢,當真切惡驚人!
這才是虎爪孫真正的看家本領。
嶽少俊在對方凌厲爪掌的逼攻之下,展開步法,一個人忽左忽右,看似躲閃虎爪孫的攻勢,但虎爪孫空自爪掌揮舞得漫天臂影,根本連他一點衣角也沒碰上。
他出手雖快,但每次都等嶽少俊閃出去之後,他的掌勢才到,就像專門找嶽少俊的空隙處下手,才記記都落了空。
嶽少俊其實遊走的並不快,而且有時也還手反擊,只要他一出手,虎爪孫就有被迫的施展不開的感覺。
這一回,因為雙方勢道均快,搏鬥的時間雖然不多,但雙方少說也打了三十招左右。
虎爪孫心頭愈打愈驚。疾攻三掌之後,就喝了聲:“住手!”
突然往後躍退出去。
嶽少俊依言收勢,問道:“老丈可是看出在下來歷來了麼?”
虎爪孫者臉一紅,陪笑道:“嶽相公果然高明,小老兒不是嶽相公的對手,自認輸了。”
竺秋蘭睜大眼睛,看著兩人這場搏鬥,先前她還替嶽相公暗暗擔心,但看到後來。連嶽少俊的掌法都看不清了,虎爪孫好像也打不著他,心頭也就漸漸定了下來。
這時兩人人影乍分,虎爪孫居然自承落敗,這下,聽得她幾乎懷疑自己的耳朵聽錯了。
虎爪孫一身武功,在江湖上已是少有敵手,他會認輸?但這話出自虎爪孫之口,那是千真萬確的事了!
她喜得一雙秋波,閃著異樣的光采,嬌滴滴叫道:“嶽相公,你真的贏了!”
嶽少俊含笑拱手道:“老丈好說,老丈功力深厚,在下望塵莫及。”
他說的也是實話,在虎爪孫來說,只要他一出手,就會被迫得施展不開手來。
但在嶽少俊來說,他是第一次和人動手過招,從對方一招出手,就要思索如何才能破解對方反擊,自己該選用那一招最為恰當,等他想到,對方手掌業已迫在眉睫,他必須以極快手法,出手封解,是以打來也十分吃力。
虎爪孫看了竺秋蘭一眼,回身道:“咱們走!”
三條人影,走得很快,轉眼就在黑暗中消失。
竺秋蘭秋波一轉,盈盈笑道:“虎爪孫,真的被你嚇跑了,你武功這麼高,方才為什麼還一直瞞著我?”
嶽少俊道:“在下真的從沒和人動過手,方才是第一次和人動手。”
“哦!”她一對亮晶晶的眸子望著他,輕聲問道:“你師傅真的叫無名老人?”
“是的。”
嶽少俊道:“他老人家就是在下的授業恩師。”
竺秋蘭抿抿嘴道:“這不是廢活,他傳你武功,自然是授業恩師了。”
嶽少俊道:“不,在下是說,他老人家是在下啟蒙的老夫子。”
“教書先生。”
竺秋蘭好奇的道:“他是教你爺的老夫子,也傳了你武功?那你怎麼不知道他的姓名呢?”
嶽少俊臉微微一紅,說道:“也許家父知道、在下從小就叫他老夫子,不知他老人家姓甚名誰,後來,在下年事梢長,也問過他,他老人家只是笑著說:‘老夫已有多年不用姓名,孩子,你一定要問,老夫一向自號無名老人,你就稱老夫無名老人好了。’”
竺秋蘭眨著眼睛,說道:“他一定很怪。”
嶽少俊道:“他老人家十分慈祥,一點也不怪。”
竺秋蘭忽然好似想起了什麼、偏頭問道:“哦,嶽相公,你還沒告訴我呢,你到瓜州是做什麼來的?”
嶽少俊道:“在下只是路過此地,渡江到鎮江去的。”
竺秋蘭問道:“你是鎮江人?”她很關切。
嶽少俊道:“不,在下到鎮江有事去的。”
竺秋蘭道:“自從貞姑劍消息傳開之後,許多武林高手聞風趕來,齊集瓜州,你武功雖高,只怕也不是黑虎神的對手,如果光是為了渡江,那就不用回瓜州去的好。”
嶽少俊道:“姑娘說的極是,只是……”
他臉上流露為難之色。
竺秋蘭看他面有難色,登時想到他一定初次出門路徑不熟,不覺嫣然一笑道:“這裡離真州已經不遠,那邊也有渡江碼頭,渡過江,對岸就是下蜀,到鎮江也很近呀!”
嶽少俊抱抱拳道:“多謝姑娘指點。”
竺秋蘭抿抿嘴,笑道:“你這人酸禮真多,走,我陪你去。”
嶽少俊道:“這個在下如何敢當?”
竺秋蘭嫣然而笑,接著道:“瞧,我剛說你酸禮多,你又來了,你不認識路,我陪你去,這有什麼不敢當的?好啦,相公,請吧!”
她“相公”二字出口,黑裡俏的臉上,驀地紅了起來!
鼓詞几上,“相公”、“娘子”,不是兩口子互相稱呼對方的稱呼麼?
她沒敢抬眼看他,低頭就走。
嶽少俊跟在她身後,奔行了一段路,忍不住問道:“竺姑娘,這裡離真州還遠不遠?”
竺秋蘭抬手向前面指了指道:“就在前面了,那黑壓壓,就是城牆,要渡江,就不用進城,渡江碼頭、就在城外。”
她指的地方,果然隱隱有著燈光。
竺秋蘭腳下忽然一停,回過身來,脈脈的凝注著他,說道:“從這裡去,不過三里來路,就是碼頭了,送君千里、終須一別,我還要找我娘去,不送你了。”
嶽少俊作了個長揖道:“多謝姑娘相送,在下……”
竺秋蘭截著他話頭,嗔道:“瞧你,又來了,我送你就是為了你這聲謝麼?”
嶽少俊一怔,口中“啊”了兩聲,一時答不上話去。
竺秋蘭又是嫣然一笑,張了張口,似要說話,但卻咬著嘴唇,也沒說話,過了半晌,才抬眼道:“嶽相公,我想……送你一件東西……”
嶽少俊看她神色有些不同尋常,躡嚅道:“姑娘……”
竺秋蘭已從左手挽著的竹籃中,取出一個黑黝黝的小鐵珠,低低的道:“就是這個,你方才使過的軟劍,我看你身上並沒帶劍,你是讀書相公,自然不佩劍的好。如果身上佩了劍,就會引人注意。但你有一身武功,應該佩劍的,這柄軟劍,雖然不是名劍,但它是緬鐵製的,尋常刀劍,一削即斷,不用時,可以圈成一轉,也可以束在腰間,攜帶方便,對你最適合了……”
嶽少俊連連搖手道:“這個在下萬萬不能收,姑娘盛情,在下心領。”
竺秋蘭嗅道:“我話還沒說完呢,這支劍原是我娘從一個黑道人手中奪下來的,我看它好玩,才要了來,但使用軟劍,要本身功力相配,我怎麼使,也不能趁手如意。方才我看你使得很趁手,這叫做寶劍贈勇士,我總算替它找到了主兒,你不用和我客氣,快收下了罷!”
嶽少俊還是不肯收,搖搖頭道:“這是姑娘隨身兵器,在下如何能收?”
竺秋蘭盯著他,慎道:“你這人就是婆婆媽媽不好,我們萍水相逢,“總是……噯,你如果把我當朋友,就該收下,我籃裡的東西多著呢!”
嶽少俊道:“不,姑娘……”
竺秋蘭看他執意不肯收下,嬌急的“嗯”了一聲道:“你怎麼啦,我已經拿出來了,還會收回去麼?”
突然抓住嶽少俊的手,把鐵球一下塞到他手中,急促的道:“你快收著,有人來了。”
她忽然轉身跑了,跑得很快!
嶽少俊回頭看去,根本沒有人來,但竺秋蘭的纖影,很快就消失不見。
黑暗之中,只剩下他一個人,他來不及叫住她,手中握著小鐵球,只有苦笑。
同時也明白過來,她為什麼不送自己到碼頭上去,要在這裡站停下來。
那因為碼頭上還有燈火,有燈火,一定有人,她不願別人看到送劍給自己。
這就是女孩兒家的心,他感覺到她握過自己的手腕上,依稀還留著一縷溫馨,他望著她纖影消失方向,怔怔的出了一會神。
即使追上她,她也一走不肯再收回去的,何況此刻已經迫不上她了,他只好把小鐵球收入懷中,然後朝著有燈火的碼頭奔去,三里路,自然很炔的就到了。
碼頭上黑沉沉的並沒有燈火,老遠看到的燈火,是懸在船桅上的兩盞風燈。
敢情船快開了,碼頭上,正有兩名船伕莊解著船纜。
嶽少浚趕到碼頭,也沒看清那是一條什麼船,只看到渡船解纜欲開,就急急忙忙趕了過去,叫道:“船家,等一等,你們可是到對江去的麼,在下搭個便船,船資……”
那正在解纜的兩個漢子中的一人,沒待他說下去,就大聲喝道:“站住,你要幹什麼?”
嶽少俊拱拱手道:“你們如是到對江去,在下想搭個便船。”
那漢子瞪了他一眼,粗聲喝道:“你也不瞧瞧,這是什麼船;還不快滾?”
嶽少俊聽得不禁有氣,說道:“在下只是問你們是不是開對江去的,在下想搭個便船,就算不是,這也沒有什麼,你怎好說話如此無禮?”
那漢子直起腰來,瞪著眼,叱道:“好小子,你是瞎了眼睛!”
嶽少俊看他說話無禮,不覺朗聲道:“你就是官船,也不能出口傷人!”
那漢子嘿然道:“老子出口傷人,那隻怪你瞎了眼睛,還不快滾?”
嶽少俊聽得大怒,喝道:“你們這是仗誰的勢力?”
另一個也直起腰來,說道:“你和他嚕嗦什麼,不長眼睛的東西,把他丟下江裡去,不就結了?”
“對!”先前那個漢子說了聲“對”,一雙健壯有力的手爪,猛然一伸,朝嶽少俊當胸抓來。
嶽少俊劍眉一剔,冷然道:“開口罵人,動手打人,你們還有沒有王法?”
一把扣住對方脈門,一帶一摔,把那漢子摔了一個斤斗,跌出去六八尺遠。
另一個漢子眼看同夥被人摔了出去,口中大喝一聲:“好小子,你是活膩了!”
隨著喝聲,一個虎跳,伸手來揪嶽少俊的肩頭。
嶽少俊還是那一招,探手一抓,就把他摔了出去。
這一下早就驚動了船上的人,兩個漢子被摔得灰頭上臉,爬起身子,正待朝嶽少俊撲來!船頭上飄來一陣香風,響起一個嬌脆的聲音,問道:“你們和誰在吵架?”
兩個漢子作勢待撲的人,立即剎住身體,躬身叫了聲:“翠姑娘。”
那被叫做翠姑娘的,是一個俏麗的青衣少女,瞪著杏眼,說道:“我是問你們又在跟誰吵架了?”
其實她眼角瞟動,早就看見嶽少俊了,只是故作不見而已。
先前那漢子伸手指指嶽少俊,氣憤的道:“這小子問都沒問清楚,就往碼頭上闖來,小的要他快滾,出手阻攔,他就摔了小的一個斤斗。
翠姑娘道:“就是這樣?”
她俏眼一下落到嶽少俊身上,說道:“人家是一位文質彬彬的讀書相公,準是你們惹了他,對不?”
另一個漢子道:“翠姑娘,你別瞧他斯文,還是個會家子,手把可緊得很呢!”
翠姑娘榔眉兒一挑,輕啟櫻唇,喂了一聲,說道:“這位相公,深更半夜,闖到碼頭上來,莫非是衝著咱們來的?”
嶽少俊抱抱拳道:“姑娘明察,在下只是急於渡江。看到碼頭上有船正在解纜,就上來問一聲,可是開對江去的?不料這兩位船家,出言不遜……”
翠姑娘問道:“他們如何出言不遜,開罪了相公呢?”
嶽少俊道:“船家開口就叫在下滾,還罵在下瞎了眼睛。”
翠姑娘咭的一聲抿嘴輕笑,說道:“你擅自闖上碼頭,還敢朝船上窺伺,他們叫你快滾,還是客氣的,你就算不睜開眼睛瞧瞧,也該有個耳聞,這是誰家的船?”
嶽少俊聽得不覺氣往上衝,問道:“這是誰家的船?”
翠姑娘噗味笑道:“所以他們要說你瞎了眼睛。”
嶽少俊冷笑道:“在下看姑娘外貌娟秀,必然是個明事達理之人,那知和他們竟是一丘之貉。”
翠姑娘花容微變,氣道:”你敢罵人?”
嶽少俊朗笑道:“人必自侮,而後人侮之,姑娘不先出口傷人,在下也不會罵你了。”
翠姑娘一張俏臉,氣得發黃,哼道:“我當有誰吃了豹子膽,原來是存心找喳來的了,哼,我倒不相信你究有多大能耐,敢到咱們小姐船頭前面來撒野。”
隨著一抬皓腕,一隻纖纖玉掌,朝嶽少俊臉上摑了過來。
嶽少俊冷笑道:“你們果然都是些狗仗人勢的下人!”
他連瞧也沒瞧,探手之間,就一把扣住了揚手打來的玉腕,但因對方是個姑娘家,他沒有抖手把她摔出去。
不,他抓住柔若無骨,滑若凝脂的玉腕,才發覺自己不該去扣人家姑娘家的手腕,趕緊五指一鬆,放開了手。
翠姑娘糊里糊塗被人家扣住手腕,心頭機伶一顫,口中輕“啊”一聲,急急往回便抽,差幸嶽少俊適時鬆手,她才一掙就脫,輕易抽了回去。她一張粉臉,在這一瞬之間,脹得像紅緞子一般,一手揉著那隻被抓過的玉腕,鼓著香腮,羞怒交集,狠狠的道:“好哇,你敢欺負我,哼,今晚饒你不得!”
驀地一翻衣裙,鏘然劍鳴,手中已多了一柄精光閃閃的短劍,劍尖一指,叱道:“狂徒,看劍!”
身形一晃,正待朝嶽少俊欺上去。
只聽船頭上適時傳來一個出谷黃鴛般的嬌脆聲音:“小翠,不得無禮。”
翠姑娘趕緊站住,委屈的道:“小姐,是他先不講理。”
嶽少俊迎目看去,只見船頭俏生生站著一個身穿淺綠衣裙的女郎;只是臉上垂著一層薄薄的輕紗,使人看不到她的容貌;但只要看她臨風俏立,衣袂輕揚,宛如凌波仙子,準是一個絕色美人。
綠衣女郎道:“我都聽到了,是你們仗勢欺人,理虧於先,還不過去給人家相公賠禮。”
翠姑娘橫了嶽少俊一眼,口中應了聲“是”,微一撿衽,不大願意的道:“我給你賠禮了。”
嶽少俊淡淡一笑,朝綠衣女郎抱抱拳道:“驚擾小姐,在下深感不安,告辭。”說完,轉身欲走。
綠衣女郎輕啟櫻唇說道:“這位相公請留步。”
嶽少俊回身道:“不知小姐還有什麼見教?”
綠衣女郎道:“你不是急著要渡江麼?寒家這條船,正是直放對江。相公如不嫌棄,就請上船。”
嶽少俊不由得一怔,他原想搭個便船,但設想到船上只是一位小姐,更沒想到這位小姐竟有這般大方,邀自己到她船上去。他自小從未和女孩千打交道,一時不覺微現越趄,說道:“這個……只怕不大方便吧?”
綠衣女郎一雙晶瑩目光,透過輕紗望著他,微哂道:“我們本來就是到對江去的,搭個便船,那也算不了什麼,沒有什麼不方便的,相公只管請上船好了。”
說完,輕盈的轉身往艙中走去。
翠姑娘臉上掠過一絲詫異的神色,抬眼看看嶽少俊,心頭不禁有些明白過來;輕哼一聲,催道:“我家小姐請你上船還不快些上去?”
她轉過身來,面向嶽少俊,等著他先行。
嶽少俊躊躇了下,還是舉步朝跳板上走去。
翠姑娘跟在他身後,走上跳板,搶在前頭,替他打起中艙湘簾,說道:“相公請進。”
嶽少俊原意只想搭個便船,何況船上又只是人家女眷,自然不便再進艙去了,這就拱拱手道:“多謝你家小姐,與人方便,在下只要在後艙有一席之地,可以容足就夠了。”
翠姑娘披披櫻唇,說道:“瞧你身手不凡,怎麼迂得像個書呆子?”
只聽艙中傳出綠衣女郎的聲音說道:“相公既已上船,怎不請到艙中來坐?渡江少說也得一個時辰,後艙地方逼仄,風浪又大,豈是待客之道?我看相公還是不用客氣了。”
翠姑娘一手撩著湘簾,催道:“是啊,我家小姐請你進去,相公還客氣什麼?”
嶽少俊經她主僕二人一催,只得低下身子,跨入艙去。
這中艙地方相當寬敞,收拾得窗明几淨,(兩邊各有一排琉璃窗,此時夜色已深,船窗都已閉上了)纖塵不染。
綠衣女郎坐在一張小桌邊上,這時盈盈站起,柔聲道:“相公請坐。”
嶽少俊連忙拱手道:“在下多有打擾,心實不安。”
綠衣女郎瞟了他一眼,(垂著面紗,嶽少俊自然看不到她)輕聲的道:“我們萍水相逢,也算得一個緣字,相公盡說客氣話作啥?”
翠姑娘識相的道:“相公請坐咯,小婢給你沏茶去。”
她居然前倔後恭,活聲一落,翩然朝艙外而去。
綠衣女郎道:“你怎麼老站著,不坐下呢?”
嶽少俊拱拱手道:“在下告坐。”
就在進門的一張矮椅上坐了下來。
船開了,夜間風浪較大,一離開碼頭,就搖搖晃晃的,自然坐下來才行。
綠衣女郎抿抿嘴,輕笑道:“小翠說你像書呆子,瞧你這付樣子,真像是書呆子。”話鋒一轉,接著問道:“我看你不像是江湖武林中人。”
嶽少俊道:“在下本非武林中人。”
綠衣女郎道:“你是世家子弟,讀書相公,對不?”
嶽少俊道:“在下雖未應試,但十年寒窗,確實下過一番工夫。”
綠衣女郎欣然道:“這就是了,只有讀過書的人,言談舉止,才能雅而不俗……”
翠姑娘一手託著茶盤,走了進來,接口笑道:“只是有些酸罷了。”
綠衣女郎道:“小翠,不准你多嘴。”
翠姑娘應了聲“是”,把一盞茶送到嶽少俊面前,說道:“相公請用茶。”
嶽少俊道:“多謝姑娘。”
翠姑娘抿抿嘴,正待說話。
綠衣女郎抬頭問道:“我還沒有請教相公尊姓大名呢?”
嶽少俊道:“在下嶽少俊。”
翠姑娘道:“我家小姐叫惲慧君。”
綠衣女郎嬌急的叫了聲:“小翠……”
翠姑娘嬌笑道:“小姐問了人家嶽相公的姓名,自然也得把姓氏告訴人家咯,小姐自己不好意思說,由小婢代說出來,這有什麼不對了?”
綠衣女郎道:“我並沒有瞞嶽相公之意。”接著問道:“嶽相公渡江到那裡去?”
嶽少俊道:“鎮江。”
翠姑娘偏頭問道:“嶽相公到鎮江去幹麼?”
嶽少俊道:“在下是找一個人去的。”
翠姑娘喜道:“這麼說,嶽相公在鎮江不會停留得很久,咱們一兩天之後,也要回揚州去了,嶽相公辦完事,就到咱們揚州去玩。”
綠衣女郎面紗裡面,眨動著一雙亮晶晶的秋波,接口道:“嶽相公如肯光臨寒舍,小妹竭誠歡迎。”
嶽少俊聽她口氣好像十分認真,心頭暗暗一怔,忙道:“在下如果有暇,定當造訪。”
綠衣女郎幽幽的道:“小妹之意,想把嶽相公這‘如果有暇’四字,稍予修改。”
嶽少俊道:“不知小姐要如何改法?”
綠衣女郎道:“改‘鎮江事了’,嶽相公以為如何?”
嶽少俊聽得又是一怔,暗道:“如果照她所改,那不是‘鎮江事了,定當造訪’?她是個冰雪聰明的姑娘家,自然不肯明說,邀約自己到她家裡去,才故意說要修改自己說的四個字,這不是明明在邀約自己麼?”
他望著她,一時竟然答不上話去。
翠姑娘悄悄的退出艙去。
綠衣女郎看他沒有作聲,忽然語聲幽怨,低低的道:“你不願意?”
嶽少俊忙道:“小姐言重了,在下……”
綠衣女郎幽幽的道:“我知道,你也許認為咱們只是邂逅萍水,未免交淺言深,只是我卻不知道為什麼竟會……竟會……”
她說了兩個“竟會”,底下的話,覺得十分礙口,於是話鋒一轉,接著道:“嶽相公人品、風度,令我心折,我自恨生為女兒身,不然,和你嶽相公兄弟論交,豈不是人間快事,古人說得好,人生得一知己,可以死而無憾……”
嶽少俊聽得心絃暗暗一震,連忙拱手道:“多蒙小姐錯愛,在下愧不敢當。”
綠衣女郎道:“嶽相公如不見棄,我小字慧君,你……就叫我名字好了。”
嶽少俊道:“這個……”
綠衣女郎道:“我剛才說過,人生得一知己,可以死而無憾,我自信不是世俗女子,嶽相公也不是濁世紈絝,小妹以誠相待,約你鎮江事了,前去寒舍一見,難道你真的不屑一顧麼?”
嶽少俊為難的道:“小姐言重了,在下絕無此意,只是……”
綠衣女郎道:“那麼你是……”
她緩緩伸手摘下蒙面輕紗,說道:“這是我爹要我戴上的,他老人家說:行走江湖,不可以面貌示人,嶽相公正人君子,小妹故而取下面紗,俾日後相見,你就不會當面不相識了。”
面紗取下來了,這位姑娘扁臉塌鼻,面貌十分平庸,反不如她貼身使女小翠,生得眉目娟好,俏麗動人。
嶽少俊看了她真面目。本來歷落不安的心神,反而平靜下來,含笑道:“小姐快請把面紗戴上了。”
綠衣女郎眨動一雙盈盈如水的眼睛,嫣然一笑道:“嶽相公記住小妹的面貌了麼?”
她這一笑,也露出一排雪白的貝齒。
憑良心說,她面貌雖然平庸,但一雙秋波,和一口編貝般牙齒,卻是美極!
嶽少俊點頭道:“在下記住了。”
綠衣女郎舉手戴上面紗,說道:“嶽相公還是沒有答應小妹,鎮江事了,是不是肯去寒舍一行?”
嶽少浚道:“承蒙小姐見邀,在下此行事了,自當踵府趨訪。”
綠衣女郎輕輕嘆息一聲道:“總算我沒看錯人,嶽相公果然是正人君子!”
剛說到這裡,只見小翠掀簾走入,說道:“小姐,小婢看到岸上有著不少燈火,不要是舅太爺派人來接咱們了。”
綠衣女郎道:“舅舅雖然知道我要來,但也不會老遠的派人來接呀!”
小翠神秘一笑:“這可說不定,舅老爺不派人來,自會有人……”
綠衣女郎嬌叱道:“小翠,你胡說些什麼?”
小翠吐吐舌頭,很快又回了出去。
船已緩緩靠岸,終於停下來了。
只聽小翠已在艙門口喊道:“小姐,是表少爺親自接你來了,轎就停在碼頭上,小姐請上岸了。”
綠衣女郎口中“唔”了一聲,站起身朝嶽少俊道:“嶽相公請。”
小翠跨進艙門,低聲說道:“小姐,你先上去,嶽相公還是待會再上去的好。”
綠衣女郎道:“那為什麼?船已靠岸,嶽相公是我的客人,自該先請,你別嚕嗦。”
小翠應了聲“是”,只好先行退出,一手打起湘簾。
綠衣女郎叮嚀道,“嶽相公別忘了揚州之行,使小妹望穿秋水……”
語聲一頓,不待嶽少俊開口,就抬手說了聲:“請。”
嶽少俊略為謙讓,也就不再客氣,舉步跨出船艙。
綠衣女郎跟著走出,船伕早已放好跳板,仍由嶽少俊走在前頭,綠衣女郎則由小翠攙扶著走上岸去。
江岸上約莫站著七八個一色青衣短襖的漢子,手擎火把,列隊相迎,邊上還停著一頂青紗軟轎,轎旁站著一名小廝,手牽一匹全身雪白,沒有一根雜毛的駿馬。
這些人前面,面向船隻,站在跳板迎面,還有一個英俊少年。
這人身穿一襲天藍長袍,腰束玉扣闊帶,足登粉底薄靴,發綰天藍緞結,生得長眉朗目,面如冠玉,唇若塗朱,只是眉宇之間,帶著點驕氣!
那藍衫少年看到首先走上跳板來的是一個素不相識的青衫少年,不由得微微一怔!
嶽少俊自然也看到了藍袍少年,心頭登時想起小翠要小姐先上岸去之言,一時暗暗哺咕,大概此人就是小翠口中的表少爺了,當下只得朝他抱了抱拳。
藍袍少年雖然對嶽少俊十分注意,但卻傲不為禮,目光一下轉到綠衣女郎身上,迎前一步,含笑說道:“表妹,你怎麼直到這時候才來,愚兄午牌時分,就趕來碼頭,一直等到此時,我還以為你今晚不會來了呢?”
綠衣女郎檢任道:“有勞表哥遠迎,小妹有事耽擱了一會,誰叫你們老遠到碼頭來接了?”
藍袍少年道:“是爹他老人家不放心,說這幾天,路上不大安寧,非要愚兄趕來不可。”
綠衣女郎道:“舅舅也真是的,我又不是小孩子,還怕走失了不成?”
藍袍少年銳利的目光一轉,問道:“表妹,這位是……”
綠衣女郎輕“啊”一聲道:“我忘了給你們介紹他是嶽相公……”
嶽少俊不待她說完,連忙拱手道:“在下嶽少俊,方才在對江碼頭,搭乘小姐便船渡江的。”
說到這裡,回身朝綠衣女郎作了個長揖道:“多蒙小姐賜助,搭乘便船,感激不盡,就此告辭。”
綠衣女郎兩道晶瑩目光在蒙面輕紗之中,眨動了一下,說道:“嶽相公不用客氣。”
藍袍少年凝視著綠衣女郎,勉強笑了笑,也拱手道:“嶽兄請便。”一面回頭道:“表妹,時光不早,快請上轎了。”
嶽少俊別過兩人,就自顧自飄然走去。
綠衣女郎目送他遠去,才坐上軟轎,小翠替她放下轎簾。
藍袍少年自然看得出來表妹的神態,俊目之中,不禁飛過一絲異樣的神采,抬手一招。
那小廝立即牽過馬匹,藍袍少年一躍上馬。
兩名青衣漢子抬起軟轎,由其餘幾名漢子擎著火把,讓轎先行,藍袍少年朝那小廝打了個手式;然後跟著轎後而去。
就在眾人離去之後。
不久,江面上出現了一條小艇,因為天色黝黑,江面上不能看得太遠,小艇體積小,更不易為人發覺。
這條小艇劃得很快,不過轉眼工夫,就已靠岸,但見一條人影、從艇上騰空飛起,一下就躍上碼頭。
那是一箇中等身材的中年漢子,面貌白淨,一雙目光在黑夜中炯炯發光,一望而知是個極為精幹的人。
這人登岸之後,目光左右一驚,立即遠遠綴著軟轎下去。
這一行動就顯得極為鬼祟,但從他由小艇上躍起,落到岸上,居然不聞絲毫聲息,和遠遠綴著軟轎、時而躲閃,時而飛掠的身法,輕靈俐落,可以想見他一身武功,顯然極高。
他是什麼人?有什麼任務呢?除了他自己就誰也不會知道了。
鎮江,古名京口,運河與長江交叉而過,商業鼎盛,城中街道寬闊,生活富庶,因此雖在子夜,大街上還有很多地方燈火依然通明。
秦樓楚館,笙歌未歇,幾家較大的客店,仍有客人出入。
嶽少俊就在街上找了一家客店,走了進去。
就在他進入客店之後,他身後緊跟著走來一名小廝模樣的人,在客店門前探首探腦的,等他看清楚了客店字號叫做平安老店,才悄悄退走。
只要看這人一身打扮,不就是剛才在碼頭上給藍袍少年牽牲口的小廝?
一宿無話,第二天一早,嶽少俊會過店帳,還跟帳房打聽了常州如何走法,才出門而去。
他本來有一匹馬代步,但昨晚在瓜州小酒店裡,被竺秋蘭拉著他衝出酒館,牲口就留在酒館後面的松棚底下,如今就只好步行了。
中午時分,趕到丹陽,也沒進城,就在城外大路邊一處面飯攤上打尖。
這裡正是南北交通要道,許多趕路人,都在這裡落腳,到了中午時光,打尖的食客,可真不少,幾張桌子,都坐滿了人。
嶽少俊要了一碗麵,一盤肉包子,正在吃喝之際,和他同桌的三個食客起身走了,接著走進來的是一個身穿青布大褂,中等身材的中年漢子。他朝嶽少俊抱抱拳道:“這位相公,可是一個人麼?”
嶽少俊抬頭道:“在下只是一個人,兄臺請坐。”
那中年漢子說了聲“謝謝”,就在嶽少俊對面坐下,店夥送上一壺茶水,間了要吃些什麼,便自退去。嶽少俊也沒去理會,只是自顧自的吃喝完畢,起身付帳,跨出松棚,正待上路。
只見一名小廝模樣的人,匆匆迎面走來,躬躬身道:“這位可是嶽相公麼?”
嶽少俊聽得一怔,說道:“在下正是嶽某,你是……”
那小廝連忙陪笑道:“小的奉我家公子之命,來請嶽相公的。”
嶽少俊問道:“你家公子是誰?”
那小廝道:“嶽相公見了我家公子,自會知道。”
嶽少俊道:“在下和你家公子素昧平生,他命你前來找我,不知又是何事?”
那小廝連連躬身道:“我家公子只命小的前來相請,公子沒有說,小的就不知道了。”
嶽少俊雖覺事出離奇,想不透這人是誰,但也抵不住好奇,點點頭道:“好吧,你家公子現在何處?”
那小廝道:“我家公子就在前面不遠,恭候嶽相公大駕。”
嶽少俊一抬手道:“有勞管家帶路。”
“是、是。”
那小廝連聲應“是”,說道:“嶽相公請隨小的來。”
說罷,就走在前頭領路。
嶽少俊跟著他身後走去,差不多走了裡許光景,依然不見有人,忍不住問道:“你家公子究在何處?”
那小廝伸手朝前一指道:“就在前面涼亭裡。”
嶽少俊隨著他手指看著,果見前面路旁,矗立著一座六角涼亭,亭前還拴著一匹神駿的白馬,心頭不覺一動,暗道:“這匹白馬,不是昨晚那藍袍少年的麼?”
心念轉動之際,那小廝已領著他奔近亭前。
這回看清楚了。涼亭石凳上;坐著的不是昨晚在碼頭上見過的藍袍少年,還有誰來?
他面前石几上,效著一個白瓷茶盤,盤中放一把描金細瓷茶壺。兩個茶盞,看情形,他正在亭中品茗。
不是麼,就在亭左石份上,還放著一個紅泥小爐,爐火正紅,一把紫銅壺嘴裡,正在冒著熱氣,烹水燒茶。
嶽少俊堪堪走近。藍袍少年已經站了起來,拱手道:“烹茶待客。兄弟已經恭候多時了。”
嶽少俊連忙抱拳道:“兄臺寵召,不知有何見教?”
藍袍少年道:“有屈嶽兄大駕,請坐。”
他雖在謙讓,眉宇之間,依然有著一股凌人的傲氣。
嶽少俊不知他約自己前來,究有何事,但人家既然以禮相待,只得舉步走入,一面含笑道:“在下還未請教兄臺尊性大名?”
藍袍少年微曬道:“兄弟請嶽兄前來,通姓道名,並無必要。”
那小廝趨入亭中,沏好了茶,然後替兩人面前斟了一盞茶,說道:“嶽相公請用茶。”
“多謝管家。”
嶽少俊目光一抬,注視著藍袍少年說道:“那麼兄臺邀在下前來,諒必有事了?”
“正是!”
藍袍少年道:“嶽兄請坐下好說。”
嶽少俊依言在他對面坐下,說道:“在下洗耳恭聆。”
藍袍少年取起茶盞,說了聲“請”,緩緩喝了一口,放下茶盞,才道:“嶽兄何方人氏,到鎮江來有何公幹?”
嶽少俊道:“兄臺問的是在下私事,在下有奉告的必要麼?”
藍袍少年日中寒芒一閃,冷然道,“自然有此必要了,兄弟聽說岳兄是到鎮江有事,但閣下在鎮江城中,一宿即行,不知要上那裡去?”
嶽少俊劍眉微攏,說道:“這就奇了,在下要去那裡,又和兄臺何干?”
藍袍少年哼一聲道:“兄弟邀你來此一敘,並無惡意,只想瞭解一下兄臺來歷,和到江南來,究有何事?依兄弟相勸,兄臺還是實言相告的好。”
嶽少俊佛然道:“兄臺連姓名都不肯見示,卻硬要問在下行蹤,不嫌太過份了麼?在下無可奉告;告辭了。”
說完,虎的站了起來。
藍袍少年也跟著站起,喝道:“站住!”
嶽少俊道:“兄臺還有什麼事?”
藍袍少年雙目寒光飛閃,冷聲道,“你不把話說清楚了,就想走吧?”
嶽少俊臉上微有怒意,說道:“在下和兄臺素昧平生,兄臺這般相逼,究是為了什麼?”
藍袍少年道:“因為你行蹤可疑。”
嶽少俊聽了一怔,問道:“在下行跡,如何可疑?”
藍袍少年冷笑道:“你心裡明白?”
嶽少俊愕然道:”在下倒要請教,兄臺究竟所指而言?”
藍袍少年大笑道:“你昨晚守候江邊,請求搭乘舍表妹船隻渡江,是何居心?”
嶽少俊輕哦一聲,說道:“兄臺這是誤會,在下趕到碼頭,因夜色已深,別無渡江船隻,正好遇上惲小姐船將啟碇……”
“不用說!”
藍袍少年截著道:“你明知我表妹來歷,這還不是別有用意麼?”
嶽少俊臉色微變,說道:“兄臺怎好如此說話?”
“難道我說的不對?”
藍袍少年右手一抬,鏘的一聲,掣出佩劍,厲聲道:“你既然不肯實說,兄弟只好把你留下來了。”
嶽少俊劍眉剔動,說道:“兄臺要和我動兵刃?”
藍袍少年目中閃著做人的異采,點頭道:“不錯,閣下敬酒不吃;那就只好請你吃罰酒了。”
嶽少俊心中大是有氣,哼道:“兄臺看來一表非俗,怎的如此不講理?”
藍袍少年盛氣的道:“對付奸詐小人,本來就不用講理?何況我先禮後兵,江湖禮數已盡,聽說你身手不凡,你的兵刃呢?”
嶽小俊道:“在下和你往日無仇,近日無怨,兄臺不嫌逼人太甚麼?”
藍袍少年凝目喝道:“你再不亮兵刃,莫怪本公子出手無情!”
長劍一指,森寒劍鋒,直逼嶽少俊面門。
嶽少俊斜退半步,怒聲道,“兄臺這等盛氣凌人,在下百口難辯,說不得只好奉陪了。”
說完,探手取出竺秋蘭送給自己的軟劍,“嗆”的一聲,射出一道寒光,一柄軟劍掙得筆直。
藍袍少年自信必可勝得嶽少俊,看他軟劍出匣,不覺俊目之中異采閃動,嘿然道:“好劍。”
嶽少俊抬目道:“兄臺一定要和在下動手,那就請先發招吧。”
藍袍少年冷然道:“閣下小心了。”
振腕一劍,迎面刺來。
嶽少俊軟劍起處,使了一招“浮雲出岫”,正待封解對方劍勢。
藍袍少年劍到中途,突然變招,一下逼開嶽少俊的長劍,一點劍光,快同飛矢,直點心窩。
他這一劍,變招之速,出人意外,劍勢奇幻,辛辣無比!
嶽少俊終究缺乏對敵經驗,心頭一慌,仰身往後疾退。
那知藍袍少年似是早已算準他要往後退的,口中冷嘿一聲,劍隨人進,依然筆直刺來。
嶽少俊身子還未站穩,對方劍挾尖風,已然追襲而至,一時閃避不及,只得揮劍硬接。
這一下雙劍雙擊,他吃虧在腳下未穩,使用軟劍,又須運功貫注劍身,倉淬發劍硬封,力道自然不足。但聽一聲金鐵大震,嶽少俊手中軟劍幾乎被震脫手,一個人跟著被震得斜退了兩步。
藍袍少年狂笑一聲道:“閣下再接三劍。”
口中說著,手腕連揮,一連三招,快如電閃雷奔。相繼出手。
嶽少俊幾乎連對方劍招都沒看得清楚,但覺四面八方,盡是劍影,心頭大為凜駭,一時不敢硬封藍袍少年劍勢,腳下不退反進,斜跨一步,身形飄動,竟從對方左側閃了出去。
這一式身法,使的極為怪異,藍袍少年心頭不由一怔,冷笑道:“很好。”
揮手一劍,跟著斜劈而出。
你別看他這一劍,發劍之時,嶽少俊人已閃出,不可能傷得到人,實則他這一劍之中,另藏變化!
劍如游龍掉尾,緊跟著嶽少俊身後而來,不論你縱身前躍,或是向左右閃出,都絕難逃出他掃來的劍鋒。
但那裡知道嶽少俊忽然一個轉身,軟劍隨著出手,但見一片銀虹,飛灑而出,正好截住了藍袍少年的劍光。
一連響起幾聲金鐵交嗚,雙劍連續相震,兩人同時往後躍開。
藍袍少年一張俊臉之上,飛過一絲詫異之色,冷然道:“閣下果然身手不凡。”
他和嶽少俊相距數尺;“並未逼進,話聲一落,長劍當胸劃出一圈銀虹。
等到一圈銀虹划起之時,雙足突然一點,身形撲起,劍光直劈,宛如神龍抖甲,朝嶽少俊當頭罩落。
這一劍威勢奇猛,劍光如輪,十分凌厲!
嶽少俊方才硬接了藍袍少年幾招劍術,心中不禁驚疑不止!
因為對方劍法十分玄奧,功力似乎高過自己很多,尤其對方使出來的招成自己雖然無法破解。
但直覺的感到自己如果和他硬拼,心可化解,這一想法,好像是胸中早有成竹一般,一見對方劍招,就會令人想起除了硬拼,別無打法之心。
此時對方這一劍,劍光如輪,來勢奇快,他自然又有和對方硬接之意,但他自知不宜和對方硬拼,只好雙肩一晃,急急向左閃了出去。
藍袍少年劍勢雖快,但還是被嶽少俊閃了開去。
不,就在這當兒,但聽“叮”的上聲,藍袍少年連人帶劍,似乎受到劇震,去勢為之一滯。”
藍袍少年長劍疾收,目注嶽少俊,眉宇之間,忽然湧現出一片殺機,冷哼一聲,驀然欺身而進,身形疾轉如飛,冷芒綴繞,劍勢如虹,突忽之間,刺出五劍,但見漫天劍氣,縱橫劍影,圍著嶽少俊而起。
嶽少俊自然不敢大意,軟劍舞成一片護身劍幕,只守不攻,腳下展開步法,忽左忽右,避讓對方的劍勢。
說也奇怪,他在施展步法之際,又發現自己所學的步法,恰似針對對方劍招而設計的一般!
對方每一劍刺到之時,自己也正好閃出,任他劍勢如何急驟,也不用擔心會被他刺中。
但也就在藍袍少年每次劍勢刺到,嶽少俊身形閃出之際,就有“叮”的一聲輕響,藍袍少年的劍勢,都被震得為之一滯。
他一連刺出五劍。每一劍都被震歪出去!
藍袍少年並不知道嶽少俊是在自己劍勢刺到之前,就已閃了出去,只當自己劍勢被人震歪,故而傷不了他。心頭不禁大怒,目射厲芒,抬頭喝道:“什麼人?”
六角涼亭右首,正好有一棵枝葉茂密,樹身高大的丹楓。
他喝聲甫出,人已隨聲躍起,右腕揮處,劍化長虹,一道劍風勁急的匹練,猛向濃密的樹影中破空射去。
適時但見大樹另一面疾發如飛鳥衝出一道人影,落到六角涼亭頂上,略一點足,就飛出去四五丈遠,身若浮矢掠空,起落如飛,急掠而去。
藍袍少年這一劍只掃落一大片枝葉,眼看那人逃走,一時如何肯舍,口中大喝一聲,跟蹤追撲過去。
兩道人影,一先一後,轉眼工夫,已去得老遠。
嶽少俊不知這暗中出手相助的人是誰?看到的只是那人的後影,好像身上穿的是一件青布大褂,他似是有意替自己把藍袍少年引開一般,其實自己並不需人相助,也足可應付得了,但人家總是一番好意。
嶽少俊怔立當場,眼看兩人均已去遠,要待追上去都已來不及了,當下就收起軟劍,朝站在旁邊的小廝拱拱手道:“你家公子回來,就勞管家轉言,在下有事先走了。”
那小廝急道:“嶽相公請稍留片刻,我家公子很快就會回來的。”
嶽少俊走了幾步,回頭道:“不用了,在下和你家公子,本來無怨無仇,只是小有誤會,當面反而越說越僵,在下實在不想和他作此無謂之爭了。”
說完,就自顧自往大路上行去。
快到呂城,(說起呂城,倒是一處古蹟,三國時殺害關公的呂蒙,就住在這裡,所以叫做呂城;據說丹陽縣沒有一個姓關的,就因關,呂兩姓有著世仇,丹陽一帶,啟然也沒有關帝廟了)只聽身後傳來一陣急驟的鸞鈴馬蹄之聲!
嶽少俊心中一動,暗道:“莫非又是那藍袍少年追下來了?”
他不願與對方再起爭執,心念轉動之際,身形一晃,閃到路邊一處草案,隱住身軀,舉目看去!
果見藍袍少年騎著那匹渾身似雪的駿馬,展開四蹄,從大路上疾馳而過。
嶽少俊暗暗忖道;“此人不知是那一家的豪門子弟,人品極俊,武功也大有可觀,只是大驕橫了,我只是搭了他表妹的便船渡江,他就要來找我算帳,真是豈有此理?”
正待舉步,突聽一聲輕微的呻吟,傳入耳際!
嶽少俊耳目何等敏銳,聽到聲音,就已辨認出呻吟之聲,起自草寮後面,而且從聲音判斷,這人似是病勢極重,這就舉步朝草寮後面尋去。
這所草寮,只是附近農民放置雜物的地方。
草寮後面,甚是狹厭,雜草叢生,嶽少俊目光一瞥,就發現有一個人躺臥在草堆裡。
尚未看清他的面貌,但最先映入眼簾的,此人身上,穿的是一件青布大褂。
這人正是中午在丹陽城外飯攤上和自己同桌的青衣中年漢子,莫非方才暗中相助自己的就是他不成?
嶽少俊走上幾步,看他似是身負重傷,氣息重濁,不時發出輕微的呻吟之聲,這就放輕腳步,走到他身邊,低下身去問道:“這位兄臺可是負了傷麼?”
那青衣漢子目光抬動,有氣無力的道:“在下……中了那……賊子……一掌……”
嶽少俊聽了心頭一動,問道:“兄臺可是被那藍袍少年所傷,這麼說,方才暗助在下的,,就是兄臺了?”
青衣漢子道:“那是在下路過……看不慣他……仗勢欺人……,才……才把他引開的……在下並非……傷在他手下……在下……是被人……偷襲,中了……對方一掌……”
嶽少俊問道:“兄臺傷在何處,要不要緊?”
青衣漢子目中流露出感激之色,說道:“謝謝你,在下……被他擊中後心,方才……已經服下傷藥,還……撐得住……只是……唉……”
嶽少俊看他欲言又止,似是有什麼話要說,忍不住道:“兄臺有什麼話,但請明說。”
青衣漢子看了他一眼,說道:“相公是一位正人君子,在下……確實有一件極為重要之事奉託……只是……”
他說到“只是”二字,面上不禁略現猶豫神色。
嶽少俊道:“兄臺有什麼事,但說無妨,只要在下能力所及,定當不負所托。”
青衣漢子感激的點點頭道:“相公信人,在下……自然相信得過,只是此事……關係十分重大……”
嶽少俊道:“兄臺說的究是何事?”
“是……是一封機密信……”
青衣漢子支撐著坐起,身上靠著土垣,目光朝左右瞥過,壓低聲音道:“信是送給……
從前當過武林盟主的宋老爺子的,其中……關係著整個武林……安危……”
他話說多了,又有些喘,歇了歇,接著道:“此信必須……今日日落前……送達,但在下受人暗算……只怕無法……準時送達……在下死……不足惜……只是耽誤了武林……大事……因此想奉託……相公……”
嶽少俊看他說得這般鄭重,別說方才他曾暗助自己,就是素不相識之人,也應該見義勇為,慨然承諾下來,這就點點頭,問道:“兄臺說的宋老爺子,可是宋鎮山宋老爺子?”
青衣漢子道:“昔年當過武林盟主……的宋老爺子,自然就是……他老人家了。”
嶽少俊喜道:“這樣就好,在下趕去武進,就是晉謁宋老爺子去的,兄臺有信要在下帶去,正是順便之事。”
青衣漢子聽說他也是晉謁宋老爺子去的,臉上並無喜容,反而雙目炯炯,注視著嶽少俊,問道:“不知相公謁見宋老爺子,有什麼事嗎?”
嶽少俊不疑有他,說道:“在下只是一點私事,去懇求宋老爺子一件事的。”
有“武林大老”之稱的宋鎮山,少年中過武舉人,中年又被各大門派推為武林盟主,自然有不少人有事請託,不遠千里而來了。
青衣漢子臉色稍弄,說道:“那就好……只是……此事十分……緊急……也十分機密……相公……必須……當面交給宋……宋老爺子才……好……”
“受人之託,忠人之事。”
嶽少俊正容道:“兄臺交付如此重大之事,在下自會小心,當面交給宋老爺子的了。”
青衣漢子感激的道:“多謝相公,在下真是感激不盡。”
嶽少俊道:“兄臺不用客氣,只不知書信放在何處?”
青衣漢子道:“密函……就在懷中……就請相公……自己拿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