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風嘯掠,東方泛出一絲魚肚白,朦朦曙光映在庭園中,昨晚大雪,滿院繁梅堆金砌銀,又平添了幾分美景,濃郁梅芬瀰漫,沁入心脾。
一幢精舍中,柳金吾端坐榻上逼運真元搜宮過穴,只覺周天各穴均未受制模樣,但頭部牽強如故,時輕時重,酸脹如裂,不禁咬牙切齒,怒槌床板,但又有何用。
忽聞門外步履聲傳來,只聽康化成語聲道:“柳少俠,還未起來麼?”
康化成與其女雙雙走入,只見柳金吾扭臉歪頸,眼中怒芒逼射,神精甚是好笑。
他們父女強自忍俊,故作驚容,康化成詫道:“少俠為何這般模樣?”
柳金吾暗疑內有蹊蹺,苦於無法說出,歪嘴苦笑道:“昨晚告辭回房就寢,忽感一陣冷風襲體,立即變成這副模樣,在下搜宮過穴,未發現絲毫氣血阻滯模樣,委實不明其故……”
他忽瞥見康玉蓮嘴角泛起一絲微笑,心中猛然一剔,冷笑道:“原來是你們父女弄的鬼!”
康玉蓮立時粉靨罩下一重濃霜,鼻中輕嗤道:“我們有這麼大的能耐,你未必能活到現在!”
柳金吾聞言,暗道;“是呀,他們父女縱然將我恨入骨髓,但武功不如我也是莫可奈何,倘或另有其人,然而此人趁機取我性命,易如反掌之勞……”此中原由煞是難解,不禁呆住。
康玉蓮目睹柳金吾神色不禁冷笑出聲。
九頭獅康化成怒視了其女一眼,含笑道:“老朽料測少俠必是風邪侵入經絡所致,此須延醫診療方可痊癒。”
柳金吾目瞪道:“是真的麼,在下不信庸手凡醫可以治癒。”
康化成略一沉吟道:“怪疾須要怪醫,依老朽之見,少俠不如遣人求丘知易一卜,便知真象。”
柳金吾大叫道:“不是老英雄提起,在下幾乎忘懷了,但丘知易僻性倔強怪異,從不輕為人卜,即是恩師相求,也要推三阻四……”忽感頸內三條主經抽縮,奇痛難禁,滿面冷汗如雨。
康化成道:“難道少俠任聽如此了麼?”
可憐柳金吾痛得面上慘白,額上青筋迸冒,汗如雨下,幸好他內功精湛,強自抑制著,良久痛楚縮筋稍緩.長嘆一聲道:“無論如何,在下不願為人所知,只好相求康老英雄,不過在下從不輕受人惠,若老英雄應允上求,在下亦拼著受責,解除老英雄身受禁制。”
康化成聞言心中冷笑道:“口蜜腹劍,奸詐小人。”但不形於色,微笑道:“老朽如何解救少俠?”
柳金吾道:“老英雄只須遣一介之使,身懷在下信物,由蜀入鄂,斜取皖西,途中自有人告知家師及丘知易行蹤……”
康化成詫道:“令師不在大涼麼?”
柳金吾道:“不在!”
康化成略一沉吟道:“老朽所遣之人,令師如何信得過。”
柳金吾此時惜命要緊,道:“據在下所知,家師必不在大涼山。”由懷中取出一串古錢,共是十二枚,用絞筋串牢,接道:“以此徵信,可通行無阻,但得引接家師來此解救,則在下感恩不淺。”
康化成心中竊喜,接在手中端詳了一跟,這串古錢以十二生肖提排列,質地甚古,恐是商周之物,鄭重收起。
忽聞室外響起九指追魂婁子明宏亮大笑道:“賢父女怎麼起身如此之早。”說著,婁子明父女巳踏步入室,瞥見柳金吾神狀不禁愕然變色,詢問其故。
康化成答稱柳金吾昨晚抱遇怪風罹此怪症,迄今尚未明瞭其故,他又不便說明柳金吾身來歷,正只覺難以解說清楚,聽得婁子明直皺眉頭,暗道:“這是什麼怪病,看來內中有不盡不實之處。”面上不禁隱隱泛出不擇之色,只是身居客位,不便窮根澈底,鼻中冷哼一聲不語。
要知這班江湖高手,見多識廣,察言觀色,便知康化成似有難言之隱,再聽出言語之間稍有支吾,立即體會出內中必有蹊蹺,暗道:“莫非此川西地面風風雨雨,與康化成有關。”
驀地,天外寒風送來一聲長嘯,柳金吾面現喜容道:“家師來了!”
康化成父女神色一變,轉身望外疾掠而出,只見寒梅叢中兩條身影疾晃現出。
左側一個面部戴著金色面具,目光陰冷如冰青衣老人,另外一個頭發花白半禿,薑黃臉瞠,眸子白多黑少老者,身著一襲團花纖錦茶褐色長衫,年歲約在六旬開外,神色凝肅莊穆。
康化成一見金色面具老人,立即抱拳躬身道:“令主到來,康某不知,有失迎迭,望乞恕罪。”
老者嘴角動了一動,道:“金吾為何不見?”忽兩道冷峻目光逼射在康化成身後。
康化成似有所覺,忙笑道:“康某尚未與令主引見,這位……”手指著身後疾步跨出室外的婁子明父女道:“就是名震江湖的九指追魂婁子明老師與其愛女。”
老者冷哼一聲道:“幸會了!”神態倨傲無比。
九指追魂婁子明是何等人物,那有瞧不出這老人冷漠倨傲神情,不禁氣往上衝,冷笑道:“康兄,這位是何方震懾武林的高人,怎尚未向小弟引見。”
康化成不禁一呆,暗道:“你這是自討苦吃嘛!”
金面老人沉聲一笑道:“欲知老朽來歷,須展露真才實學勝過老朽,久聞九指追魂僅薄有虛名,其實也不過爾爾。”
婁子明不待金面老人說完,九支怪爪暗聚真力,一式“捕風捉影”疾抓而出。
出式玄詭如電,只見漫空指影罩襲而下。
金面老人冷笑一聲,身形飄飄如風,右掌向後一引,竟把婁子明指風引向一側,左掌趁勢攻進,抖腕一招“犀牛望月’,飛甩按向婁子明的左肩。
婁子明只覺對方掌力中,蘊有一股奇異的潛勁,把自己指力如磁鐵吸石般引向一旁並卸去多半,暗道:“此人好怪異的武功,生平罕見。”猛感對方左掌來勢如風,直奔肩頭,忙側身後仰,左臂一式“玄鳥劃砂”疾劃掃出,五指迅扣金面老人腕脈要穴,喝道:“連環鏢局之事莫非是你所為?”
此言一出,金面老人目光暴熾,按向婁子明肩頭左掌翻腕一移,一把扣住了婁子明右手腕脈要穴,沉聲道:“你知道得太多了!”
康化成臉色一變,忙道:“令主手下留情,此是婁老師無心猜測之語。”
婁翠鴻花容失色,叱道:“休傷我父!”青虹出鞘,抖出三點豆大寒星猛襲金面老人胸腹二處重穴。
另一老人道:“姑娘休要魯莽。”用手一揮,一股真力把婁翠鴻帶出五尺開外,接道:“令主,此非正事,不可節外生枝。”
金面老人鼻中冷哼一聲,右手五指緩緩鬆開。
九指追魂婁子明一條右臂竟腫得像紫茄般,痠麻沉重乏力,目露怨毒之色。
金面老人向康化成道:“老朽為你引見,這位就是武林中醫卜二絕中的神卜瞽目先生丘知易老師。”
康化成心神不禁一震,忙抱拳道:“久仰丘老師譽滿四海,望重武林,如今有緣瞻仰奉採,幸何如之。”
丘知易淡淡一笑道:“不敢!”
金面老人目光四外望了一眼,詫道:“拙徒柳金吾為何不見?”
康化成說明柳金吾昨晚中了風邪之事。
金面老人目露詫容道:“天下竟有等邪異的事!”
丘知易淡淡一笑道:“這也不算什麼稀奇之事,風邪歪頸,百病之一,誠司空見慣,令主為何大驚小怪。”
金面老人搖首道:“此病若在普通人身上老朽也不會驚奇,次徒柳金吾功力雖稍遜於首徒韓宗善,但未必能罹此症。”
丘知易冷笑道:“天下事往往出人意料之外,令主現在總該相信丘某的話吧!”
金面老人略一沉吟道:“你我前去探視即可察出端倪。”
康化成忙道:“康某領路!”帶著金面老人丘知易向柳金吾居室走去。
剩下九指追魂婁子明,目中怒焰暴射,冷笑道:“我不殺你,誓不為人!”
康玉蓮幽幽發出一聲嘆息道:“婁伯父,小不忍則貽殺身之禍,尚望暫且忍耐,家父也逼非得已,翠鴻姐,你扶伯父先回靜室吧!”
婁翠鴻欲言又止,目睹其父臂腫傷重,銀牙一咬,扶著婁子明往閣樓走去。
康玉蓮目送其父女遠去的身形,心中不禁泛起一種無名的感慨,嬌軀向迴廊疾射而杳。
卻說金面老人一眼發現柳金吾神情,兩道懾人目光不禁變為驚駭之色,回首望著丘知易道:“丘老師,我敢說他是受了暗算。”
丘知易淡淡一笑道:“令主神目如電,明察秋毫,丘某萬萬難及。”
柳金吾翻身下榻,伏拜在地,道:“恩師,請。”話出喉邊,突感喉頭硬塞,嘶啞竟不能出聲,嘴向左側歪斜,痛得滿臉豆大汗珠沁冒如雨。
金面老人目光一變,右手迅出如電扣住柳金吾腕脈要穴,察視他體內真氣運行是否有異,只覺無絲毫異徵,不禁心神一震,忙伸指疾點了柳金吾十九處穴道。
那知不點還好,一經點下,柳金吾立時昏厥過去,全身筋絡亂跳。
丘知易見狀嘆息道:“看來並非風邪所侵,系受了武林能手暗算,倘丘某所料不差,這手法似與令主逆血神功有異曲同功之妙。”
金面老人目光駭然一變,道:“丘兄,你能否為老朽一卜,明瞭此人意向何在?”
丘知易從懷中取出五枚制錢灑落在地,噹啷啷數聲,五錢滾轉半晌方定.端詳了良久,神色變了數變,道:“此人隱在錦宮城中,似由東海而來,意在與令主較量武功高下,唉,令主若想圖霸武林,非得星河三寶不可,否則顛危挫折重重。”
金面老人似心裡猛震,鼻中冷哼一聲道:“天龍丹可望而不可得,恐武林中無人可獲此奇比緣,老朽武學已臻登峰造極,除北斗令及紫府書生外無人是老朽敵手,丘兄弟未免危言聳聽。”
丘知易淡淡一笑道:“令主倘不信,請拭目以待,丘某敢賭項上人頭,五行相剋,百物有制,令主那逆血神功,化屍毒掌,混元鷹爪三種絕藝雖然厲害,但亦有剋制武功。”
金面老人厲聲道:“什麼武功可剋制?”
丘知易道:“丘某隻從卦象推出,別的一概不悉。”
金面老人聞言立時心內如巨石梗塞,只在室中來日踱步,不時望著柳金吾。
丘知易道:“柳少俠無妨,兩日後定可逐漸醒轉,恢復武功。”
金面老人突道:“你我前往錦宮城中探明此人蹤跡。”
丘知易搖首道:“令主還怕他不會自動尾隨跟蹤,依丘某之見,小不忍則亂大謀,令主不如籌計將天龍丹到手再說,丘某近來爻卦,中途雖有波折,但令主終可囊有。”
金面老人似意志已定,頷首道:“我志已定,你我立即前往,但老朽猶未能相信有剋制老朽武功之人。”
丘知易道:“北斗令閻鵬展如何?”
金面老人目中神色一變,右臂疾伸,拉著丘知易舉步邁出室外。
丘知易目光似有意無意的望了窗外一眼,嘴唇微微翕動。
自始至終,霍文翔立在窗外窺視金面老人舉動,暗道:“他真是鐵少川化身麼?”只覺身材、舉止、話音等等均是,可惜面目為金面具遮沒,不然亦可察出端倪。
霍文翔感覺此千載難逢的良機,蓄意搏浪一擊,不成立即身退,但一想到恩師吩咐之重,七海神龍夫妻愛女不明死因,天下武林鼎沸,於是又按忍了下來,忽聞丘知易細微話聲傳來道:“老朽隨處在土牆上留繪金錢標記,循跡找來,自會引你至天龍寒潭,至於星河三寶那端在你福澤奇緣了。”
語音似蟻,但字字清晰入耳,使霍文翔不禁一呆,但見丘知易身形已消失在室外,康化成趨送出房,暗道:“丘知易顯然是有心人,屈身老賊身旁,一切惡謀詭計卻瞞不了他,老賊真是天奪其魄,惡貫滿盈。”正想疾穿入窗中,忽見金面老人旋風般掠飛入室,兩道懾人寒芒掃視室內。
戶外丘知易笑道:“令主難道還不信丘某之話,此人絕不會潛隱在宅中。”
金面老人沉聲道:“那麼他又何能知悉老朽在此,尾隨老朽?”
丘知易大笑道:“難道令主就不準此人在宅周外布伏暗樁,你我一舉一動卻難逃他那眼目之下。”
金面老人鼻中冷哼一聲道:“此人心計之工不在老朽之下了。”說著目光暴射,右掌忽朝霍文翔存身窗外疾拂出手。
一股陰寒潛勁濤湧奔出,霍文翔不禁大驚,他知若身形閃讓,必帶出微響而被金面老人察覺,自持身著寶衣,右掌迎胸,運出巧妙卸勁將襲來掌力消去多半,只感身形微微一撼。
但窺見金面老人目露詫疑之色,躊躇了一下,轉身出室而去,暗道:“好險!”
金面老人邁出室外,丘知易竟望著他淡淡一笑道:“令主可曾找出此人麼?”
丘知易言語帶有譏刺,但金面老人似涵養功深,無動於衷,取出三粒赤紅清香靈丹,交與康化成道:“每日午時喂服柳金吾一粒,諒無大礙。”說罷,身形沖霄奔空而起。
丘知易接蹤穿空飛起,雙雙杳入大雪紛飛中。
康化成見金面老人與丘知易身形消失後,方始心頭一塊大石消釋。
突聞身後傳來康玉蓮嬌呼道:“爹,他們走了麼?”
康化成默然點點頭。
康玉蓮盈盈走前,又道:“那位少俠人咧?”
康化成猶未答言,只見婁翠鴻攙著九指追魂婁子明快步走來。
婁子明雖然右臂紫腫若茄,疼痛難忍,但滿面怒容道:“這老賊是何來歷?”
康化成面泛一絲苦笑,授首道:“說與婁兄聽也難予置信,其實小弟對老賊真正來歷毫不知情。”
婁子明冷笑道:“康兄心存詭詐,為虎作倀荼毒武林,兄臺如不說實話,若小弟張揚出去,恐與康兄大大不利。”
康化成正色道:“小弟說話句句是實,婁兄不信也是無可奈何之事。”
婁子明聞言目中暴射怒焰,厲聲道:“我婁子明一臂雖廢,但左臂功力仍在,哼哼,如不說實話,可怨不得我心辣手黑。”
婁翠鴻秀眉一皺,喚道:“爹。”
只聞一個清朗語聲傳來道:“康老英雄所說確是真話。”
婁翠鴻聞聲別面望去,只見霍文翔丰神如玉,露齒微笑,倚在一株綠萼古梅之下,不禁失聲驚道:“是你!”
霍文翔含笑道:“不錯,正是在下。”快步如風走前,一手抓起婁子明右臂扣在腕脈穴上。
婁子明只覺一縷酷熱如焚氣流入穴道,順著經脈運行,但感右臂有著一種舒泰無比的感覺,疼痛若失,紫腫逐漸消褪,不禁暗驚道:“這少年人功力奇奧精深,而且俊美倜儻,難怪女兒傾心於他。”
婁翠鴻一雙星眸凝視在霍文翔臉上久久不移,只覺有千言萬語傾訴,但胸頭梗塞不能吐露一言半句別後離情,芳心落寞。
立在一旁的康玉蓮將婁翠鴻神情全瞧在眼中,女兒家對此事最是敏感,一絲莫明的嫉妒不禁油然泛起,但聞霍文翔微笑道:“婁姑娘,咱們有很久不見了,天寒地凍,姑娘為何不與令尊在家納福,是非江湖,險惡萬分,爭名好勝,適以招致殺身之禍……”
婁翠鴻暗道:“我不是找你,早就返回堡中去了,你還教訓我一頓,真是豈有此理。”
滿腹委屈,星眸中兩顆晶瑩的淚珠幾乎奪眶而出。
康玉蓮暗道:“原來他們不是一對情侶。”妒意立即消失,代之興起同情之念。
婁子明呵呵笑道:“少俠,你錯怪我女兒了,自風聞少俠峨嵋後山罹難,小女痛不欲生,其後又傳聞少俠尚活在人世,神龍見首不見尾,種種事績,小女推測必是少俠所為,是以強拉著老朽尋覓少俠下落。”
霍文翔聞言劍眉微微一皺,答道:“關注之情,在下銘感五內,堡主此時血氣方通,不可多說話,最好返回內室調息行功,一個對時後才能完全復原。”說著目光轉註在康化成面上,接道:“柳金吾必須將他藏起,有人找他就答稱奉命離此他往,千萬不可露出神色。”
康化成道:“老朽緊緊記下了。”
霍文翔道:“柳金吾那串古錢可否錯與在下一用。”
康化成立時從懷內取出那串古錢,霍文翔接過也不望一眼,身形立時獨鶴沖天拔起,高聲道:“珍重再見。”身形斜飛,去勢如電,瞬眼,杳入風雪漫天中。
婁翠鴻大急,顫聲嬌呼道:“霍少俠……”
去之已遠,明知呼喚本是多餘,但情不由自主,眼角潤溼,兩行珠淚斷線般順頰淌了下來,目露衷怨之色。
康玉蓮亦是心中有說不出的惆悵,暗暗嘆息一聲,道:“婁姐姐,他有不得不去的苦衷,豈能任兒女私情消磨了他的雄心壯志,我們回房吧!”
兩女並肩羅衣飄飄走去,康化成與婁子明相視苦笑一聲,隨著兩女身後踱向大廳。
嘉陵,雖是隆冬酷寒,卻不見一絲雪意,木凋水寒,另是一番蕭瑟。
距嘉陵城外十里,有一座磚造長亭,盛夏酷暑,為徵旅長途歇息的好所在,如今闃無人聲,孤零零地擺在山道上,看來似不勝荒涼。
亭牆上卻繪著一枚古錢標記,下繪有一支短箭,箭頭指在一條羊腸蜿蜒的荒徑,用白堊繪塗,顯明奪目。
山道上現出一條飛快的人影,迅如流星望磚造長亭掠來,一至臨近,顯出是一面目森冷背劍青衫少年。
那少年一眼發現了牆上古錢箭頭標記,不禁一怔,他不明丘知易為何多繪一短箭,立在牆旁吟思忖其故。
驀然由亭內飛出一聲陰惻惻冷笑,森寒如冰,入耳心悸魂飛。
接著傳出一個刺耳炸音道:“朋友,何不入亭稍坐。”
這少年正是霍文翔,聞聲一怔,冷冷一笑,飄身進入,只見兩條青石凳上端坐著四個鳩衣百結老丐,一雙灰衣中年僧人及五個俗裝打扮江湖人物,尚有一個豹眼虯髯,目露兇光魁梧大漢。
霍文翔感覺這氣氛有異,鼻中冷哼一聲道:“方才是那位朋友呼喚在下?”
那大漢桀桀怪笑了聲道:“是兄弟呼喚尊駕。”
霍文翔道:“請問為了何故?”
大漢注視了霍文翔一眼,道:“為了牆上古錢標記,諒尊駕必然知曉。”
霍文翔冷冷一笑道:“在下不知!”
大漢略一沉吟道:“那就奇怪了,尊駕對此物的來歷可知情麼?”伸掌托出一個形如雞心紫繡荷包。
霍文翔伸手接過,突然發現四個老丐目露驚異之色,心中一動,注視了荷包兩眼,搖搖首道:“這個在下更難知來歷。”說著遞還那大漢。
大漢頓時目露駭然之色,身形不由退後兩步,冷笑道:“兄弟瞧尊駕臉中似有隱秘,為何不說實話?”
霍文翔怒道:“古錢標記可是與朋友有殺身之危麼?朋友如此咄咄逼人,無禮之極,念在武林同道份上,在下不為己甚,恕在下告辭了。”
大漢冷笑道:“你走不了!”身形一動,右臂疾仲如電,一招“撩雲抓月”,五指帶起一片銳嘯風聲抓向霍文翔“肩井”穴。
休看大漢貌像粗豪,身形步法招式卻無一不精奧奇詭,五指堪堪抓及霍文翔肩骨上,只見霍文翔奇幻的一晃,脫出抓勢之外,右臂一圈,五指登時扣在大漢右臂“曲池”穴。
大漢只覺一股飛麻襲體,行血逆攻而上,怪叫了一聲,面色慘白,冷汗如雨,目露狠毒之色。
這時,五個俗裝打扮江湖人物立時一躍而起,厲喝出聲,出刃雷奔,紛紛指向霍文翔五處要害重穴,卻距霍文翔身前寸許按刃不動,蓄勁貫刃,幻出灑飛寒芒。
霍文翔似若無睹,冷笑道:“朋友,你我萍水相逢,毫無前怨,為何棘手暗算?”
大漢道:“尊駕如不放手,恐活不上半個時辰。”
霍文翔冷笑道:“未必!”
大漢苦笑一聲,道:“方才兄弟遞與尊駕紫繡荷包,內藏無色無味奇毒,尊駕內功雖精湛,半個時辰內必然發作,化為濃血而亡。”
霍文翔淡淡一笑道:“在下乃用毒聖手,這無形奇毒傷不了我。”說著望了四丐二僧一眼,接道:“四位丐幫高手及二位少林僧人想是不慎也誤中了你的暗算所致。”
大漢想是痛苦難忍,厲聲道:“尊駕如不放手,恕兄弟要施展棘手了。”
霍文翔實在激怒無比,五指猛然加勁,大漢禁不住狂嗥出聲。
這時五股兵刃猛刺向霍文翔五處在穴,刃光電動,眼看霍文翔就要喪生。
忽聞五人連續發出悶哼,身形躍後面色大變,五股兵刃均震出手外嗆啷落地,虎口震裂,涔涔溢出殷紅鮮血。
霍文翔沉聲道:“趕速解開丐幫高手少林僧人所中奇毒。”五指疾松。
虯髯大漢踉蹌跌出數步,面色如敗灰,怨毒望了霍文翔一眼,顛巍巍向少林僧人走去。
一個黑衣勁裝漢子忽向亭外竄去。
霍文翔大喝道:“哪裡走!”右掌虛空一拂。
黑衣勁裝漢子淒厲發出慘嗥,叭噠墜地,顱骨裂成粉碎槳血飛濺,慘不忍睹。
霍文翔出手之威,立時懾住亭內群邪,目露悸懼之色。
虯髯大漢取出一支長頭瓷瓶,傾出六粒白色藥丸一一喂服入喉。
約莫一盞茶時分,六人發出一聲長吁,欠伸兩臂立起趨前抱拳稽首道:“承蒙少俠解救,此恩此德,容後圖報。”
霍文翔微笑道:“不敢,請問因何結怨。”
一個老丐躬身道:“此人似與連環鏢局有關,少俠逼問此人或可供出,老化子來前尚有武林朋友誤中暗算。”
霍文翔目光一變,厲聲問虯髯大漢道:“那人何在?”
虯髯大漢囁囁答道:“棄置在道旁山溝內。”
一個化子身如箭射撲出亭外,須臾揹著一個瘦小老人進入,面如金紙,氣若游絲。
霍文翔身形躍前,五指一拂脈象,忙點了七處穴道,喂服了一粒藥丸,嘆息一聲道:“半個時辰後可醒轉,但武功已廢。”說著身形疾轉,五指拂向群邪。
虯髯大漢及四人面色大變,只覺穴道一冷,立時昏迷倒地。
四丐一僧瞧得暗暗震駭,忖道:“此人不但武功神奇,而且手段狠辣,不知是何來歷?”均不約而同起了凜戒憚畏之心。
霍文翔緩緩轉過面朝兩少林僧人道:“兩位大師想是趕往大涼而去。”
“不是!”左側一僧稽首道:“貧僧方由大涼離雁谷迴轉,敝掌門人安然無恙,只是須半年後方可自行解開逆血神功所受禁制。”
霍文翔詫道:“什麼,一定要半年不可麼?貴掌門人亦未受到絲毫迫害!”
那僧人搖首道:“敝掌門人與青城掌門威靈子道長共處於離雁谷內莊嚴寺一間靜室中,寺內僅一名俗僧供侍茶水齋飯。”
霍文翔詫道:“那麼蒙面老人將貴掌門帶往大涼何故?”
“據敝掌門人面告,蒙面老人離去之際曾謂逆血神功曠絕深奧,大違武學原旨,易發難收,一經施展,勢必傷人,若欲氣血導元歸主,則非依他傳習導氣之法,按時服下秘製珍藥,半年後自可復元。”
“然則蒙面老人已不在大涼了!”
“不在!”
霍文翔默然須臾道:“其中定有蹊蹺,貴掌門人願留在大涼自有難言之隱衷。”繼又轉註在四丐面上,含笑道:“四位欲待何往?”
一鬚髮半白的老丐答道:“化子只是偶經路過,並無一定去處。”
霍文翔深深地注視了老丐一眼,嘆息道:“在下來歷不明,難怪四位深懷戒心。”取出柳葉玉符託在掌心。
四丐見符不禁大驚失色,均躬身下拜,面現敬畏之色,那名老丐稟道:“望少俠恕我等吐言不實之罪,敝幫主追蹤蒙面老賊,已得一索,沿途留下本門標記,化子四人追蹤而來,但至此處,標記突告消失,但見此人……”說著手指躺在地上的瘦小老人,接道:“在亭牆上繪留古錢短箭圖記……”
霍文翔驚呼詫道:“怎麼竟是此人!”腦中一個念頭電閃掠過,接道:“有勞將匪徒棄置於山溝中,貴幫主恐已遇險,趕救宜速。”
四丐面色大變,紛紛將匪徒挾向亭外。
霍文翔向二僧含笑道:“兩位大師諒須趕回嵩山少室,恕在下失陪了。”挾起瘦小老人疾掠出亭。
深谷荒徑只見四個鳩衣百結老丐疾奔如飛,卻不見霍文翔身影。
約莫奔了半個時辰,進入一座幽暗蔽空,蓊鬱深林中,只聽林中傳出一聲長笑道:“又是四位不速之客,兄弟何幸,得丐幫金龍堂四大高手光臨,不勝榮寵之極。”語聲未落,一株參天古木之後轉出一個面如銀盆,闊口方頤,三綹黑鬚,穿著一襲土黃色長衫,目光炯炯如電,氣宇不俗的中年人。
四丐目睹此人,不由心神狂震,鬚髮雙白老丐面色一肅,抱拳含笑道:“老化子苗敬堯想不到在此與石老師重逢了。”
那中年人兩道虎眉望上猛剔,冷笑道:“好說,我白麵無常石泰三九年前拜領貴幫之賜,基業蕩散,天涯浪跡,今日重逢,貴幫恩賜石某必須清償了斷。”
苗敬堯哈哈大笑道:“石老師真是快人快語,老化子那有個不情願之理,不過話總要說明,風聞石老師投在金鳳幫內,石老師尋仇是否奉命所為!”
白麵無常石泰三聞言面色一變,嘿嘿冷笑道:“石某了結恩仇,與金鳳幫無干。”
苗敬堯目光一寒,沉聲道:“石老師,明人不說假話,敝幫主何在?”
白麵無常石泰三嘴角泛出一絲陰笑,伸手向肩頭一按,掣出一柄寒鐵打就判官筆,長二尺四寸,拇指粗細,筆端泛出藍汪汪光華,不言而知蘊有劇毒,冷冷出聲道:“不錯,貴幫主石某知其下落,四位如勝得了在下這杆判官筆,石某自然引四位相見……”
苗敬堯冷笑道:“石老師如落敗咧?”
石泰三宏聲狂笑道:“四位就該認命了吧,若要生出此林無異痴人說夢。”忽地嘴中打一唿哨,響澈入雲。
苗敬堯大喝道:“老化了生平之中多大風險俱見識過,這待場面尚嚇不了老化子。”
說時倏地穿空騰起三四丈高下,扭腰倒撲,右手卻多出一柄五爪鋼鐮,一招“漫天風雨”幻出無數爪影挾著銳嘯勁風凌空撲下。
石泰三冷笑了一聲,身軀突然滑開七尺,判官筆疾攻出手,六指齊出,真個快如電奔。
苗敬堯身軀尚未落地,判官筆招式電閃襲至,攻向六處要害重穴,暗道:“好快的招式。”身形忙虛空一仰,“鯉魚倒穿波”貼地竄了開去,扭身一弓,五爪鐮潑風般迎攻而上。
但石泰三非復當年吳下阿蒙,一支判官筆招式出神入化,要知高手過招,一分之差立判生死強弱。
十數照面過去,苗敬堯便已守多攻少,額角微微見汗。
其餘三丐見苗敬堯已落下風,互望了一眼,各擇方位,疾攻而上。
石泰三宏聲大笑,筆勢立變,灑下萬點寒星,罩襲四丐而去。
四丐施展本身絕學合攻白麵無常石泰三,一場駭人激烈搏鬥展開,人影翻飛,銳嘯勁風,逼得周外草木偃臥。
石泰三以一敵四,顯得非常吃力,雖然判官筆招式凌厲詭奇,但四丐一身武學內外兼修,招式精純,無懈可擊,一時之間,不易取勝,心內暗暗急躁,忖道:“他們為何不前來相助。”偷眼覷望散佈周外同黨一眼,不禁一怔,發現他們如同泥塑木雕般目光呆滯,顯然遭了暗算。
就在他心神恍惚之際,突感眼前人影一花,虎口發麻,判官筆不知怎地脫出手外。
只見面前立著一個面目森冷地青衣少年,右手正執著自己所持的那支判官筆,聲寒如冰道:“石泰三,丐幫幫主現在何處?”
白麵無常石泰三人最狠毒,深知來人是一棘手強敵,卻趁著對方說話時,拾指蓄勢,啞口無聲,一式“獅子搏兔”抓向對方兩肋,疾若流星奔弩。
苗敬堯大聲喝道:“少俠留神!”
說時遲,那時快,霍文翔似毫無戒備,白麵無常石泰三雙手拾指猛插在霍文翔的肋下。
只聽石泰三獰笑道:“倒……”
接著石泰三發出一聲厲嗥,身形倒震出丈外,雙手十指根根折斷,血湧如注,面色慘厲。
霍文翔微笑道:“石泰三,這是你自取其辱,怨不得在下心辣手黑。”
白麵無常石泰三痛得渾身顫抖,慘笑道:“閣下功力驚人,石某自知今生報仇無望,惟期諸於來世,丐幫幫主現在為敝幫座上嘉賓。”
霍文翔含笑道:“可否請石老師領路?”
驀地,林內突傳出一片簫笙弦管之音,其聲曼妙柔和,似生自天籟,令人神怡。
石三泰似渾然忘卻了痛苦,面現喜容。
只見八個宮裝少女手捧寶劍盈盈走來,身後隨著四個青衣小童,簇擁著一個面色漆黑的老婦走來。
霍文翔暗道:“這必是金鳳幫主無疑了。”
那老婦似發現了石泰三負傷甚重及手下被制住穴道,鳳目中射出兩道寒光,令人不可逼視,與身旁宮裝少女低語了兩句。
兩名宮裝少女虛空騰起,疾如鴻飛落在受制匪徒之前,伸出纖纖玉掌,曼妙無比疾拍而下。
被制匪徒一個個似噩夢初醒,四肢活動自如,面泛驚愕之色。
一雙宮裝少女身形奇快飛落在老婦身側,俏生生地面含媚人巧笑。
霍文翔看出這八名宮裝少女非但美豔冶麗,而且武功精湛,不言而知那金鳳幫主必是個極難惹的人物。
只聽老婦道:“是那位老師傷我金鳳幫手下。”語音甜脆宛如少女。
霍文翔身形飄然向前,抱拳含笑道:“金鳳幫主……”
老婦鳳目吐威,道:“老身乃金鳳幫護法,你是何人,緣何來此本幫禁地。”
霍文翔朗聲答道:“在下偶經路過,貴幫石老師倚眾凌寡,拔刀相助,有何不可。”
說時,八個宮裝美豔少女身形疾動,將霍文翔及四丐圈在當中,纖纖玉手向空中一揭,撤出一片無形蛛網漫空罩下。
霍文翔只當八女施展什麼陰柔掌力,蓄神凝勢相待,但未覺有半絲勁風,心知有異,猛感著體疲軟,迅疾收攏,自己與四丐空有蓋世神功,無可施展,不禁心神猛駭。
只聽老婦道:“你等還不束手歸降,我這天蠶神網雖鋒芒利器不能割斷,要老身兵刃身麼?”
霍文翔冷笑道:“誤中詭計,狗屁不如,在下雖被網住,你等依然不能把在下奈何。”
老婦面色一變,喝命宮裝少女將霍文翔處死。
一雙豔光照人宮裝少女揚腕拔劍出鞘,兩道青虹亮出,震腕寒光電奔刺向霍文翔胸前。
四丐暗中嘆息一聲,眼看霍文翔就要喪生劍下。
那知霍文翔右手兩指疾彈而出,一縷勁風彈中一名少女腕脈穴道。
少女如中利刃,腕脈奇痛澈骨,啊的一聲,利劍脫手飛起半空。
這時,另一道青虹已刺至胸前,霍文翔左掌望外一引,將劍勢引開外側,宮裝少女撲勢太急,一個收勢不住,霍文翔猿臂疾探,裝宮裝少女一把抱住,與少女貼面只隔了一重無形絲網,兩張嘴唇頓時靠緊。
那宮裝少女嚶嚀一聲,嬌靨緋紅,羞急得兩支玉臂欲將霍文翔推開。
霍文翔軟玉溫香抱滿懷,那還肯將宮裝少女脫出手外,左臂一緊。
少女羞急,大罵惡賊,粉拳猛槌。
霜文翔冷冷說道:“姑娘最好不要妄動,以免在下失手誤了性命。”
果然那宮裝少女聽話得緊,不再掙扎,心內卻羞憤欲死。
其餘七名宮裝少女似投鼠忌器,束手無策。
那老婦一張黑臉氣怒紫脹,喝道:“你難道不怕死麼?”
霍文翔朗笑道:“恐怕你難取在下性命,不過在下願求一見貴幫幫主。”
老婦冷笑一聲,道:“將他們五個人帶回總壇聽候發落。”七名宮裝少女虛空一帶,扯動無形天蠶網。
霍文翔及四丐只覺身形被牽動走去,他本欲施展金剛不動身法,又恐誤了四丐性命,忖想丘知易前輩既命瘦小老人留下圖記指引前來,其中必有道理,心念一動,便不作抗拒,只緊抱著那宮裝少女走去。
老婦及四中青衣童子前行,弦管宮商大作。
霍文翔只聽宮裝少女悽然出聲道:“求求你,放下我好不好?”
少女淚流滿面,無限悽楚。
霍文翔輕笑道:“在下雖死,也要作風流鬼,姑娘麗質天生,在下井非柳下惠,一夕溫存,但死何恨。”
少女聞言驚得魂靈出竅,咬牙叱道:“姑娘死為厲鬼也不饒你。”
霍文翔笑道:“在下甘願作一同命鴛鴦。”嘴唇一親少女玉靨。
少女嚶嚀一聲,羞憤幾乎昏厥過去。
四丐目睹情狀,暗道:“這位少俠也真詼諧,臨死不懼。”
一行迤邐穿出密林,走向一蔥籠蓊鬱山谷。
霍文翔暗中打量地形,見此山谷為絕巖危崖峽峙,形勢異常隱秘,山風過去,松林搖晃,隱隱可見谷內高樓巍閣,紅牆綠瓦,絢麗相映。
谷內奇花異草,松柏翠竹,煦和如春,與谷外宛然兩個季節。
霍文翔發覺整座山谷未遇見一個匪徒,卻隱隱有著無比恐怖氣氛。
他與四丐被帶往一座高閣,只覺身形為巨力猛推,推入一間密室中。
四面一瞧,室門巳閉上,天蠶網已撤去,僅宮裝少女依舊抱在手臂中。
他星目掃視室內情景,錦榻繡枕,紫檀木桌几,妝臺絞鏡,陳設雅潔,兩支流蘇宮燈高懸,放出柔和淡白光輝,如置身香閨。
此刻,霍文翔似胸有成竹,將宮裝少女點了三處穴道,平放在錦榻上。
少女全身綿軟無力,淚流滿面,只恨生不如死。
霍文翔微笑道:“在下也不致辱沒姑娘,何至痛哭若是?”
少女只道不免蹂躪,那知霍文翔並未輕薄於她,負手卓立床前含笑凝視自己。
她只覺霍文翔面目森冷使人憎惡外,笑時露出一列編貝,氣質卻瀟灑無比,暗道:“得夫如此,只怨命中註定。”猛一咬銀牙,狠聲道:“你難道不知處身之危麼?”
霍文翔故作愕然道:“如花美眷,此間樂不思蜀,還有何危?”
少女怒瞪了霍文翔一眼,道:“解開我的穴道,放我起來。”
霍文翔略一沉吟,拍開了少女兩處穴道。
少女欠伸一下兩臂,盈盈立起,冷笑道:“這座高樓非木質建造,乃銅燒鐵鑄,內安風雷水火毒蛇猛獸諸般埋伏,外藏奇門遁甲,相公武功雖高,插翅也難飛出。”
霍文翔微笑道:“姑娘諒深知出入之法。”
少女搖首道:“只有苟護法及幫主知道,可惜幫主亦身不由主。”
霍文翔聽出話中另有文章,詫道:“貴幫主是何人,怎麼不能作主?”-
少女似知失言,悽然一笑道:“告訴相公亦是無用。”
霍文翔朗笑道:“姑娘為在下一敘又有何妨。”
宮裝少女幽幽嘆息一聲,娓娓傾訴。
原來金鳳幫老幫主林中奇本是江湖知名人物,十五年前伏龍手在林中奇名震江淮,卻在盛興如日中天之際,林中奇突然失蹤,引起甚多猜測,有說為仇家所害,有說看破世情隱遁林泉,人言人誅,莫衷一是,後逐漸為人淡忘,卻不料在蜀中建立金鳳幫。
林中奇人本耿直方正,本不屑為綠林巨魁,奈昔年受一無名老人救命大恩,感恩圖報之下,受此救命恩人之託創出金鳳幫,名為幫主,其實為此無名老人遙控。
現任幫主為林中奇獨生女林鳳珠,一身武學受其父及無名老人指點,但無名老人嚴囑幫主之位不得由陰人執掌……”
霍文翔聽到此處,禁不住問道:“既然不能由陰人執掌,那麼現任幫主為何是林鳳珠?老幫主現在何處?前後矛盾,在下難解。”
少女白了霍文翔一眼,嗔道:“聽我說嘛,老幫主於前年身亡,在老幫主未死之前,無名老人授意將現任幫主與愛徒韓宗善結為連理,唉,鳳珠姐姐衷心不願,奈父命難違,含屈應允,老幫主亡故後,藉口三年服喪未滿,不能成婚,金鳳旗令現由荀涵煙老妖婆代掌……”
霍文翔撫掌微笑道:“在下已明白其中因果,那無名老人可是面戴金色面具老者麼?”
少女張目驚詫道:“相公怎麼知道?昨晚還偕一丘姓老人宿在此室,今晨已離山他往。”
霍文翔聞言,心中一動,低首沉思須臾,微笑道:“那韓宗善可是其貌不揚,或是品德卑賤,怎麼不為林鳳珠所喜。”
少女冷哼一聲道:“韓宗善貪花好色,不知多少良家婦女遭其淫辱!”
突聞室外傳來一個曼妙語聲道:“黛青姐姐。”
少女聞聲應道:“蘭妹妹麼?我安然無恙,望勿以我為念。”
只聽微微一響,壁上露出一小圓孔,徑僅盈尺,室外情景洞悉無遺。
霍文翔望外凝視,但見一個黃衣麗絕人寰少女與前見老婦荀涵煙並肩立在大廳中,身後侍立四個宮裝少女。
大廳一角盤膝端坐四丐,又一鬚眉如霜,皓首赤面老者及一星冠高髻,清癯老道,六人全是低眉閤眼,面色蒼白如紙。
荀涵煙手捧金鳳旗令,雙目開閹之間,威稜逼射,冷冷出聲道:“黛青,你問他姓名來歷,對他說除了歸順本幫外,只有死路一條。”
霍文翔立即朗聲應道:“你擺出此場面有何用意?”
荀涵煙道:“這六人都是武林知名人物,一是丐幫幫主,一是崑崙掌門,另四丐幫高手系與你同時被擒,老身要你親眼目睹他們身受之慘。”
霍文翔哈哈大笑道:“他們卻與在下風馬牛不相干,你那殺雞儆猴之計,對在下毫無用處……”
苟涵煙大喝道:“真的麼?”目中逼射森厲殺機。
霍文翔道:“要在下投效貴幫並無不可,不過要依在下兩個條件。”
“那兩個條件?”
“第一,須要依仗本身真才實學與在下印證武功,不論由貴幫那一位出手,只要勝得在下一招半式,在下衷心歸順,終身追隨。”-
苟涵煙不禁皺了皺眉頭,道:“那第二個條件呢?”
霍文翔道:“在下只聽命於幫主。”
荀涵煙不禁望了黃衣少女一眼,沉聲道:“你難道輕視我這金鳳幫護法作不了主麼?”
霍文翔搖首微笑道:“這倒不是,武林大小幫派莫不以掌門地位至尊,似金鳳幫本末倒置,在下還投聽說過。”
黛青低聲道:“相公不要觸忤荀涵煙之怒,荀護法是無名老人心腹死黨,狡狠陰毒,防不勝防。”
果然荀涵煙為霍文翔之言怒,右臂緩緩抬起,身旁黃衣少女嫣然一笑道:“荀護法,此人不明本幫底細,不知者不罪,也難怪他。”
荀涵煙鼻中冷哼一聲,右手一擺,四個青衣童子身形疾轉,向五丐一道低喝道:“走!”
丐幫幫主雙眼只睜開了一下,後又閉上,緩緩立起,吐聲沙啞道:“道兄,我們走!”
只聽荀涵煙道:“閣下所提兩個條件老身接受就是,但等老身稟過幫主再說。”說罷亦與黃衣少女離開大廳。
黛青低聲道:“這老妖婆委實工於心計,黃衣少女就是本幫幫主林鳳珠姐姐,無疑她不明說,必另有深意在內。”
霍文翔星目中注視著黛青,似含有異樣光芒。
黛青目光與霍文翔相接之下,不由自主地芳心一顫,玉靨緋紅,嬌羞不勝道:“相公為何這麼看著賤妾?”
霍文翔道:“在下詫異姑娘為什麼會突然關心在下……”
黛青嗔道:“這還用說,賤妾既然與相公有肌膚之親,就是相公的人了,夫妻本休慼相關,自然應同甘共苦。”說時紅雲滿面,如同依人小鳥,楚楚動人。
霍文翔聽她這般關懷自己,心中大是感動,微微一笑,道:“在下貌像奇醜,姑娘下嫁與我,似嫌彩鳳隨鴉,令人叫屈。”
黛青粉頸低垂,道:“只望相公始終如一,賤妾何敢多求。”
霍文翔暗道:“此女真個痴情。”嘆息一聲道:“在下已定有妻室……”
黛青悽然一笑道:“這個早在賤妾意料中。”
霍文翔道:“不過相者謂在下多妻……”
黛青忽鼻中嗤笑,嫣然露齒,嬌聲道:“憑你這副長相,誰甘願嫁你屈就自身。”
“那麼說來,姑娘亦是不甘心情願的了。”說著輕輕揭開面具,顯出一個俊美迷人面龐,丰神如玉,倜儻瀟灑,幾乎把黛青瞧得呆了。
黛青幾乎不相信自己的眼睛,站在面前的竟是丰神如玉,英俊瀟灑的美少年。
她幾乎不相信這是事實,也不能信霍文翔對她垂憐青睞,雖然她姿色可人,秀麗明豔。芳心中不禁泛上無名哀愁,幽幽嘆息一聲道:“相公究竟是何來歷,可否見告賤妾。”
霍文翔道:“在下姓霍,與那金面老人有宿怨大仇。”
黛青明澈雙眸,睜得又圓又大,愕然驚呼道:“賤妾似曾聽說過,相公已是轟動武林不世奇才,相公不要自承真實來歷,免遭殺身之禍……”廳內忽傳來蓮步悉悉之聲,黛青止口不言。
霍文翔迅疾戴上面具,滑開數步。
只是一名宮裝美麗少女走在圓孔邊,嫣然笑道:“黛青姐姐,小妹與你們送來食物。”
黛青道:“多謝蘭妹妹了。”
宮裝少女笑道:“自己姐妹,那來這般客套。”
黛青忽低聲道:“蘭妹未聽幫主說何時放我出去?”
宮裝少女四面望了一望,答道:“幫主倒有此意,怎奈荀護法執意不肯,她說你美豔靈慧,藉此羈糜來人乃最佳良策。”
黛青不禁嬌靨泛上紅霞,啐了一聲道:“老妖婆呢?”
“江湖群雄紛紛趕來總壇,明日恐不免與姐姐夫婿印證武功。”
黛青聞言大是惶急,忙道:“蘭妹妹,你能否給幫主捎一信息,請她來此一趟順說此人歸降,而且我亦有機密大事須親自稟明。”
宮裝少女面現為難之色道:“捎一信息本無不可,只是老妖婦耳目眾多,這高樓上下三步一樁,五步一卡,監視嚴密,只怕幫主恐有礙事。”
霍文翔忽喚道:“姑娘!”
黛青不禁一怔,回面詫道:“相公有何吩咐?”
霍文翔走前與黛青附耳密語。
宮裝少女大感奇怪,忖道:“我黛青姐姐平素眼高於頂,竟對如此奇醜之人垂青,天下事往往出人意料之外,令人難解。”
只見黛青靨泛笑容,迅即與宮裝少女低聲囑咐一陣。
宮裝少女先是驚愕,兩道明如秋水的目光凝視在霍文翔的臉上,繼靨泛朝霞,瓠犀嫣然道:“小妹這就去。”彎身將食盒中酒菜一一遞與黛青,轉身蓮步姍姍走去。
谷內景物如畫,四季如春,尤其在谷南有一片天然湖蕩,明瑟如鏡,雲影天光,一碧千頃。
湖岸棧閣玲瓏,雲樹瞟緲,如海外仙山,貽麗佳絕。
只見這宮裝少女疾行如風,望湖岸柳蔭叢中一幢黃甍碧瓦花榭,建造瑰麗,山石叢竹,翠絲搖拂,前臨碧水,花樹掩映,榭後清泉,細流淙淙,如聞琴韻,點綴成一派江南風味,使人流連忘返。
宮裝少女正走至花榭朱門前,後推門而入,忽聞樓上曼吟道:“傷高懷遠幾時窮
無物似情濃
離愁正引千絲亂
更南陌飛絮朦朦
嘶騎漸遙
何處認郎蹤
雙鴛池沼水溶溶
南北小橋通
梯橫畫閣黃昏後
又還是斜月簾攏
沈思細恨
不如桃杏
猶解嫁東風”
詞藻華麗,吟聲悽怨,令人心酸。
“幫主又在傷感了。”
接著吟聲又起:
“落花浮水臨池
年前心眼期
見來無事去還思
而今花又飛
淺螺黛
淡胭脂
開花取決宜
隔簾燈影閉門時
此情風月知。”
宮裝少女不禁眼角有點潤溼,暗道:“這幾年苦了鳳珠姐姐,心底哀怨,多愁善感,雖是笑靨迎人,卻背地珠淚偷彈,早知如此,才不要幹這個有名無實的金鳳幫主。”纖手一推,進入一大廳,只見兩個老者守在大廳圓柱之下。
其一長得虎背熊腰,赤面長輯,虎目炯炯生威,穿著一襲天青長衫,背搭兩柄虎頭金釣,寒光閃閃。
另外是一薑黃瘦臉,蓄著兩撇山羊鬍須,手執一杆褐黑色非金非竹旱菸管,正在吞雲吐霧狠勁吸,一見宮裝少女走入,咳了一聲,嘴角泛出一絲陰笑道:“蘭姑娘,他倆魚水和諧嗎?”
宮裝少女立時面疑濃霜,冷冷說道:“我那黛青姐姐並非低三下四之人,那由此人一廂情願,夏老師,你未免多管閒事。”
瘦臉老者哈哈笑道:“這也是無可奈何之事,難道她膽敢違忤荀護法之意。”
赤臉長鬚老者目中忽閃過一抹殺機,怒視了瘦臉老者身後一眼,示意宮裝少女不要理會他。
宮裝少女嬌軀一扭,逕自上樓而去。
立時有四宮裝少女簇擁著她問長問短,關懷黛青之情令人感動,她微微一笑道:“待我見過幫主再說。”
忽聞室內嚦嚦鶯聲道:“宛蘭麼?進來!”
宮裝少女應了一聲走入,只見一個麗絕塵寰黃衣少女倚著宙前朱欄上,凝視在窗外翠池柳煙間,星目中泛出淡淡哀愁,頭也不回道:“宛蘭,可是黛青不願,唉,我也無能為力,這是沒有辦法的事。”
宛蘭答道:“黛青姐姐說有辦法,只要幫主答應。”
林鳳珠聞言緩緩回過面來,目露迷惘之色,道:“我有何辦法。”
宛蘭趨在林鳳珠身前附耳密語。
林鳳珠微俯螓首,沉吟有頃,星目中閃動一抹喜悅光芒,遭:“這人真的姓霍麼?”
宛蘭點點頭。
林鳳珠盈盈立起,露齒嫣然一笑道:“走!”
蓮步姍姍走出門外,率著七名宮裝少女走下樓去,那瘦臉羊胡老者見林鳳珠走下樓來,愕然問道:“幫主意欲何往?”
林鳳珠目挾霜刃,冷笑道:“夏勝橋,我的行動也要你過問麼?”
夏勝橋乾咳一聲道:“這個屬下不敢,不過荀護法臨行之際,嚴囑屬下,這兩日必有強敵侵襲,幫主千金之軀,慎防暗算,故命屬下留神守護。”
赤面長鬚老者冷笑道:“你自問武功能否扭此重任?”
夏勝橋嘿嘿冷笑道:“郭錦,你自問膽敢違忤荀護法之命麼?”
郭錦厲聲道:“郭某隻唯幫主之命是遵。”
夏勝橋陰陰一笑,道:“郭老師,你不要後悔就是。”
郭錦目光暴射殺機,大喝一聲,雙掌朝夏勝橋劈去,呼嘯如雷,掌飈如潮,力能開碑劈石。
夏勝橋身形疾飄開去,面泛詭笑道:“你那點玩藝兒還不在夏某眼中……”說著手中旱菸杆疾如風雨攻出九招,招招不離郭錦要害重穴,辛辣歹毒之極。
卻見郭錦掌隨身走,身法變幻,掌勢飛花飄絮,幻出漫空掌影,蹈隙拍向肩背,與自己所料大不相同,不禁心神駭震。
宛蘭見狀低聲向林鳳珠道:“幫主你不出言制止麼?”
林風珠道:“夏勝橋狗仗人勢,忒也可惡,郭叔叔存心折辱他已久,怎奈找不到適當良機,今日荀涵煙不在,趁機給夏勝橋一點顏色。”
宛蘭道:“萬一荀護法回來,於幫主大有不利。”
只見郭錦掌勢一展開來,詭異辛辣,變化之奇層出不窮,將夏勝橋招勢剋制,漸處下風。
林鳳珠道:“你不知今日之危麼?若待韓宗善趕來,人為刀俎,我為魚肉矣。”
宛蘭心中大感困惑,幫主之言令她茫然不解。
但此時此地林鳳珠不能作太多的解釋。
只見郭錦一聲長笑,凌空暴起,身化“驚龍揚空”,右掌蓄凝太清真力,一掌飛劈凹下。
“啪”的一聲,掌力擊實夏勝橋右肩,夏勝橋厲嗥一聲,右肩骨全碎,叭噠摔跌在地昏死過去。
郭錦猛萌殺機,下擊之勢絲毫未緩,右掌一翻按向夏勝橋胸坎穴。
驀地,一條人影由廳外疾逾閃電射入,卻向郭錦撲去,兩指駢戟點向郭錦“氣海”穴。
郭錦若叫此人點上,必死無疑,林鳳珠目光銳利,面色一變,揚手打出一蓬寒芒,叱道:“閃開!”
此人聞聲知警,凌空的身形竟望上疾翻了上去,斜飄沾地道:“賢妹,是愚兄來了。”
來人是三旬不到,五官清秀,膚色晰白的黑衣少年,氣度卻也不凡,只嫌鼻準帶鉤,目光森冷,不言而知是個詭計多端,心機陰沉之輩。
林鳳珠鼻中冷哼一聲道:“韓兄不來還好,看來你們越來越囂張跋扈,目中無人,小妹早就想把這金鳳幫主拱手讓給韓兄。”
來者正是金面老人首徒韓宗善,聞言目露愕容道:“賢妹誤會了,愚兄奉恩師之命趕來金鳳幫總壇,匆忙之間認是強敵侵襲,不然怎會向夏老師施展毒手,卻不料竟是郭老師,箕豆相煎,手足相殘,為了何故。”
林風珠柳眉微揚,道:“韓兄自問夏勝橋好了,他自有取死之道。”
郭錦突冷笑道:“以下犯上,恃勢凌人,一幫之主威嚴豈容有損,夏老師如此作為行若叛逆,按律當死。”
韓宗善乃詭詐多智,心計至工之人,心中自是恍然,眼珠一轉,毫不思索,揚空虛揮一掌拂向夏勝橋而去。
只見夏勝橋身軀微微動彈了一下,便自氣絕斃命。
韓宗善微笑道:“愚兄之心,天日可表,賢妹總該滿意了吧!”
林鳳珠只微微一笑,似朝霞嬌豔,嫵媚動人。
韓宗善道:“最近宮中發生了什麼大事?”
林鳳珠道:“韓兄這是明知故問。”
韓宗善躊躇了一下,笑道:“家師因有事短期內不能趕回總壇,崑崙掌門與丐幫之主誤蹈總壇被擒,勢成騎虎,捉放不能,必引來無數強敵侵襲,是以急愚兄趕來……”說著又是微微-笑,接道:“方才愚兄一入谷口,便從守谷口弟兄處得知荀護法用天蠶網擒住一名無名高手……”
話尚未了,林鳳珠道:“正是,小妹現去勸降,如能歸順本幫,本幫將增一名高手。”
“此人好色無行,黛青姑娘以美色相餌,絕能牢牢籠住他,不過此人來歷似謎,未必他就不是對頭人那面的,豈非引狼入室。”
林鳳珠冷冷答道:“荀護法向有知人之明,並嚴刑逼問與此人同行四丐幫高手,此人只是偶經路過而已。”
韓宗善乾咳了一聲,道:“既然如此,愚兄可否與賢妹同往,此人與荀護法提出兩項條件,愚兄見識此人有何真才實學。”
林鳳珠道:“那自然可以,不過待小妹勸降後再說,韓兄就請在這煙雨榭內休息片刻。”
“愚兄遵命。”韓宗善微笑道:“賢妹去吧!”
林鳳珠率領女婢及郭錦離去,韓宗善目送林鳳珠婀娜生姿的身形,目中泛出一抹陰冷的笑容。
她們一行沿著湖堤走去,郭錦突然低聲道:“幫主,老朽總覺得韓宗善這次奉命前來動機不純,幫主千萬得提防於他。”
林鳳珠目露幽怨之色,嘆息一聲道:“郭叔叔這麼些年來忠心耿耿,愛護之情,令侄女五衷銘感,先父那批舊人差不多俱動搖初志,侄女身置虎口,無日不在提心吊膽,如涉深淵,如履薄冰,不過堅信丘老前輩神卜……”
郭錦道:“丘老前輩卜象如何?”
林鳳珠低吟道:“有鳳來儀,遇雨呈祥,造物變幻,蟄龍沖天。”隨即嫣然笑道:“九如之數,上上吾卦。”
郭錦道:“但願丘老前輩卦象有準。”
說著已在霍文翔所困樓前,石階上雁行列開八個緊衣密扣帶刀武士,目睹林鳳珠前來,均躬身肅立。
其中一個瘦矮面像驃悍老者道:“幫主意欲何往?”
林鳳珠道:“本座以言辭說服此人歸順本幫。”
那人道:“荀護法曾予嚴囑俟她返回再作決定,縱然此人心存不軌,諒他插翅難飛,幫主何必親勞千乘之尊。”
林風珠面色一寒,冷笑道:“我乃一幫之主,凡事自由我決定。”
那人腰幹一挺,朗聲道:“屬下不敢違忤護法之命。”
林鳳珠心中大怒,纖手一揚,一股罡氣拂向那矮子。
矮子料不到林鳳珠竟會出手,駭然變色道:“幫主……”
只覺一股微風拂體而過,五官悍息,氣血阻滯,悶嗥一聲栽伏在地。
其餘七武士中有四人系苟護法心腹死黨,見狀均駭然變色,他們從未目睹過林鳳珠顯露武功,雖知林鳳珠一身武學授自老幫主及金面老人,卻未料到有如此精湛。
林鳳珠冷笑一聲,道:“本座性非懦怯,只因你等越來越不像話了,緊守勿離,否則凌遲處死。”
七武士噤若寒蟬,目光垂下。
林鳳珠疾登上樓,走向一條圓柱,轉動柱底,囚禁霍文翔密室豁然顯露出一處門戶,盈盈走進,只見霍文翔與黛青並肩坐在榻上,輕笑低語。
黛青一見林鳳珠進入,霞生兩靨,立即站起盈盈一福,喚道:“幫主!”
霍文翔仍坐在榻上,目光凝向林鳳珠,暗道:“人間殊色,與我麗琪姐姐春花秋月,一樣豔絕。”
林鳳珠暗道:“此人氣質不俗,只是面目奇醜冰冷,奇怪,黛青竟對他垂青,可見各有姻緣莫羨人。”
黛青忽向霍文翔嗔道:“相公,這是敝幫主,隨行之人均是姐妹親信,有什麼話儘管放膽訴說。”
霍文翔緩緩立起,道:“在下只僅對貴幫主一人說話,壁縫有耳,謹防洩漏。”
林鳳珠注視了霍文翔一眼,回顧隨行之人道:“你們權且退出,嚴密監視樓內外本幫弟兄行動。”
郭錦躬身答道:“遵命!”率領宮裝少女疾奔出室而去。
宛蘭守在樓口,約莫一頓飯光景過去,只覺室內始終無說話之音傳出,寂靜似水,心內大感詫異。
驀地,一條淡煙的人影疾掠登上樓來,宛蘭目光銳利,已瞧出來人是誰,心中大駭,急高聲道:“幫主,韓少俠到啦!”
人影悄然落在樓口,正是那韓宗善,目中泛有一抹怒光,望了宛蘭一眼,飄然走進室內。
他目光飛巡了室內一眼,只見林鳳珠坐在靠窗旁一把交椅上,黛青站在林鳳珠身側,那霍文翔則坐在榻上,微微一笑,道:“林幫主!”
林鳳珠柳眉微皺,立起道:“韓兄此來諒有急事。”
韓宗善正色道:“方才愚兄接獲苟護法密報,嘉陵天下群豪雲集,不知是何人走漏風聲說崑崙與丐幫主落在金鳳幫內,但群豪尚不知金風幫總壇確址,荀護法已分頭佈下疑跡,卻不能不防萬一,故而傳訊命我待嚴密戒備,愚兄特來報知幫主。”
林鳳珠嫣然一笑道:“這偏勞韓兄了。”
韓宗善道:“義不容辭,份所應為,何言偏勞二字,幫主太客氣了。”說著話聲一頓,目光凝視在霍文翔臉上道:“幫主,此人應允歸順本幫否?”
林鳳珠略頷螓首道:“應允了,只待荀護法返回,即舉行人幫之禮。”
韓宗善冷冷一笑道:“朋友貴姓大名,師承來歷可否見告?”
霍文翔忽倏地立起,朗聲道:“兄臺在金鳳幫是何職司?”
韓宗善聞言一怔,心知遇見了辣手強敵,眼珠一轉,大笑道:“風聞朋友武功上乘,在下意欲討教一二。”不待霍文翔同意,右手疾幻無倫的飛拍而出。
這手法武林罕睹,攻襲的部位難測,一掄掌影似飛花飄絮般拍向霍文翔周身重穴。
霍文翔一見他出手詭奧,心神一凜,只覺無法解拆,若欲封架,即被搶去先機,但他乃是武林奇人之徒,一身武學曠絕,冷笑一聲,兩指攻出一招“驪龍探珠”,指風似箭,襲向韓宗善雙目,快若奔電。
韓宗善大驚失色,固然他這一招可將霍文翔傷在掌下,卻不能避過霍文翔奇厲招式,雙目恐罹被剜慘禍,立即飄身後退,道:“朋友好招式!”
聲尚未落,霍文翔指勢未撒,如影隨形地疾攻,指影漫空,勁風銳嘯如刃落向韓宗善肩腹臂胸等處要害。
攻勢凌厲,佔盡先機,韓宗善展開了一套詭奧的掌法,卻是守多攻少,目中怒焰火熾如焚。
林鳳珠目露驚異之色。
忽聽韓宗善發出一聲長笑,身形在漫空指影內暴射飛出,右掌反擊“啪”的一聲,擊實在霍文翔左肩上。
黛青花容失色,不禁啊喲叫出聲。
韓宗善微笑道:“黛青姑娘,絕傷不了他,只是封住十三處氣血穴道,五日不能動彈罷了。”
霍文翔冷笑道:“未必見得!”
韓宗善面色一變,突又轉和顏微笑道:“果然朋友身負驚人絕學,難怪幫主及荀護法對朋友垂青了,倚作臂助,在下怎能為仇。”說時抱拳略拱,目注林鳳珠道:“幫主,愚兄在煙雨花榭相候。”身形一晃,形蹤已杳。
黛青柳眉一皺,問道:“相公,你受傷了麼?”
霍文翔搖首道:“幸好無傷,姑娘不必擔憂。”
林鳳珠道:“此是金面老人絕藝之一,逆血神功內封穴手,中者毫無幸理,不知少俠……”
霍文翔微笑道:“幫主請不必多問,在下方才瞧出這位韓宗善陰柔險詐,此來用意顯然欲探出在下是否與幫主勾結,在幫主未應允下嫁與他時,雙方暗若水火,是以在下如為幫主收用,則無異芒刺在背,非拔之而後快。”
林鳳珠道:“這個我已想到了。”
霍文翔道:“但幫主並未想到本身比在下更危險萬分,幫主請趕速返轉,將韓宗善看住,使他無法施展詭謀。”
林鳳珠玉靨不由泛起淡淡紅暈,怒道:“他怎敢如此!”
霍文翔道:“陰柔狠毒,不可不防。”
林鳳珠嘆息道:“少俠心地善良,難怪黛青妹子竟會對你垂青。”
黛青抿嘴嬌笑一聲道:“固然霍相公誠厚朴實,但卻非本來面目。”
林鳳珠聞言吃了一驚,星目中泛出迷惘之色道:“怎麼我,瞧不出來。”
霍文翔扯下面具,顯出玉樹丰神。
林鳳珠不由靨泛朝霞,道:“恭喜黛青妹子了,得此夫婿,終身無憾。”說著盈盈走出門外。
她只覺有生之年,從未有過今日心情煩亂如麻,默默無言走去。
宛蘭等女婢及郭錦見狀大感煩慮,卻不敢出聲發問,恐擾亂幫主沉思,然而林鳳珠卻茫然不覺。
目至煙雨花榭後,韓宗善迎出門外,笑道:“賢妹回來了!”
林鳳珠露齒一笑道:“有勞韓兄出迎。”
此刻已是蒼靄低垂,四山煙雲蒼茫,韓宗善縱目盼視,笑道:“人間仙境,愚兄屢次來此徘徊流連不捨離去,奔波江湖,不覺厭倦。”
林鳳珠起步登樓,笑道:“韓兄真有此念?恐口不應心。”
韓宗善道:“恩師武林圖霸,垂手可成,愚兄再也不願跋涉江湖了。”
林鳳珠心中一驚,笑道:“這個小妹知道,他老人家臨行之前已微露口風,此行必然設計誘殺守潭毒龍,以便取得天龍丹。”
韓宗善面色微變,道:“正是!”暗暗忖道:“這等重大之事,恩師豈能輕易露出口風,莫非林鳳珠在探詢自已麼?”心中猛然警惕。
談話之間,兩人一先一後已跨入林鳳珠書房,林鳳珠忽回眸嫵媚笑道:“韓兄似心疑小妹所說有點不盡不實,故弄神奇是麼?”
韓宗善心中大驚,暗道:“此女真個靈慧聰明,竟猜中自己的心思。”
只聽林鳳珠道:“其實小妹蒙他老人家過份溺愛,故而得知,韓兄倘若不予見信,去問他老人家好啦。”
韓宗善道:“愚兄怎敢不信賢妹之言,令愚兄惶恐無地自容。”
宛蘭忽走進室內燃亮兩盞宮燈。
林鳳珠道:“蘭妹,你去吩咐廚下送上晚飯,再送一罈未開封陳年百花春來。”
宛蘭低聲應了一聲“是”,轉身退出。
林鳳珠翩然進入內室更衣,韓宗善則負手眺望窗外蒼茫景物,面色陰睛不定。
須臾,林鳳珠已換著一襲乳白色羅衣,裙衫飄飄,斜髻鳳釵,益增嫵媚。
宛蘭亦已捧著一泥封酒罐走入,放在案上,慢慢剝開封泥,揭開罐蓋,一股醇冽芳香瀰漫全室。
韓宗善回過面來遙指酒罐,讚道:“好香!”
林鳳珠凝視了韓宗善一眼,笑道:“此酒是小妹自釀,醇而不烈,且不易醉,其味甘甜無比。”
韓宗善朗笑道:“賢妹多才多藝,居然會自釀美酒,愚兄,是不醉無歸的了。”
廚下已送上六碗佳餚,林鳳珠與韓宗善對坐,只見林鳳珠盈盈立起,在韓宗善面前滿滿斟了一杯,道:“小妹力不勝酒,僅以一杯為度,但韓兄乃海量.儘可痛飲,小妹歉難奉陪。”說著在自己面前也斟滿了一杯。
她處處小心,提防著韓宗善在酒內暗使手腳。
韓宗善微笑道:“這個賢妹放心,愚兄亦非好酒貪杯之徒,何況飯後愚兄奉家師之命一切安排還要與賢妹商談。”說著擎杯道:“愚兄先乾為敬。”仰飲而幹。
林鳳珠嫣然一笑,淺飲了一口。
韓宗善似不知林鳳珠處處提防著他,談笑風生,頻頻歡飲道:“賢妹不知家師已操有七分勝算麼?”
林鳳珠呆得一呆,道:“小妹不知韓兄所指,請道其詳。”
韓宗善道:“劍潭毒龍按時必浮出潭面戲水,興風逐浪,當風清月白之際,隱隱可見潭底雙劍玉勾斜及蛇紋鐵匣長頸朱瓶……”
林鳳珠詫道:“韓兄是說星河三寶仍在劍潭?”
韓宗善點點頭。
林鳳珠道:“沒有獺皮寶衣,恐不易到手。”
韓宗善鯨飲了一口酒,道:“賢妹有所不知,毒龍每月必有兩次出水,時刻當在深夜,恩師設下毒餌之計,將毒龍毒斃,則星河三寶易於探囊取物。”
林鳳珠突感一陣頭暈目眩,只見韓宗善忽面現淫邪笑容,不由芳心一顫,道:“韓兄……”
韓宗善笑道:“愚兄為恐夜長夢多,今晚願成就好事,共偕連理,此後愚兄當囊助賢妹成為一方盟主。”說著倏地立起,雙手抱起林鳳珠走向內室。
林鳳珠欲喊無力,急得淚珠雙流,罵道:“你這人面獸心東西,我雖死也不饒你。”
韓宗善充耳不聞,將林鳳珠放在榻上,輕解羅襦,一片迷人景色呈現眼前,他目中欲焰火熾。
林風珠羞急欲死,嚶嚀一聲,不禁昏死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