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他看見那個渾身是血的女鬼以極快的速度飆過來時,即本能地退步躲到郵筒後──讓靈體穿身而過並不是一項美好的經驗,還是少經歷為妙;當然更希望她不會停在他面前──即便是無害的靈體,他也不喜歡這種毛毛躁躁的傢伙。
俗話說的好,欲速則不達,呷緊弄破鼎,莽莽撞撞絕對沒好事,他敢拿所有的身家財產來下賭注,她必然是因為個性太急躁才會接到死亡天使的聚會請帖!
但很不幸的,她還是在他前面停下來了,他今天的運勢果然不太好……不,她好像是被郵筒擋住了路,還順勢滴溜溜地飄到了他身邊定住。
該死的郵局,他從不曾在這裡寄過信,沒事幹嘛擺個郵筒在這裡妨礙世界運轉……不對,這個女鬼會被郵筒擋下來才叫奇怪,通常靈體是不會被任何東西擋住的說。
不過……算了,甚麼樣的妖魔鬼怪他沒見過,會被區區一個郵筒擋住的女鬼應該也沒甚麼大不了的,了不起就是笨了點,橫豎在他眼裡,無論多駭人的景象都嚇不死他,現在,就先來看看她有甚麼需要幫忙的,權當日行一善積陰德,幫完了再去買樂透,搞不好一買就中!
女鬼扶在郵筒上喘了好一會兒,然後回過頭來瞪住他。
果然沒錯,他心想,她確實需要幫忙。不過他還真是納罕,這個女鬼究竟是怎麼死的?明明看上去好像並沒受到甚麼傷害,卻全身血淋淋得好似被潑了一頭黑狗血呢?
「你這人怎麼搞的,看不見我需要幫忙嗎?」女鬼說話了,而且是非常生氣的語氣。
她幹嘛對他發飆?又不是他害死她的!
心裡嘀咕,但他仍習慣性地對她露出最最溫和友善的微笑──俗話說的好:好漢不吃眼前虧,雖然人怕鬼三分,鬼怕人七分,但真遇鬼的話,識相一點才是上上策,惹鬼發火可不是一件有趣的事。
「我知道,所以你可以告訴我你有甚麼冤屈,或者有甚麼未了心願希望我幫你達成的,-要我辦得到,我一定儘量幫你。」
女鬼瞪大了眼。「你說甚麼?」不可思議的神情。
想來她大概是頭一回碰到見了她不但不害怕,又主動願意幫助她的人,所以會如此訝異吧?
「我是說,如果你是被人害死的,你可以告訴我是誰,我會設法把他揪出來,但我不敢保證我一定做得到。」他很有耐心地做更詳細的解釋。「或者是你有甚麼未了心願,譬如有甚麼話沒來得及交代之類的,請告訴我,我會幫你轉達。之後,你就可以安心上天堂了。」
「上天堂?」女鬼的眼睛瞪得更大,從一片汪洋血臉中冒出兩股兇狠的火花,像極了咒怨裡那個嗜好爬樓梯的女鬼,看上去非常猙獰恐怖,真讓人懷疑她是不是會突然變臉把人拉進郵筒裡啃個精光。「誰說我要上天堂了?」
他皺眉。「難道你做了甚麼壞事必須下地獄嗎?」瞧她那副兇惡的模樣,確實像,而且是一拖拉庫。「那也沒辦法,你必須贖罪,懂嗎?」
「甚麼天堂地獄的,你見鬼了是不是?」女鬼尖吼。
他是見鬼了呀!
「啊!難不成你……」他恍然。「不知道自己死了嗎?」真糟糕,他最怕碰上這種有健忘症的鬼了,想要說服這種鬼她已經死了並不是一件很容易的事。
「我死……」女鬼不敢置信地尖叫,頓住,咆哮。「你才死了呢!」
看吧!她果然不信。
他不禁暗暗嘆氣,再見那女鬼依然死瞪住他不放,彷彿在威嚇他如果不幫忙的話,她就要抓他進郵筒裡去了,於是他立刻決定效法過去曾試過的辦法,以漸進的方式誘導對方回到過去的記憶,讓她自己想起來自己已經死了,這是最快,也是最「安全」的幫忙方式。
「好吧!那我能不能先請問一下,你究竟是如何……」他上下揮著手,不自覺又退了一步,實在不知道該如何形容她那一身……狼狽。「搞成這樣的?」
「這還用問,黴星高照嘛!」女鬼忿忿道,紅唇一撅半天高。「今天下午我第一堂就有課,可是昨天我又熬夜到今天早上才睡,沒想到鬧鐘竟然吭都沒有給我吭一聲,一覺醒來我連臉也來不及洗就拿了書本衝下樓……」
「啊!我知道了,」他彈了一下手指,恍然道:「你跑太快,結果跌下樓摔斷頸子了?」就說吧,太急躁的報應!
不過,摔斷頸子會流這麼多血嗎?
「誰摔斷頸子了?」女鬼怒叫。「我的確是因為趕時間所以拚命跑下樓,可也沒拚到那種不要老命的程度,但是當我一衝出公寓,也不曉得哪裡的哪個死小孩把這個……」她往下看,他兩眼也跟著往下掉──
兩隻血淋淋的運動鞋踩在一支血淋淋的滑板上。
「……扔在公寓大門口,害我一腳踩上去,我又不會這玩意兒,所以就開始往前滑……」
「滑去撞牆壁腦袋開花了?」雖然不同方式,但同樣是太急躁的後果。
「你才被人打爆了頭!」女鬼再吼。「麻煩你先聽我說完可不可以?」他趕緊擺出投降的手勢,她滿意的點點頭,繼續。「總之,我開始沿著行人道一路往前滑,然後被經過的轎車……」
「撞死了?」他忍不住又脫口道,心想這回應該猜對了吧?
「你他媽的給我閉嘴,你到底要不要聽我說啊?」女鬼橫眉豎目地噴出酷斯拉的火焰,他連忙又擺出抱歉的姿態,女鬼哼了哼,再繼續。「我是被經過的轎車噴了一身泥漿,OK?之後又撞翻裝潢工的爬梯,結果……」
「被榔頭或磚頭砸下來K死?」這種死法好像有點可笑,但也不是不可能。
「我K你喔!」女鬼咆哮,並怒氣騰騰地空出一手來揮舞著血淋淋的拳頭,呼呼有聲,另一手猶自摳緊了郵筒的投信孔。「我撞翻了裝潢工的爬梯,結果被油漆工淋了一桶紅油漆……」
「紅油漆?」他喃喃重複,終於覺得有點不對了。
「……我一路尖叫著希望別人拉我一把,可是每個人都反而越跑越遠,好像我是AIDS帶原者似的,最後我就懶得叫了。後來我在十字路口那邊……」
「被巴士壓成肉餅?」最好是,否則他就難看了。
「信不信我把你扁成叉燒包!」
女鬼咬牙切齒地吐出她的威嚇,血淋淋的臉上一片血淋淋的猙獰憤怒,還真不是普通的可怕,咒怨女主角都要甘拜下風。
「抱歉!抱歉!」他喃喃道歉,額頭上開始出現黑線條。
「後來我在十字路口那邊看到你,只有你不像別人那樣老遠就一溜煙消失不見,我還以為總算碰上一個真正有風度的男人了,沒想到你更白目,居然說我是鬼!」
「呃,我……我……」她……真的不是鬼嗎?
「不過現在先不用管這個,總之……」
女鬼再次往下看著腳底的滑板,徑自用力抓住他的手臂以穩住自己的平衡──貨真價實溫熱的手,跟他的手一樣,全都是活生生人類的手,雖然她的手「血淋淋」的又溼又粘。
「……你能不能先幫我從這玩意兒上下來?」
原來她真的不是鬼!
他尷尬地呆住了。
好極了,這下子連樂透都來不及籤,他所有的身家財產已經全輸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