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友成笑道:“狄老弟沒騙姑娘,他師傅確是一位不為世俗所知的遁世高人,姑娘大概沒去過四川,峨嵋、青城兩座山上,有許多茅篷,住的都是練氣之士,武功道術,著實玄呢!”
裴小霞聽出了興趣,問道:“周兄也遇到過異人麼?”
周友成喝了口酒,說道:“在下若是遇上了異人,一身修為就可媲美狄老弟了,但在下聽人說過,峨嵋山上就有一個,在下先師十幾歲的時候,隨先師祖到峨嵋上清宮去訪友,在路上遇到,那老人白髮白鬚,手持竹杖,步履如飛,先師祖告訴先師,那老人叫做述古老人,已經九十多了,不論冬夏,身上都只穿一件葛衫,後來先師在宜賓一處市集上又遇到他,依然身穿葛衫,手持竹杖,飄然過去,但他的白髮白鬚,已經變得烏黑有光,那年先師正好六十歲,相距已有四十多年,算起來他已是一百三四十歲了。”
裴小霞道:“只怕是周兄令師看錯了人。”
周友成道:“先師有一位師叔,在峨嵋萬年寺出家,先師有一次跟先師叔祖談起這位述古老人,據先師叔祖說,這位老人從沒下過峨媚山一步,但卻時常神遊各地,有人在洛陽,在杭州都見過他,聽說直到現在,還在山上,算起來已有一百五十歲以上了。”
裴小霞眨著眼道:“真有這樣的奇人,我幾時也上峨嵋山去看看他。”
周友成道:“說來奇怪,這位述古老人,平日你去遊山,隨時都可以看到他,但你若要去找他,找上十天半個月,就是找不到,從前有一位做過藩司的大人,一生好道,聽了他的靈異,專程上山去找他,在山上住了一個月,就是沒有找到,才廢然而返。”
裴小霞回眼望望狄少青道:“狄兄看到過他麼?”
狄少青道:“在下沒去過峨嵋,但述古老人的名字,在下聽人說過。”
裴小霞道:“成都和峨嵋不太遠吧,狄兄生長成都,幾時有暇,小妹真想請狄兄作個嚮導,一遊峨嵋呢!”
狄少青還沒開口,周友成已經接口笑道:“在下也算得半個四川人,有空,裴姑娘有興趣,在下和狄老弟自當奉陪。”
“真的?”裴小霞高興得挑著眉毛,嬌聲笑道:“那就先約定了,我一有空,就去找你們。”
周友成原也只是隨口說話,卻不想她認了真,但既然說出來了,只得點頭道:“等姑娘有空,再約日子好了。”
狄少青急忙把話岔開,問道:“裴姑娘這次到鎮江來,也是來玩的麼?”
裴小霞朝他頑皮的笑了笑,才道:“這次我是隨家父到金陵來的,在金陵玩了幾天,所有的地方都玩遍了,聽人說,鎮江很好玩,才一個人偷偷的溜出來了。”
她和這兩人一熟,就無話不談,原來她除了被家裡驕縱慣了,卻是個嬌憨而沒有心機的人。
周友成道:“姑娘一個人出來,令尊不會急嗎?”
“才不會呢?”
裴小霞道:“家父事情忙,再說,我又不是小孩子,還會走失?在家裡,我也經常溜出來,十天、八天不回家的。”“哦!”她忽然抬眼問道:“狄兄,你們住在哪裡?”
狄少青道:“在下住在江南武館。”
“江南武館。”
裴小霞親切的問道:“我可以去看你麼?”
周友成知道狄少青不好回答,就接口道:“自然可以,狄老弟也是昨天才到鎮江的,有十天假期。”
“那太好了。”
裴小霞一臉俱是欣喜之色,說道:“我是今晚才到的,聽說鎮江有許多好玩的地方,狄兄既是也剛來,明天我們可以一同去玩了。”
她望望狄少青道:“到了江南武館,就可以找到狄兄了。”
周友成道:“狄老弟是住在江南武館的龍門堂賓舍裡。”
裴小霞喜孜孜道:“我記得,明天一早,我去找你。”
江山第一樓的掌櫃請客,酒菜自然十分豐盛,但客人只有三個,佳餚雖多,已經吃不下了。
裴小霞首先站起身道:“周兄、狄兄,小妹要先走了。”
她從革囊中取出一錠金錁子放到桌上,朝夥計道:“夥計,這錠金子,是我賠你們損壞的桌子的。”
她沒待夥計開口,走近那張嵌著馬鞭的桌子,一手握住鞭柄輕輕一抖,馬鞭就像靈蛇般一顫,從桌面上翻了起來,左手拿起斗篷,戴到頭上,回身朝狄少青眼波一溜,嬌聲道:
“明天見。”
小馬靴在樓板上發出輕脆“橐”“橐”之聲,往樓梯下去。
周友成朝狄少青笑了笑道:“狄老弟,這位裴姑娘怎麼樣?”
狄少青道:“是個驕縱慣了的女孩子。”
周友成眼睛眯成了兩條線,笑眯眯的道:“老弟,你應該看得出來,她對你很不錯呢!”
狄少青俊臉微微一紅,說道:“周兄說笑了,這位裴姑娘只是生性爽朗,有些像男人性格,才和我們稱兄道弟,一見如故。”
周友成笑了笑道:“這就是了,老實說,她今天和咱們有說有笑,全是衝著你老弟一個呢!”
狄少青道:“周兄這話,小弟不敢同意。”
周友成道:“兄弟跑了半輩子江湖,自信絕不會看錯,自古美人愛英雄,狄老弟是少年英雄,獲得佳人青睞,這也是很平常的事情。狄少青紅著臉道:“這怎麼可能,小弟落泊江湖,前途還不可知
……”
“老弟放心。”
周友成笑道:“兄弟對你老弟,本來已有預感,你在南北會試中,一定可以通過,但看了你今晚露的那一手,兄弟這信心更堅定了,只要南北會試一通過,老弟就可以功成名就,一帆風順了。”
說到這裡,起身道:“狄老弟,咱們也可以走了。”
兩人下了樓梯,掌櫃的連忙迎了出來,千恩萬謝,說了許多好話,還請兩人明天再來光顧。
迴轉江南武館,周友成因狄少青新來,怕他走迷了路,一直送到賓館門前,才行別去。
狄少青剛跨進門,那個在賓館伺候的老謝趕忙迎了上來,陪笑道:“狄爺回來了,你老走後,申師傅就來了,他聽說狄爺和周師傅一起出去了,就說待會再來看你。”
申師傅自然是申祿堂了。
狄少青真想不到自己一下子就紅了起來,周友成、申祿堂爭相結交,他心中一高興,咀角上不禁有了笑容。
老謝搶在前面,上了樓,打開房門,點了燈火,讓狄少青入內,然後又匆匆退去,沏了一壺茶送上。
狄少青剛在椅上坐下,隨手倒了一盅茶,還沒喝。
就聽門外有人問道:“狄老弟回來了麼?”
“在,在!”接著響起老謝的聲音道:“狄爺已經回來了,申師傅請。”
狄少青聽出是申祿堂的聲音,急忙放下茶盞,開門迎了出去,申祿堂滿面春風,也快步走近門口,這就拱手道:“在下聽說申老哥方才已經來過了,真是失迎得很……”
“哈哈!”
申祿堂打了個哈哈,笑道:“老朽舉來了一步,老弟被周兄接去喝酒了,老朽原也想邀你老弟去喝幾杯的,現在老朽這個東只好留待明天作了。”
狄少青連忙謙謝道:“在下江湖未學,怎敢要申老哥破費?”
口中說著,已經回身倒了一盅茶,放到几上,說道:“申老哥請用茶。”
申祿堂含笑道:“老弟莫要說這些客氣話了。”
他在椅上坐下,接著道:“老弟所學,勝過老朽何止倍蓰?今日那場比試,老實說,不是你老弟手下留了情份,老朽一招之下,就敗北了,這是你老弟給老哥哥留的面子,教老哥哥哪得不感激不盡?”
狄少青臉上一紅,說道:“這是申老哥誇獎。”
“所以嘛!”
申祿堂爽朗一笑道:“老朽作個東,又算得了什麼?”
狄少青道:“申老哥這般瞧得起在下,在下初人江湖,以後還要申老哥指教的地方,可多著呢!”
“哈哈!”申祿堂大笑道:“咱們既是兄弟,還說什麼指教,你老弟初人江湖,倒是不假,老朽痴長你幾歲,最多也只是江湖閱歷比你老弟多一點而已。”
狄少青道:“就是這一點,在下已經學不盡了。”
申祿堂大笑道:“老弟若是對江湖上門檻,有生疏之處,老朽還差可略備諮詢,這算得了什麼?”接著又道:“方才胡堂主也在稱道老弟,認為老弟少年才雋,前途不可限量,十日後的南北會試,必可脫穎而出,為江南武館生色不少。”
狄少青聽他們口中好像把南北會試,看得十分重要,忍不住問道:“在下正想請教申老哥,南北會試,究竟是怎麼一回事呢?”
申祿堂道:“周兄沒告訴老弟麼?”
狄少青道:“在下和周老哥上第一樓喝酒,本來也想問的,後來酒樓上發生了一些事,就沒來得及問了。”
申祿堂奇道:“江山第一樓發生了什麼事?”
狄少青就把剛才之事,大概說了一遍。
申祿堂聽得呵呵一笑道:“那位裴姑娘固然慧眼識英雄,但老弟露的那一手,也確實漂亮,老朽昔年曾聽家師說過,武林中曾有‘隔空點穴’之法,但失傳已久,老弟使的隔空解穴,比點穴自然更進一步了。”
此老是個識貨的人!
“申老哥越說越玄了!”
狄少青俊臉一紅,接著道:“說來教申老哥見笑得很,在下哪會什麼隔空解穴?裴姑娘使的是石子打穴,石子嵌在那幾個夥計的穴道上,在下只不過用內力推了他們一把,把石子震落,穴道自然解開了。”
申祿堂捻鬚笑道:“就算老弟只推了他們一掌,也須內力用到恰到好處,才能把穴道震得開,就憑這一點也絕非一般高手所能辦到的了。”他不待狄少青開口,口中“唔”了一聲,笑道:“咱們一下把話題扯遠了,老弟不是要問南北會試麼?這南北會試,就得從江南武館說起……”
狄少青只“哦”了一聲,沒有多問。
申祿堂道:“江南武館,是南七北六十幾家鏢局的武林同道聯合創設的,設在南方的名為江南武館,設在北方的叫做北海武館,以武會友、遴選出類拔萃的同道,以為己用,南北會試,就是由南北雙方派人會同遴選,通過會試的人,可以派往北方,也可以留任南方。”
狄少青道:“這麼說,南北會試一定很難的了。”
“南北會試及格的人,就可以擔任重職,自然比龍門堂初試要難得多了。”
申祿堂笑了笑道:“但以老弟所學,自可輕而易舉的過關,決無問題。”
狄少青道:“申老哥把在下看得太高了。”
“哈哈!”申祿堂大笑道:“南北會試,一共三場,分為內、輕、兵刃三門,雖由三位高手主試,但老朽可以保證,絕難不倒老弟的。”
狄少青眉毛微揚,表示他內心有著很大的興奮,拱手道:“但願依你申老哥的金口。”
申祿堂看了他一眼,說道:“老弟如果通過會試,想留在南方呢,還是想到北方去?”
他這是試探狄少青的口氣。
狄少青道:“在下目前還沒通過會試,就是通過了,在下也不知道到哪裡去好?老哥哥能否指點一二?”
申祿堂一手捻鬚,沉吟道:“通過會試之後,雖然統一調派,但館方還是會尊重個人的志願,不過以老朽的看法,南七省的鏢局,沒有北六省多,機會自然也是北六省比較多了。”
他這話已在給北方鏢局作說客了。
狄少青道:“在下沒去過北方,也想到北方去走走,只不知將來館方是不是會派在下到北方去呢?”
申祿堂笑道:“這個沒有問題,老朽和北海堂沈堂主是多年老友,老弟想去北方,只等通過會試,由沈堂主向江南武館館主說一聲就成了。”
“北海堂?”
狄少青奇道:“那是不屬於江南武館之內的麼?”
申祿堂道:“江南武館之下,設有三個堂,一為龍門堂,那是甄試普通武師的。一為南山堂,執掌分派南七省武師的。一為北海堂,北海堂名義上雖是隸屬江南武館的三堂之一,實則是北海武館派在這裡的一個分堂,執掌的是分派北六省武師。這和設在北方的北海武館中,也有江南堂,是江南武館派在北方的分堂,引介北方武師到江南來工作一樣。”
狄少青道:“原來如此,不是申老哥說,在下還以為這裡只有一個龍門堂呢?”
接著問道:“這麼說,江南武館的負責人,不是胡堂主了?”
“自然不是!”
申祿堂笑道:“江南武館的館主,是人稱金鷹的金聲望,他比胡堂主的地位高得多了。”
狄少青道:“在下看胡堂主已經很有威儀了。”
申祿堂笑了笑道:“老弟通過會試,金館主自會延見的了。”說到這裡,含笑站起身道:“時間不早了,老弟該休息了,老朽不打憂了。”
說客已經有了收穫,自然要告辭了。
狄少青連忙起身相送道:“多謝申老哥,一席長談,使在下獲益不少。”
申祿堂走後,狄少青順手掩上了房門,心中暗道:“原來這江南武館,果然規模不小,還和北方的北海武館是一家的,聽申祿堂的口氣,他似乎有拉攏自己的意思。
他咀角間不禁浮起淡淡的笑意,伸了個懶腰,也就熄燈就寢。
第二天早晨,狄少青剛起身,老謝就端來了臉水,一面隨著笑道:“狄爺怎不多睡一回呢?”
狄少青含笑道:“在下一向都起得很早。”
老謝又道:“狄爺盥洗之後,膳廳是在樓下,早餐隨到隨吃,不限時間。”
狄少青點頭道:“在下聽劉管事說過了。”
老謝退出之後,狄少青洗了把臉,舉步跨出房門,剛走到長廊的一半,就見迎面走來一個青衫少年。
這青衫少年生得秀眉星眸,臉色白潤,看去神采飛揚,極為瀟灑,只是緊閉著咀唇,神色有些倨傲。
狄少青心中暗道:“這人大概就是昨天劉管事說的單逢春了。”一面連忙含笑拱手道:
“兄臺請了。”
青衫少年看了他一眼,只點點頭,口中冷淡的“晤”了一聲。
狄少青道:“在下狄少青,兄臺大概就是單兄了。”
青衫少年冷冷的道:“閣下怎麼知道我姓單的?”
狄少青一怔,忖道:“這人怎麼如此倨傲?”一面依然含笑道:“在下昨天剛來,是聽劉管事說的,這幢樓上,就是單兄和在下兩人。”
說話之間,已經走近樓梯,狄少青抬手道:“單兄請。”
單逢春也沒和他謙讓,自顧自當先朝樓梯下去。
狄少青跟在他身後,走下樓梯,因對方沒再開口,也就無話可說了,兩人一前一後,走進膳廳。
這廳上一共放著七八張八仙桌,已有一二十個武土裝束的人,佔了五六張桌子,還空著三張桌子。
這些人正在高談闊論,大聲說笑,看到兩人走人,不由都回頭望來。
那是因為狄少青和單逢春都是從二樓下來的,二樓下來的人,當然是通過龍門堂兩場比試的人了,但兩人年紀都是這麼輕,而且又同樣生得如此清俊,自然會引起大家注目。
單逢春大家見過,狄少青可還是今天第一次露面。
走在前面的單逢春神色倨傲,連看也沒看大家一眼,只是昂然直入,也沒和獨少青招呼,獨自走到一張空桌上,腳尖移開長凳,就坐了下來。
狄少青跟在他身後,因自己還是第一次來,而且大家目光都朝他投來,不得不和大家含笑點頭,算是招呼。
他既然和單逢春一同下樓,又一同進入膳堂,自然不好再去另坐一桌,這就在單逢春的對面拉開長凳,坐了下去。
劉管事說得沒錯,單逢春這位仁兄果然生性有點孤僻,他看到狄少青跟著他在對面坐下,心頭似乎不快,臉上也有了不豫之色,雙眉微攏,冷冷的看了狄少青一眼,好像嫌狄少青不該和他同席一般,總算他沒有開口說什麼。
這時一名夥計打扮的漢子趕忙迎了過來,堆著笑問道:“二位大爺要用什麼?”
單逢春也不理會狄少青,只是寒著臉,冷聲道:“你給我送稀飯來就好了。”
那夥計又朝狄少青問道:“這位大爺呢?”
狄少青道:“那我也是稀飯好了。”
那夥計又道:“大爺要不要饅頭?”
狄少青道:“好,就來兩個饅頭。”
夥計匆匆退下,不多一回,就送上四碟小菜,兩個饅頭,兩碗稀飯。
單逢春也沒和狄少青招呼,就端起碗來,自顧自低頭吃著。
狄少青伸手取了一個饅頭,抬目道:“單兄不用饅頭麼?”
單逢春現在不得不說話了,但也只是淡淡的道:“謝謝。”
只說了兩個字,依然低下頭去,自顧白吃著稀飯。
狄少青看他不喜說話,也就笑了笑,一手撕著饅頭,獨自吃了起來。
單逢春只吃了一碗稀飯,便自放下碗筷,更沒招呼一聲,站起身就走。
狄少青雖覺他狂傲,但狂傲畢竟比逢迎阿諛可愛多了!
吃了一個饅頭,一碗稀飯,也就放下碗筷,跟大家點點頭,便自離開膳廳。剛走到門口,就看到劉管事匆匆走人,幾乎撞了個滿懷。
劉長林一眼看到狄少青,連忙陪笑道:“狄爺,你老有客人來訪。”
“有人找在下?”
狄少青聽得一怔,自思自己並無朋友,不覺問道:“不知是怎樣一個人?”
劉長林神秘一笑道:“貴客正在狄爺房中等著,狄爺見了面就認識了。”
狄少宵供拱手道:“多謝劉管事。”
他心頭兀自狐疑不定,就匆匆往樓上行去。還沒走近房門口,走廊上已可隱約聞到一陣似蘭似麝的幽香,香氣雖淡,卻帶著些甜味,心中不由葛然一動,業已料到幾分!
人家果然一清早就來找自己了,他一張清俊的臉上,登時感到熱烘供的,趕忙一腳跨了進去。
房中,站著的果然是裴小霞!
她還是昨晚那一身打扮,手上也還是圈著那一條細長的烏黑的馬鞭,只是人家姑娘一張吹彈得破的嬌靨上,今兒個可刻意修飾了一番才來的。
瞧,春雲般秀髮挽了個雲髻,柳眉凝黛,絳唇點朱,簡直像畫中人兒,又嬌又美,尤其一雙黑白分明的眸子,笑盈盈朝門口投來,嬌憨的道:“狄兄,想不到是我找來了吧?”
人家大大方方的招呼了。
狄少青紅著臉,連忙拱手道:“原來是裴姑娘,你早。”
裴小霞嫣然一笑道:“我們是昨晚約好了的,小妹只算是應約而來,怎麼,狄兄忘了?”
“沒忘,沒忘……”
狄少青抬著手道:“裴姑娘請坐。”
“還坐幹麼?”
裴小霞眼珠一轉,美目流盼,笑道:“我們不是說好了要出去逛嗎,那就可以走了呀!
狄少青不知所措的道:“姑娘要去哪裡玩呢?”
斐小霞忽然展齒笑道:“還好,我出門的時候,問了店小二,不然,你也不知道,我也不知道,豈不盲人騎瞎馬,去瞎闖了?”
說到這裡,伸出一隻羊脂白玉般的手來,屈起水蔥也似的纖纖玉指,數著道:“鎮江有三山四寺,金山、焦山、北固山,我們先去金山好不?看看水淹金山寺和法海洞,聽說洞裡供的一尊佛像,還是法海和尚的肉身呢!”
狄少青道:“在下初來鎮江,不大熟悉,裴姑娘既然要去金山,在下自當奉陪。”
“你不能說奉陪。”
裴小霞道:“我們是約好了的,應該說一起去才對!”
狄少青道:“在下去找周兄。”
“不用去找他了。”
裴小霞道:“你有十天假期,周兄可沒有呢。”
狄少青遲疑的道:“就是我們兩個人去麼?”
裴小霞唁的笑道:“我們兩個人去又怎麼樣?還怕人家把我們吃了?”
狄少青點頭道:“好吧,那就走吧!”
兩人走出江南武館大門,門口拴著一匹全身雪白的駿馬,和另一匹青鬃馬。裴小霞過去牽過白馬,一面回頭道:“狄兄也請上馬呀!”
狄少青遲疑的道:“這馬是……”
裴小霞笑了笑道:“小白,是我從家裡騎出來的,這匹青鬃馬,是我剛才買的。”
狄少青道“姑娘一個人要兩匹馬作甚?”
“我看這匹青鬃馬很不錯,所以就買下來了。”
裴小霞嫣然笑道:“現在不是用上了麼?哦,我這匹叫小白,你騎的就叫小青好了,真巧,一青一白兩匹馬去逛金山,人家還以為是白娘娘和小青的化身呢!”
狄少青只得牽過青鬃馬,一面說道:“這牲口不錯,雖然比不上姑娘的小白,也很神駿。”
裴小霞催道:“那就快上馬,我們快些走了吧!”
她一躍上馬,回頭朝狄少青看來。
狄少青跟著跨上馬背,覺得雕鞍銀蹬,全是新的,而且打造得十分精緻,足見這位姑娘出手極為闊綽了。
裴小霞見他上了馬,就嬌笑一聲道:“狄兄,你不知道路,還是我來帶路。”
手中韁繩一抖,白馬不待她催動,就展開四蹄,得得的順著大路奔去。她那匹白馬,乃是千中選一的名駒,雖然並沒絕塵飛馳,卻奔行得極為輕快,眨眼之間,已馳出去七八丈外。
狄少青急忙催馬跟了上去。
裴小霞一見狄少青縱馬跟來,暗暗拉了一下韁繩,小白得到主人的暗示,腳步就加快了許多。
狄少青沒有跟上,距離反而漸漸拉遠,只得再催馬追上去。在城裡的街道上,當然不能奔馳得太快,是以只能和前面保持了十餘丈距離,一直無法追上。
等到出了西門,裴小霞回頭看來,狄少青已經跟了上來,不覺嬌笑道:“狄兄騎術不錯啊!”
雙足輕輕一夾馬腹,小白四路翻飛,奔馳之勢也突然加快!
狄少青看她似有意和自己較量騎術,年輕人豈肯認輸,也不迭的催馬奔馳,兩匹馬一前一後,有如足生雲煙,官道兩邊樹木、人家,一排排倒飛而過,路上行人,只聽到彎鈴、馬蹄一掠而過。
金山離城不過五六里路,自然不過頓飯光景,就到了。
前面的裴小霞堪堪在山下停住,狄少青也相繼趕來了。
裴小霞一躍下馬,一張嬌靨被風吹得紅馥馥的,霎著一雙明亮的眼睛,喜孜孜迎著道:
“狄兄,你騎術真捧,我騎的要不是小白,早就給你趕到前面去了。”
狄少青也一躍下馬,攏著馬頭得意的笑,說道:“趕到姑娘前面去,那不是闖進金山寺的山門去了麼?”
裴小霞看他已不似方才的拘束,心中更是高興,舉手掠掠鬃發,說道:“店小二說,這裡有寄馬的地方,我們把馬匹寄好了,再上山去。”
金山是鎮江有名的名勝古蹟,遊人自然不少,看到狄少青和裴小霞兩人牽著馬匹,並肩行去,男的英俊瀟灑,女的嬌美如花,自然引起人家的注目。
裴小霞走了一段路,紅暈著臉,低低的道:“你瞧,人家都在看我們呢!”
狄少青也紅著臉道:“那是看姑娘咯,姑娘人生得美,自然會引人注目,在下一介武夫,有什麼好看的?”
裴小霞喜悅的一笑道:“你也不像武夫,像是一介書生。”她不待他開口,低聲道:
“狄兄,我和你說過,你叫我小霞就好,你一路上姑娘、姑娘的,給人家聽了多彆扭?”
狄少青一怔道:“叫你姑娘,有什麼好彆扭的?”
“你不知道!”
裴小霞壓低聲音道:“我們走在一起,你一口一聲的叫著姑娘,人家聽了,就知道我們認識不久,你如果叫我小霞,就不同了,給人家聽到,也只當我們……是兄妹……對,我也不能叫狄兄,叫你……叫你大哥才對,你說好不?”
狄少青道:“這……在下如何……”“你這人!”
裴小霞輕嗔道:“你瞧,那邊又有人在看著我們了,我就叫你大哥好了,我們就這樣說定了。”
離寺前不遠,左首一片柳樹萌下,果然搭有一排馬棚,兩人把馬匹交給了棚中的小廝,要他好生照料。
裴小霞取出一錠錁子,遞了過去,催道:“大哥,我們快走吧。”
她果然改口叫了“大哥”,還叫得很自然。
狄少青倒被她叫得臉上一紅,訕訕的有些不好意思,指點著七級高的慈壽塔,說道:
“你看,那座七級浮圖,經太陽一照,就像一枝彩筆。”
裴小霞嬌笑道:“江郎夢綵筆生花,大哥看來像個讀書相公,是不是也有一枝彩筆呢?”
她美目流盼,嬌笑如珠,狄少青臉上又是一紅,說道:“在下只吟過幾年書,哪有生花彩筆?”
裴小霞道:“那是有一支如花的彩劍了?”
狄少青道:“說來慚愧,在下讀書學劍兩無成。”
裴小霞道:“大哥這是和我客氣,對了,我們現在已經兄妹相稱,你是大哥,我是小妹,大哥就不能再和小妹說客氣話了,再說,就要處罰了呢!”說到這裡,忽然咭的笑道:
“對,大哥再說一句客氣的話,中午吃飯的時候,就罰酒一杯,說兩句,就罰兩杯,三句三杯,這樣你就不敢再說客氣話了。”
狄少青道:“這還得了,不把在下給灌醉了?”
裴小霞道:“醉了也不要緊,我會扶你回去的,家家扶得醉人歸,不是挺有詩意的麼?”
金山寺是一座古寺,也是江南的大叢林(即最大的寺廟)之一,寺內殿字密集,香火鼎盛,遊客和香客極為擁擠,到處香菸繚繞,盡多燒香許願之人。
裴小霞平日刁蠻驕縱,但到了這裡,卻也未能免俗,買了香燭,遇佛就拜,十分虔誠,不但她拜,也要“大哥”拜。
狄少青拗不過她,只好隨著她跪拜如儀。
最後,來到法海洞,大家傳說龕中坐著的一尊佛像,是法海和尚肉身成佛,旁邊供一座小像,那就是白娘娘的丈夫許仙。
裴小霞只是傍著狄少青身邊觀看。
狄少青笑著問道:“你到處燒香拜佛,現在怎麼不拜了呢?”
斐小霞披披咀道:“我才不拜呢,法海和尚縱是高僧,但拆散人家姻緣,總是不應該的,邊上這許仙,更是無情無義,忘恩負義的人,我看了就氣不過。”
狄少青含笑道:“我們那就走吧”
兩人出了法海洞,裴小霞忽然偏頭問道:“大哥,如果你是許仙,會不會也像許仙一樣,去害白娘娘呢?”
狄少青笑道:“我又不是許仙。”
裴小霞道:“我是說如果咯,你說呢,你如果是許仙,怎麼辦?”
狄少青笑著道:“我如果是許仙,就不會相信法海和尚的話了,不然千秋萬世,豈不永遠落個忘恩負義的臭名了?”
裴小霞喜孜孜的道:“我知道大哥不會的了?”忽然伸過手來,挽著狄少青的臂膀,說道:“大哥,快走啦,我們到下面吃素齋去。”
金山寺的家齋,名弛遐邇,大膳堂上,一開就是數十席,比人家辦喜事還熱鬧。
兩人用了素齋,又趕去焦山,在枕江樓上喝茶聽濤聲。
這——天裴小霞玩得很痛快,如花嬌靨,不時的浮起笑容。
直到傍晚時分,才趕回城中,又去江山第一樓吃晚餐。
這回江山第一樓上自掌櫃,下至堂倌,看到兩人就像來了公主一般,伺候周到。裴小霞畢竟是小姑娘家,喜歡人家奉承,心裡一高興,賞賜也就特別從豐。
一連七天,裴小霞都是一清早就來找“大哥”了,兩人遊遍了鎮江的名勝古蹟。
這是第七天的下午。
江南武館龍門堂堂主胡在田手裡持著兩份紙卷,急匆匆的走出龍門堂,步人武館二門的左首一道側門,(龍門堂在二門右側)經過一道長廊,折人另一道腰門。
門外是一個小天井,階前擺列著兩排花架,清芬襲人。
階上站著一個身穿青布長衫的漢子,一眼看到胡在田,立即迎上一步,拱手道:“在下見過胡堂主。”
胡在田點點頭,含笑道:“兄弟有事晉謁館主……”
那青衣漢子陪笑道:“館主就在裡面,胡堂主請。胡在田跨上石階,趨近門前,就站停下來,輕咳一聲道:“屬下胡在田,有事晉遏館主。”
沒過多久,只聽一陣細碎的腳步聲,走近門口,掀起一層紫絨門簾,現出一個青衣俏麗的使女,輕啟櫻唇,鶯聲唏嚦說道:“館主請胡堂主進來。”
胡在田應了聲“是”,隨著青衣使女走入,穿行過一間擺設雅緻的小客廳,左首是一道圓洞門。
青衣使女轉身又掀起了圓洞門的簾幕,口中說了聲:“胡堂主請。”
胡堂主急步趨人,那是一間書房,一張圓形的虎皮太師椅上,坐著一個禿頂紅臉,細眉長目,鼻如鷹喙的肥胖老者,手中捧著一盞金邊細瓷茗碗,正在輕輕喝著,對胡在田的走入,恍似不見。
胡在田急忙恭敬的趨前幾步,躬著身道:“屬下見過館主。”
原來這肥胖老者,正是江南武館館主,人稱金鷹的金聲望。他緩緩抬了下手,青衣使女急忙從他手中接過茶盞,放到几上,他才口中“唔”了一聲,點頭道:“胡堂主有事?”
這一開口,聲音尖細,雖然尖細,卻有著說不出的威重。
胡在田站在他面前,連頭也不敢稍抬,口中應了聲“是”,才道:“屬下剛才接到兩份報告,特來向館主稟報的。”
金聲望口中又“晤”了一聲,說道:“是兩個參加南北會試的人的資料?”
胡在田又躬身應了聲“是”。
金聲望道:“你坐下來再說。”
左手一抬,那青衣使女立即從几上取起白銀水菸袋,點燃了紙媒,裝好水煙,雙手捧上,一面“忽”的一聲,吹著了紙媒,替館主點菸。
金聲望湊著咀唇,“呼盧”“呼盧”的吸起煙來。
“屬下告坐。”
胡在田在他左側一把椅子上欠著身坐下。
金聲望也不去理他,把一筒水煙吸完,青衣使女接過水菸袋,放到几上,又取起細瓷茶盞,雙手送上。
金聲望輕輕的喝了一口,青衣使女又雙手接過,金聲望才抬眼道:“你說吧!”
“是!”胡在田應著“是”,手中取出一份紙卷,說道:“這是江西送來的報告,鷹潭單家,確有一支住在臨江蛟湖,單逢春父母早故,七歲依靠他舅父,他舅父是個秀才,住在太平街,家中很富有,三年前去世,他報的家世都沒錯,只是他說跟祟仁三山廟一個和尚學的武功,但三山廟的和尚,並不會武,也許是當時在三山廟掛單的和尚了。”
金聲望道:“他今年幾歲了?”
胡在田道:“據他說今年二十歲。”
金聲望道:“七歲離家,今年二十歲,這十三年在哪裡?”
他問的很詳細,也很重要。
胡在思道:“據單逢春自己說,他舅父三年前死了,就離開太平街,遊歷了不少地方,看他只是個狂傲少年,武功卻不錯。”
“唔!”金聲望唔了一聲,算是通過了,隨著問道:“還有一個姓狄的呢?”
胡在田應了聲“是”,取出另一個紙卷,欠著身道:“這是成都方面送來的報告,成都青羊宮從前確實有一個姓張的香火道人,為人有些瘋瘋顛顛,但沒人知道他會武功。
住在附近有不少砍柴為主的人,都把柴賣給青羊宮的,其中也確有一個姓狄的,本是獵戶,有時也砍柴,至於他兒子是誰,卻沒有人知道了。”
金聲望道:“聽說狄少青武功很高,你看出他的路數來了麼?”
“沒有。”胡在田有些惶恐,欠著身道:“據屬下龍門堂的周師傅、申師傅說,他們在狄少青手下,大概只走出了三招……”
金聲望道:“他在江山第一樓露的一手更高!”
胡在田驚異的道:“館主也知道了?”
金聲望尖嘿一聲道:“他人在鎮江,老夫連這點都不知道,還能當武館館主?”
“是!”胡在田道:“這幾天他天天和一個姓裴的女孩子在一起,據說那姓裴的女孩子,武功也相當不錯……”
“嘿嘿!”
金聲望幹嘿了兩聲,尖笑道:“你當那姓裴的姑娘是什麼人?”
胡在田聽得一楞,望著金館主,說道:“館主已經知道她的來歷?”
“你不用多問。”
金聲望接著叮囑道:“也不可去招惹了她。”
“是。”胡在田抬著眼,說道:“她是……”
金聲望一拍手道:“你記著老夫的話就是了。”
胡在田心頭掛著一個悶葫蘆,不敢多問,只得應了聲“是”。
金聲望道:“你去通知南北兩堂,定明日午前舉行會試。
胡在田又應了聲“是”,正待站起!
金聲望又道:“還有,那裴姑娘如果知道明天要舉行南北會試,一定會想來參觀,你就要周友成邀她來參觀好了。”
胡在田疑惑的道:“咱們舉行會試,從不讓外人參觀……”
金聲望朗他笑笑,道:“你依老夫的話去做就是的了。”
“是。”胡在田為難的道:“但屬下只能引著兩個應試的人進來,至放外賓,是南北二堂的事,他們……”
金聲望不耐的道:“你就說是老夫交代的,要他們給裴姑娘準備一個坐位。”
“是。”胡在田滿腹狐疑,不知道裴姑娘究竟是何來歷?似乎連館主都不敢得罪她,他口中應了聲“是”,起身道:“館主如果沒有什麼吩咐,屆下告退。”
金聲望叮囑道:“別忘了要周友成去。”
胡在田又應了聲“是”,才躬身而退。
這天傍晚時候,狄少青、裴小霞從幽棲寺回來,(鎮江著名的四寺,招隱、竹林、鶴林、幽棲,都在南郊,相距都不甚遠,幽棲寺一名小九華寺,深藏在山拗裡,最有趣的是僧尼合居修道)一青一白兩匹馬剛到江山第一樓門前下馬。
他們這些天來,晚餐都是在江山第一樓用的,鎮江城裡,大酒樓不下十數家之多,但沒有一家比得上江山第一樓的。
小廝接過馬匹,一名夥計立即趨了上來,陪笑說道:“狄爺、裴姑娘來了,周爺已經在樓上等了好一會了呢?”
狄少青道:“會是周兄!”
兩人匆匆上樓,果見周友成坐在中間一張桌上,看到兩人,立即站起身來,呵呵一笑道:“狄老弟,裴姑娘總算給兄弟等到了。”
狄少青連忙抱拳道:“周兄久候了。”
“不要緊。”
周友成笑著道:“兄弟也來了不多一會兒,二位到哪裡去玩了?”
裴小霞臉上紅馥馥的,嬌笑道:“到南郊去逛四寺呀!我們剛從幽棲寺回來。”隨著話聲,把馬鞭朝桌上一放,問道:“周兄怎麼知道我們會到這裡來的呢?”
“這個還不容易猜麼?”
周友成雖不知道裴小霞的來歷,但從胡堂主的諄諄相托,要自己邀請裴小霞明日參觀南北會試,而且聽胡堂主的口氣,好像還是金館主授意的!
金館主在江南武林是何等身份的人,他只要咳一聲,長江的水就會倒流三尺!試想值得金館主特別吩時邀請的人,自然是大有來歷的人了,尤其這差使落到他頭上,這是何等榮寵之事?”
他自然要竭力奉承不可,這就笑著道:“以裴姑娘的高華氣質,和狄老弟的英俊風度,鎮江城裡酒樓雖多,但除了這裡,哪還有別的酒樓,配二位光臨的嗎?
所以兄弟一猜就著,先來這裡恭候,那是絕不會錯的。”
狄少青臉上一紅,道:“周兄這麼說,小弟如何敢當?”
周友成正容道:“兄弟說的是真話,你看,兄弟不是在這裡等到二位了麼?”
裴小霞就喜歡人家說奉承話,心裡一高興,嬌靨上綻出笑蓉初開般的笑容,喜孜孜的道:“周兄很會說話。”
三人落坐之後,堂倌送上了新沏的茗茶。
狄少青道:“周兄來找兄弟,一定有事的了。”
“一來是幾天沒見二位了,想和二位敘敘。”
周友成含笑道:“二來,是有一個好消息,來告訴狄老弟的。”
裴小霞睜大一雙盈盈秋波,問道:“是什麼好消息呢?”
周友成道:“剛才胡堂主接奉金館主的指示,定在明日上午,舉行南北會試,要兄弟通知狄老弟一聲。”
“明天!”狄少青道:“會試不是要十天之後麼?”
周友成道:“這是金館主決定的,明日是黃道吉日,是個好日子,舉行南北會試,正是討個口彩。”
“南北會試?”
裴小霞眨著眼睛,偏頭朝狄少青問道:“大哥,我可不可以去看看呢?”
她這聲“大哥”,當著周友成面前叫出來,聽得狄少青一張俊臉霍地紅了起來,還沒開口。
“哈哈!”周友成笑道:“這個不用裴姑娘費心,兄弟就是為這件事來的。”
狄少青被他笑得臉上更紅。
裴小霞問道:“周兄為這件事來的?你快說吧,我可不可以去看看嘛?”
“哈哈!”周友成又是一聲大笑,說道:“裴姑娘只要說一聲要去,就是紫禁城也可以去得!”
“真的!”裴小霞驚喜的道:“周兄和胡堂主說好了?”
“那倒不是。”
周友成道:“胡堂主知道狄老弟和裴姑娘一見如故,裴姑娘既是狄老弟的朋友,自然也關切狄老弟的會試了,所以要兄弟特來相邀,明天南北會試,請裴姑娘前去參觀。”
“啊!這太好了。”
裴小霞喜得兩條眉毛都飛舞了,拍手道:“大哥,明天我看你連勝三關,大展身手呢!”
周友成道:“所以今晚兄弟特地準備了一席酒,替狄老弟預祝成功。”
狄少青道:“這個小弟如何敢當?”
裴小霞瞥了他一眼,嬌笑道:“對呀,狄大哥,今晚你可得多喝一杯了。”
周友成陪笑道:“不但狄老弟要多喝一杯,裴姑娘也要多喝一杯呢。”
裴小霞聽得心裡一甜,她覺得周友成這個人蠻不錯,一面嬌笑道:“預祝大哥會試勝利,小妹自然也要多喝一杯了。”
就是她心裡這一高興,周友成就跟著一跤跌進青雲裡去了。
第二天,裴小霞一清早就來了。
她現在已經來慣了,江南武館幾個看門的武士,都知道她是找住在龍門堂賓舍裡的狄少青來的,沒有人再問她了。
到了賓舍也不用老謝通報,就一腳來到狄少青的房間門口。她伸出一隻纖纖玉手,輕輕叩了兩下房門,還沒待狄少青回答,就嬌聲叫道:“狄大哥,你還沒起來麼?”
一手推開房門,像一陣風般閃了進去。
狄少青正在盥洗,一面抬頭道:“是裴姑娘,你來得早啊!”
裴小霞眨著美眸,嫣然笑道:“今天是大哥會試的日期,我自然要早些來了。”接著走近幾步,悄聲問道:“你昨天是不是一個晚上沒有睡熟?”
狄少青匆匆梳洗完畢,笑道:“我昨晚多喝了幾杯酒,大概有些醉了,回來一下子就睡著了。”
裴小霞道:“昨晚,我也有些醉了,東想西想的,一直睡不著。”
狄少青道:“你在想什麼呢?”
“就是想著大哥咯!”
裴小霞突然發覺自己這句話有了語病,雙頰登時一紅,趕忙接著道:“我在想著:大哥通過南北會試,不知會被派到那裡去了?就這樣想得睡不著了。”
狄少青笑道:“在下還不知道通得過,通不過呢?”
“一定通得過的。”
裴小霞道:“就算通不過,也不要緊……”
剛說到這裡,只聽門外有人笑著道:“裴姑娘,你可來得早呢!兄弟正打算到鴻運客棧去接你,門口老張告訴我姑娘已經來了,倒省了兄弟往返跋涉了。”
隨著話聲,周友成已經從門口走了進來。
裴小霞忙道:“周兄早。”
周友成呵呵一笑道:“兄弟比姑娘還遲了一步,還能說早麼?”一面朝狄少青道:“狄老弟洗過臉了麼?”
狄少青道:“小弟剛洗好。”
周友成道:“那就可以走了。”
狄少青道:“現在就要開始了麼?”
“不,會試還早。”
周友成道:“今天早晨,是胡堂主要陪應試的二位老弟共進早餐,餐後照例是由胡堂主親自陪同二位進去的。裴姑娘來得這麼早大概也沒用早餐了,那就一同去吧。”
狄少青道:“裴姑娘和胡堂主不熟,怎好打擾?”
周友成道:“不要緊,胡黨主要兄弟來邀請裴姑娘的,裴姑娘沒見過胡堂主,正好一起去。”
裴小霞道:“也好。”
於是,就由周友成陪同狄、裴二人,走出房門。
狄少青道:“還有那位單兄呢,要不要去邀他一聲?”
周友成道:“本來這是劉管事的事,兄弟是奉胡堂主之命,來請裴姑娘的,裴姑娘既已來了,兄弟就陪狄老弟、裴姑娘一同去。那單逢春,自由劉管事會通知他的了。”
下了樓,進了龍門堂,直至二廳。
廳上放一張鋪了紅毯的圓桌。
龍門堂堂主胡在田和申祿堂已經先坐在左首一排椅上。
見到周友成陪同狄、裴二人進入,就站起身來。
狄少青連忙拱手道:“在下見過胡堂主。”
胡在田面含笑容,朝裴小霞拱手道:“這位大概是裴姑娘了,請請!”
周友成忙道:“裴姑娘,這就是胡堂主。”
裴小霞含笑抱拳道:“胡堂主。”
胡在田立即抬著手道:“請坐、請坐。”
申祿堂暗暗感到奇怪,裴姑娘是狄老弟的朋友,江南武館從未有外人參加過今天的早餐,因為早餐之後,南北會試就開始了,更從無外人參加,而且南北會試是由江南武館金館主親自主持,胡堂主也作不了主……”
他正在思忖之際,狄少青已走到他面前,拱拱手道:“申老哥請了。”
申祿堂連忙含笑道:“狄老弟,老朽預祝你順利過關。”
狄少青道:“多謝申老哥,那要託你老哥的洪福。”
正說之間,劉管事已引著單逢春走了進來。
單逢春目光一掠,首先朝胡堂主抱拳道:“胡堂主見召……”
胡在田已經迎著笑道:“單老弟請坐,今天是單老弟和狄老弟會試之日,兄弟請二位在此小敘,稍盡地主之誼,早餐之後,就要送二位老弟應試了。”說到這裡,口中“啊”了一聲,問道:“二位老弟沒見過面吧?”
狄少青抱拳道:“這位單兄,在下見過。”
單逢春總算朝他含笑點了個頭,說道:“咱們在膳堂見過。”
這幾天來,狄少青從未見他笑過,這一笑倒似春光乍展,令人倍感親切!
他接著又朝周友成、申祿堂二人點首抱了抱拳。
裴小霞心裡暗道:“這人果然有些倔傲。”
申祿堂含笑道:“好了,二位正主到了就請上坐了。”
胡在田頓首笑道:“今天兄弟的龍門堂,有三位客人,單老弟、狄老弟是本堂的主賓,因為今天這一會試,等於是魚躍龍門,幾天來委屈了二位老弟,現在二位是客,該請上坐了。”
單逢春也許不善辭令,只說聲:“不敢。”
狄少青忙道:“胡堂主好說,還是胡堂主請上坐。”
申祿堂道:“這是本堂的規矩,二位老弟不用客氣了。”
胡堂主含笑道:“方才兄弟說過,本堂今天有三位客人,還有一位就是裴姑娘,是應邀來參觀南北會試的,就請坐第三個位子,好,三位請坐下了。”
單逢春、狄少青聽說這是龍門堂的成規,略為謙讓之後,就並肩在上首坐下,裴小霞坐到了狄少青的下首,然後是胡在田和周友成、申祿堂依次入座。
兩名青衣漢子先給大家沏上了茶,然後陸續送上淮揚美點。
胡在田邊吃邊道:“二位老弟武藝卓越,自然毋須兄弟多說,但江南武館成立三年以來,能夠順利通過南北會試的,前後不過兩人而已,由此可見南北會試,考核之嚴,也並非輕易之事……”
他喝了口茶,續道:“兄弟主持龍門堂,總希望多幾個人能夠會試及格,也可以替本堂增光,因為參加會試的人,都是由本堂推薦的,據兄弟觀察,有不少參加會試的人,本可獲得通過的,但就由於,臨場慌亂,失去鎮定,以致功敗垂成,所以臨場要能夠鎮定,才能先立不敗之基……”
原來他這早餐,是向參加比試的人述說會試經驗。
狄少青道:“堂主金玉良言,在下二人受益非淺。”
“還有。”胡在田笑了笑道:“南北會試,共分三場,計為輕功、內功和兵刃,其中第一場輕功,第二場內功,都是採用表演方式,沒有一定標準,只要大概差不多,獲得主試師傅點頭,就可通過,當然,有時候主試師傅即使並不滿意,參加比試的人,還可以請求複試一次,至於第三場兵刃,那是須和主試師傅交手,大概能夠在主試師傅手下,走出三十招,即可合格了,比試兵刃,雖是點到為止,但有時也難免失手誤傷,但非萬不得已,嚴禁施展殺著,必須給對方留個餘地,這一點很重要,二位老弟務必記住了。”
單逢春、狄少青同聲道:“多承指點。”
胡在田含笑道:“好了,會試的情形,二位老弟大概已經有梗概,那就請用些早點了。”
裴小霞問道:“胡堂主,南北會試,有沒有女的參加?”
胡在田笑道:“江南武館開設的宗旨,是以武會友,並無男女之別,但自從成立以來,還沒有女子來應試過。”
“我呢?”裴小霞問道:“可不可以應試?”
胡堂主笑了笑道:“姑娘要應試,自無不可,但須得從龍門堂開始,今天裴姑娘乃是應邀來參觀的,自然不能參加會試了。”
“真可惜!”
裴小霞道:“早知道,我就該先參加龍門堂的應試了,那麼今天就可以和狄大哥一同參加會試了。”
周友成笑道:“裴姑娘,你來應試,兄弟可不敢和你過招。”
裴小霞道:“為什麼?”
周友成聳聳肩道:“兄弟背上,可沒有花梨木桌面那樣結實,挨不起姑娘一記馬鞭!”
這話聽得大家都不禁笑了。
裴小霞道:“周兄這是說的笑話,若論真實功夫,我只怕還不能過關呢?”
大家用了些點心,差不多已是辰已之交。
胡在田看看天色,朝周友成道:“周兄,你陪裴姑娘先進去,咱們隨後就來。”
周友成點頭應“是”,站起身道:“裴姑娘請隨兄弟進去了。”
裴小霞跟著站起,說道:“謝謝胡堂主,狄大哥,我先走啦!”
隨著周友成往外行去。
申祿堂實在弄不懂這位姑娘如何能獲得金館主的點頭,準她去參觀南北會試的?一面含笑道:“狄老弟,這位裴姑娘,果然不錯!”
狄少青道:“裴姑娘和在下也只是初交,蒙胡堂主如此款待,在下當真感愧無似。”
單逢春和他並肩而坐,一雙清朗的目光,不覺朝狄少青橫著瞧去。
胡在田呵呵一笑道:“裴姑娘確是一位很好的奇女子,和狄老弟真是珠聯壁合,朗才女貌,哈哈,狄老弟通過南北會試,春風得意,豔福天成,咱們就要討杯喜酒喝呢!”
狄少青俊臉通紅,囁蠕的道:“在下落拓江湖,一介武夫,怎敢有此非份之想?”
“哈哈!”胡在田大笑道:“狄老弟通過會試,立時就成為江湖上的成名人物了,成家立業,並行不悖,這喜酒咱們是喝定了。”一面站起身道:“單老弟、狄老弟,咱們該進去了。”
單逢春、狄少青也跟著站起身來。
當下由胡在田、申祿堂兩人領路,出了龍門堂,來至江南武館二門,周友成早已在二門口等侯,加入行列,隨在胡在田身後而行。
江南武館二門之內,是一座鋪著青石板的大天井,迎面一座大廳,巍峨肅靜,六扇雕花長門並未開啟,可見南北會試並不在大廳舉行了。
胡在田領著四人,循行長廊,進入第二進,這裡雖然也是一排五間的大廳,但大天井中鋪的是平整的黃沙,一看就知是練武場了。
今天的南北會試,就是在這座大廳前面的練武場上舉行。
這時正面石階上,已經放好一排椅子,有人坐著了。
正中間一張虎皮交椅上,坐的正是江南武館館主禿頂紅臉,身軀肥胖的金鷹金聲望。
坐在他左首的是南山堂堂主翟凌霄,五十出頭,面貌白哲的高瘦老人;右首是北海堂堂主沈承泰,年紀四十五六、中等身材,看去眉目森沉,是個極富心機的人。
瞿凌霄左首還空著一張椅子,那自然是龍門堂堂主胡在田的位子了。
階下,左右兩邊,也各有一排椅子,左首一共五個座位,前面兩個和後面兩個都空著,中間椅上坐的是裴小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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