狄少青心中暗暗罵道:“好個老奸巨猾之人,你故意說得慢慢的,那是在看自己神色了。”一面嘖嘖說道:“這真是出人意料之事,太出人意料了,單兄會是對方派來的奸細,只不知單兄是否承認了呢?”
“還沒有。”霍天來面上飛過一絲厲色,為難的道:“本來人到了本座手裡,不怕他不招供,只是他是總館派來的人,沒有證據,不好嚴刑逼供……”口氣一頓,接著道:“所以本座把狄兄請來,就是希望狄兄幫兄弟一個忙。”
狄少青道:“總教練要屬下做什麼,但請吩咐。”
霍天來乾笑道:“本座想狄兄去勸勸他,動之以利害,只要他說出同黨來,本座保證他無事,如果狄兄勸說無效,他還是執迷不悟的話,那就莫怪霍某辣手了。”
他說話之時,目中厲芒飛閃,表示他這總教練有生殺之權,不招供,就會下毒手,而且這話,也含有一種威脅的意味!
狄少青自然聽得出來,微哂道:“這是總教練交辦的事,屬下自當盡力而為,單逢春若是不肯招供,屬下也是沒有辦法之事,總教練是不是另委他人的好。”
霍天來笑了笑道:“不論如何,狄兄和單逢春是在江南武館相處過一段時日,本座是希望狄兄以朋友的立場,去勸勸他,如果本座要嚴刑逼供,早就動刑了。”
說到這裡,站起身道:“好了,咱們進去吧!”
他引著狄少青跨出密室,向右拐彎,走到通道盡頭,隨手拉開一扇木門,那是一間狹小隻容四五個人站立的斗室。
霍天來一直行到壁下,不知伸手在哪裡摸了一下,迎面壁間,忽然緩緩裂開一道門戶,露出一首往下的石級。
霍天來當先舉步走下,狄少青跟在他身後,心頭思潮極為紊亂:娟娟和單逢春出了事,自己應該怎麼辦?
救他們,自己混入武館來的心血,就付之東流,不救他們麼?他們是劍盟的人,自己豈能置身事外?
還有,霍天來拿下了娟娟和單逢春,卻要自己來勸單逢春招供,莫非他已懷疑到自己,故意以此相試?
沉思之際,已經跨下最後一級,這間地下石室,地方不大,燈火熒熒,只能看到左首壁下,被捆綁著兩個人,雙手被牢牢扣在兩個鐵環上,幾乎連半分都掙動不得。
狄少青目光一注,不由得心頭猛然一驚!這兩人,不用說,一個是娟娟,另一個是單逢春了。
娟娟雙手吊在鐵環上,長髮披散,一顆頭垂得低低的,看不清她的面貌,但一身衣裙,已是破碎不堪,有幾處露出肌膚,血痕狼籍,委頓如死,可見已經飽受酷刑。使他大吃一驚的卻是單逢春,他雙手也被鐵環高高吊起,似乎還被點了穴道,雙目緊閉,胸前衣衫已被撕開,露出雪白的肌膚。不,最使人觸目驚心的,是他胸前衣衫被斯開之處,露出一條深凹的乳溝,和兩堆像玉球般渾圓雙峰,掩映可見!單逢春竟然會是女子!地室右首,放著一張案桌,和兩把木椅。霍天來跨進地室,就在一張椅子上坐了下來,一面深沉的笑道:“狄兄,你想不到單逢春會是女子喬裝的吧?嘿嘿,劍盟不敢和咱們正面為敵,卻盡使些小丫頭來咱們這兒臥底,豈不可笑?”話聲未落,突然身軀一顫,沉喝—聲:”狄少青,你……”狄少青心頭暗暗一驚,還沒聽出霍天來的口氣不對,突聽一個尖細聲音說道:“總教練是要你把這兩個女娃兒放下來。”狄少青回頭看去,卻不見有人,只有霍天來大馬金刀坐在木椅上,臉有怒容,但一句話也沒說。狄少青暗暗覺得奇怪,一時只當自己聽錯了,忍不住問道:
“總教練要屬下怎麼做呢?”只聽霍天來的聲音道:“老夫要你把她們兩人放下來。”這話明明是霍天來說的,們他說話之時,連咀皮也沒動一下。狄少青看得更覺奇怪,正待再問問清楚。只聽先前那尖細聲音又道:“我沒有說錯吧,小夥子,你還不快去把兩人放下來,更待何時?”這回聽得清清楚楚,那就證明方才確實有人說話了,這說話的人呢?”狄少青心知必有蹊蹺,一面問道:“閣下是什麼人?”只聽霍天來的聲音道:“老夫自然是總教練了。”接著又是尖細聲音說道:“小夥子,你現在相信了吧?”狄少青仔細聽著尖細聲音說話,卻始終辯聽不出話聲發自何處?他當然明白方才霍天來說話的聲音絕非霍天來,也就是尖細聲音摹仿霍天來的聲音說的了。那麼霍天來呢?他自從跨人地室,坐到椅上之後,就一直沒有動過,莫非已經被人制住了。這似乎不可能,自己雖沒見過霍天來的武功;但只要試想他能擔任南北武館的總教練,一身功夫絕不會差到哪裡去。自己和他第一次見面之時,就感覺到霍天來身上好像有一股肅殺之氣,如果某一個人身上透著肅殺之氣,那麼此人一定練成了某種可怕的武功。由這兩點證明,霍天來的武功,絕非尋常,那麼又有什麼人能神不知鬼不覺的把他制住呢?狄少青忍不住又回頭朝霍天來看去,他依然端坐如故,一直沒有動過,連他一張老臉上的怒容,也絲毫末變,這一情形,分明被人制住了穴道。這真是詭異之至,狄少青縱然藝高人膽大,也不禁滿腹狐凝!就在此時,只聽那尖細聲音又道:“小夥子,小老兒的話你不聽,總教練的話,你也不聽麼?”
狄少青道:“閣下究是何人,你怎麼不現出身來,讓狄某瞧瞧?”那尖細聲音笑道:
“你這小夥子也真奇怪,放著如花似玉的兩個小妞不瞧,要瞧我小老頭,小老兒乾乾癟癟的,好像柴梗一樣,又有什麼好瞧的?”他不待狄少青開口,又嘻的笑道:“反正咱們這朋友今天是交定了,你一定要我小老兒出來,小老兒也只好出來了。”直到此時,狄少青才聽清這尖細聲音起自霍天來身後,話聲甫落,果然從霍天來身後,閃出一個縮著頭聳著肩的禿頂瘦小老頭。這人一張尖瘦臉,短眉小眼,酒糟鼻,嘴上留著幾莖黃蒼蒼的鼠須,生相猥瑣而滑稽,年齡也很難看得出來,差不多五十來歲,也有些像六十出頭,就是七十五六,也差相彷彿,反正這小老頭很古怪!從他閃出來的身法看去,就像一頭老鼠。小老頭霎著兩顆小眼珠,朝狄少青嘻嘻一笑道:“小夥子,你現在看清楚了?小老兒是不是又幹又癟,像一根柴梗?”現在狄少青當然看清楚了,而且心頭也明白過來,他二直躲在椅子後面,難怪霍天來坐下去的時候,就被他一下點住了背後穴道。霍天來並不知道椅後有人,因為自己是跟在霍天來身後進來的,是以懷疑是自己出的手,他一身功力,果然十分驚人,雖被制住穴道,但還是喝出“狄少青你”四個字來。狄少青望望小老頭,問道:“總教練是老丈制住的麼?”小老頭聳聳肩,笑道:“不讓他安安穩穩,咱們哪能辦事!”狄少青道:“老丈要辦什麼事?”小老頭兩顆小眼一瞪,說道:“小夥子,難道你不想救人,一個是你同黨,一個是你朋友,你忍得下心看他們受盡折磨?小老兒本來可以不管,但你小夥子可不能不管呀!”狄少青被他說得一怔,問道:“這裡是他們的勢力範圍,能夠救得出去麼?”小老頭礎了一聲道:“只要有小老兒插手,就是天牢裡,也一樣駕定泰山把人救出去。”狄少青問道:“老丈究竟是什麼人呢?劍盟的人?”“非也,非也。”小老頭搖著頭,然後伸手指指娟娟,湊過頭來低低的道:“小老兒是小妞的孃的老子的堂兄弟,他孃的老子,一向瞧不起小老兒,其實也可以說小老兒瞧不起他,幾十年來,小老兒從沒跟人說起過小老兒是她孃的老子的堂兄弟,今天還是第一次告訴老弟,你說小老兒既是小妞的孃的老子的堂兄弟,眼看這小妞落在姓霍的手裡,能不把她帶出去麼?不過老弟你可別忘了,咱們把人救出去之後,等小妞兒醒過來了,你就說和小老兒是朋友,小老頭完全是幫你的忙,千萬別說小老兒是她孃的老子的堂兄弟,說了,她也算不清,還是不說的好。”狄少青看他說話拖泥帶水,嚕嗦得可笑,一面問道:“老丈尊姓大名呢?”小老頭聳聳肩,嘻嘻的笑道:“小老兒名號可多著呢,你要問哪個?譬如從前有一個東方朔,到瑤池王母娘娘那裡去偷了蟠桃,這一偷就出了名,小老頭上不了王母娘娘的瑤池,但也不能讓東方朔專美於前,這就一下趕上京城,找到了皇太后住的慈寧宮,喝了她一碗參湯,還把她最喜愛的裴翠鼻菸壺帶了出來,那時小老兒滿心歡喜,就自稱西方叔……”他說礙口沫橫飛,還怕狄少青不信,伸手從懷裡掏摸了一陣,果然摸出一個祖母綠翠色慾滴,賺刻精細的綠翠鼻菸壺來,攤著手掌,說道:“你看,小老兒可不是吹牛吧,這鼻菸壺就是當今皇帝老子的娘當年用的東西。”狄少青點點頭。小老頭又道:“後來……咳,有一年冬天,天氣冷得要凍死人,又有人告訴小老兒,說天底下只有皇帝老子不怕冷,小老頭問他為什麼?他說皇帝老子身體佩有一塊溫玉,天氣一冷,佩了溫玉,就會渾身暖呼呼。小老兒又動了心,第二次找上京城,找到皇帝老子的寢宮,在他身上摸遍了,也摸不到一塊溫玉,但既然進去了,總不能空著手出來,就把皇帝老子身上一塊佩玉順手帶出來了,這件事給許多朋友知道了,他們說,從前有個展昭,皇帝老子封他為御貓,小老頭摸遍了皇帝老子的御體,應該稱小老兒為御鼠,嘻嘻,小老兒原本屬老鼠的,叫御鼠倒也不錯。”狄少青心中暗道:“原來他是個老偷兒!”小老頭又道:“這都是小老兒中年時候的事了,後來年紀老了,看人家成家立業,兒孫滿堂,小老兒依然單身,連親人都沒有一個,就想到天下之大,唯有一樣東西最了不起……”狄少青道:“老丈說的是什麼呢?”“嘻嘻,自然是錢了。”小老頭擠著小眼睛,笑出聲來,說道:“只要有錢,你最老、最醜,一樣有人侍候你,你可以一呼百諾,把你說的話,奉若綸音,如果你沒有錢,連老婆兒子都不會理睬你,小老兒這一想,什麼西方叔、御鼠,都把它丟棄了,所以小老兒馬上改名叫做錢老大,老弟叫我錢老大就沒錯。”狄少青笑道:“錢老丈很喜歡說話,打開話盒子,好像把正經事都忘記了。”“這叫做話逢知己千句少。”錢老大聳著肩叫道:“不要緊,反正如今天已經黑了,到天亮有的是時間。”他朝狄少青招招手,又道:“你先把長衫脫下來,這姓單的小妞,只是穴道受制,拍開穴道,就可以活動,她衣衫撕破了,如何出得去,還有這小扭一身衣衫已經稀爛,小老兒也得跟總教練借一件長袍才行。”說話之時,已經走到霍天來身邊,細聲道:“總教練,小老兒跟你老打個商量,借你的長袍—用。”口中說著,雙手動作極快,已把霍天來身上—授藍袍脫了下來。狄少青也已把身上長衫脫下。錢老大顛著腳尖走到娟娟身邊,伸出兩個手指,像剪刀般一剪,就把捆綁著娟娟身子的繩索夾斷。狄少青看在眼裡,心中暗道:“看來他一身功力,倒是甚為可觀!”錢老大一面用手剪著繩索,回頭催道:“老弟,你也快動手呀!”狄少青點點頭,也迅快走到單逢春身邊,手掌輕拂,就把她身上的繩索拂斷。錢老大回頭笑道:“老弟這一手,果然要得,哦,別忘了先替她穿上衣衫,再解穴道。”他說話之時,已把娟娟身子輕輕放下,取過霍天來的長袍,替她裹住了身,口中輕輕嘆息一聲道:“這小妞傷得不輕,要是給她娘看到了,不知多心疼呢!”狄少青也已放下單逢春的身子,給她穿上了長衫,然後輕輕拍了兩下,替她解開穴道。單逢春穴道一解,雙目乍睜,口中“咦”了一聲,一躍而起,望著狄少青說道:“是狄兄救了小弟!”錢老大道:“這裡不是說話之地,快些走吧!”單逢春目光一注,看到霍天來,不禁怒從心起,切齒道:“該死的老賊!”正待欺身過去揮掌劈出。錢老大抱著娟娟,趕緊身子一橫,說道:“小姑娘不能殺他。”這聲“小姑娘”聽得單逢春臉上驟然一紅,說道:“為什麼?”錢老大聳聳肩道:“小老兒覺得留著他,比殺了他好,因為殺了他,事情就鬧大了,南北總館,必然會派出大批高手,追緝二位,事情就麻煩,不殺他,總館就會責成他迫緝二位,他手底下幾個,就容易對付得多。”狄少青道:“單兄,錢老大說的有理,咱們先出去了再說。”單逢春恨恨的哼了一聲,目光一注,發現自己的兵刃,和一些從自己身上搜出來的零星東西,都放在一起,就在壁角右側,就過去一一收拾。這一伸手人懷,才發現身上穿的竟是狄少青的長衫,裡面衣衫,業已全被撕開了,這不是說自己身子,都被狄少青看到了?他才會把長衫脫給自己穿上的,一時又羞又急,又是感激,一張臉脹得通紅,當真羞得無地自容。錢老大低聲催道:“咱們快些走吧!哦,二位跟著小老兒走,咱們不到萬不得已,儘量不要出手。”話聲一落,當先朝石級上走去。狄少青道:“單兄,快走了!”單逢春故意落後一步,低低的道:“狄兄,謝謝你!”狄少青笑道:“咱們自己兄弟,何須說謝?”兩人匆匆拾級而上,跟著錢老大身後,出了地室。錢老大對地形好像極熟,尤其他手上還抱著—個人,腳下居然點塵不驚,出了後院,就是花園,他走在前面,躲躲閃閃,當真活像一頭老鼠。狄少青、單逢春很快就發現花園中不少樹蔭、暗陬,都有暗崗,但錢老大好像摸得情清楚楚,他走的地方,正好避開了這些暗崗。(drzhao掃校,謝絕熾天使書城轉載)不大工夫,便已縱身飛出牆外,錢老大展開腳程,一路奔行,越跑越抉,狄少青、單逢春兩人提吸真氣,也只能和他保持著不落後而已,心中更是暗暗驚訝不止!
單遙春偏頭問道:“狄兄,這位錢老大是什麼人呢?”狄少青道:“我也是今晚才遇到的。”單逢春道:“他是救娟娟來的,那是劍盟的人。”狄少青道:“聽他口氣,好像不是劍盟的人。”單逢春想到自己胸前衣衫被人撕開,心頭氣怒已極,憤憤的道:“該死的娟娟,她為什麼要說我是劍盟的人呢?不是她硬咬我一口,我怎會……怎會……”狄少青道:
“會是娟娟說的,單兄那是劍盟的人了。”“我……不是。”單逢春道:“我和她無冤無仇,她居然招上了我,你說氣人不氣人?”狄少青想到了一點,娟娟在霍天來嚴刑逼供之下,求死不得,除了招供,別無他法,但她不能供出自己來,只好胡亂說一個人了。那一定是今天早晨之事,霍天來是個多疑的人?他在酒中暗下迷藥,把自己和單逢春都迷翻了,也都搜了身,結果發現單逢春是個女子,這一來,證明娟娟的招供可信了。他心中想著,但卻沒有說出來,只是點著頭道:“就是娟娟不招供出單兄,只怕霍天來也會懷疑到單兄頭上了。”單逢春偏頭問道:“為什麼呢?”狄少青道:“霍天來生性多疑,昨晚咱們回來之後,那頓宵夜,在酒菜之中暗使手腳,他一定搜過在下和單兄的身子,一旦發現單兄是位姑娘,不用娟娟招供,也會懷疑單兄是娟娟的同黨,而且也許娟娟並未招出單兄來,而是霍天來因單兄女扮男裝,不無可疑,才把單兄拿下的,故意說娟娟招供的,亦未可知。”
單逢春聽他說出她女扮男裝,又想到自己衣襟被人撕破,露出了玉體,不禁羞紅了臉,口中輕嗯一聲,說道:“不瞞狄兄說,我從小隨家師學藝,就穿慣了男裝……”
接著又恨恨的道:“霍天來這老賊,我非殺了他不可……”
狄少青抬目看去,自己只顧和單逢春說話,錢老大已經走得很遠,急忙說道:“錢老大走遠了,我們快追上去。”
兩人腳下加緊,一路提氣疾行,不多一會,就趕上了錢老大。
錢老大回頭笑道:“你們話說完了麼?其實你們說你們的,小老兒也不會偷聽的。”
兩人被他說得不覺臉上一熱。
狄少青問道:“錢老大,咱們要到哪裡去呢?”
錢老大道:“這裡是霍天來的勢力範圍,只要咱們腳下一停,他就會跟蹤追來,你們兩個空著手,還可對付,小老兒手裡抱著一個小妞,不是要了老命?咱們總得找個清靜所在,才能歇足。”
狄少青道:“錢老大,娟娟傷得不輕……”
錢老大道:“不要緊,小老兒早就餵過她一顆傷藥,現在只是點了她睡穴,等找到地頭,歇上一兩天,就可沒事了。”
單逢春道:“咱們這樣躲開他,躲到幾時去,霍天來真要找來,我就教他有來無去。”
錢老大道:“我的姑奶奶,霍天來不是一個人,他背後有一個很強大的勢力,別說咱們區區三個人,只怕連江湖上幾個大門派都惹不起他們呢!”
單逢春道:“南北武館有這麼大的勢力?”
錢老大聳聳肩道:“小老兒雖然還不大清楚,但想來也差不多八九不離十,南北武館這幾塊料,並不可怕,可怕的是他們後面的人。”
狄少青心中一動,問道:“南北武館後面是什麼人呢?”
錢老大聳聳肩道:“小老兒不是說過不大清楚麼?不過小老兒總會把他們摸出來的。”
他雖然回過頭來,口中說著話,腳卜依然絲毫不慢,一路疾奔,地勢越來越荒涼,山嶺起伏,已經進人山區。
單逢春發現這條路,看來極熟,好像就是自己四人搜山所經之路,不覺叫道:“狄兄,這裡不是昨晚搜山來過的地方麼?”
狄少青道:“不錯,從這裡去,好像就是龍王廟了。”
“沒錯,沒錯!”
錢老大回過頭來,嘻的笑道:“就是龍王廟,那裡地勢僻遠,難得有人去,廟裡住的是一個跛腳道士,和小老兒也算是酒肉朋友,嘻嘻,酒肉朋友。”
狄少青忽然發現這位錢老大在回過頭來說話之時,別人往後回頭,脖子只能轉到一半,他這一回頭說話,整個頭臉都轉了過來,好像和你面對面說話一樣。
狄少青心中暗暗詫異,忖道:“這錢老大,真是一位異人!”
心中想著,但這話可不好告訴單逢春。
單逢春當然也發現了,說道:“錢老大,你和我們說話,把臉都轉過來了,這樣好像倒退一樣,還走得這麼快,不怕跌跤?”
錢寵大聳著肩笑道:“習慣就好了,小老兒已經習慣了,不信,你們看,小老兒閉上眼睛,也一樣跑路。”
說著,果然閉上了眼睛,一路朝前奔行,他一顆頭依然面對著兩人,奔行的雖是高低不平的崎嶇山徑,他卻毫不在乎,腳下如飛,那個滑稽模樣,直看得兩人又好笑、又驚奇。
單逢春看得心中大樂,方才那股子氣憤,全忘記了,忍不住笑道:“錢老大,好啦,我們相信你了。”
錢老大才睜開眼來,笑嘻嘻的道:“小老兒別的本領沒有,這點本領可沒人比得上我了。”
狄少青道:“老丈突梯滑稽,真不愧是西方叔。”
錢老大得意的道:“你們和小老兒處慣了,就會離不開小老兒,哦,到了……”
他抱著娟娟轉身朝一處山坳間走去,兩人跟著他穿過一片疏林,果然看到一座黑黝黝的廟宇。
錢老大繞到廟宇左側,回頭道:“你們隨我進去。”
雙足一點,身子一弓,忽的朝圍牆上躍去,一下落到第二進的小天井中。
兩人跟著越過圍牆,飛身而下,錢老大已經舉步跨上石階,折入迴廊,走到一間房屋門首,推門而入。那是一間黝黑的臥房,對面有兩個床鋪,他把娟娟放到床上,才道:“這裡地方不大,你們就在床上坐吧!”
單逢春道:“這裡沒有廟祝?”
“有!”錢老大道:“小老兒不是說過麼,這裡住著一個破了腳的酒肉道士,他大概喝醉了睡了,不是小老兒吹牛,今晚如果不是小老兒領著你們進來,什麼人也進不來呢!”
剛說到這裡,突聽遠處傳來一陣犬吠之聲!
錢老大口中“噫”了一聲,奇道:“奇怪,怎麼會有犬吠的聲音?”
狄少青道:“大概是野狗了。”
“你們不知道。”
錢老大搖著手道:“這裡是酒肉道士住的地方,別說狗了,附近連耗子都不會剩一隻。”
單逢春問道:“那是為什麼?”
錢老大聳聳肩,笑道:“酒肉道士喝酒難道不要下酒的東西?”
單逢春道:“他連耗子也吃?”
錢老大口中嗨了一聲道:“山裡的耗子才肥呢!小老兒有一次給他帶來了兩罈好酒,他心裡一急,出去找了半天,才捉來了兩條蛇舅母……”
單逢春問道:“蛇舅母是什麼?”
錢老大聳聳肩道:“蛇舅母就是晰蜴。”
單逢春噁心的道:“這也能吃?”
錢老大道:“怎麼不能吃?烤了下酒,入口鬆脆,倒蠻不錯……”
那遠處犬吠之聲,大概只叫了幾聲,就沒再聽到聲音。
錢老大抬頭笑道:“酒肉道土明天又可以飽餐一頓了。”
單逢春道:“老丈怎麼知道的呢?”
錢老大道:“那狗只叫了幾聲,就不叫了,送上門來的東西,酒肉道士還會不要?”
單逢春道:“老丈不是說他已睡了麼?”
錢老大道:“有好東西,他就是睡得再熟,也不肯放過的了。”
狄少青忽然側耳細聽了一陣,瞿然道:“廟外好像有腳步聲!”
錢老大道:“你們別出去,小老兒去去就來。”說完,一溜煙往外奔去。
不多一會,只聽遠處又響起一陣犬吠之聲,好像在邊跑邊叫,漸漸遠去。
狄少青因房中只有兩張木床,一張躺著娟娟,只剩下了一張,是以不好意思坐下去,一直站著。
單逢春究竟是女孩兒家,昨晚一晚未睡,又被繩索捆綁了一天,方才又趕出了幾十里路,覺得有些困累,這就在床沿坐了下來,一面說道:“狄兄,你也坐下來歇息呀。”
狄少青如今已知她是姑娘家了,怎好和她並肩坐下,只是點點頭道:“我還不累,站一會沒關係。”
單逢春看了他一眼,含笑道:“狄兄怎麼和我也客氣起來了,你大概是……避嫌吧?其實你早就把我當作兄弟,我也……把你當作大哥,還避什麼嫌呢?”
狄少青訕訕的道:“單兄……”
話聲未落,只覺一隻柔軟的手掌,仲過來握住了自己的手。
單逢春低聲道:“狄兄不用說了,這裡只有這張床可坐,你也跑了不少路,坐下來又有何妨?”
狄少青只覺一陣溫馨從她手上傳來,只得傍著她坐下,身上熱烘烘的,一面說道:“謝謝你。”
一時握著她的手不放,單逢春也沒有縮回去,任由他握著,兩人誰也沒有說話,也想不出該說些什麼才好!
這樣沉默了足足有一刻工夫之久,單逢春才輕輕抽回手去,說道:“狄兄不會怪我以前沒告訴你吧?”
狄少青道:“這怎麼會呢,也許單兄另有不得已的隱情,不願人知,”
單逢春口中嗯了一聲,說道:“狄兄日後自知。”她不待狄少青開口,忽然低低的道:
“其實我並不姓單。”
她既然女扮男裝,姓名自然也不會是真的了,這一點狄少青自可想得到,這就點點頭道:“單兄不說,在下也可以想得到。”
單逢春深深的看了他一眼,說道:“狄兄那就猜猜看,我姓什麼呢?”
狄少青道:“百家姓還不止一百,這個在下如何猜得到?”
單逢春笑了笑道:“很好猜,因為我這姓,寫起來和單字差不多,這樣你總可以猜得到吧。”
“寫起來和單字差不多,那是什麼字呢?”
狄少青手指寫著“單”字,但寫了半天,還是猜不出來,搖頭道:“單兄別打啞謎了,在下想不出來。”
單逢春低頭一笑,輕輕的道:“華。”
“哦!”狄少青一拍手道:“對,對,不過那要寫行書才像。”
單逢春白了他一眼,說道:“如果寫正楷,單就是單,還會像華字麼?”
狄少青問道:“那麼單兄的芳名呢?”
單逢春臉上一紅,幽幽的道:“我叫惜春。”
狄少青點頭道:“華字和單字差不多,單兄單逢春這三個宇,等於只換了中間一個字了,當時真虧單兄想出來的。”
華惜春(單逢春)含笑道:“你呢?你這狄少青三字,是不是真姓名呢?”
“如假包換。”
狄少青道:“在下一點不假,確是真姓名,哦,以後在下該怎麼稱呼你呢?單兄,還是華姑娘呢?”
華惜春低聲道:“我只告訴你一個人,你還是叫我單兄弟好了,因為以後我還要用單逢春這名字呢。”
“我只告訴你一個人”,這句話聽得狄少青心頭不禁一蕩,欣然道:“好,單兄弟,在下那就仍叫你單兄弟了。”
“你們又是兄弟,又是哥哥的,好像還說得蠻起勁,”錢老大一下閃了進來,用手捶著腰,說道:“這趟可真把小老兒累得上氣不接下氣了。”
狄少青趕忙站起身道:“錢老大快請坐下來歇息,你到哪裡去了?”
“出去學狗叫呀!”
錢老大一屁股往床沿上坐了下來,才道:“你們當小老兒哪裡去?小老兒這下一去一米足足跑了一百二十里路。”
華惜春問道:“錢老大做什麼去的呢?”
錢老大道:“你們方才不是聽到遠處狗叫的聲音麼,我老人家早就想到他們這一著了。”
華惜春問道:“錢老大,你慢慢的說,說得清楚點嘛。”
錢老大長長舒了口氣,說道:“咱們這樣一走,霍天來沒得交代,自然不肯甘休,但咱們已經走了,他到哪裡去找?所以小老兒想到他一定會要獵犬領路,一路追蹤下來……”
華借春問道:“他們追下來了?”
錢老大聳聳肩,嘻的笑道:“你們方才不是聽到了麼?”
狄少青道:“那好像還在樹林外面,離這裡很遠。”
“當然很遠。”
錢老大道:“酒肉道士聽到狗的聲音,就像遇上了寶貝,還會讓它跑進樹林裡來?”
華惜春聽出興趣來了,問道:“老丈是說這裡的住持人把狗抓了?那不是有很多人追了下來麼?”
“嘻嘻!”錢老大笑得很得意,晃晃腦袋,說道:“酒肉道士抓狗的本領,別說區區幾個三腳貓了,就是在千軍萬馬之中,他要抓你騎著的馬下酒,也不會讓你看得到他人。”
狄少青心中暗道:“聽錢老大的口氣,好像住在這廟裡的道人,竟是一位風塵異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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