甘平群愕然道:“什麼叫做‘天葬’?”
禿頭孔雀接口道:“天葬就是屍體掛在樹上或放在石上,讓吃慣人肉的禿鷲禿鷹把它吃個精光。”
二女吃得人頭髮麻,緊緊擠在一起。
甘平群怒喝一道:“豈有此理!”
禿頭孔雀笑道:“小哥你有所不知,‘天葬’是西陲的葬俗,也許巴老兒是由西陲遷來,也難說他不對。還有些人實行‘腹葬’,把死人吃得一千二淨,既增糧食,又省葬儀,那更夠令你驚怪了。”
甘平群也禁不住起了雞皮疙瘩,驚呼道:“這種葬俗,流行在什麼地方?”
禿頭孔雀正色道:“東海,南溟,西陲,北溟,到處都有這種葬俗,說不是流行,只因種族不同,風俗也就有異。”
範桂仙無緣無故失蹤,穿雲堡主屍骸又被鳥兒吃掉,甘平群一肚子悶氣沒處發匯,劍尖一指,喝道:“老婆子,快教擄我母親的人出來納命。”
不老仙婆冷笑道:“誰是你的母親?”
甘平群毅然道:“複姓聞人,外號紫鳳女。”
“啊!是她呀。”不老仙婆帶著幾分譏誚的笑聲道:“若是別人還有話好說,紫鳳女當時若非白女鬼把她救活,只怕早就死在破廟的橫匾上面生蛆,但她居然不肯領情,竟偷了木堡祖傳下來的玉器瓶逃走,才被打落魔仙窟,不料她又因得福,在那窟裡並未死去,還連續殺死本堡下窟採藥的人,這筆賬正好算在你的頭上。”
甘平群凜然道:“我母親當然不領情,縱使沒人施救,她自己也可以復活,但你們危動走,又逼她老人家獻出”浩然天罡錄“,既是苛求,就不算是有恩,算算賬也好,不知這筆賬如何算法?”
不老仙婆老眼連眨,忽然冷笑道:“原來你這小子已知你娘朝了面,不然怎知道這麼詳細?範桂仙定是你娘救走了,嘿嘿,小子你可賴不掉。”
這話說得大有道理,紫鳳老在二十年前已藝震江湖,又在魔仙窟飲過玉空青,功力不比甘平群略遜一籌,而驗要比這位嗣子豐富得多,她若想和範桂仙救走,可說是毫不費勁,然而,她要救走範桂仙的用意何在?
甘平群甫一動念,忽覺這事很不常理。
紫鳳女在魔仙窟的雪丘上發現漱玉書生蹤跡,才匆匆追去。
若能追得上,不論如何也會聯袂來冰雪堡,會晤這位英俊的哲嗣,若是追不上,可能循跡追尋,怎麼暗自回堡救人?
但這事只有他自己心頭明白,說出來決難使對方相信,只好點點頭道:“就算我母親把人救走吧,但她老人家並不和我們走成一路,‘父辱子死,君辱臣亡。’你們擄我母親,我身為人子,也要申雪這口冤氣。”
不老仙婆冷笑道:“好志氣,但你怎樣申雪?”
甘平群凜然如一尊神像,徐徐道:“把金鉤老頭兒叫來,讓我摑三個耳刮子在他臉上。”
這真是別開生面的報仇雪恨的方法,不老仙婆桀桀一陣怪笑道:“小子你也太狂了,既懂得‘君辱臣亡,父辱子死’,那麼,夫辱、妻又如何?”
甘平群昂然道:“你既不欲讓丈夫受辱,可是定要武力解決?”
不老仙婆冷如冰道:“那是當然!”
甘平群見對方有點沉著氣,反而鎮定下來,淡然一笑道:“好罷!我並不欲取你性命,彼此空手對招,看誰摑在誰的臉上。”
禿頭孔雀和二女雖不敢料甘平群一定能勝,但見他談笑風生,從容瀟灑,也忍不住笑了起來。
不老仙婆聽得這幾句話,好像對方已經贏定了似的,氣得嘴唇皮顫抖抖地叫道:“好,往堡外去打,好教多人看我婆子摑你耳刮。”
甘平群見她屢次催促往堡外交手,情知定有蹊蹺,但這樓上地面狹窄,明有施展不開之感,尤其帶有三位同伴,在上下四周俱是敵人包圍之下,勝了未必有利,敗了便被一網成擒,交手起來也得分神去照顧,未免得吃小虧。
是以點點頭道:“你若不怕當眾外面前丟臉,甘某隨地可以奉陪。”
不老仙婆怒喝一聲:“走!”珊瑚杖向樓梯一頓,整個身子平跨而出,越過七八丈遠的廣廳,射出窗外。
“婆婆!”一聲婦人呼喚,巴奎的妻子喘吁吁奔到樓梯口,見狀不禁一愣。
不老仙婆身子懸空,剎不住勢子,叫一聲:“往堡外說去。”
話聲甫落,立見她柺杖頻揮,蕩起一陣勁風,輕飄飄附向樓下。
甘平群眼見對方御風而降的藝業,情知這場交手不能大意,回顧三友說一聲:“我們走。”從容走往欄干,逐層飄落,將達地面才朗聲叫道:“梅仙姑娘可以出來了。”
聲過處,亂石叢中一聲嬌呼,冒起一條纖影。
然而,那纖影剛一現身,立聞一聲暴喝,所有亂石上面全是旗影晃動,竟把那纖影罩在旗影之下。隨即有人冷笑道:“賤丫頭你主意打錯了,若果守在中宮旗位,老夫未必能立刻查出是你,這番想出旗夫陣,只好等到來世吧。”
禿頭孔雀一聽是火雲鏢的口音,大喝一聲:“利老賊,休欺負人家嬌娃,有種就出來接你爺爺一掌。”他話一說罷,身子已如一朵黑雲投進石叢。
那知但見旗影一晃,禿頭孔雀的身形又被遮沒,卻聞火雲鏢呵呵笑道:“禿鳥,你也就在這裡一輩子吧。”
甘平群眼力雖佳,而且又在雪光之下,也只見旗影不見有人,連範梅仙和禿頭孔雀的身形也不再見,平平無奇的幾堆亂石竟是恁般玄妙,不禁大駭道:“利老賊,你要不要命?”
火雲鏢笑道:“命是要的,你敢進陣麼?”
範梅仙在陣裡罵道:“利老賊且休得意,反正這陣只能困人,不能傷人,你敢過人,姑娘就給你一劍。”
禿頭孔雀也接口道:“誰敢過來,爺爺就給他一掌。”
甘平群聽這三人的聲音竟是飄忽無定,要想辨定確實位置
都十分困難,抬頭看見不老仙婆和二名婦人已站在堡牆上面,心生一計,向二女悄悄道:“我把兩根蛟索拴在你們的腰上,各自暗蓄真力,待我帶你們飛掠到陣頂,立即向四面發掌,縱令不能打殺那老賊,至少也不會有什麼危險。”
二女脈脈含情地接過蛟索一端拴在自己腰間,尷尬地相顧一笑。
甘平群一本正經,視若無睹,面向旗夫喝道:“利老賊,你敢答應甘某一聲,我保定你沒命。”
“好狂……”火雲鏢聲音一出,甘平群已暴喝一聲,帶著二女騰身而起。
他為了要一擊成功,一起步就使出“風厲雷行”的身法,但聞一聲霹靂,三條身影一齊飛到陣頂。
“打!”
他一聲暴喝,放鬆二女,雙掌疾向一尊巨石劈去。
二女各已把真力提中,凝目俯瞰,一覺手腕放鬆,也齊聲嬌叱,揮掌下擊。
金雲鳳一招“雷天大壯”威力萬鈞,凌空疾落。
葉汝愜一招“夢繞巫山”掌影如雲,漫空瀉下。
三人六掌匯成一股猛烈無比的勁道,籠罩範圍廣及半畝。
“轟!”
隨著這聲震天價響,但見碎冰濺射,石雨橫飛。
半畝內的十幾面彩施被狂風捲起,慘呼聲中,幾具血肉橫糊的屍體己顫動在地面上。
禿頭孔雀高呼一聲:“利老賊死了沒有?”
他由十丈開外看見甘平群使這絕招進陣,趁敵人驚魂未定,
趕忙飛掠過來會合。
範梅仙一聲嬌呼,恰也飛步趕到。
甘平群見他二人無損,安心地笑了一笑道:“範姑娘可懂得這陣的奧妙?”
範梅仙才點一點頭,忽又驚道:“我剛能看清陣容,怎又一下子就變了?”
甘平群微笑道:“這原是意中之事,不必驚慌,我們已打出這塊乾淨的地面……”
驀地,禿頭孔雀大喝一聲:“火雲鏢!”隨即向空連揮兩掌。
甘平群舉頭看去,即見綠光在頭頂上閃了兩閃,“頓頓”兩聲輕響,一蓬綠雨由空中灑落。
“卑鄙!”他咒罵一聲,連揮幾掌,激起一陣狂風,把那蓬綠雨吹散,又聞火雲鏢格格怪笑道:“小鬼果然有門道,但老夫的寶貝多著哩。”
葉汝愜氣極罵道:“專施暗算,你是什麼人物。”
甘平群悄悄解下兩根蛟皮索接成一根,笑道:“罵得好,再罵,再罵!”
禿頭孔雀在各人拱衛之下,仰望天空,又見一朵畝許大的紅雲冉冉而降,驚道:“利賊的護身寶貝也放出來了。”
甘平群詫道:“那是什麼東西?”
“是利老賊的渾家裙襠布。”
“那有何要緊?”
“又臭又毒。”
金雲鳳俏臉一紅道:“老丈可是開玩笑?”
禿頭孔雀正色道:“利老賊專會施火毒,那裡是開玩笑?不過,他這鬼寶貝倒有的是破法。因為他那寶貝遇物即卷,我們給他幾個石頭的就行。”
範梅仙驚道:“方才一掌已把這裡夷平,那有石頭好找?”
火雲鏢大笑道:“丫頭你說對了……”
甘平群忽然一聲長嘯,身形貼地一掠,那四丈多長的蛟皮索恍若神龍擺尾,一掃而過。
一聲慘呼,火雲鏢脛骨已被皮素掃斷。
禿頭孔雀一步撲到,起手一掌,把火雲鏢震死在地。
甘平群愕然道:“老丈怎把他殺了?”
禿頭孔雀輕嘆道:“這是不得已的事,利老賤一生橫暴還算小事,他身上穿有鋼絲石棉襖,火焰不入,刀劍難傷,隨身攜帶極歹毒的火器,隨時準備和別人拼命,但他穿有那件怪衣,拼起來只有別人吃虧,他卻無恙,小哥若下手擒他,必定遭他害了,不如殺了才算做得乾淨。”
甘平群雖覺做的有點過分,但由火雲鏢行事上看來,確是死的餘辜,眼見紅雲離地不過二三丈,急道:“他這毒雲如何破得?”
禿頭孔雀順手將火雲鏢的屍體向上一撩,笑道:“這樣就破。”
那屍體一觸及紅雲,但見紅雲乍卷,屍體無蹤,半空中電光連閃,幾聲輕雷過後,化作一蓬淡煙隨風飄去。
甘平群失驚道:“老丈把他的遺骸也給毀了?”
禿頭孔雀正色道:“果然是毀了,在小哥你看來,也許認為這是十分殘忍,但老朽卻認為對火雲鏢已夠仁慈,若果讓他葬身在惡鳥之口,怎比這樣火葬隨風飛去幹淨,再則他身上的怪衣和縱火縱毒之物不知多少,我等不懂得用法,倒不如以毒攻毒把它毀了,也省得留給惡人使用哩。”
甘平群嘆道:“老丈說來自是有理,小可總覺得他不該受到挫骨揚灰的田地。”
金雲鳳接口恨恨道:“你若見他在雪丘上那橫蠻得意,就覺得這樣並不過份了,何況天下舉行火葬的人處處都有?”
紅雲化作火煙,陣上恢復一片清朗,雪光映耀之下,但見陣外人影幢幢,刀光刃影閃閃生輝,但又雅雀無聲,守在原處不動。
甘平群一聲豪笑,伸手向樓頂一招,取下包袱交給葉汝愜,然後登上座石頂,朗聲道:“不老仙婆,金鉤銀叟,你們若不希望貴堡大傷元氣,子侄死亡太多,最好就是命你們退去,否則甘某劍下無情,罪不在我。”
不老仙婆仍站在堡牆的礁樓頂上,桀桀怪笑道:“算你小子有種,居然懂得使用弋世雄的鋪地鞭法,冷不防傷害本堡甲土總領,你是弋世雄什麼人,何妨亮個身份?”
甘平群凜然道:“我不知什麼一世雄、二世雄,你們這些手下人到底退不退走?”
他一使出“風雲七二藝”,立被人認為是弋世雄的武學,在崖山由恨官主人口中已知弋世雄被轉輪老魔網羅在旗下,由此看來弋世雄的該是金袍總護法決無疑問。
他無法懂得一個在轉輪門下,這僅次於“王爺”的總護法,為何吃裡扒外,將“風雲七十二藝”暗中交付,卻知道說出這藝業的來歷,必替對方招來不少麻煩,由弋世雄和李飛雲總管殺死滅口一事看來,便知千萬個洩漏不得。
不老仙婆見他矢口不說,隨又咯咯怪笑道:“你不說,就是說,弋世雄七十二藝從來不傳他人,你若不是他的孫子,就是他的灰孫子。”
甘平群大怒道:“老虔婆,把口齒放乾淨些,你說這話話可不配做四至奇人的伴當。”
不老仙婆大笑道:“我這老婆子並沒有錯,說不定是你錯認了父親了。”
甘平群平時雖是面軟心慈,但那堪敵人一辱再辱?一聲厲嘯,身起空中,手裡把根四丈長的蛟皮索揮舞得象怒龍捲空,向陣外的人群疾掃。
“呼——呼——……”皮索爆出一串連續的聲響,勁風所及,近前的幾名敵人兵刃立刻被卷飛。
但是,這夥失去兵刃的敵人不但不往後退走,反而走成一個圓弧,象兩隻蟹鉗向身前迫近。
甘平群身子一落回地面,敵方一陣人潮又狂卷而到。
“平哥哥,你且暫歇!”
葉汝愜嬌呼聲中,與金雲鳳由後面衝出,兩枝寶劍如怒潮狂卷,撲向那隻“蟹鉗”。
“當!”一聲鑼響,“蟹鉗”往後略退,一陣飛蝗激箭又由兩側射到。
“愜妹,殺!”金雲鳳一聲嬌叱,一枝寶劍幻出光影如輪,把敵人射來的羽箭衝得漫空飛舞。
她身法一層,風一般逼近敵陣,劍走龍蛇,掌起風雷,“蓬蓬蓬”幾聲巨響,隨見幾道身影向前猛衝。
另一邊,葉汝愜揮起那枝犀利無比的“天演劍”衝敵左鉗,但聞兵刃墜地聲,羽箭射聲,傷死哀號聲,此落彼起。
不老仙婆在十幾個婦人拱衛之下,站在礁樓上桀桀怪笑道:
“老禿鳥,你殺了火雲鏢,使旗夫陣少了一名主持的總領,最好是轉面向南,表示自己補上這缺,否則難逃一命。”
禿頭孔雀聞言狂笑道:“老怪婆,你不怕銀叟吃醋麼,老夫偏就向北。”
他覺得對方忽然向人招降,情知必有原因,嘲笑了一聲,身軀隨之擰轉。
驀地,他眼光所及,但見旌旗招展,一片霧氣把所有的亂石完全遮蔽,急道:“甘小哥,你可見這怪陣又變了。”
甘平群屹立石上,泰如山嶽,點點頭道:“敵人以旗影亂人耳目,以甲土人氣力,憑藉黑夜的便利……”他頓了一頓,忽然叫道:“二位妹妹回來!”
葉汝愜一轉身軀,首先奔到,詫道:“你教我們回來幹什麼?”
金雲鳳也由另一側趕到,不勝詫異地望著。
被壓住後退的敵陣兩個鉗形,因她二人一退,至又迅速伸展上來。
甘平群微笑道:“你二人攻錯方向了,愜妹被那股敵人引向瓊樓下面,雲妹被引到礁樓下面若被分別包圍起來,我們怎能衝得出去?”
葉汝愜向瓊樓一瞥,但見每一層都站有不少人向下俯瞰,若果不及早退回,被人凌空下擊,那怕不當場廢命?忙道:“難道我們就不出去了?”
甘平群笑道:“我們坐以待昊。”
金雲鳳搖頭道:“你們會發暗器麼?”
“啊!”三女頓時大悟,連禿頭孔雀也笑了起來。
範梅仙帶著幾分擔心道:“只怕我的手勁不夠。”
甘平群腳下不停地在石上摩擦,一面搖搖頭道:“你武藝已在一般高手之上,也許少經廝殺,才顯得有點膽寒,方才服過玉空青,經過這麼久時候已起了效用,比那些敵人更加強得多了。”
過一會兒,就用我腳下這堆碎石打那擊來的敵人,用完這堆石頭,包管天色也就大亮。“
各人目光移向他腳下一看,好好一座大石這時雖保持原形,但已裂成無數碎塊,而且每一塊都大小相同,不禁大為駭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