層巒疊疊,霧氣如雲。
甘平群和菊兒並肩疾奔,身後跟著神女宗五位少女和三位父執長輩,半個時辰之後,已越過崇峻的塵嶺,眼見黃山各峰象幾十個巨人屹立在半空,旋聞尤成理那蒼勁的聲音呵呵笑道:“林湘雅,眼下四場已經比過,勝負各半,老夫看你還是得好就收,不必再教那些女娃兒上來丟臉了。”
清夜裡,聲音遠傳十里開外,甘平群不知所比的四場敗的是什麼人,但聽說勝負各半,已令他心頭著急,真氣一提,身子更象是星丸疾擲而去。
在這時候,又聽到翟妮寧叫道:“媽,這老兒好生狂妄,待女
兒把他收拾了。”
“不可。”恨宮主人林湘雅叱道:“一日為師,終身為父,你決不可背師叛道,至令子孫無可適從。”
“呸!媽你說什麼子孫?”翟妮寧敢是因“子孫”二字而起了嬌嗔,大聲道:“那就快布劍陣,把他這夥人毀了。”
驀地,一聲清嘯帶來一道人影射入場中,那人目光向週一掃,便向尤成理拱手含笑道:“尤爺爺你們全都無恙。”
隨著是一道綠影飛落,立聞嬌呼道:“雲姊姊,你看我也來了。”
原來尤成理一行走向山東穿雲堡,查詢的結果,知道截殺萬化道姑的是四個年輕人,但那四人雖然殺得萬化道姑,卻也被雷音掌燒得火焦額爛,一絲不掛,露出她婦女的本相,就在她們倉惶遁走的時候,被丐幫的人年看見,當時還以為她們遇上暴徒,喝問起來,四女更加急走進樹林,待過去一看,便見萬化道姑已死,才就地埋葬,並飛報各處留意,五天後,獲知有四位少女由棗莊僱車南下,丐幫跟蹤結果,眼見那輛車子到達宿遷,四女才棄車步行,經過不少日子才到達崖山。
金雲鳳得知這一段經過,當下拜別掌門師姐墳塋,便恨不得飛往崖山報仇,是以託丐幫弟子將書信帶往泰山,交給大師侄通明道姑,說明自己未在師尊面前出家當道士,而且年歲太輕,不適充任掌門,再則道統相傳,應以弟子承繼為當,自己只合充任本派護法,先報師姐之仇然後再返泰山,掌門人便可由通明道姑繼任。
她擺脫掌門人職務之後,便與尤成理一行帶同認識兇手的丐幫弟子南下,那知一到蘇州,便獲得恨宮的紫衣女湧向黃山的消息,尤成理主張先往黃山,也許可和甘平群一行相見,不料剛到塵嶺腳,又見紫衣少女身影,認定是恨宮弟子無疑,晚飯後略為歇息,立即搜跡尋蹤,竟然遇上翟妮寧引到黃山,惹起一場廝殺。
甘平群首先到達,向尤成理招呼一聲,俊目一瞥,已見範桂仙和馮行義各自盤膝坐地療傷,急又轉口問道:“尤爺爺,他們傷勢如何?”
尢成理見甘平群一行及時來到,老懷大悅,微微一笑道:“馮老侄是掌傷,範姑娘是中了混元指,點傷膏盲,已經服藥治療,並不十分要緊。”
菊兒已吱吱喳喳向金雲鳳問個大概,見葉汝愜各人同時到達,笑道:“留些兒對她們說罷。”
但見她一擰身子,轉向敵方喝道:“教那在抱犢崮殺人的賤婢出來領死。”
甘平群見她已向敵方喝陣,也急擰過身子,轉向敵方,但見恨宮主人仍是前次那樣打扮,左右兩旁分立在四名美豔絕色的少婦,少婦面前,站有一列紫裳少女,計有十六名之多,然而,個個年紀在十六歲左右,一手執著拂塵,肩後斜露劍柄,飄飄然如仙女臨凡。
恨宮主人身後,是四名身襄紅氈,只留有一對朗星似的眼珠的聖婦,這夥怪婦兩旁又分列有八名紫裳少女。
翟妮寧此時正緊依在恨宮主人的左側,喃喃訴說不休。
雖僅是轉身一瞥,甘平群已看出對方計有三十三名少女,八名少婦,四名看不見面目的怪婦和一位藝業足與轉輪王並駕齊驅的恨宮主人,對方人數比已方多出一倍,而且沒人受傷,由此看來,藝業也比同行諸人為高,若果尤成理一班老俠不能和紅氈裹體的婦怪交個平手,只怕傷亡已是難免。
他還在暗估如何對敵,才可穩操勝算,恨宮主人已聽罷女兒的訴說,目放精光,冷笑一聲道:“來人可是尹家那賤婢?”
菊兒冷哼一聲道:“姑娘姓尹是不錯,賤婢該是你家的。”
根宮主人見她淺笑輕嗔模樣,反而笑起來道:“她好大膽子,
喬裝別人,暗藏利器,毀卻我女兒一半功力,若非啞老兒肯另送一粒天龍膽,她這一輩子可是不完了?現在居然敢在本宮面前喝陣,我先問問寶緣、珠緣、珍緣、緣那四個丫頭在那裡?”
菊兒指向身後,漠然道:“她四人棄暗投明,敢投神女宗下。”
恨宮主人星眸射光盈尺,大喝一聲:“神女宗敢收容本宮叛徒?”
寶緣四女雖有各人擁護,而且站在葉汝愜身後,但她長期處在淫威之下,仍因恨宮主人一喝而感到心寒。
菊兒冷笑一聲道:“神女宗掌門人就在這裡,你問她敢也不敢?”
根宮主人一怔,星眸一轉,喝道:“凌念生出來答話!”
菊兒噗一聲笑,讓過一邊,葉汝愜蓮姍姍而出,拱手胸前,含笑道:“林宮主你弄錯了,神女宗掌門是區區葉汝愜,貴宮既敢收留敝宗弟子周羽步與吳汝恕在先,敝宗收留貴宮四位待女也不算過份。”
她年紀雖輕,但為了保持一宗之主的威嚴,面對強敵侃侃而談,根宮諸女都暗自心折,齊流露出訝然之色。
恨宮主人又是怔了一怔,臉色微沉道:“誰說周羽步和吳汝恕在恨宮?若不指證進來,休怪我把你廢了。”
葉汝愜嫣然一笑:“林宮主是宇內一狐王,藝臻專境,自不必說,葉汝愜執掌神女宗,景仰已久,至於貴宮專收別派弟子,早已名傳遐邇,貴宮歲月並不易度,當然有難耐峻威的弟子向外洩機,何須指名道姓,徒增不快。”
她以從容的風度,說到恨宮歲月難度,對方大部分婦女已頗動容。
恨宮主人恐怕被她挑起內鬨,一聲清笑,打斷她的話頭,旋即凜然道:“好一個利口妖女,周羽步,你若是自願來我恨宮,可將這妖女擒來,待我問她何以歲月難度?”
她身後一位紅氈裹體的婦人隨聲一飄,疾走半個弧形,超出同列諸女前面,先向恨宮主人低頭一躬身子,輕說一聲:“恨婦遵令。”
身軀一轉,已像旋風般落在場中,以冰冷的語音,對葉汝愜道:“你是神女宗上代掌門的女兒麼?”
葉汝愜未見過周羽步,再則對方周身裹在紅氈裡面,連面貌手腳都看不出來,只得點點頭道:“你可是周羽步阿姨?”
紅氈婦人輕笑一聲道:“難道你有懷疑?”
葉汝愜低頭一揖道:“你既是周阿姨,為何進入恨宮,又打扮成這樣子?”
敢情這話觸起周羽步滿腔舊事,不覺駭然一嘆道:“嫦娥應悔偷靈藥,碧海青天夜夜心。”
驀地,虯結如盤的松樹上,傳來一聲朗笑道:“女人薄命非因妒,俠女狂歌更種情,偷靈藥的人是我——”
最後一字的餘音未歇,周羽步忽把身上的紅氈一撒,但見一片紅光擁著她的身子向松樹飛去。
恨宮主人先是一怔,忽又猛喝一聲:“敢走!”
但見她右手一揮,一片藍星像一張大網飛去,眨眼間已追到周羽步身後。
菊兒一聲嬌笑,身去如電,金龍匕幻起一道長虹,向那片藍星一絞,但聞“卜卜”連響,藍星盡被掃落。
周羽步在這剎那間已挾著紅氈飛進樹葉叢裡,喚一聲:“生餘,你回來了。”
原來她已聽出樹枝傳來的多年來夢寐難尋的聲音,怎不捨身撲去?
恨宮主人不料中途來了怪客,誘走她得力的助手,趕忙飛網擒人,那知卻被菊兒及時飛出金龍匕切斷了飛網,氣得面目俱寒,暴喝一聲:“你敢破我至寶,快獻出命來!”
翟妮寧急叫:“媽,你不值得和那賤婢交手,待女兒報那一劍之仇。”
恨宮主人氣呼呼道:“你去,你去拿她的腦袋回來。”
菊兒若無其事地笑道:“一張破魚網也稱為至寶,我尹家多的是,腦袋只有一個,不能送給你,但是呀,你這恨宮狐王教女兒出陣,得再多找幾個天龍膽,省得事後又要求人。”
翟妮寧怒喝一聲,拔劍奔出。
金雲鳳急一步衝上,與菊兒並肩而立,“鏘——”一聲響,霞光出鞘,劍尖一指,叱一聲:“小狐女,你那命兒已給我金雲鳳定下,休得送給別人,先教殺我師姊的人出來納命。”
翟妮寧冷笑道:“你想找兇手?主兇是我,幫兇是葉丫頭身後那四個。”
金雲鳳一咬銀牙,喝一聲:“我只找你!”
話聲一落,步走如飛,一片霞光已向翟妮寧罩去。
菊兒見金雲鳳志急報仇,才向葉汝愜換用天演劍,情知對方多半會上當,索性開丈餘,笑喝一聲:“好劍法!”
翟妮寧冷哼一聲,長劍幻出如山的劍影,向前翻湧而出,那知雙劍甫經接觸,但聞“擦!”一聲響,手底已經一輕,一道霞光疾射向心坎,駭得尖呼一聲,一蹬腳跟,拔退丈餘。
在這時候,甘平群也不自禁地叫起一聲:“不好!”便即一步躍出。
然而,金雲鳳一劍得勢,怎肯饒人,身隨劍走,劍起雷聲,雷音劍法雖只居於武林第五,但以“天演劍”的威勢加上她含恨發招,竟是凌厲無倫,眨眼問已把翟妮寧罩於霞光之下。
菊兒一見甘平群驚呼躍出,情知他打算阻止金雲鳳傷人,急伸臂一攔,嗔道:“你又來了,人家冤冤相報,關你什麼事?如果你要殺轉輪老魔,別人加以攔阻,你願不願意?”
甘平群被反問得無話可說,不覺輕籲一聲。
華倫正卻在後面喚道:“甘賢侄你且回來,我等有話商議。”
甘平群回頭一看,見華倫正、中州浪客、黃山羈客和趙如玉夫婦站在左首,尤成理、自思南、趙崇善、禿頭孔雀、麻三勝和馮行義站在右首,葉汝愜、恨宮四女、範氏姊妹則站在中間,這一夥男女老少計有十八人,除了恨宮四女站在葉汝愜身後,全是並肩而立,略呈弧形,華倫正和尤成理恰像是一對蟹鉗的前端,只得走到華倫正身旁,低聲問道:“大叔有何吩咐?”
華倫正道“金姑娘和翟妮寧有深仇大恨,你絕不可置身其中,做出兩面不討好的事。恨宮的人數雖多,但經葉姑娘方才幾句話打動了心,大有一鬨而散的可能,你最好跟周伯伯先進黃山,搜尋你母的蹤跡。”
甘平群點點頭道:“大叔說的不差,但這裡的事尚未……”
華倫正搖頭制止再說,接著道:“尹姑娘和金姑娘雙戰翟妮寧,決無失手之理,尤爺爺和恨宮主人藝業在伯仲之間,若加上白趙二老,一定是有贏無敗,三位裹紅氈的婦人不知是誰,但若以周羽步臨走時的身法來說,也只和我不相上下,有我和吳伯伯在此……”
甘平群不禁失聲道:“方才在樹上誘走周阿姨的,正是吳生餘叔叔?”
中州浪客笑吟吟道:“我已聽出他的口音,想他一定未曾遠去,必要時,他和你說的周阿姨還可抵禦幾人,再加寶緣四人向恨宮諸女招陣,林湘雅為了保持實力,一定遁走,你儘可放心去尋母,天明之後,我等在始信峰相會。”
黃山羈客不待甘平群開口,輕說一聲:“我們走罷。”
他不容分說,逕自拖著甘平群走進松林,猛聽到菊兒在外面一聲嬌叱。
甘平群驚叫一聲:“不妙!”
黃山羈客好笑道:“妙不可言,我包定妙到絕頂。”
甘平群無可奈何,只好跟著黃山羈客穿林渡壑,越澗登峰,眼見暮氣盡除,朝暾乍現,黃山羈客還在低頭疾走,在石筍矸穿插,不像是尋人的模樣,忍不住問道:“周伯伯到底帶小侄往那裡?”
黃山羈客詫道:“你不是要尋母嗎?”
甘平群頷首道:“是呀,但她老人家在那裡?”
黃山羈客笑道:“我怎知她在那裡?”
甘平群跟他跑了大半夜,不料得的是這樣一句話,劍眉微眉,苦笑一聲。
黃山羈客瞧他一眼,笑笑道:“黃山雖僅有三十六名峰,實則千峰萬壑,若有人藏在隱秘處,你以一千人搜尋一年,也未必能夠尋到,但這三十六峰以天都峰為最高,蓮花峰最險,始信峰最奇,只要在這三座峰頂引聲長嘯,則群山響應,自會有人尋你,那時才能夠機緣湊合,否則,你往那裡尋去?”
甘平群半喜半憂道:“要是沒人來尋找又該如何?”
黃山羈客笑道:“至少也會吸引老魔那夥兇徒來找,再不然,你我便跳下黑潭龍去。”
甘平群一愣道:“那還行麼?”
黃山羈客道:“黑龍潭傳說有龍住在潭底,往年天早,只要投石下潭,不消多少時候便要下大雨,這話雖未可靠,但潭底確有不少巖穴,據說令師就是由潭底獲得一塊鋼精,才煉成三柄鋒利絕倫寶劍,令堂忽然進入黃山,未必不與此有關,可惜我水藝不行,多年未來竟未能一探潭底。”
甘平群喜道:“既有此事,小侄倒不妨一試。”
二人邊說邊行不覺已到天都峰腳,忽聞遠處吆喝一聲,隨又罵道:“你這老兒可是想死?”
黃山羈客一聞人聲,一挽甘平群,指向一株古松,同時躍身上去。
在這時候,又聞一個蒼老的咳聲過後,隨即哀懇道:“好漢爺,老朽懇求佛祖保你長命富貴,輕敲幾下石魚,也不致誤了大事。”
甘平群聽得這老人的聲音,臉色不覺微微一變。
黃山羈客看出有異,忙道:“可是熟人?”
甘平群搖手示意噤聲,立又聞那壯年人的嗓音罵道:“保我長命富貴?你好心腸也不致生下那樣一個孽女,害得你再過幾天就要一命嗚呼。”
老人似是一驚道:“好漢爺有意不放過老朽?”
壯年人冷笑道:“好教你死得明白,把你送這裡,就是要你招降你女兒和女婿,他二人若是肯降,自然放你回家,若是不降,你也休想活命。”
老人長嘆一聲道:“老配那孽女已死二十多年,你們怎麼總不肯信?”
壯年怒哼道:“月前開墓劈棺,就沒有屍體在內,能說你女兒真死了麼?”
甘平群聽得怒火頓起,悄悄道:“周伯伯你在這裡稍等一下,小侄去救人再來。”
黃山羈客詫道:“那被挾持的老人是誰?”
“是小侄嫡親的尊翁。”
甘平群回答一聲,便欲飄身下樹。
黃山羈客急叫一聲:“且慢!”
接著道:“這裡只有一個毒龍潭,穴目不在這邊,他們的聲音由石隙傳出,進不了人,我帶你由穴進去。你下手救人,我發掌應敵。”
甘平群點了點頭,任由黃山羈客貪先帶路。
這時,他看出黃山羈客果然名不虛傳——走的盡是未闢的榛莽,根本就沒有路徑,曲曲折折約有數里之遙,即見一片飛鳥難投的荊棘擋在面前,黃山羈客毫不猶豫,一步躍上荊棘頂端,隨手向下彈出一指。
甘平群正覺對方舉動怪異,然而一眼看去,已見一名黑衣壯漢悄然無聲地站在一個廣約三尺,高約五尺的穴口外面,原來已被點了穴道。
黃山羈客向後招一招手,示意跟進,一伏身軀,飄然入穴。
甘平群跟了進去,循那曲折而黝暗的穴道疾走,約經炊許時光,才見一線微光射出。
黃山羈客停步悄聲道:“再拐一個小彎就進入石室,你先衝向該救的人面前,如何交手,你不必管。”
甘平群默默地點頭,搶先一步,則一轉烴,即見一位白髮蕭蕭的老者,背靠前面的石壁,垂頭端坐,那可不是他的外祖盧寄凡?
他知道定有敵人守在洞口兩側,但為了搭救外祖,身子一飄,已衝到外祖面前,叫一聲:“外祖大人……”
“打!”
一聲吆喝,四名黑衣壯漢同時由三面衝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