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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九、青燈古蘭娘歸正果

    九頂山——

    地居邛崍山脈,在川西綿竹縣之西,茂縣之南,蜿翅而下的鰓江源頭,繞山而過,山有九峰並立,故名九頂山!

    慈雲庵,座落在這九頂環峙,幽篁座座的圍繞之中,極目一片蒼翠蔥籠的世界裡,映現一角庵堂古剎,令人徒興一股塵慮全消之感!

    這是一個浮雲蔽日,大地顯得極為沉窒的大白天!

    緊閉著兩扇山門的慈雲庵前,響起一聲急遽,而短促的破空輕嘯之聲……

    嘯聲甫落,有五道滾滾煙塵,穿過了滿眼碧綠的林間山道,來人在慈雲庵前!

    前面的一批,是三個唇紅齒白,面呈稚氣的髫齡童子,這三人,一個個精神飽滿,身手俐落,在服飾上,卻是極為顯眼的一紫,一白,一紅,這就是雪山三色童子!

    第二批,卻是一雙少年男女,男的玉面珠唇,貌似潘安再世,女的嬌靨如花,宛如王嬙重生,當真是二對羨煞世人的神仙眷屬,這就是展寧與賀芷青!

    幾乎前腳與後腳之差,五個人,同時降落在庵前!

    大白天裡,慈雲庵緊扁著兩扇山門,這不是一樁希罕奇事麼?

    五個來人在滿頭玄霧之中,紫兒擰轉腰身,衝著展寧微微一嘻道:

    “小師祖,怎麼辦?人家閉門拒客呢……”

    展寧微一偏臉,目注賀芷青尚未及答,賀芷青早巳情急如火,柳眉雙挑道:

    “管他拒客不拒客,叩環!”

    叩環兩個字有無比急促,宛如平地一聲焦雷!

    紫兒突睇地,口裡應了聲:“是!姑祖奶奶!”旋轉身去,就待起手叩環……

    其實,用不著他紫兒費心了,白兒與紅兒,已搶先了一步,各執著一個烏鐵大門環,手起環響,發出“篤篤篤!”“篤篤篤!”一片連聲清響……

    門環急遽的清響,響蕩在這九峰環繞的寂靜山門前,回聲悠悠,入耳響成一片。

    環響急驟,直如千軍萬馬的殺伐之聲一般!

    展寧略為有些不過意了,上前舉手製止道:

    “不要敲了!這裡是一座養性修身的佛門靜地呢!”

    這句話,餘音未杳,門裡傳來“奪奪”兩聲響,在緊閉著的右面山門上,啟開了一個小小的方洞,方洞之中,現出一個頭戴比丘帽的中年女尼面子孔,那女尼滿臉奇惑與茫然,兩眼一掃站在門前的五個來人,詫聲問道:

    “請問,有什麼事?”

    “找人!”白兒搶著答。

    “找人?”那中年女人詫色不斂的又問道:“找誰?”

    白色童子吃這一問,任他一往小嘴伶俐無比,也覺有些難以啟齒了,他,兩道眉兒一蹙,猛然一轉頭,衝著站在一邊的紫兒劈頭問道:

    “紫兒,我們對那蘭娘,理當怎麼稱呼法?”

    究該怎樣稱呼呢?

    紫兒當場也是一楞神,略一忖度,拾頭一笑道:

    “叫他一聲曾祖奶奶,大概錯不了吧!”

    不須白兒從中傳話,那中年女尼在極度迷惑中,搖頭一笑道:

    “這裡是九頂山的慈雲庵,小施主要找你的曾祖奶奶,怕是找錯地頭了!”

    賀芷青急切見娘,心裡早就有些不耐煩了,蓮勾一步前跨,道:

    “大師父,我們找的地頭一準沒錯,請你開開門可好?”

    那女尼搖頭拒絕道:

    “對不起,今日本庵有法事,主持人吩咐下來,一律謝絕香客!”

    “找人也不行麼?”賀芷青嗔念已動。

    那女尼仍然搖頭答道:

    “法事進行中,照例不準會客,五位施主改天再來吧!”

    方洞陡然一閉,一如火上澆油,賀芷青口裡罵了聲:“什麼東西!”朝著仍然手握門環的白兒與紅兒,吩咐道:

    “再敲!再敲!越重越好!”

    兩個孩子頑心大起,聞言,手起環動,叩在鐵跺上,發出震天的一陣暴響……

    展寧也沒阻止,任這聲震山嶽的叩嚇聲響,繼續響個不絕……

    奪地又一聲,那個小方洞又啟開來了,又是那個那個中年女尼露出臉來,喝問道:

    “你們要幹什麼?造反哪?……”

    賀芷青也報以一聲怒叱道:

    “幹什麼?尼姑庵有什麼好乾的?我們要找人!”

    紫兒也在一旁助威,吼道:

    “我問你,你這鬼門,開是不開?”

    “不開便要怎地?”

    那女尼似也有些光火了。

    紅兒更是不饒人,手指著兩扇山門,一撇小嘴道:

    “你不開!小爺只要用上一招天羅掌,準要將你劈個粉碎!”

    什麼叫做天羅掌?那女尼不是武林中的人,自難免諱莫如深,莫明其妙了!

    許是她自覺不該對當面這五個俗家人妄動嗔念,在憤怒中,興此一縷善念在懷,她微微一展笑意,面朝站在門外的五個來人,頷首為禮道:

    “貧尼自省方才對五位施主的一番言語,並沒有什麼不當與衝撞的地方,慈雲庵,是一座養性學戒的尼庵,小施主聲言,要找你的曾祖奶奶,當然是找錯地頭了!”

    自以為一番應對的話,說得相當得體,她微微再一笑,又道:

    “寺院庵觀,本是任由各位施主隨喜之所,今天,本庵有對內的法事,照例不容外人參觀,還望各位施主見諒才好!對不起!”

    詞色雖已婉轉,用意還是不開門!

    她話一說完,一起手,又待閉上那方小小洞口!

    展寧一步疾出,一指撐在那個行將緊閉的小洞門上,含笑問道:

    “慢來!請問大師傅,貴庵可有一個姓賀的夫人,在此落腳?”

    那女尼,似是天生的搖頭命,聞言,又搖頭道:

    “沒有!沒有什麼姓賀的夫人!”

    展寧意猶未定,愕然中,又補一問道:

    “她的名字叫做蘭娘,請問了……”

    “沒有就是沒有,要不就是你等找錯地頭了!”

    那女尼儘管極力壓制著不露嗔念,在她心裡,卻已顯得極為不耐煩!

    她有心要閉上這方門洞,奈何被展寧的一隻手指支住,任她咬牙用上全力,也只是白饒,她不是會家子,她焉能理解,光是一隻手指頭,竟能發出如此龐大的勁道?

    震驚,迷惘,再加上有些不耐煩,她望著展寧的一隻手指,倒是怔神住了!……

    驀地:打從那方洞開的小門洞裡,傳來一片法器大作的聲音,與眾尼們,面佛誦經的唄語梵音,傳達在門外五木來人的耳朵裡,清晰可聞!

    那女尼費盡吃奶的力,也沒法將這小門洞閉上,耳聽梵唱已起,似是哀求的道:

    “法事已起,小尼也要趕去誦經,請你移開手指,不要與我出家人耍笑了!”

    展寧哪願就此放手,連聲問道:

    “貴庵有沒有新近打從浙江來的婦人?”

    “浙江來的?”那女尼似是恍然有所省悟,隨即,她又搖搖頭道:“浙江來的人雖有,但是,人家並不姓賀呀?”

    有這一說,等於將展寧心中的希望之門,全部關閉了!

    他有心移開自己的手指頭,忽地,他信口又作一問道:

    “敢問大師傅,貴庵今日,為何閉門拒客呢?”

    那女尼雙眼一翻白,道:

    “適才小尼不是曾經說道,今日敞庵有法事麼?”

    “什麼法事?”

    “這也要問?”那女尼含嗔說得這一聲,復又一轉而委婉的道:“也是你這幾位施主來得太以不巧,按照本庭慣例,女尼落髮,是不容許有外人在旁參觀的,佛門中人,不慣作誑語欺人,貴施主若仍未見信,請看……”

    說到這裡,那女尼身形打旁閃開,她這一讓,展寧的視線便就暢行無阻了!

    展寧的目力何等銳利,只須一眼,便將佛堂上進行的法事,看出一個大概來!

    敢情這座慈雲底,範圍可真是不小!

    寬廣約莫五丈的佛堂上,架設著一座臨時法壇,一個身被大紅的老年比丘尼,顛巍巍的站在臺上,雙手合什在胸前,口裡直在誦唸不已……

    法壇下面,幾有五十名年輕女尼,在法器大作聲中,時起時跪,一聲聲悠揚頓挫的梵唱,倒是非常悅耳動聽!

    法事進行當中,陡然地,法器之聲戛然一止。

    那老尼,在法器遽止聲中,手執一把大剪刀,步履蹣跚地,走下壇來……

    隨著她行動的目標看去,原來,在一眾年輕女尼的團團圍繞之中,地上跪著一個身著緇衣尼裝,而又長髮披肩的女人,想必這場法事,就是為這女人落髮而為之的了!

    不看這一眼還則罷了,當展寧這一眼看得真切,迅疾轉過頭來,脫口驚叫道:

    “青妹,大事不好了!”

    “什麼事?”賀茫青不知庵中究竟發生了什麼,駭然一步前跨,張惶問出這一聲。

    展寧口不擇言,急叫道:

    “你快來看,你娘,她她不好了!……”

    賀芷青聞言彷彿走了魂,一步跨過身來,張惶地道:

    “我娘在哪裡?我娘在哪裡?……”

    “吶!”展寧偏開半個頭,用手向裡點了一指。

    展寧只顧在情急中知會賀芷青,用手一點,卻將支著洞門的一隻手指移開來了!

    就在賀芷青依言湊過頭來,吟地一聲響,小方門洞,又自閉的嚴絲合縫!

    賀芷青蓮勾一跺地,轉臉急問道:

    “你見到了什麼?快說!……”

    展寧情急慌亂的,向庵門中一指道:

    “你娘要出家,是她跪在地上,等候著落髮呢……”

    “呀?真的麼?……”賀芷青陡地變了一付顏色,望一眼緊閉著的兩扇梵門,情急跳足道:“怎麼辦呢?這門關得緊緊的……”

    展寧自也滿臉急切,他此刻,急於要使賀芷青看清庵中的情況,顧不得什麼叫做越禮不越禮,含忿中,一拳疾出……

    這一拳,搗向那個小方門洞,小小門洞,焉能禁得住他拳上的神力,咚地一聲,小方門洞應勁震飛了……

    展寧與賀芷青,同時湊過臉來,四道眼神,同時向佛堂上穿越過去——

    許是因為門洞震塌的這聲暴響,來得過份突兀了些,佛堂上,法事猛然一停,近百道女尼的眼光,也向發聲的來處,打量過來……

    身披大紅的緇衣老尼,驚楞不已的站在眾尼之中,她,右手執著那柄大剪刀,左手上,卻緊握著一繕適才在蘭娘頭上剪下來的,長約兩尺有餘的一把青絲。

    在老尼右首,站立著一個年輕女尼,她手中捧著一個朱漆盤子,盤子裡,似是放置著剃刀一類的東西!

    老尼姑左首,盤膝坐在布制蒲團上的人,不是蘭娘是誰?

    蘭娘她,面色微微泛出青色,看起來較前確是消瘦多了,她的一頭青絲,吃那老尼姑一剪絞斷,留在頭上的發樁,約莫只有兩寸長短,短髮蓬頭,一付狼狽模樣!

    她臉上,仍是那一付落漠的神色,兩隻眼睛,失去了慣見的光彩,茫然無神地,也向庵門所在處,打量過來……

    老尼姑,打楞神中清醒過來,向站在門裡的那個中年女尼,厲聲咐咐了幾句什麼,搖頭中,一打手勢,法事繼續又起……

    站在一旁那個年輕女尼奉上一柄剃刀,看樣子,落髮儀式,進行到尾聲了!

    一眼看出那是蘭娘,賀芷青情急萬狀中,衝著站在門裡的中年女尼叱道:

    “開門!緊趕打開門來!”

    那女尼似是為此吃了句排頭,沒好氣的湊上臉來道:

    “佛門靜地,請你幾位施主不要囉嗦!”

    賀芷青急怒攻了心,霍然一轉臉,衝著站在門前的三色童子叫道:

    “她不開門,我等破門而入!打!”

    說聲打,五個人同時引身暴退尋丈,紫兒雙臀一打橫,做了個共同發掌的暗示,口裡又自“嗨”了一聲,六掌齊發……

    轟然一聲暴響響起。

    緊閉著的兩扇庵門,哪能禁得起三色童子合力的這一掌,不但木門解體四散飛去,就連庵門前的一抹白色粉牆,應掌也塌下一大片來!

    塵砂漫天之中,五條身影,魚貫地衝進庵去……

    有這一來,佛堂中正在進行的法事,只好中斷了!

    身披大紅的那個緇衣老尼,穿過人群,顫巍巍地步下階來道:

    “五位施主怒氣不息,究竟為著誰來?”

    賀芷青二話不說,繞過老尼,撲倒在蒲團上的蘭娘身前,口裡哀叫一聲:“娘”,雙肩幾聳,便就抽泣不止……

    蘭娘似也沒想到來的是這賀芷青,略略啟開目簾,朝撲倒在懷的女兒望上一眼,又環掃站在面前的展寧與三色童子一眼,仍然淡漠地坐在蒲團上,沒吭聲!

    老尼姑至此才將五個人的來意摸清楚了,顫巍巍地走了回來,口喧幾聲佛號。

    賀芷青這一放聲大哭,好不悲哀,不但使根絕了七情六慾,一心向佛的眾尼聞聲動容,就連展寧與三色童子,也楞在一旁作聲不得!

    起是賀芷青倏然想到了什麼,驀地,她悲啼遽止,打蒲團旁站起身來道:

    “娘!回去!我等一道回去再說!”

    蘭娘極力使臉上不動容,悠悠仰起臉來,搖了搖頭。

    賀芷青動手來拉,左拉右扯,也沒將蘭娘拉起身來,急得她熱淚迸流道:

    “真的娘這樣狠心,丟下女兒來,不管了?”

    蘭娘臉色繃得奇緊,硬是沒出聲。

    展寧至情至性,眼望著一如杜鵑泣血的賀芷青,也移步上前,從旁敦勸道:

    “大娘,我勸您不必如此灰心喪志,千看萬看,朝你親生疼愛的女兒看,一同回到賀茫青家堡去好了!”

    蘭娘幽幽一嘆,進出兩個單音來道:

    “晚……了……”

    “晚了?什麼晚了?”賀芷青小性子發作,有些光火了,“有人說:‘人生七十方開始’!娘才不過四十來歲的人,有什麼晚不晚的?”

    一句搶白說到這裡,她油然上衝一股怒氣,跡近咆哮的又道:

    “為什麼要出家?為什麼要遁入空門?殊不知道,這才是逃避現實的一種想法,您以為一心向佛,便能使你心神安貼,心境豁達了麼?見鬼!”

    蘭娘無意置辯,垂著頭,搖頭不出一聲。

    “阿彌陀佛!”

    老尼姑高喧了一聲佛號,顫巍巍走近賀芷青,臞然說道:

    “女施主口沒遮攔,可不要惡言辱及我等佛門中人,但願我佛慈悲,不至降罪懲罰於你,阿彌陀佛!”

    老尼虔誠地,合什喧出這聲佛號,轉過頭來,卻朝盤膝坐在蒲團上的蘭娘道:

    “在剃度之先,貧尼也會再三問過你王蘭芷,是你說是既無丈夫,又無子女,想是你所言不實,有意來哄騙我麼?”

    蘭娘沒有答語,眼眶裡,卻滲出幾滴明亮的淚珠。

    老尼姑半俯著腰身,手撫著蘭孃的散發蓬頭,黯然又說道:

    “方才你說‘晚了’,敢情是說這滿頭青絲,已被我剪下來了,可是?”

    蘭娘微微仰起淚痕滿布的玉面,目注著老尼姑,她,仍然倔強的不則聲。

    誰也知道,在她的內心底裡,理智與情感,正在劇烈的爭鬥……

    老尼姑卻以為蘭娘意志動搖,一顫左手握著的一綹適才剪下的青絲,呵呵笑道:

    “這也不晚呀!有個一年半載的時間,你不是青絲長齊,恢復舊觀了嗎?”話到這裡,將滿把青絲,交與珠淚盈眶的賀芷青,正色又叱道:

    “女施主,削髮出家,並不如你所想象的是‘逃避現實’,而正是欲借我佛的寬宏佛法,來超度一個沉迷在苦海中的殘存生命,賦予她一種‘生”的勇氣,使她的心靈有所寄託的活下去,在死亡邊沿救回一條命來,這也是逃避現實麼?”

    手指著蒲團上的蘭娘,又道:

    “再說你母親,想是她歷盡滄桑,嘗夠了人間的痛苦滋味,她才一念心決,矢志半生陪伴古佛青燈,現在,我不願硬行剝奪別人的幸福,將你母親交回給你,但原你能善盡孝道,就不辜負貧尼一番慈心了,走吧!”

    賀芷青一似喜從天降,匍匐跪下身去道:

    “多謝老師傅的大恩大德!”

    拜罷站起身來,笑嘻嘻地走近蘭娘道:

    “娘,我們好走了!”

    蘭娘淚下如珠,迅疾自蒲團上站起身來,目注著愛女,須臾,搖頭大哭道:

    “青兒,敢情你是望我早死,不原我苟且偷生活下去可是?”

    “這……怎麼說?”

    蘭娘不住的搖頭道:

    “沒什麼好說的了!總之我的心已死,與其要我走出這慈雲庵,不如一頭碰死在這殿角上的好!”話完,用手一指殿角的石柱。

    蘭娘此言一出,佛堂上的數十尼俗,全都黯然無言了!

    賀芷青梨花帶雨,幽幽質問道:

    “娘真能如此狠心,丟下你的女兒也不要了?……”

    蘭娘不欲答理哭得宛如淚人兒般的賀芷青,她,一步來在老尼姑身前道:

    “師傅,我借這佛堂一角,了斷一下個人的情感糾葛,您能應允麼?”

    老尼姑擺手摒退眾尼,靄然微笑道:

    “貧尼雖是身入空門,卻不願剝奪別人的終生幸福,你了斷家務事,仍是理所當然,貧尼認為,你還是懸崖勒馬,免動出家之念,隨著你女兒回家為好!”

    話說完,也自顫顫巍巍走了進去……

    佛堂上,就只剩下蘭娘,賀芷青,展寧與三色童子六個人!

    蘭娘一手握住賀芷青,道:

    “青兒,你可知道,娘在萬念俱灰之中,根絕以死求得解脫之念,而決心出家,你知道我為的是什麼?……”

    “不知道!”賀芷青在抽泣中答出這一聲。

    蘭娘微籲道:

    “這還不是為了你麼?你勢必能想到,娘是一個任性、倔強、而孤傲的人,今天我已看破紅塵,決定終生向佛,任你山崩海涸,也無法動搖我的意志,懂麼?”

    賀芷青也不示弱,頓時仰起臉來,反問道:

    “娘為什麼要萬念俱灰?為什麼要看破紅塵?敢情您是為了賀天龍與菊花仙姑的醜聞,而意冷心灰了,是不是?”

    蘭娘瞠目無言中,賀芷青怒聲又道:

    “賀天龍狗肺狼心,他欺騙了孃的情感,您為什麼不鼓起勇氣來,看這邪惡小人,慘遭天理遁環的報應呢?”

    “這是你只知其一,不知其二了!”蘭娘黯然又搖搖頭。

    賀芷青理眉瞪眼,極為激動的道:

    “敢情是您自悟行事孟浪,對地獄谷主也懷歉疚了嗎?”

    被這賀芷青一連兩問,無異將她的心事全盤揭穿,蘭娘她,個性倔強無比,既不承認,也不否認,淡漠的別過頭來,面對展寧一招手道:

    “展寧,你過來!”

    展寧神情疾滯,依言走近蘭娘身邊。

    蘭娘第一次用情感的眼光,盯視在展寧玉面上半晌,微微一籲道:

    “孩子,這些時來你身受的委屈真是太多了!你一心切記父仇如海,時到今天,你可知道殺父的兇手是誰?”

    “誰?……”展寧詫然了,隨即又恨聲說道:“不是鄔子云麼?”

    “展寧,你錯了!”蘭娘仍是滿臉淡漠,“木有根!水有源!真正的兇手不是鄔子云,而是我,蘭娘!”

    展寧心絃猛然一顫道:

    “大娘,您怎能這樣說?……”

    蘭娘乾澀苦笑道:

    “如果沒有我蘭娘一念之差,甘心受那賀天龍的甜言蠱惑,哪能激起鄔子云逞強豪氣?他若沒有報復之意,怎能在武林中出現一個地地獄鬼谷來?在鄔子云心存報復的瘋狂屠殺之下,多少武林同道喪命在地獄谷裡,請問,我不是成了間接的兇手了嗎?”

    展寧垂下頭來的同時,蘭娘接口又問道:

    “孩子,你現在坦誠回答我,你愛不愛我的女兒?”

    展寧雖不明瞭蘭娘這一問的用意何在,茫然地,卻向賀芷青投上一瞥去。

    恰巧,賀芷青也自神含幽怨地,向他打量一瞥過來……

    四目交投之下,展寧的滿懷心事,一如潮水,氾濫不已,在極度起伏之中,他,猛然一咬牙,象是決定了什麼,毅然答道:

    “我不計較她是鄔子云的親生之女,我愛她!”

    蘭娘如釋重負,籲出一口長氣來道:

    “我是青兒的生身之母,你能否愛屋及烏,也應允我兩個要求呢?”

    “您有什麼吩咐,只管交代晚輩就是!”

    蘭娘目注著展寧,一瞬不霎地道:

    “鄔金鳳,也是我的親生之女,我知道她已愛你至深,你能否以寬諒賀芷青的理由,同樣也去寬諒她?因為,她也是無辜的人呀!”

    展寧陡然記起黃山的一幕,他,默默無言了!

    蘭娘似也無意逼他應承什麼,啟口又道:

    “最後一個要求,也許要使你作難了!我希望你看在青兒與鳳兒的情面上,饒那鄔子云一次不死,放過他一條生路成不成?”

    “要我放他一條生命?……”展寧咬牙切齒的率直拒絕道:“大娘,您的這個要求,晚輩甚難如命!”

    蘭娘一聲悲嘆道:

    “你斬針截鐵的這句答言,早就在我的意料之中了!聽不聽由你,我雖然沒有扭轉乾坤的本領,可是,老身不說這句話,永遠也覺自己內疚深重,無法求得心安理得!罷了!我王蘭芷一生不求人,請你別放在心裡,衡情考慮去吧!”

    展寧也是一臉淡漠,點頭表示領命,口裡卻沒吭聲。

    蘭娘略略轉過頭來,輕含笑意,笑對賀芷青道:

    “青兒,孃的話已說完了,你仍舊堅持,要娘隨你轉回賀家堡去麼?”

    賀芷青聞言一楞,剛剛收斂的淚珠兒又掛滿腮邊,無法應對中,蘭娘又道:

    “為娘心靈間的痛苦,豈是一朝一夕能夠化解得了的?你忍心看我受不了情緒的壓榨,而去自尋短見?何不讓我皈依我佛,藕他的佛法來拯救我嗎?孩子,想通了麼?”

    蘭娘猛然抬起頭來,不哭反笑道:

    “為娘也有兩句話兒吩咐你,你,願意聽麼?”

    賀芷青已是泣不成聲,撲到在蘭娘身前……

    蘭娘牙關一咬,極為冷峻的道:

    “第一,你要是孃的好孩子,以後儘量不要到這慈雲庵來!讓我淨心修身,不修今生修來世,作個虔誠的佛門弟子!”

    賀芷青點頭悲啼中,蘭娘接口又道:

    “你是一個倔強的孩子,現在我求你,求你去向老師太說一聲,說我倆已然斷絕了母女之情,求她繼續進行法事,將我的剃度儀式完成!”

    明知哀告無用了,也不知賀芷青是基於憐憫呢,還是同情?她陡然一股特異的勇氣,口裡應了聲:“孩心遵命!”一把抹乾淚痕,移步向神龕背後走了進去!

    展寧心情也自沉重無比,木頭人似的,肅然站立在一邊。

    三色童子由始也沒有插過口,呆呆地,木木地,六隻小眼眶,全是紅潤潤的。

    當男女五個人低頭退出慈雲庵時,身後法器大作,高低抑揚的梵音又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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