抱犢寨內,盛宴一席,並不是為慶功,因為那些老一輩的人物還沒有回來,而是為款待唐世民三兄弟。
也許是因為太高興了,石玉、陰小卿跟著這三位大內侍衛開懷暢飲,一直喝到日落西山,全醉了。
陰小卿跟石玉被人扶進後寨躺下了,唐世民三兄弟則被安置在前寨客房中。
後寨的一間精緻香閨裡,對孤燈呆呆地坐著石玉屏,她嬌靨煞白,神色木然,沒有一點表情,那雙美目紅紅的,顯示出她曾流過太多的淚。
面前,桌上、燈下,一隻雪白的細瓷碗,盛著一碗銀耳湯,沒有一點熱氣,看樣子也涼了好久了。
突然,步履響動,門外響起了清脆話聲:“姑娘,請開開門,婢子來了。”
石玉屏像沒聽見,坐著沒動,眼皮也沒抬一抬。
門外,那清脆話聲又起:“姑娘,請開開門呀,是婢子。”
石玉屏沒答應,但人已緩緩站了起來,走過去抬眼開了門栓,轉身走了回來。
門被人從外面推開了,一個十八九體態美好,留著劉海兒,梳著大辮子的姑娘走了進來。
大姑娘眼睛大大地,透著聰明伶俐,她進門第一眼便投向桌上那碗銀耳湯,旋即說道:“姑娘,您怎麼沒喝呀,人又不是鐵打的,您兩頓飯沒吃,再不吃點東西,萬一壞了身子……”
石玉屏道:“少主跟陰家少主呢?”
大姑娘道:“睡了。”
石玉屏微微一愕道:“睡了。”
大姑娘道:“跟三位唐爺喝酒,全喝醉了,少主跟陰家少主剛被下人們扶進後寨,三位唐爺也沒能走。”
石玉屏冷然一笑道:“他們稱心快意了……”一頓,轉了話鋒,道:“龍姑娘睡了麼?”
大姑娘搖頭說道;“不知道,那兒少主又不讓人進……”
石玉屏突然站了起來,道:“你在這兒等我,我去看看龍姑娘去。”
大姑娘訝然說道:“您要去看看龍姑娘,少主吩咐過……”
石玉屏道:“我不是別人,他敢把我怎麼樣?”螓首一揚,走了出去。
大姑娘在身後想說些什麼,但她終於還是沒說。
石玉屏出了房門順著通廊往後走;她穿水榭,過小橋,直到了抱犢寨的緊後頭,抱犢寨的夜景美而寧靜,也許是從小在這兒長大,再不就是心情不好,她根本視若無睹,懶得去欣賞。
抱犢寨的緊後頭,有一小片樹林,站在夜色中看,這片小樹林裡還透著燈光,風過處一閃一閃的。
石玉屏剛到林邊,一聲輕喝從林裡傳出:“什麼人,站住!”
石玉屏冷然說道:“我,誰在這兒?”
只聽林內一聲輕“哦”:“原來是……”
一條矯捷人影透林射出,那是個中等身材,腰佩長劍的中年黑衣漢子,太陽穴鼓起,眼神十足,一望可知是個好手。
他落地恭謹躬身:“二姑娘,是裴漢奎在這兒。”
石玉屏“嗯”了一聲,邁步就要往林裡走。
中年漢子技巧地跨前一步,陪笑問道:“二姑娘到這兒來是……”
石玉屏道:“我想看看龍姑娘,行麼?”
中年漢子道:“您這是什麼話,不是打屬下的臉麼,少主吩咐過,沒他的話任何人不得往裡去,但您是二姑娘,自然……”
石玉屏道;“那就好了。”邁步又要往前走。
中年漢子又技巧地攔住了她;“二姑娘……”
石玉屏美目一瞪,冷然說道:“裴漢奎,你這是什麼意思。”
中年漢於忙道:“二姑娘,屬下那敢有別的意思,屬下只是還有下情稟報。”
石玉屏冷冷說道:“說。”
中年漢子應了一聲道:“二姑娘,龍姑娘交待過,她不見任何人。”
石玉屏道:“怎麼說?”
中年漢子道:“龍姑娘說只要她在石家一天,就不見任何人。”
石玉屏道:“有這種事?我不信。”
中年漢子道:“屬下怎麼敢欺矇您。”
石玉屏道:“我去試試看,她要是真不願見我那就算了。”邁步向林裡走去。
這回中年漢子沒敢再攔,忙邁步跟上去。
林裡,有一條筆直的小路,只是嫌黑了些,可是因為它筆直、平坦,也並不難走,好在它也沒多長。
小徑的盡頭,也就是樹林的中央,有一小片空地,空地上鋪著一塊塊的青石,青石上座落著一間精舍。
如今,這間精舍內深深地關閉著,只有紗窗上透著燈光,瞧不見人影,也聽不見一點動靜。
石玉屏到了門口,抬皓腕剛要敲門,倏地轉過頭來道:“你這算什麼,跟縱我。”
她身後中年漢子忙陪笑說道:“二姑娘,您這是……屬下怎麼敢。”
話雖這麼說,他似乎是不是,腳下可沒動一動。
石玉屏雙眉一揚瞪了眼,他這才忙一躬身道:“二姑娘,您請在這兒試試,屬下不陪您了。”轉身快步走了。
石玉屏斂態冷笑,抬手輕輕敲了門。
落聲方起,房裡傳出一個甜美而且嫌冰冷的話聲:“誰呀。”
石玉屏立即應道:“是龍姑娘麼。”
房裡那甜美話聲道:“是龍素梅,姑娘是……”
石玉屏道,“龍姑娘,我叫石玉屏。”
房裡龍素梅道:“石玉屏。”
石玉屏道:“石玉的妹妹。”
房裡龍素梅“哦”地一聲道:“原來是石二姑娘,有什麼事麼?”
石玉屏道:“我來看龍姑娘……”
房裡龍素梅道:“謝謝二姑娘,我不敢當,二姑娘請回吧!”
的確,果然,石玉屏柳眉為之一皺,道:“龍姑娘,我想見見你。”
房裡龍素梅道:“二姑娘,我已經睡了,恕我不便相見。”
石玉屏道:“龍姑娘,我並不願在這時候前來打擾……”
房裡龍素梅道:“二姑娘言重了,所以我請……”
石玉屏道:“可是我有必須見龍姑娘的理由。”
房裡龍素梅“哦”地一聲道:“二姑娘有什麼必須見我的理由?”
石玉屏道:“我有些話要告訴龍姑娘……”
房裡龍素梅道:“那就請二姑娘在外面說吧,請二姑娘別見怪。”
石玉屏眉皺一皺,接而低低說道;“龍姑娘可願知道李劍寒的近況。”
房裡龍素梅沒說話,轉眼間門栓忽地一響,隨聽龍素梅在房裡說道:“二姑娘請進來吧。”
到底也只有三個字能打動她,而如今斯人……
石玉屏香唇邊掠過一絲悽楚悲笑,推門走了進去。
進門後,她揹著手掩上了門,跟前,一明一暗共是兩間,左邊那間房垂簾擋著門兒,看不見裡面的情形,眼前這一間是小客廳,擺設考究雅緻,儼然是款待貴賓的所在。
龍素梅蛾眉淡掃,脂粉末施,神色有點憔悴,嬌容有點冰冷,但衣服整齊,烏雲不理,她,就站在眼前。
石玉屏見過她,她卻是頭一回見石玉屏,也許驚於石玉屏的美豔,她嬌靨上浮上一絲訝異,但很快地又消失了。
她淡淡地開了口;“是二姑娘。”
石玉屏站在門邊沒動,道:“是石玉屏,龍姑娘,你好。”
龍素梅喟然而笑道:“二姑娘看見了,龍素梅好得很,謝謝,也該我先問候,地雖在府上,這間屋卻是我住的,我勉強算得上主人,二姑娘請坐。”話落,她抬了皓腕。
石玉屏忽一揚眉,高聲說道:“話說在前頭,誰要讓我發現在外頭偷聽,我割誰的耳朵打斷誰的腿可別怪我事先沒打招呼。”
龍素梅一怔,隨即恢復正常。
而石玉屏說完了話,也跟個沒事人兒似的往裡走去。
隨後落了座,龍素梅順手倒了一杯茶送到石玉屏眼前:“茶跟水都是府上的,我借花獻佛……”
石玉屏一聲“謝謝”伸手接過。
龍素梅跟著坐下,道;“二姑娘,今夜你我頭一回見面……”
石玉屏道;“不,這是我第二次見龍姑娘,頭一回龍姑娘被人制了穴道,人在昏迷之中。”
龍素梅沒在意,淡然一笑道;“這卻是我頭一回見二姑娘。”
石玉屏道:“龍姑娘是位宦門閨閣,富貴幹金,對石玉屏有什麼看法。一個生長在強梁家,渾身沾滿賊氣的江湖……”
龍素梅道:“二姑娘過於作賤自己。”
石玉屏道:“我說的是實情。”
龍素梅道:“二姑娘,龍素梅也算得半個江湖女兒,跟一般江湖人並沒有什麼兩樣,二姑娘如果知道我跟李劍寒的關係的話,就會相信……”
石玉屏道:“我相信,我只是想知道龍姑娘怎麼看我。”
龍素梅道;“在我見二姑娘第一眼後,我覺得二姑娘不該是石家的人。”
石玉屏道:“在沒見我之前呢?”
龍素梅道;“二姑娘,你也姓石,何必讓我多說。”
石玉屏悽然強笑道:“謝謝龍姑娘,龍姑娘對我的看法讓我慚愧,因為就整個石家來說,沒有一個人比我作的膽大。”
龍素梅訝然說道:“二姑娘這話……”
石玉屏道;“這就是我要對龍姑娘說的,也就是我必須見龍姑娘一面的原因。”
龍素梅詫異地望了她一眼,道,“二姑娘請說。”
石玉屏垂下了目光,道:“龍姑娘,請讓我從頭說起……”
龍素梅道:“龍素梅洗耳恭聽。”
石玉屏沒客套,也沒那個心情,當即說道:“龍姑娘,讓我先告訴你,你被劫擄到石家來的事我不知道,可是我知道李大俠他派華少俠上京去接你……”
龍素梅笑笑說道:“那是當然,石家的人要不知道這件事,我也不會……”
石玉屏道:“龍姑娘,我不否認就整個石家來說,這件事我最先知道,我也不否認這消息是我送到石家人的手裡的,可是我沒想到石家會這麼做……”
龍素梅沒計較後者,就前者問道:“二姑娘是怎麼知道……”
石玉屏道:“龍姑娘,也許你不信,那時候我在保定趙家,正跟李大俠在一起。”
龍素梅驚異地一怔,道,“二姑娘正跟他在一起是真的麼,那怎麼會……”
石玉屏由頭說起,一直說到良宵分離。
聽畢,龍素梅沉默了,好半天她才說道:“原來如此,這麼說玉麟他知道二姑娘當時在……”
石玉屏道:“華少俠應該知道。”
龍素梅道:“玉麟他怎麼沒告訴我……”石玉屏道:“大概是他不再啟齒。”
龍素梅淡然一笑道:“也許是吧,二姑娘,這麼說你是救了劍寒。”
石玉屏失色的香唇邊閃過一絲抽搐,道:“是的,龍姑娘,事實如此,我不能否認,我也不敢否認可是隻有我自己知道我是身為人女,不得不聽父命,也只有我自己知道,當我頭一回見著他的時候,我就暗暗的動了情,後來我越陷越深,越陷越深……”
龍素梅“哦”地一聲道;“二姑娘,這是為什麼?”
石玉屏道;“難道說龍姑娘不認為只有他才能稱當世唯一的奇男子、大丈夫麼,俠骨柔腸,劍膽琴心……”
龍素梅道;“二姑娘看對了他,要不然我也不會在家父那兒落個不孝罪名。”
石玉屏道:“我眼見陰謀一步步得逞,心裡卻一天比一天痛苦,我悲痛,我矛盾,我不忍害他,卻又不敢違背父命,尤其在那天晚上,我有著摧殘自己、毀自己之心,要把身子獻給他,誰知他婉言拒絕了,清醒之後,我感激他,由於我也越發痛苦、慚愧,恰好在這時候我知道龍姑娘趙姑娘同時被石家劫擄,為救二位,為稍安自己的良心,也為對他有所補償,所以我毅然留書離開了他……”
龍素梅道:“怎麼,二姑娘要救龍素梅與趙姑娘?”
石玉屏道;“是的,不然我無以安自己的良心,無以對他有所補償,這輩子要愧痛到底,落個含恨而歿。”龍素梅道:“二姑娘,那隻怕不太容易。”
石玉屏搖頭說道:“我不怕難,也不惜一切,好在如今只救走趙姑娘一人就行了,聽他們說過一兩天就要把龍姑娘送回給龍大人去了。”
龍素梅“哦”地一聲道:“真的麼。”
石玉屏道:“應該不假,事實上龍姑娘的利用價值已沒有了,他們也絕不敢動龍姑娘。”
龍素梅道;“利用價值,這話……”
石玉屏道:“龍姑娘,他們既不敢動你,卻把你擄來此處,你以為他們用意何在。”
龍素梅道:“我正想請教。”
石玉屏道:“據我所知,他們所以劫擄龍姑娘,只在脅迫令尊龍大人帶人去夜攻保定趙家鏢局……”
龍素梅花容一變,道,“二姑娘說我利用價值已了……”
石玉屏道;“恐怕趙家鏢局已經遭了毒手了。”
龍素梅顏色大變,半響始道:“看來我的罪孽也不輕,趙家鏢局老少近百人,還有些成名多年的老輩英豪,只為一個趙姑娘……”住口不言。石玉屏道:“這全是我哥哥一人作的孽。”
龍素梅淡然一笑道:“家父也該明白了,當日我苦勸不聽,他老人家一定很懊悔,也一定很難受可是已經太遲了……”
猛然一驚,急道:“二姑娘,劍寒他……”
石玉屏道:“他不在趙家鏢局裡,來了石家莊。”
龍素梅神情頓松,輕“哦”一聲道:“我早該想到,他知道我跟趙姑娘被擄來石家莊,二姑娘又騙了他,他豈會不找上石家莊,二姑娘,他人……”
石玉屏緩緩說道:“龍姑娘,他來過了。”
龍素梅道:“如今呢,又走了?”
石玉屏微一點頭道:“是的,龍姑娘,他又走了,他永遠誤會石玉屏,永遠不知道石玉屏對他是真心,她用心良苦他永遠……”
突然哭了起來,哭著說道:“龍姑娘,劍寒他,他死了……”
龍素梅猛然一怔,道:“二姑娘,你說什麼。”
石玉屏捂著臉痛哭道:“龍姑娘,你何必讓我再說一遍……”
龍素梅沒說話,半響才顫聲說道:“二姑娘,是怎麼回事?”
石玉屏道:“怎麼回事,我騙了他,害了你,我親手害了他……”
龍素梅木然道:“二姑娘,告訴我,是怎麼回事?”
石玉屏痛哭著,把李劍寒獨闖抱犢寨的經過說了一遍。
靜靜聽畢,龍素梅沒哭,沒掉淚,但是她的嬌靨更白,身軀顫得也越發厲害了,她緩緩說道:“二姑娘親眼看見他投了河。”
石玉屏道;“我沒看見,是唐家兄弟說的,等我趕到那兒,劍寒他已經不見了,我連個向他解釋的機會都沒有。”
龍素梅道:“這麼說,只有唐家兄弟看見他投了河。”
石玉屏道:“是的,當時只有唐世民跟唐東民在場。”
龍素梅道:“二姑娘親眼看見他中了陰小卿的暗器。”
石玉屏道;“陰小卿沒看見,我看見,我知道他沒辦法支持下去,得趕快找地方療傷祛毒,所以我才誆陰小卿放他走。”
龍素梅道:“二姑娘確是用心良苦。”
石玉屏悲聲說道:“有什麼用?到頭來仍是害了他。”
“不,二姑娘,”龍姑娘道:“二姑娘如果真要害他,他出不了抱犢寨,害他的是陰小卿、唐家兄弟,還有……”遲疑了一下,住口不言。
石玉屏卻接著說道:“還有我哥哥。”
龍素梅道:“他跟令兄的仇,應該沒那麼深。”
石玉屏抬起模糊的淚眼道:“龍姑娘,你為什麼不難受。”
龍素梅道:“誰說的,只怕這世上沒一個人比我更難受,更傷心,更悲痛了。”
石玉屏道:“那你為什麼不哭,不掉淚。”
龍素梅道:“我為什麼要哭,為什麼要掉淚,二姑娘,哭跟掉淚並不是表示難受,悲痛,傷心的唯一法子,假如二姑娘看得見的話,定可知道我心已碎,腸已斷……”
石玉屏道:“可是我卻忍不住眼淚,想哭,想大哭,想哭死……”
龍素梅道;“二姑娘,人與人是不盡相同的,二姑娘是二姑娘,我是我,他人又死了,縱然哭死又有什麼用。”
石玉屏道:“可是我愛他卻親手害了他,我能不愧疚,我能不悲痛,我能不想死麼?”
龍素梅道:“二姑娘,殺害劍寒的不是你。”
石玉屏道:“龍姑娘這麼看麼?”
龍素梅道:“是的,二姑娘,我是這麼個看法。”
石玉屏道:“這麼說龍姑娘也不怪我……”
龍素梅道:“我為什麼要怪二姑娘,不,我不怪二姑娘,我只怪天,只恨天,我恨那殘酷、刻薄的天,使得這當世唯一的英雄奇男遭到這麼個命運,落著這麼個下場,蒼天他還有眼麼,能讓人再說天心仁厚麼?”
石玉屏道:“龍姑娘,我的看法跟你不一樣,我只認為是我親手殺害了他,打擊了他的心靈,奪去了他的性命,我這內疚,這罪孽,生生世世,難以消弭,我想讓龍姑娘罵我,打我,甚至於殺了我……”
龍素梅道:“二姑娘,我不會那麼做的,永遠不會。”
石玉屏道:“為什麼?”
龍素梅道:“因為我根本不以為是二姑娘殺害了他。”
石玉屏道:“可是我……”
龍素梅道:“二姑娘,劍寒英靈有知,他也明白。”
石玉屏悲哭搖頭道:“不,他不會明白的,永遠不會。”
龍素梅沉然了,但接又說道:“我倦了,二姑娘要是沒有別的事……”
石玉屏目光一凝,道:“龍姑娘,你像是無動於衷……”
龍素梅道:“誰說的,心裡的感受,何必非形諸於外不可。”
石玉屏美目微睜,道:“我明白了,龍姑娘是不相信……”
龍素梅道:“二姑娘,我是不能相信,也不敢相信。”
石玉屏道:“可是,龍姑娘,我說的都是……”
龍素梅道:“我知道,這我知道,只是,二姑娘能信這是真的,敢信劍寒他又沒投河死了麼?”
石玉屏呆了一呆,道:“龍姑娘,我明白你的意思了,我的確不能信,也不敢信。”
龍素梅道:“這就是了……”
石玉屏道:“可是這畢竟事實,劍寒他真……”
龍素梅道:“二姑娘,我有這一個感覺……”
石玉屏忙道:“龍姑娘有什麼感覺。”
龍素梅道:“我總覺得以後還能見到他。”
石玉屏道,“我也有這感覺,可是我明知道這不可能。”
龍素梅道:“二姑娘,譬如像街坊鄰居,頭一天晚上來串門兒之後走了,第二天還能見不到他麼?”
石玉屏突然珠淚泉湧,哭著說道:“龍姑娘,我明白你的意思了,我也有這樣感覺,可是我明知道這是不可能的,劍寒他……”
龍素梅忽然截口說道:“二姑娘,劍寒不是個容易死的人,假如是,早在當年他就會死在無數次的兇險中……”
石玉屏道:“可是這一次死跟以往……”
龍素梅道:“二姑娘,一條小河般的水,能淹死一條龍麼?”
石玉屏道:“龍姑娘,他身上帶著創傷跟暗器……”
龍素梅搖頭說道:“二姑娘,無論怎麼說,我都不相信劍寒他會這麼輕易地被人殺害了,他沒有死二姑娘,他沒有死。”
這意思,石玉屏懂,她悲嘆一聲道:“但願如此了。”
龍素梅道:“二姑娘假如沒有別的事……”
石玉屏站了起來,道:“龍姑娘,我這就走,沒走之前我告訴龍姑娘一句話,對劍寒的死,我必有所報償的。”
龍素梅神情一震,道:“二姑娘,劍寒他不是你……”
石玉屏道:“雖然我沒殺伯仁,伯仁他卻為我而死,龍姑娘別再說了,我有我自己的看法,我有我自己的主意……”
龍素梅跟著站起,道:“二姑娘,趙姑娘現在抱犢寨裡。”
石玉屏道:“我知道,我明白,我會在救出趙姑娘之後……”
龍素梅道:“二姑娘,那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石玉屏悽然一笑道:“龍姑娘,還有什麼能比自己心上人更難的事。”
龍素梅她香唇啟動一下,但沒說話。
石玉屏道:“龍姑娘,請安歇吧,我走了。”
她是說走就走,拉開門走了出去。
龍素梅過去關上了門,跟見石玉屏消失在樹林的夜色裡,她身軀忽地一晃,檀口一張,“哇”地噴出一口鮮血,她沒舉袖去擦,任它順著唇角流下……
石玉屏出了龍素梅的住處,她沒回到她那臥室裡,反而轉身向後踏上了後山。
翻過了後山,來到這當夜跟李劍寒邂逅,如今物是人非,觸目心碎腸斷的傷心舊地小河邊。
今夜微有一彎鉤月,月夜顯得昏暗迷濛,小河邊,空蕩,寂靜,無半個人影,一角衣角也都不見同時,也聽不到一點聲息。
河水,在靜靜地往東流著,李劍寒的投水處就在眼前,石玉屏呆呆地站在那兒,淚默然地不住流。
突然,她開了口,是低微的喃喃自語。
“劍寒,我來了。你看得見,聽得見麼?”
“劍寒,見面時人多,咱們沒辦法說什麼,如今這兒只有我一個,你為什麼不出來見見我啊……”
“劍寒,我知道你氣我,恨我,鄙視我;可是你知道我對你是真心真意,劍寒,你知道不……”
“那晚上你應該佔有我,要是那晚上你佔有了我,我就不會再……可是你沒有,你為什麼不肯,為什麼,為什麼那麼傻啊,劍寒……”
“劍寒,雖然你沒有佔有我,可是我認為我已是你的人了,我以你的妻自居,這輩子,甚至生生世世世……”
“劍寒,我來了,就站在這兒,你知道麼,看得見麼,為什麼不說話啊,為什麼不來見見我啊,劍寒……”
她哭了,哭出了聲,傷心而悲痛地哭出了聲,她愧恨交集悲痛交加,這,的確夠她受的。
突然,她伏下身去,伏在草地上,淚水沾溼了小草,比夜露還濃,還重。
陣陣的哭聲飄揚在小河邊,星月垂淚,草木含悲,這小河邊上,一片悽楚悲雲,一片悲慘氣氛……
暮地,石玉屏住了哭聲,揚起螓首,用那雙微紅的美目,投向了對岸一堆綠草叢中,喝聲問道:“誰,誰躲在那兒。”
對岸那一堆綠草叢中,草動,沙沙作響,隨著這陣草動,跟這一陣沙沙草聲,緩緩地站起個人。
他身材頎長,一身黑衣,由於隔得不近,月色昏暗迷濛,卻難看清他的臉,他的長像。
只聽他冷然說道:“我……”
石玉屏驚聲問道:“你是……”
果見那人作勢,卻又見他隨風飄起,掠過小河到了石玉屏面前,如今,石玉屏看清楚了,眼前這人是個俊美無儔的美少年,美是夠美,俊是夠俊,但一臉煞氣怕人。只聽他道:“你是冷觀音石姑娘?”
石玉屏忙站了起來道:“是的!我是石玉屏,你是……”
黑衣美少年道:“我姓華,華玉麟!”
石玉屏一陣驚喜,脫口呼道:“是你,你是玉麟……華少俠……”
華玉麟臉上沒有表情,冷然說道:“是的,石姑娘,華玉麟。”
石玉屏道:“你來……你怎麼會到這兒來的?”
華玉麟道:“我來找幾個人……”
石玉屏忙道:“你來找幾個人?”
“是的!”華玉麟道:“我要找我二叔,我爹,我龍姨,時老,還有大虎。”
石玉屏心頭一震,忙道:“你知道……”
華玉麟截口說道:“我從京裡把我龍姨接到家裡去,有一天我出去辦事,回來後發現龍姨被人劫擄不見了,我明白是誰幹的,所以我趕去保定,打算先告訴我爹跟我二叔一聲,然後再到石家莊來,誰知我到了保定,趙家鏢局已遭毒手,遍地伏屍,內外一空,我我街坊那兒打聽得昨夜趙家鏢局遭官家高手火槍營襲擊,又從垂死的喪門神嘴裡得知二叔跟石姑娘在一起,好不容易找到了那地方,卻又撲個空,於是最後我找上了抱犢寨,石姑娘明白了麼?”
石玉屏冰雪聰明,她怎麼不明白,她當即說道:“我明白了。”
“那就好。”華玉麟道:“請告訴我,我二叔來過麼?”
石玉屏道:“來過了。”
華玉麟道:“我龍姨呢?”石玉屏道:“現在抱犢寨裡。”
華玉麟道:“我沒料錯,我爹呢?”石玉屏搖頭說道;“我沒見到令尊,也沒聽說有關趙家鏢局的任何消息。”
華玉麟道;“我可以告訴石姑娘,在趙家鏢局遍地伏屍之中,任何人不少,獨不見我爹、‘妙手空空’時前輩、還有大虎。”
石玉屏道:“你以為……”
華玉麟道:“總該在抱犢寨裡,至少抱犢寨知道他三位的下落。”
石玉屏道:“你錯了,玉麟……”
華玉麟道:“華玉麟!”
顯然,他不願聽石玉屏叫他玉麟,石玉屏沉默了一下,道:“華少俠,你錯了,說來你也許不信,起先我根本不知道他們會下手趙家鏢局……”
華玉麟道:“起先?”
石玉屏道;“我是說在他們商議的當初,後來我雖然知道了,可是已太遲了,他們已經去了保定。”
華玉麟道:“遲什麼,難道石姑娘有救趙家的意思?”
石玉屏道:“你不會相信我的。”
華玉麟冷笑一聲道:“我原是相信你的,跟我二叔,大夥兒一樣,可惜你做的讓人不敢再相信,除非我不想活了……”
石玉屏道:“華少俠……”
華玉麟截口說道:“石姑娘,我問我爹他三位的下落。”
石玉屏道:“華少俠,我不知道,請相信我,我真的不知道。”
華玉麟道;“你真不知道?”
石玉屏道:“是真的,華少俠,我可以帶你找……”
華玉麟道:“謝謝,不敢煩勞,好意心領,我自己會找,那麼你告訴我,我二叔呢,我不以為他會遠離……”
石玉屏心裡一慘,道,“華少俠,請別向我打聽你二叔……”
華玉麟道:“為什麼?你自覺愧對他?”
石玉屏道:“不錯,華少俠,我愧對你二叔,我愧得要死……”
華玉麟道:“真的?”
石玉屏道:“華少俠,我不求你相信……”
華玉麟道:“我信不信無關要緊,緊要的是我二叔現在何處?”
石玉屏道:“華少俠,我不知道,求你別問……”
華玉麟道:“你明知我非問不可。”
石玉屏道:“那麼我不知道,你到別處找別人去打聽吧。”
華玉麟道:“我認為找誰都沒找你石姑娘合適。”
石玉屏道:“可是我不知道……”
華玉鱗道:“石姑娘,華玉麟既然來了,我就不會空著手離去。”
石玉屏道:“你的意思是……”華玉麟道:“你聽見了,我仍很客氣地叫你一聲石姑娘。”
石玉屏微一點頭道:“你的意思我明白了,你可以不必……”
“當然!”華玉麟道:“所以我應該知道。”
石玉屏道:“華少俠,我真的不知道你二叔在什麼地方,他來過是沒錯,可是他又走了……”神色一慘,住口不言。
華玉麟沒體會那麼多,道;“我龍姨還在抱犢寨裡,他會走了?”
石玉屏道:“他無須救龍姑娘,你也不必為龍姑娘闖抱犢寨,因為一兩天內石家會派人把她送交龍大人的。”
華玉麟道:“真的麼?”
石玉屏道:“龍姑娘貴為宦門千金,你以為石家敢動她。”
華玉麟道:“或許真不敢,不管我二叔是否會放手,我華玉麟絕不放手,因為我龍姨是被人從我手裡劫擄去的,無論如何我要把她救出來送交二叔,就是拚了命也在所不惜。”
石玉屏忙道;“華少俠,別傻,請別輕易闖抱犢寨,你二叔他都……”
華玉鱗忙道:“我二叔他怎麼?”
石玉屏道:“你二叔他都知難暫退,何況……”
華玉麟冷笑說道;“我二叔知難暫退?石姑娘,你高估了你石家了,憑我二叔的一身絕藝,你石家誰是對手?你石家仗的是陰小卿,陰小卿他又能接下我二叔幾招……”
石玉屏道:“華少俠,你別忘了,龍姑娘現在石家人手裡。”
華玉麟一怔,旋即冷笑說道:“不錯,你石家也只有用這一著來脅迫我二叔了,也只有這才能使我二叔不敢輕舉妄動,石姑娘,謝謝你提醒我,謝謝你讓我有了個好主意……”
石玉屏道:“你有了什麼好主意?”
華玉麟道:“我龍姨在石家,我也擄個石家的人……”
石玉屏立即明白,驚聲忙道:“華少俠,你不能……”
華玉麟冷笑說道:“我為什麼不能。”
石玉屏忙道:“因為……因為……華少俠,你也許不信,要是我不在石家,就沒人照顧龍姑娘,救趙姑娘了!”
華玉麟冷笑說道:“照顧我龍姨?救趙姑娘?我才不信……”
石玉屏道:“華少俠,我說的是實話……”
華玉麟微一搖頭道:“我的耳根不會那麼軟的,前車可鑑,我不會重蹈覆轍的,無論你怎麼說,我今夜非把你……”
石玉屏道:“華少俠,你不管你龍姨了?”
華玉麟道,“你說的,我龍姨貴為宦門千金,石家還沒人敢動她,既然這樣,我還有什麼好擔心的再說,我制住你之後,馬上可以把我龍姨換出來……”
石玉屏道:“華少俠,請相信我,你不能……”
華玉麟冷笑說道:“石姑娘,我不會相信你的。”話落,他緩緩抬起了手。
石玉屏一驚,忙往後退去,道:“華少俠,你聽我說……”
華玉麟站著沒動,道:“石姑娘,我聽你說的已經夠多了,趙家死了那麼多口,我本來可以拿你抵債的,現在我只拿你換回龍姨,你應該知足了。”說完了這番話,他才邁步逼了過去。
石玉屏退得更快了,道:“華少俠,無論如何你要聽我說……”
華玉麟道:“我說過,我聽的已經夠多了。”
石玉屏道:“華少俠,你會懊悔的。”
華玉麟道;“那是我的事,你不用操心。”
石玉屏道:“華少俠,你真要……”
華玉麟道:“石姑娘,你這一問顯得多餘。”
石玉屏雙眉一揚,忽然輕喝說道:“站住!”
同時,她自己也沒再退。
華玉麟一怔,腳下不由為之頓了一頓。
石玉屏道:“華少俠,你以為你能制住我麼?”
華玉麟道:“你何妨試試看。”
石玉屏冷笑說道:“華少俠,你是個聰明人,這抱犢寨後,我只稍叫嚷一聲,石家的高手就會聞聲趕來……”
華玉麟道:“話是不錯,我也相信,可是那你得能快過我。”
石玉屏道:“我或許不是你的對手,可是我張嘴叫喊,總不至落在你閃身撲擊的後頭,華少俠,你是個聰明人,陰小卿現在石家,萬一你被他碰上……”
華玉麟道:“石姑娘,我既然敢來,我就不怕陰小卿。”
石玉屏道:“你自問強過陰小卿麼?”
華玉麟道:“我承認不是陰小卿的對手……”
“這就是了。”石玉屏道:“別做傻事,華少俠,別因一時不忍,徒逞匹夫血氣之勇,更別白白犧牲在抱犢寨裡,請回去吧,你龍姨的安全我負責,我擔保一兩天內她會被送交龍大人的,至於令尊三位我也可以幫你打聽,伺機救援……”
“救援?”華玉麟笑了,是冷笑:“石姑娘,你會麼?”
石玉屏道;“華少俠,我知道你不信,可是我……”
華玉麟截口說道:“石姑娘,你把華玉麟當成了三歲孩童。”
石玉屏道:“華少俠,信不信在你了……”
華玉麟道:“我不信,今夜你就別回抱犢寨。”
石玉屏美目忽睜,怒聲說道:“華玉麟,我為你們而一忍再忍……不錯,我承認,當初是我騙了你二叔,可是後來是他糊塗……”
華玉麟怒聲道:“石玉屏,你還怪我二叔糊塗……”
威態一頓,冷笑說道:“不錯,你沒說錯,我二叔是糊塗……”
石玉屏雖抑制了一下激動的情緒,微一搖頭道:“不要再說了,我要你馬上離開這兒,要不然……”
華玉麟道:“要不然怎麼樣?”
石玉屏道:“要不然我就要叫喊,把陰小卿引來……”
華玉鱗道:“那隨你,只要你自信能快過我去。”抬腿便要邁步。
石玉屏倏地驚喝說道:“站住,華少俠,我求你……”
華玉麟倏然冷笑說道:“怎麼石姑娘又求我了,你求我什麼?”
石玉屏道:“我求你趕快離開這兒……”
“可以!”華玉麟道:“你跟我一起走。”
石玉屏道:“不能,你知道我不能。”
華玉鱗道:“我不知道,我只知道拿你可以換回我龍姨。”
石玉屏道:“華少俠,你怎麼……”
華玉鱗道:“不用再說了,你說的話已經夠多了。”邁步就要逼過去。
石玉屏急忙說道,“站住,華玉麟,你再敢動一步我就要叫了!”
華玉麟道:“只要你能快過我,你儘管叫。”邁步逼了過去。
石玉屏大驚忙退,同時狠聲道:“華玉麟,你這個糊塗……你糊塗,你該死,跟你二叔一樣,你會懊悔的……”
華玉麟冷笑道:“是麼?你不是要叫麼?怎麼不叫啊!”
石玉屏道:“你以為我還顧慮什麼……你再敢過來,我可真要叫了……”
華玉麟道:“你請,石姑娘,我仍是那句話,只要你能快過我,你儘管叫,越大聲越好。”話落忽動,閃身欺了過去,疾如鷹隼。
他快,石玉屏也不慢,嬌軀閃處,華玉麟一撲落空,她驚怒說道:“華玉麟,你,你,你這個……”
華玉麟身剛一折,二次撲到,道;“叫啊!石玉屏,你為什麼不叫……?”單掌一送,閃電般攫向石玉屏肩井。
石玉屏急怒說道:“你讓我忍無可忍,我倒要看看你有怎麼高的身手。”
她沒躲,皓腕一翻,徑向華玉鱗腕脈截去。
華玉麟冷說道;“對,你早該出手試試了!”手臂一沉一偏,反向石玉屏皓腕搭去。
石玉屏一驚撤腕,嬌軀慢了點,“嘶”地一聲裂帛輕響,她那袖口被華玉麟一指掃中,破裂了。
華玉麟冷笑說道;“如何?你再試試!”手臂一探,抓了過去。
石玉屏又一驚,慌忙閃退,而,華玉麟又如影附形跟著欺到,她沒奈何,驚氣急人之餘,咬牙橫心翻身便跑。
華玉麟可不明白,冷笑一聲道:“石玉屏,今天你要回得了抱犢寨,我就一頭碰死在這兒!”話落他便要提氣長身追過去。
驀地,一個冰冷話聲自那高高的抱犢寨後傳了下來。
“恐怕你真得一頭碰死在這兒。”華玉麟聞聲剛一怔,前面石玉屏嬌軀一顫,揚聲高叫:“小卿,快來。”
翻身撲向了華玉麟,近前低聲說道:“是陰小卿,快走。”
華玉麟雙眉一揚,道:“我為什麼走,我正是找他。”
石玉屏揚掌劈了過來,嘴裡卻悲聲說道:“華少俠,我求你,饒過石玉屏今夜……”
華玉麟挺掌迎了上去,道;“我饒過你今夜,誰饒過趙家昨夜了。”
砰然一聲,石玉屏踉蹌而退,恰好退在一個人的懷裡,那個人扶住了她,是陰小卿到了,他關切地先問:“玉屏,要緊麼?”
玉屏抬頭說道:“不要緊,你別管,讓我對付他。”
一邊向華玉麟送眼色,一邊挺身欲掙離陰小卿的扶持,豈料,華玉麟視若無睹,陰小卿也把她拉向一旁。
“玉屏,你歇會,讓我給你找回來,也讓我看看是誰這麼大膽……”
他跨前一步,抬眼望向華玉麟。
石玉屏忙道:“小卿……”
陰小卿抬手一攔,道:“玉屏聽我的話,你往後站站,別讓血濺你-身……”
目光一凝,望著華玉麟道;“答我問話,你是……”
華玉麟道:“你是陰小卿?”
陰小卿道:“不錯,長白陰家的少主人。”
華玉麟道:“華玉麟,你可聽說過?”
陰小卿“哦”地一聲道:“我當是誰呢?原來是活報應華子鶴的好兒子小溫侯,怪不得那麼大膽,華玉麟,你到抱犢寨來幹什麼,是想救龍姑娘,還是要替李劍寒報仇。”
華玉麟道:“兩者都想……”
一怔凝目,道:“陰小卿,你說報什麼仇。”
陰小卿道:“怎麼,你不知道麼?難道玉屏沒告訴你……”
華玉麟道:“她告訴我什麼?”
陰小卿笑道:“看來你是不知道,玉屏也沒告訴你,真是,玉屏你為什麼不告訴他,也好讓他高興高興,還是讓我來告訴你吧……”
抬手一指向那條河,道,“你那位二叔帶著重傷跳進這條河裡沒影了。”
華玉麟一震急道:“陰小卿,你怎麼說。”
陰小卿笑道:“怎麼,是要我再說一遍嗎?還是你根本就不信。”
華玉麟道:“我當然不信。”
陰小卿一指石玉屏道:“那好辦,玉屏在這兒,你可以問她。”華玉麟冷笑說道:“一丘之貉,我何必問……”
石玉屏突然嘶聲叫道;“華玉麟,我告訴你好了,是真的,你要找你二叔就順著這條河往下游找去說不定可以找到他的屍首。”
華玉麟冷笑道:“石玉屏,你把我當成了三歲孩童,石家,就連陰小卿都算上,誰能傷得了我的二叔……”
陰小卿笑道;“你把你那位二叔當成了神,不錯,江湖第一好手,他的確夠神的,可是他在我跟石少主聯劍之下身上連傷四處,要不是後來他找機會拔出了那柄軟劍,早就躺在抱犢寨裡了,你看我這身傷,他拔出劍後雖然傷了我跟石少主,可是他又捱了我一下‘無影無蹤蝕骨搜魂蜂尾針’,後來逃是逃出了抱犢寨,可是毒性發作,再加上失血過多,他根本不能跟人動手,終於在唐家兄弟的追擊下跳進了這條河裡,這是實情,信不信在你了。”
華玉麟兩眼睜得大大地,神色怕人,可是他抬了頭:“我不信,說什麼我也不信。”
陰小卿道:“那就算了,我並不勉強你,我告訴你的本意,只是怕你二叔寂寞,想讓你跟他做個伴兒去,行了,我言盡於此,你接著吧。”話落,緩緩抬起了右手。
石玉屏一驚忙道:“小卿,讓我來……”
她就閃身撲向華玉麟。
陰小卿反手抓住了她,道:“玉屏聽話,讓我來,不是一樣麼……”
石玉屏撐臂掙扎,道:“不,我要親手殺他。”
話雖這麼說,卻不住向華玉麟遞焦急眼色。
而,華玉麟他根本就視若無睹,可沒把石玉屏急死,可沒把石玉屏氣死。
陰小卿笑道:“我不在這兒便罷,我既然在這兒,那有讓你跟人動手搏鬥的道理,玉屏,往後站站別讓血濺髒了你的衣裳。”
石玉屏猛一抬頭,道:“不,小卿,你聽我這一回,你人在這兒還怕什麼。”
陰小卿遲疑了一下,點頭說道;“好吧,我聽你這一回,只是,玉屏,萬一你不是他的對手,你可得讓我接替,別逞強……”
石玉屏心裡一喜,連忙點頭答應,陰小卿抓住石玉屏的手並沒有即時鬆開,他跟過去把一雙陰鷙而犀利的目光投向了華玉麟,道:“反正是死路一條,你最好傷在玉屏掌下,華一要是你碰玉屏一下,你會死得更慘,記住。”話落,他鬆了抓住石玉屏的那隻手。
石玉屏停也沒停便撲向了華玉麟。
陰小卿有陰小卿的打算,他只等石玉屏不敵,便立即上前殺華玉麟。
石玉屏有石玉屏的用心,她明白陰小卿下手不會留情,所以想親自出手以便救華玉麟脫身。
可是華玉麟他也有自己的想法,他想擒下石玉屏換龍素梅,然後再會合他二叔捲土重來。
所以,石玉屏上手便是全力施為,他也毫不留情。
幾招過後,石玉屏急得想哭,當即說道;“華玉麟,你聽見了,碰我一下你死得更慘,所以我勸你別讓小卿接手,自己跳到河裡去找你二叔去,我給你個全屍。”
她是暗示華玉麟只有這條路可以脫身。
誰知她不說還好,華玉麟一身傲骨,年輕氣盛,那聽得了這個,一氣之下,含怒出手,力聚十成,一掌把石玉屏震得花容失色踉蹌暴退,差點沒坐下。
石玉屏心知要糟,她一穩身形便要再撲上,而陰小卿那裡一聲;“別逞強了,玉屏,你歇歇吧,該我了,他自找倒黴,怪不得誰。”
一個身形挾帶著一片無儔勁氣,電一般地撲向了華玉麟。
華玉麟明知不是陰小卿的對手,可是事到如今他也不得不咬牙橫心,凝功出掌迎了上去。
砰然一聲,陰小卿身形穩如泰山,華玉麟一個身形卻踉蹌而退,臉上也變了色。
陰小卿得理不饒人,一聲陰笑:“小溫侯不過如此,華子鶴是怎麼教的……”閃身追過去運起雙掌,當頭就是煞手。
石玉屏心膽欲裂,張口要叫,可是她叫不出聲。
武學一途絲毫勉強不得,差人一分只有捱打的份,就在這時候,華玉麟接力出掌,又被震退,而且張嘴噴出一口鮮血。
陰小卿笑了,笑得得意,笑得猙獰,他剛要閃身追撲,再下煞手,石玉屏咬牙橫心,飛掠而至,兩隻玉手凝足了力,猛地向外一抖,華玉麟應掌後翻,倒地滾了幾滾。
石玉屏跟著掠到,抬腿一腳正踢在華玉麟的大腿上,華玉麟應勢飛起,砰然一聲,水花四濺掉進了河裡,只一昂,隨即沒了影兒。
石玉屏站在河邊發了呆。
她身後,陰小卿撫掌大笑:“好,好身手,運掌出腿,一氣呵成,令人歎為觀止,玉屏,有你的,只是太便宜了他……”
石玉屏臉上沒有表情,緩緩說道;“你不是說要他跟李劍寒做伴兒去麼?”陰小卿道:“我是有這意思,可是由你出手我怕他死不了。”
石玉屏微微一驚,霍然轉過身來,道:“這麼說,難道我下手……”
陰小卿笑道:“這是你出手他的傷沒多重,要是我,我會讓他不能動了再到河裡去,那他不就死定了麼。”
石玉屏神情微松,冷哼一聲道:“別瞧不起我,我的手法不比你輕。”
陰小卿笑了,伸手撫上香肩,道;“行了,不管怎麼說,總算沒事了,可以回去了。”
石玉屏沒轉,任陰小卿一隻手搭在香肩上。
走了兩步,陰小卿突然問道:“玉屏,我還沒問你,你一個人跑到這兒來幹什麼?”
石玉屏沒好氣地道:“幹什麼,你還好意思問,酒喝得那麼多,醉得人事不省,我叫誰去,我從龍姑娘那兒出來,看見這河邊有個人影鬼鬼祟祟在閃動,只有一個人跑來看看了,沒想到會是華子鶴的兒子。”
陰小卿笑道:“原來如此,你這一看見他不要緊,他卻送命了……”
石玉屏偏過臉問道:“你怎麼會找到這兒來的?”
陰小卿道:“我酒醒後到你房裡去想找你聊聊,你那位侍婢告訴我你去看龍姑娘了,我趕到了那兒你家的下人卻又告訴我你剛走,可巧這時候我聽見山後有聲響…”
石玉屏似乎餘悸尚存,道:“還好你酒醒了,還好你想找我聊聊,要不然我還真應付不了他……”陰小卿拍了拍他香肩,笑道:“玉屏,現在你可以知道,只有我在身邊,才是安全的。”
石玉屏嬌靨一紅,嗔道:“輕薄。”
陰小卿笑了,石玉屏嬌豔動人,他笑得激動,手臂一緊,把石玉屏的嬌軀整個兒攬在懷裡。
石玉屏溫順地任了他,趁勢低低問道:“小卿,我爹他們回來了麼?”
陰小卿道:“還沒有,大概有什麼耽擱了,不過他們已派人送回了消息,那邊又順利得手了。”
石玉屏道:“有人漏網了?”
陰小卿道:“這我倒是不清楚,送信兒的人沒說。”
石玉屏道:“希望沒人漏網才好。”
“怕什麼!”陰小卿道:“就算有人漏網,他還能敢把陰石兩家怎麼樣,諒他也沒那個膽,就是他敢找陰石兩家,那也是送死,對咱們來說,更是最好不過,誰要敢來,正好斬草除根。”
石玉屏沉默了一下,轉了話鋒,道:“什麼時候送龍姑娘走?”
陰小卿道:“怎麼,你問這……”
石玉屏道:“我已經去告訴她了,她也希望能早一點走。”
陰小卿道:“這是她的意思,你的意思怎麼樣?”
石玉屏道:“反正要送她回去,何不讓她早走一天。”
陰小卿含笑點了點頭道:“說得是,待會兒我就跟你哥哥商量商量,明天一早就送她走,不過我有一個條件……”
石玉屏聽說明天一早送龍素梅走,心裡正自狂跳,入耳這後一句,她連忙問道:“小卿,你有什麼條件?”
陰小卿道:“你跟她打個招呼,要她穩住她那位貴為九門提督的爹。”
石玉屏道:“這你放心,我相信她不會對她爹說什麼,就是會,龍騰雲該為以後打算,他也未必敢把陰石兩家怎麼樣。”
陰小卿微微一笑道:“其實那隨他龍騰雲,陰石兩家並不怕他,也根本沒把官家這兩個字放在眼內我是為他好。”
石玉屏道:“他應該明白利害,這件事交給我就是,待會兒我就去見龍姑娘,把這話轉告給她。”
陰小卿點了點頭,忽然問道:“玉屏,她知道李劍寒已經死了麼?”
石玉屏心裡一跳,道:“知道了,我告訴她的,怎麼?”
陰小卿道:“沒什麼,隨便問問,她知道李劍寒是怎麼死的麼?”
石玉屏道:“我也告訴她了,她敢把咱們兩家怎麼樣。”
陰小卿笑了笑,搖頭說道:“玉屏,不是我說你,這件事你做差了……”
石玉屏道:“怎麼,我做差了什麼?”
陰小卿道:“玉屏,你是個女人,你應該知道,女人家跟男人不一樣,真要說起來寧可招惹男人,絕不招惹女人,因為女人報仇的手法還較男人為可怕,也讓人防不勝防。”
石玉屏心頭一跳,道:“你是說她會替李劍寒報仇?”
陰小卿道:“那是一定的,難道你以為她不會。”
石玉屏道:“我不以為然,怎麼說她是個生長在宦門的女兒家,從小嬌生慣養,享盡了榮華富貴過慣了舒服日子,飯來張口,茶來伸手,她迷李劍寒,那是因為李劍寒還在,英雄翹楚,武藝第-……”
陰小卿眉梢兒微揚,道:“李劍寒英雄翹楚,武藝第一?”
石玉屏白了他一眼,道:“別跟個死人爭,聽我說下去。”
陰小卿似乎很聽石玉屏的話,一點頭道:“好,你說吧,我洗耳恭聽。”
石玉屏接著說道:“如今李劍寒已經死了,固然一時之悲痛在所難免,可是用不了多久她就會把李劍寒忘得一千二淨,再說她這一回去身邊全是那些貴介公子貝勒貝於,我敢說,不信你也可以瞧著,不出半年,她非嫁人不可,她還會替李劍寒報得什麼仇.”
陰小卿含笑問道:“玉屏,你以為龍素梅是這麼個女人。”
石玉屏道:“當然難道你不以為然,咱們看得見的不少,像她那種女兒家,那一個能……”
陰小卿笑著搖了頭,道:“玉屏,如果這真是你心裡的話,你的眼光就大不如我。”
石玉屏微微一驚,凝目問道:“小卿,這話怎麼說。”
陰小卿道:“龍素梅她不是你所說的那種女人,她不同於任何一個宦門女兒,要不然李劍寒不會看上她。”
好厲害,沒想到一向狂妄兇殘的陰小卿,竟會有這麼好的眼光,觀察人這麼細膩人微。
石玉屏暗暗為之心驚,旋即她笑道:“就算你看對了她,又怎麼樣,難道你這位陰家的少主,還會怕一個嬌生慣養的宦門千金。”
陰小卿笑了,笑得有點陰,他搖頭說道:“別激我,玉屏,陰小卿不怕任何一個男人,但卻怕每一個有心智的女人。”
這話似乎別有所指,石玉屏她心驚肉既,表面上她卻裝作根本沒在意,目光凝住,笑道;“我沒想到你這位陰少主會那麼怕女人,既然這樣,那你這輩子最好別娶妻成家.”陰小卿笑道:“所以我對每一個女人從不動真情。”
石玉屏雙眉一揚,道:“對我也是這樣麼?”
陰小卿搖頭說道:“別誤會,玉屏,你不同,我對每一個女人都有戒心,可是假如讓我死在你的手裡,我會毫不猶豫。”
石玉屏“哦”地一聲道:“真的麼?”
陰小卿道:“信不信由你,我這顆心唯天可表。”
石玉屏道:“那是為什麼?總該有個理由。”
陰小卿道:“有,但我說不上來是什麼,總之一句話,我對你是真心真情。”
石玉屏道:“但願如此,不過你要小心,我跟別的女人沒什麼兩樣,也許有一天我會殺了你。”
陰小卿道:“對你,我從不提防,你隨時可以下手。”
石玉屏道:“真的。”
陰小卿道:“信不信由你,你要真不信,我也沒有辦法。”
石玉屏道:“我現在就想下手。”
陰小卿突然停了步,手往後一背,道:“請,玉屏,我不躲不還手,甚至連動都不會動,能死在你手下,就是做鬼我也願意。”
石玉屏道:“多好聽,你明知道我空手殺不了你。”
陰小卿道:“你身上不是有把匕首麼,用它。”
石玉屏道:“我可真有點不信。”
一抬腿,從蠻靴筒裡抽出一柄雪亮犀利的匕首,揚手就往陰小卿的心窩紮了下去。
在她以為陰小卿是虛情假意,說著玩玩的,一旦動了真的,他就是不出手也非躲閃不可。
誰知大謬不然,眼看著那犀利的匕首尖就要沾衣,陰小卿他卻是站在那兒一動未動。
這一來,石玉屏是既詫異又猶豫,她明白,只要這匕首一落下,陰小卿非死不可,李劍寒的仇就算報了。
然而,不知怎地,她自覺下不了手,當即皓腕一沉,撤回匕首,圓睜著美目,道;“小卿,你怎麼了……”
陰小卿含笑問道:“真不真。”
石玉屏道;“我問你為什麼……”
陰小卿道;“你先告訴我,真不真。”
石玉屏微一點頭道:“真……”
陰小卿道:“那就行了,還求什麼別的,別問了。玉屏,把匕首收起來,走吧。”
石玉屏楞楞地,沒動。
陰小卿微微一笑,伸手拿過匕首,另一隻手抓上了石玉屏的皓腕,拉著她邁了步。
半晌,石玉屏才問道:“告訴我,小卿為什麼你……”
“玉屏,”陰小卿真摯而輕柔地道:“沒別的,陰小卿在江湖上雖然是個人人懼怕,人人痛恨的惡魔,他狂傲、他兇殘、他陰狠、他毒辣,但對你卻是一顆真心,在你眼前,他只是一個平凡的男人。”
石玉屏眨動了一下美目,道:“小卿,為什麼你對我……”
陰小卿搖頭說道:“我也不知道。玉屏,這也許是緣份。”
石玉屏沉默了,她說不出心裡有什麼感受,她不明白心裡是什麼感受,她痛恨陰小卿,不齒陰小卿的行動與為人,為了李劍寒,這兩種意念更甚。
然而,如今陰小卿這番話,卻也使她有著一陣短暫的感動,她明知道不該被感動,可是她不明白為什麼畢竟自己是被感動了,雖然是短暫的,但又在她心裡留了痕,只聽陰小卿問道:“你呢,玉屏。”
石玉屏心不在焉地道:“我怎麼?”
陰小卿道;“你對我怎麼樣?”
石玉屏定了定神道:“這還用問麼,難道你自己不知道。”
陰小卿道;“我想聽你說說。”
石玉屏頭一低道:“人都要給你了,還有什麼好說的。”
陰小卿沒再問,不過他抓在石玉屏皓腕上的那隻手,卻握得很緊,石玉屏想把手抽回來,但她覺得自己似乎沒有抽動一下的力氣。
沉默了半天,石玉屏忽然問道:“小卿,你打算怎麼辦?”
陰小卿道:“什麼,你是問咱們,那好辦,過兩天我帶你回長白去!”
“不,”石玉屏忙道:“我是問龍素梅,你打算把她怎麼辦?”
陰小卿道:“什麼怎麼辦,不是要把她送回去麼?”
石玉屏道:“可是你怕她替李劍寒報仇——”
陰小卿“哦”地一聲笑道:“說說而已,我還是送她回去,她可以替李劍寒報仇,儘管上長白找我去,我不能失信於一個女人。”
這一句,使得石玉屏對他又有了一個新看法。
石玉屏心裡暗暗欣喜,對陰小卿,她也有點佩服。
然而,那仇,李劍寒的仇,華玉麟的仇,在她心裡的份量仍是很大,陰小卿並不足以侵佔這位子。至少在目前是這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