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日上三竿後,陰小卿復來敲了石玉屏的門房。
石玉屏開了門,臉色蒼白而憔悴,一雙美目卻紅得厲害,陰小卿睹狀一怔,連忙問道:“怎麼了?玉屏,只這麼一晚上……”
石玉屏淡淡說道:“沒什麼,我昨晚上一夜沒睡。”
陰小卿目光一轉,道:“一夜沒睡,為什麼?”
石玉屏道:“今天就要走了,心裡太高興了。”
陰小卿滿臉憐惜神色地皺眉說道:“玉屏,不是我說你,你也真是……”
石玉屏冷然說道:“小卿,你明知道不是這麼回事。”
“不,玉屏!”陰小卿竟然正色抬頭道:“從今天起,我相信你的每一句話,我不管你心裡怎麼想有什麼打算,可是我卻把你看成我的人,人心是肉做的,相信你總有一天會回心轉意的。”
石玉屏詫異地望了他一眼道:“這倒很出我意料之外。”
陰小卿道:“也沒有什麼,人都會變的,我豈會例外。我甚至想不勉強你跟我走,讓你自己作個選擇……”
石玉屏道:“你根本也沒有勉強我……”
“不,玉屏!”陰小卿抬頭說道:“我說的是真心話,我的意思是說即使你不願跟我回長白去,我也不會找你的父兄要人。”
石玉屏道:“真的麼?”
陰小卿毅然點頭,道:“真的,玉屏,別的我不求你相信,也從沒有希望你相信我,但這句心裡的話,我卻要你相信。”
石玉屏道:“那你為什麼不這麼做?”
陰小卿苦笑一聲道:“玉屏,我怕。”
石玉屏道:“你怕,你怕什麼?”
陰小卿道:“我怕你不跟我到長白去,真要那樣的話,我會有生不如死之感,玉屏,你不知道,我對你是一片真心……”
石玉屏道:“真的麼?”陰小卿苦笑說道:“玉屏,恨只恨我不能剖腹掏心,如果能以你心換我心,你就會知道我對你……”
石玉屏截口說道:“別說了,你跑來敲我的門是……”
陰小卿道:“該走了,玉屏!”
石玉屏道:“車馬都預備好了麼?”
陰小卿道:“早就套好了,我本來早想來叫你的,可是我怕你受不了車馬顛巔,旅途勞頓,所以我想讓你多睡一會兒……”
石玉屏道:“偏偏我一夜沒能閤眼,我不個嬌生慣養的女兒家,怕什麼車馬巔波,旅途勞頓,我們走吧!”話落,她擰身就要往外走。
阻小卿突然伸手一攔,道:“慢點,玉屏!”
石玉屏停步抬眼,道:“怎麼,你還有事?”
陰小卿凝望著她,目光炯炯,道:“玉屏,你真願意跟我上長白去?”
石玉屏道:“走都要走了,還問這……”
陰小卿道:“不,玉屏,我要知道,請答我一句。”
石玉屏毫不猶豫,道:“自然是真的。”
陰小卿突然一陣激動,深深一眼,顫聲說道:“玉屏,我不說什麼了,謝謝你,走吧!”轉身行了出去。
石玉屏訝異地望了陰小卿那頎長、灑脫、英挺的背影一眼,呆了一呆,然後定神邁步跟了去。
行走間,陰小卿始終沒說話,可是石玉屏卻忍不住趕前一步,偏過螓首道:“小卿,龍姑娘……”
陰小卿道:“你放心,一早就送走了,我讓文千、巴海兩個護車,務必要見著龍大人,把龍姑娘交還當面。”
石玉屏道:“真的麼?”
陰小卿道:“玉屏,我不會再騙你的,不信你可以去後寨看看。”
石玉屏道:“那倒不必,只要真送走了就行。”
她相信了,本來是,龍素梅已經沒有利用價值了,留她不放有什麼用,陰石兩家也不願輕易招惹這位九門提督。
轉眼間到了前寨,目光所及,石玉屏為之一怔。
一輛商運馬車停在廣場上,車旁,除了那趕車的陰家人外,就只有兩個人,那兩個是石玉跟趙佩芳。石玉精神很好,令人有神采飛揚之感。
趙佩芳則濃妝豔抹,花枝招展,完全像個新嫁娘,她跟石玉站得很近,正在那兒低聲談笑,此情此景,也頗像羨煞人的燕爾新婚,畫眉之樂。
看見這,再想想昨夜傷心欲絕之際,忘卻一切地撇下趙佩芳回了房,她心裡明白了幾分,也為之一震一涼。
這時候,石玉也看見了她,只聽他道:“瞧,小卿跟妹妹來了。”
趙佩芳抬眼望了過來,笑吟吟地,嬌豔動人更成熟,完全是一種醉人的少婦風韻,沒有悲傷,沒有仇恨,更不見那嬌羞忸怩態。說話間已然行近,石玉迎了過來,像個沒事人,含笑說道:“妹妹,我跟佩芳來送行……”
石玉屏淡然說道:“我不敢當,爹還沒回來。”
石玉道:“沒有,也不知道怎麼回事,早該回來了,怕是有什麼事耽誤了,我原讓小卿等爹回來再走的……”
石玉屏道:“遲早總是要走的,都一樣。”
石玉笑道:“妹妹說的是,這樣也免得爹傷心難受……”
轉眼望向陰小卿,笑道:“小卿,石家可沒有嫁妝,好在你也不會在乎……”
陰小卿淡淡笑道:“陰家並沒有下聘,就有嫁妝我也不敢要。”
石玉遲疑了一下,道:“小卿,女孩子家固然遲早總是要嫁人的,可是她的家人卻更不願意她嫁得太遠,如今玉屏嫁得不近,這也是她頭一回出遠門,你再要……”
陰小卿截口說道:“你放心就是,伯父回來之後,也請代我致意,我會好好照顧玉屏的,絕不會讓她受一點委曲,倘有什麼差錯,石家唯我是問就是。”
石玉道:“有這一句話我就放心了……”
轉望石玉屏,不知是真是假,竟然眼圈兒一紅道:“妹妹離家遠,長白、保定兩下里相隔千里,世上任何一處都不比家裡,你要保重。”
石玉屏眼見乃兄眼紅,她也為之心酸,可是她忍住了。
“哥哥,你也保重,往後去家裡少了一個人,凡事都要你多操心,多勞神,一切多為爹跟石家著想吧。”
這句話,話裡有話,石玉他卻參悟不透,笑道:“誰說的,佩芳進門你離家,一個不多,也一個不少,放心吧,妹妹,保重自己,別讓爹跟我惦念。”
石玉屏口齒啟動了一下,欲言又止,旋即轉眼笑問趙佩芳:“趙姑娘,今後趙石兩家是一家,請代我多侍候爹,照顧哥哥,我會感激,而且必有所報。”
趙佩芳笑道:“我知道,二姑娘,我會的,我已經是石家的人了,自然會把石家當成自己的家,你請放心跟陰少主去吧,太匆忙了,我跟你哥哥沒辦法上長白喝杯喜酒了,日後有機會多回來看看。”
石玉屏道:“我知道,在這兒我先謝謝趙姑娘了。”
轉過臉去望著陰小卿道:“小卿,你還有什麼事麼?”
陰小卿道:“我沒事,只等你……”
石玉屏道:“遲早總是要走的,話說的越多心裡越難受,還是早點走吧!”話落,徑自向車前行去。
那陰家趕車壯漢一欠身道:“見過少夫人。”
陰小卿道:“別亂叫,還沒到時候,叫二姑娘。”
那陰家趕車壯漢忙道:“是,二姑娘。”
陰小卿沒再說話,扶石玉屏登上了馬車。
等他依聰了車,趕車壯漢登上車轅,揮鞭抖韁,一聲喝馬車直往抱犢寨大門馳去。
石玉跟趙佩芳沒遠送,只走到了大門口。
石玉屏身在馬車裡,那顆心卻還留在抱犢寨裡,她在想今後的抱犢寨會是怎麼個情景,會有怎麼個變化,根本就沒有想到自己,一點也沒有。
她是太善良了,的確是太善良了。
陰小卿委實變得很體貼,他眼見石玉屏坐在身邊怔怔地出神,立在耳邊即輕輕問道:“怎麼了,玉屏!”
石玉屏道:“沒什麼。”
陰小卿道:“捨不得家,也難怪,這是人之常情……”
石玉屏道:“沒什麼捨不得的,是家摒棄了我,真要說起來,還是早一點離開的好。”
陰小卿道:“別這麼說,玉屏,我知道,你是擔心抱犢寨今後……”
石玉屏道:“我哥哥為人精明,如今又有了個賢內助,抱犢寨的今後有什麼好擔心的?我應該比在家時更放心……”
陰小卿淡然一笑道:“玉屏,我不信你不知道趙佩芳的意圖。”
石玉屏心頭一震道:“小卿,你這話……趙佩芳她有什麼意圖?”
陰小卿道:“玉屏,別這麼對我,我以一顆真心對你,你又怎忍心這般對我,我可以告訴你,為了你,我已經在石家作周詳而萬全的防範。”
石玉屏忙道:“小卿,你做了什麼周詳而萬全的防範?”
陰小卿淡然一笑道:“我給了你哥哥一瓶藥物,這瓶藥物神奇美妙,有迷惑心智之功效,但絕不會讓一個人看上去呆痴……”
石玉屏心頭一震,道:“真的,你讓我哥哥給趙佩芳……”
陰小卿道:“這是最好的辦法,除此無以防範趙佩芳。”
石玉屏暗中一笑,道:“你還有這種藥物麼?”
陰小卿點頭說道:“有,陰家盡多這種藥物。”
石玉屏道:“那你最好也讓我服用……”
“這是什麼話?玉屏!”陰小卿道:“我豈會拿這種藥物來對你?玉屏,我只要用心來換取你那顆心,我跟你哥哥的情形不同,他殺了趙佩芳的親人,我殺的卻是你僅止於有情的李劍寒,即使是仇,這仇沒有不共戴天的親仇大,我以這顆真心,只要持之以恆,天長日久之後,相信必然會把它消弭於無形的。”
石玉屏淡淡說道:“小卿,那可難說啊,你知道那個‘情’字的魔力……”
陰小卿道:“我知道,我有這自信,我也有萬斛真情。”
石玉屏道:“小卿,你會懊悔的。”
陰小卿道:“我不會懊悔,就算會,我寧願到時候再懊悔。”
石玉屏還待再說,這時候馬車已經下了山,行駛在街人熙來攘往的街道上,她那一直前視的目光,突然看見街旁有張熟悉的臉,而適時那張熟悉的臉也看見了她,兩個人俱是一怔,石玉屏,的心跳得更厲害,無如馬車馳動如風,很快地過去了,剛才她險些脫口呼叫,如今她卻忍住沒敢出聲,便連一點異色也沒敢流露。
馬車是過去了,而那個人還怔在街旁,這個人是個黑黑壯壯的小夥子,手裡還提著一包熱氣騰騰之物。
半晌他才定過了神,像是突然想起了什麼,轉身掉頭,飛快地進了身後一家客棧。
小夥子進了客棧後院一間挨院角,南面的大房子,大房子裡一列火炕,炕上躺著個尖嘴削腮,瘦小乾癟的老頭兒,正在跟那紅臉老人說話。
小夥子一進門,那瘦小老頭兒便抬眼問道:“小子,買著了沒有?”
小夥子道:“買著了……”
瘦小老頭兒立即轉過臉去向紅臉老人道:“紅臉的,我扶你起來,趁熱吃吧。”
他那裡扶起了紅臉老人,小夥子那裡開了口:“師父,我剛才回來的時候瞧見了個人……”
紅臉老人沒說誰,瘦小老頭兒卻道:“小子,你瞧見誰了?”
小夥子道:“石姑娘。”
紅臉老人目光一凝道:“誰?大虎,你說瞧見了誰?”
敢情小夥子是大虎,只聽他道,“石姑娘!”
紅臉老人兩眼一睜,霍地轉註瘦小老頭兒,道:“偷兒,你怎麼說。”
瘦小老頭兒微微點頭說道:“看來咱們那位李二爺是到抱犢寨來去。”
紅臉老人道:“我原說他會闖抱犢寨的,你偏不信。”
瘦小老頭兒道:“我可沒說不信,就是趙老大那丫頭失了蹤,他就會闖抱犢寨試運氣要人,可是這位冷觀音她怎……”
抬眼問道:“小子,你沒瞧錯麼?”
大虎道:“絕錯不了,石姑娘我見過,是她。”
瘦小老頭兒皺眉說道:“她不該在石家莊大搖大擺……小子,你在那兒瞧她的?”
大虎道:“就在門口。”
瘦小老頭兒叫道:“就在門口,難不成她也住在那家客棧裡,哈,只有了她,還怕找不著咱們的李二爺麼!小子!快說,她往那兒去了?”
大虎道:“她坐著馬車往口兒上去了。”
瘦小老頭兒一怔道:“怎麼說,小子,她坐著馬車!”
大虎點了點頭,“嗯”了一聲。
瘦小老頭兒頹然一嘆道:“你小子真會……小子,你看錯了,咱們那位二奶奶可不會在石家這地盤兒裡大搖大擺,招搖過市……-”
大虎忙道:“不,時老,沒錯,就是她,要是錯了我願意把眼珠子掏了出來,她也瞧見我了,我看得清楚,她一怔……”
瘦小老頭兒凝了一雙豆眼,道:“小子,真的,沒錯!”
大虎毅然點頭,道:“絕錯不了,是她。”
瘦小老頭兒道:“那你怎麼不叫她。”
“叫她!”大虎道:“我也得敢哪,您說的,這兒是石家的地盤,每回出去您總是左叮嚀,右吩咐的,只差沒讓我改頭換面了,我怎敢大聲嚷嚷呀,她又不是別人……”
頓了頓接道:“再說,我都傻住了,那輛馬車好快,等我定過了神,它早走得沒了影兒了,我只有趕快跑回來……”
瘦小老頭兒一抬手,道:“這麼說,你真沒瞧錯。”
大虎急了,道:“您是怎麼搞的,告訴您絕錯不了……”
他話還沒說完,瘦小老頭兒已轉臉望向紅臉老人:“紅臉的,你聽見了。”
紅臉老人微一點頭道:“我聽見了,而且聽得清清楚楚。”
瘦小老頭兒道:“有這麼玄的事兒麼?你說是怎麼回來?”
紅臉老人沒立即回答,望著大虎道:“大虎,車上就石姑娘一人兒麼?”
大虎道:“還有個趕車的……”
瘦小老頭兒道:“廢話,你師父問你……”
大虎紅著臉抗聲說道:“我知道,不能一個一個說麼,您總得聽我說完哪!”
“好,好,好,你小子有理,說,說,快說。”
大虎道:“車裡好像還有個人……”
瘦小老頭兒道:“好像還有個人?你小子這話……”
大虎紅著臉道:“我沒瞧清楚,只注意石姑娘了,好像覺得她邊上還坐著個人……”
瘦小老頭兒道:“別好像,想想看,她邊上到底是不是還有個人!”
大虎想了想,一點頭道:“有,有個人,她邊上還有個人。”
瘦小老頭兒道:“這不就結了麼,是誰,知道麼!”
大虎道:“不告訴您了麼,沒瞧清楚。”
瘦小老頭兒皺眉叫道:“你小子真是……是男的還是女的總分別得出來吧!”
大虎道:“我還會分不清男女麼,是個男的!”
瘦小老頭兒一巴掌拍上大腿,道:“就等你小子這一句話呢,這就是了,別是咱們李二爺吧!”
大虎兩眼一直道:“您說是我二叔!”
瘦小老頭兒點頭說道:“就是他,你那位大哥……不,該說你那位二叔。”
大虎猛然一陣驚喜,旋印他頹然搖頭說道:“不會,不會,那男的不會是我二叔。”
瘦小老頭兒道:“小子,怎見得他不是你二叔,你小子又沒瞧清楚……”
大虎道:“這還不簡單麼,我所以只注意石姑娘,沒注意別人,那是因為我認識石姑娘,假如那男的是我二叔,我第一眼就會注意他了……”
紅臉老人一點頭道:“有理,偷兒,那男的不會是劍寒。”
瘦小老頭兒瞅著大虎道:“別瞧你小子平常楞頭楞腦的,有時候說出話來挺人扣的,真是啊,不鳴則已,一鳴驚人哪……”
一頓,接問道:“那你說,紅臉的,那男的是誰?”
紅臉老人沉吟說道:“且慢提那男的,先讓我想想石姑娘……”
瘦小老頭兒微愕說道:“想想冷觀音,怎麼個意思!”
紅臉老人道:“她既然看見了大虎,為什麼不叫大虎……”
瘦小老頭兒呆了一呆道:“那或許她跟你這個大智若愚的寶貝徒弟一樣,瞧傻了,來不及叫,再不就是也沒敢嚷嚷。”
紅臉老人點頭說道:“應該是這樣,如今再看看她邊上那個男的,那男的既不是劍寒,又會是誰!”
瘦小老頭兒道:“這恐怕只有問老天爺,要不就追上去瞧瞧去!”紅臉老人道:“偷兒,你想想,馬車夠顯眼的,也招人注目,大虎既然瞧見了她,那表示她沒掛車簾,更表示她不怕人瞧見……”
瘦小老頭兒一點頭,道:“對,她不會坐這顯眼的東西,在大街招搖過市,既坐了這顯眼的東西,就不會不掛車簾,這……這有兩說……”
紅臉老人道:“偷兒,那兩說?”
瘦小老頭兒道:“一說大虎瞧錯了,不是她……”
“不!”大虎忙道:“是,絕沒錯,我說過要錯了我願意掏眼珠……”
瘦小老頭兒道:“那……那這二說我就不敢說了。”
紅臉老人道:“偷兒,用不著這樣,咱們是過命交。”
瘦小老頭兒道:“你若一定要我說的話,我只有這麼說,那冷觀音不是變了,就是當初根本做了假,施了詐……”
紅臉老人道:“你想得就這麼壞麼?”
瘦小老頭兒道:“算我沒說,那你說是怎麼一回事!”
紅臉老人道:“會不會她別有打算……”
瘦小老頭兒道:“你的意思是說,她跟她石家玩假施詐。”
紅臉老人道:“難道你不以為有此可能麼!”
瘦小老頭兒道:“我沒說不可能,只是我要問她為什麼要跟她石家玩假施詐。”
紅臉老人道:“自然是為救趙老大那個好女兒。”
瘦小老頭兒道:“用得著這麼費事,用得著這個險麼?就憑咱們李二爺,往他抱犢寨門口一站,說聲要人,他石家敢不交人……”
紅臉老人道:“偷兒,要不敢的話,石家就不會擄人了。”
瘦小老頭兒道:“就算敢,李二爺要人不成,就來個硬的,石家誰又擋得住,陰小卿他回孃胎再練幾手也不夠瞧……”
紅臉老人道:“偷兒,你要明白,怎麼說石姑娘她是石家的人,抱犢寨是她的家,有她的親人,她會讓劍寒來硬的動武麼,再說衝著她,劍寒也不會讓抱犢寨裡的那一個流血……”
瘦小老頭兒道:“紅臉的,你也要明白,趙老大那女兒落在虎口裡,非救出來不可,而且還不能稍遲一步。”
紅臉老人點頭說道:“我知道,石姑娘用她那辦法不也一樣麼?”
瘦小老頭兒還待再說。
大虎突然插了一嘴,道:“我師父對了,時老錯了。”
瘦小老頭兒一怔,道:“哈,小子,到底是跟誰向誰啊,我知道跟你這個紅臉的好師父,你說,我怎麼麼錯了,說出個道理便罷,要不然我拆了你,說!”
大虎翻了他一眼,道:“這不很簡單麼,要是您說對了,石姑娘根本就沒安真心,剛才她瞧見了我早就叫了……”
紅臉老人再眼一睜,欣慰點頭道:“對,有道理。”
“好吧。”瘦小老頭兒道:“穿一條褲子,怎麼說都是你倆靠得近啊。”
大虎接著說道:“就算她當時沒來得及,定過神采回頭總行,咱們還能安穩麼,她還會對咱們客氣麼?”
紅臉老人樂了,連連點頭,直說:“有道理,有道理!”
瘦小老頭兒凝目說道:“小子,我還以為你是怯木匠,就那麼一句(鋸)呢,敢情不是啊,好小子有你的,紅臉的這徒弟沒說錯,你簡直比他那寶貝兒子還行……”
哼哼兩聲,倏轉話鋒接問道:“你小子不是行麼,我索性考考你,冷觀音既是這麼個用心,那麼你小子那位二叔又到了那兒去了。”
大虎道:“自然就在他抱犢寨左近。”
瘦小老頭兒兩眼一瞪,道:“廢話,這要你說,難道他還會跑到天涯去不成。”
大虎道:“那麼你這位考人的說說看,我二叔在那兒?”
瘦小老頭兒鬍子一翹道:“好小子,你竟然敢……我要是知道還用問你!”紅臉老人笑了,這一笑笑紅了瘦小老頭兒的臉,他道:“別樂了,紅臉的,知道你樂,你這好徒弟佔了便宜,我露了臉,你安得不樂,歇歇吧,找李二爺要緊。”
大虎道:“我認為不用找。”
瘦小老頭兒一怔,道:“不用找,你小子又有什麼驚人之筆!”
大虎道:“石姑娘既然在這兒,您只要夜裡跑一趟抱犢寨……”
瘦小老頭兒“叭”地一聲拍上大腿,然後抬手指著大虎的算尖,尖聲尖氣地怪叫說道:“妙啊!好主意,話都讓你小子說了,你小子簡直成了臥龍先生諸葛亮了。”
大虎臉一紅,窘笑說道:“時老,您誇獎,我……”
紅臉老人道:“大虎,這可不是好話……”
果然,瘦小老頭兒接著說道:“誇獎,你這個師父說著了,你簡直是要我老人家的命,抱犢寨裡有個陰小卿,這小子可不是好惹的,跟他那老鬼爹一樣,你要我老人家像這個……”
抬手一指炕邊上的包子,道:“我老人家還想回來,所以我老人家根本就不去。”
大虎呆了一呆,道:“怎麼,您是……我可不知道您怕陰小卿……”
“好嘛。”瘦小老頭兒叫道:“我還當你多機靈呢,敢情你只知道閉著眼說話,糊里糊塗地送人上閻羅殿,要去我早去了,還會等你出主意!”
紅臉老人微微一笑道:“大虎,你不知道,江湖上除了你二叔外,沒人不怕陰家父子的,這件事別麻煩時老了,好在石姑娘在這兒,等我傷好一點之後我去一趟好了。”大虎忙道:“怎麼!您去,那怎麼行?”
紅臉老人道:“怎麼不行,難不成讓你去送死去。”
大虎一挺胸脯道:“師父,我不怕,我撲進去,我雖不行,可是我……”
“別胡鬧了。”紅臉老人笑道:“要讓你進抱犢寨去,我跟時老這兩張老臉今後還往那兒放,江湖上就別行走了,不提了,就這麼說定了,等過兩天我傷好一點之後……”
大虎叫道:“不行,師父……”
紅臉老人道:“怎麼不行,只有我去……”
大虎道:“你不怕陰小卿?”
紅臉老人淡然一笑道:“怕有什麼辦法,你二叔是我的拜弟,要找他也只有我往前去,還能叫別人往前去不成,再說趙家死了近百口,趙姑娘又身陷抱犢寨,為趙老大、趙老二這兩個朋友,我也該……”
瘦小老頭兒突然一躍而起,大叫說道:“薑是老的辣,紅臉的,算你狠,少廢話了,叫你這好徒弟上街給我買口棺材去吧!”
一陣風般撲了出去。
紅臉老人笑了。
大虎呆了一呆,旋即也笑了:“師父,還是您行,我就沒想到這法子。”
紅臉老人笑道:“他的脾氣我摸得一清二楚,凡事求他不得,只有這法子最靈,咱們等吧,他回來之後就可知道是怎麼個情形了。”於是,這師徒倆等上了,一直等到天黑,沒見時遷回來,大虎著急了,坐在炕邊只焦慮不安地問:“師父,時老別是被……”
“不!”紅臉老人搖頭說道:“他是白天去的,可是並不會當時就進抱犢寨去,一定會等到天黑,算算時間他現在才剛進去,你急什麼!”
大虎沒再說話。
星移斗轉更漏深,遠處的梆怔聲敲出了三更。
然而,時遷仍未見蹤影。
大虎直在房裡轉,顯然他是更著急了,看看炕上,紅臉老人閉著眼養神,泰然安詳,跟個沒事人兒一般。
大虎忍不住了,往炕前一站,道:“師父,我看時老準是出了事兒……”
只聽外面有人冷冷說道:“誰說的,敢咒我老人家,小子該掌嘴。”
紅臉老人笑了,睜開了眼。
大虎好不驚喜,忙過去開了門,他又嚇了一跳,時遷陰著一張臉,緊靠著門站著,大虎忙陪笑說道“時老,您別生氣,我只是擔……”
時遷冷哼一聲道:“跟你生氣!我老人家沒那工夫,也沒那心情。”閃身進了屋。
炕上紅臉老人劈頭便問:“偷兒,怎麼個情形?”
時遷一屁股坐在桌前,沒答話。
紅臉老人笑道:“偷兒,這麼老半天了,可以消消氣了……”
時遷冷哼一聲道:“生氣?你的面子大,小子,站那兒發得那門子楞,我老人家冒險出生人死,跑得心跳氣喘,不會給我倒杯茶麼!”
大虎忙倒了一杯茶,雙手奉了過去。
時遷伸手接了過去,咕嚷著道:“那麼燙,想燙死我老人家。”
敢情怎麼都不對。
炕上紅臉老人笑道:“偷兒,你也真憋得住,好意思,有完沒完。”
時遷道:“怎麼沒有,完了,什麼都完了。”
紅臉老人道:“什麼意思!偷兒。”
時遷道:“什麼意思,完了,還不明白麼。”
紅臉老人道:“到底什麼完了?”
時遷道:“什麼都完了。”
紅臉老人濃眉一揚,道:“偷兒,你這是存心急人,報復得好。”
他挺腰便要坐起。
時遷忙抬手說道:“我的爺,你躺下,別動,我說,行不!”
紅臉老人道:“少廢話,快說吧!”
時遷沉默了一下,道:“大虎看見的是冷觀音沒錯。”
大虎立即說道:“我說嘛,我明明瞧見是石姑娘,怎會有錯,您偏說……”
時遷冷冷翻了他一眼,道:“小子,別得理不饒人,現在不是時候……”
轉眼望向炕上紅臉老人道:“紅臉的,你怎不問問車裡那個男的是誰。”
紅臉老人道:“我正要問,是誰?”
時遷道:“陰小卿那小兔崽子。”
大虎叫道:“怎麼,陰小卿,會是他……”
“嚷嚷什麼。”時遷道:“有什麼值得大驚小怪的,稀罕麼,小子,年頭兒不同了,女人家今天可以跟這個,明天可以跟那個……”
紅臉老人道:“偷兒,你這話什麼意思?”
“什麼意思。”時遷道:“你知道冷觀音跟陰小卿上那兒去了?”紅臉老人道:“你不說我怎麼知道!”
時遷道:“告訴你,她跟陰小卿那小兔崽子上長白去了,她跟了陰小卿那小兔崽子了,你可明白了麼?”紅臉老人呆了一呆道:“偷兒,你怎麼說。”
時遷道:“別髒我的嘴了,還要我說二遍麼?”
紅臉老人凝目說道:“偷兒,你弄對了麼。”
時遷道:“怎麼不對,要錯了,我把腦袋摘下來當夜壺。”
紅臉老人道:“你是怎麼知道的?”
時遷道:“怎麼知道的,我親耳聽石家那小兔崽子說的,夠不夠!”
紅臉老人臉色微變,頹然往下一躺,道:“我沒想到,我沒想到……”
大虎突然說道:“我不信石姑娘會……”
“你不信!”時遷道:“你小子乳臭還沒幹呢,你懂什麼。”大虎不服地抗聲道:“她既然變心跟了陰小卿,那她看見我為什麼不作聲……”
紅臉老人道:“對啊,偷兒。”
“對,對個屁!”時遷道:“你就會跟著瞎應聲,事兒了了,人完了,她臨走還作個孽麼?她怕將來生個兒子沒屁眼兒……”
紅臉老人眉鋒一皺道:“偷兒,你這張嘴.怎麼這麼缺……”
“缺什麼,缺德?”時遷冷笑說道:“我偷兒不過嘴上說說這叫缺德,那背地裡喪德敗行的又叫什麼,我偷兒可沒死了這個跟那個……”
紅臉老人擺手說道,“夠了,偷兒,塞翁失馬,焉知非福,這樣的女人沒了,並不值得惋惜,反而應該慶幸,我那二弟呢?”
時遷像沒聽見,答非所問,道:“趙老大那寶貝女兒真落在石家了。”
紅臉老人忙道:“偷兒,你見著她了!”
時遷道:“我看見她了,她沒看見我,噁心,我寧願沒瞧見她。”
紅臉老人道:“又怎麼了,偷兒!”
時遷道:“又怎麼了,你猜她現在在石家算什麼?階下囚,不!她現在是石家的少奶奶,她跟了那小兔崽子了。”
紅臉老人一怔,道:“怎麼說,偷兒!”
時遷道:“你明明聽見了,別讓我再說了,這叫什麼世界,這都是些什麼事兒,怎麼全都讓我碰上了!”
紅臉老人睜開了一雙風目道:“偷兒,你說的可是真的?”
“怎會不真!”時遷道:“你還要怎麼個真法,趙老大那寶貝女兒正在跟那小兔崽子親熱呢,簡直跟個婊……簡直不堪人目,難道這還不夠,非要她親口告訴我她跟了石玉了才叫真。”
紅臉老人道:“偷兒,你沒看錯人吧。”
“放你的屁!”時遷道:“我偷兒是幹什麼吃的,天生一雙夜眼會看錯人。再說趙老大那女兒又不只見過一面,一天碰好幾回頭,我會瞧錯,趙老大這輩子弄了個好女兒,他死了,不但沒見他女兒披麻戴孝,反而大紅大綠地鬧喜事兒,那張臉抹得跟個……”
一搖頭,接道:“怎麼說我長一輩,要不我非說難聽的不可。”
紅臉老人閉上了一雙鳳目,沒再說話。
大虎瞪大了眼,半張著嘴,也沒作響。
時遷又道:“還有呢,當時她不是失蹤了麼,聽說她不是被人擄去的,而是自己跑到石家莊送上門去的……”
紅臉老人緩緩說道:“事到如今,那也沒什麼兩樣了。”
大虎突然說道:“怪不得當初二叔就討厭她,她本就……”
紅臉老人兩眼一睜,道:“偷兒,劍寒呢,你可知道……”
時遷左右而言他,道:“紅臉的,你知道那龍騰雲為什麼帶人夜攻趙家麼?”
紅臉老人道:“當然是跟石家勾結好的……”
時遷搖頭說道:“我要不跑這一趟抱犢寨,後日龍騰雲就非死在你我手下不可,紅臉的,龍騰雲不得已,他也是被脅迫的……”
紅臉老人道:“他是被脅迫的,他有什麼怕……”
時遷道:“他那個女兒。”
紅臉老人一震忙道:“龍姑娘怎麼了?”
時遷道:“龍姑娘落在他們手裡了,你想龍騰雲能不聽他們的麼。”
紅臉老人臉色大變,道:“龍姑娘落在了他們手裡,那麼玉麟他……”一掀被子就要起來。
時遷忙道:“我的爺,別這樣,你聽我說完好不?”
紅臉老人睜著風目威稜逼人道:“偷兒,你說!”
時遷道:“別急,你那寶貝兒子沒事兒,他把龍姑娘接回去之後就往保定去了,他走了之後石家人才下的手……”
紅臉老人神情一震道:“那麼我那個家……”
時遷道:“你那個家是完了,幾間破房子還心疼麼!”
紅臉老人搖頭說道:“我倒不心疼我那個家,只是他石家未免太狠毒了……”
時遷道:“你還不知道麼,趙老大一家那麼多口全完了,就剩下那麼一個命根子,而那命根子如今卻跟了別人。”
紅臉老人道:“這叫什麼世界,這叫什麼……”
目光一凝,道:“偷兒,龍姑娘呢?如今可在抱犢寨裡。”
“不!”時遷搖頭說道:“聽說已經送還給龍騰雲了。”
紅臉老人一怔說道:“怎麼,送還給龍騰雲了,那怎麼會……”
“怎麼不會。”時遷道:“利用價值已沒了,石家也不敢跟那位九門提督作對到底,不送還給龍騰雲還幹什麼!”
紅臉老人抬頭說道:“豈會有這種事兒,那龍騰雲一旦接回了女兒,只怕石家……”
時遷道:“紅臉的別作夢了,做官的沒一個不明利害的,死了趙老大一家,對他龍騰雲並沒損害,殺個把江湖亡命徒又算什麼,再說當初打的旗號又是拿叛徒,龍騰雲他不但沒損失反而有大功,女兒如今也回來了,他還會找石家的麻煩麼,除非他願意冒那再丟女兒的險……”
紅臉老人道:“石家人做事算得上陰狠辣,偷兒,玉麟呢?”
時遷道:“不跟你說上保定找你覆命去了麼。”
紅臉老人道:“你怎麼知道他上保定找我去了?”
時遷道;“當然是聽石家那小兔崽子說的。”
紅臉老人道:“偷兒,你別騙我了,我知道玉麟去過抱犢寨了。”
時遷一驚忙道:“你怎麼知道你那兒子去過抱犢寨了!”
紅臉老人道:“這還不簡單麼,他到了保定之後一見那趙家悲悽情狀,再一打聽不怕不明白是怎麼回事,既然明白了是怎麼回事,他焉會不悲怒直闖抱犢寨。”
時遷沉默了一下,點頭說道:“紅臉的,你沒料錯,你那兒子是上抱犢寨去過了,他小子機靈,眼見趙家沒咱三個的屍首,就知道咱三千沒死,他是去抱犢寨要人了,虎父虎子,他那顆膽讓人佩服。”紅臉老人道:“偷兒,你別捧他了,他上了抱犢寨之後……”
時遷道:“說了你也許不信,你那兒子進去了,又出來了。”
紅臉老人搖頭說道:“偷兒,石家的人不會放他的,因為他是華子鶴的兒子。”
時遷道:“我就知道你不信,石家的人固然不會放他,難道他小子沒腿,不會跑麼!”
華子鶴淡然一笑道:“偷兒,不是我長他人志氣,滅自己威風,陰小卿要不在抱犢寨。玉麟他便能進出,向陰小卿他在……”
時遷道:“紅臉的,你把自己的兒子瞧扁了。”
華子鶴道:“我有自知之明,連我恐怕都難在陰小卿手下脫身。”
時遷道:“你別忘了,你有個當世第一的把兄弟!”
“怎麼!”華子鶴兩眼一睜,道:“玉麟碰見了劍寒!”
“是啊。”時遷道:“要不然他小子能出抱犢寨麼。”
華子鶴神情忽松,點頭說道:“他若碰見了劍寒,抱犢寨就是龍潭虎穴,再有一個陰小卿,他也出得來,只是,偷兒,劍寒呢?”
時遷搖頭說道:“那就不知道了,誰知道他爺兒倆跑那兒去了。”
華子鶴道:“你沒有聽說……”
時遷道:“偏偏石家那小兔崽子就沒提,也許他也不知道,嗯!準是你想嘛,他,爺兒倆走了,石家人怎麼知道上那兒去了。”
華子鶴點了點頭,沒說話。
時遷快地看了他一眼,又道:“紅臉的,我想起了件事兒!”
華子鶴抬眼說道:“什麼事兒?”
時遷道:“當你那兒子上北京接龍姑娘的事兒,誰知道?”
華子鶴道:“我,劍寒,還有玉麟!”
時遷道:“沒有了麼?還有吧!”
華子鶴臉色一變:“我明白了,偷兒,是石玉屏她……”
時遷冷哼一聲道:“這個女人夠毒的,無論怎麼說,她都該死在你我的掌下。”
華子鶴搖頭說道:“難了,偷兒,咱們慢了一步,從這兒到長白有陰小卿陪著,這是個萬無一失的護身符,再等到長白,那就更沒人敢正眼看她一下了。”
時遷搖頭說道:“瞧你這一說就沒辦法了,我偷兒不這麼想,我認為她總有一天會遭報應,受天譴的。”
華子鶴道:“畢竟拿她沒辦法。”
時遷雙眉一揚,道:“紅臉的,這話是你說的。”
華子鶴搖頭說道:“偷兒,別誤會,這件事我可不敢激你。”
時遷道:“這件事也用不著你激。”
華子鶴道:“偷兒,明知不可為而為之,那是……”
時遷截口說道:“傻蛋,對不。”
華子鶴點頭說道:“不錯,偷兒。”
時遷道:“那你說怎麼辦!這麼多朋友白死了,咱們就這麼安心地活他個半輩子,你能麼?”
華子鶴身軀倏顫,默然未語。
大虎突然說道:“師父,時老說的對,咱們不能……”
華子鶴兩眼一睜,威稜暴射,沉聲叱道:“小小年紀,懂得什麼!仇不能不報,但匹夫血氣之勇豈可輕逞,不急於一時,等找著你二叔再說也未遲。”.大虎低下了頭,沒敢再說話。
時遷一臉悲悽色,口齒碰動了一下,似乎想說些什麼,可是很快地他又閉了嘴,什麼也沒說。
華子鶴目光一轉,落在時遷那張老臉上,緩緩說道:“偷兒,你的心情我明白,我也不比你好受,別再說什麼了,以卵擊石那是無謂的犧牲,不但報不了仇,反而白白賠上咱們這老少三條性命,你是個明白人,這種事兒能幹麼。”
華子鶴又道:“死的已經死了,有道是‘君子報仇,三年不晚’。想當初勾踐也有個‘十年生聚,十年教訓’。陰石兩家這些人除非遭遇什麼橫福,否則一時半會兒還死不了,何妨等找著劍寒,大夥兒商量商量之後再說。”
時遷突然抬起了頭道:“紅臉的,我是不急於一時,但……”
轉望大虎擺手說道:“小子,我老人家餓了,不能空著肚子說話,你去招呼夥計一聲,叫他給咱們送點酒菜來。”
大虎答應一聲,開開門走了。
華子鶴目光一凝道:“偷兒,你支開大虎是什麼意思?”
時遷微一抬頭道:“畢竟你是塊老薑,紅臉的,有件事我想瞞你,但想想這件事遲早你總會知道的不如還是乾脆告訴你好……”
華子鶴道:“偷兒,什麼事這般神秘。”
時遷沒答理,凝目說道:“紅臉的,你成名多年,經過大風浪,見過大場面,你可不像大虎,是個血氣方剛的大孩子……”
華子鶴訝然說道:“偷兒,你怎麼突然……你說這話是什麼意思?”
時遷老眼一睜,道:“紅臉的,我要你鎮定,要你忍人所不能忍,受人所不能受,你能麼?”
華子鶴詫異地道:“偷兒,什麼事這般嚴重?既要我忍人所不能忍,受人所不能受。”
時遷道:“先別問,答我一句,能不能!”
華子鶴道,“偷兒,你知道我能,天大的事我何嘗皺過眉?你說,偷兒,慢,莫非玉麟他碰上了什麼兇險……”
時遷道:“紅臉的,你只對了一半,你那好兒子,還有你那當世稱最的把兄弟,全遭了兇險……”
華子鶴兩眼一睜,挺身仰起,急道:“怎麼回事,快說,偷兒。”
時遷緩緩說道:“紅臉的,別忘了,我要你鎮定……”
華子鶴髮急地道:“偷兒,你……”
時遷冷冷說道:“你這就叫成名多年,你這就叫經過大風浪,見過大場面麼?我還是到此打住,不往下說了。”
華子鶴道;“偷兒,你真……好吧,我聽你的,我鎮定。”
時遷道:“紅臉的,我是為咱們好,大虎這小子受過你那把兄弟的大恩,把你那把兄弟當成了比爹孃都親的親人,我怕他受不了,闖亂子,所以支開了他,你可別跟他一樣……”
華子鶴道:“我知道,你看得起我,說吧。”
時遷抬了抬手,道:“你先躺下。”
華子鶴兩眼一睜,剛要說話,時遷已冷然又道:“紅臉的,我叫你躺下。”
華子鶴沒奈何,只得躺了下去。
時遷沉默了一下,然後把李劍寒跟華玉麟遇險的經過說了一遍。
聽畢,華子鶴身形暴顫,顫聲說道;“偷兒,這是真的?”
時遷道:“我會拿這種事瞞你,吃飽了沒事兒悶得慌?”
華子鶴道:“你是聽誰說的?”
時遷道:“除了石家那小兔崽子還有誰!”
華子鶴一張紅臉煞白,兩眼一閉,老淚從眼角流出。
時遷道:“紅臉的,英雄有淚不輕彈,別……別……別……”
突然,他低下了頭雙肩一陣聳動……
半晌,時遷舉袖擦了擦眼,然後抬頭說道:“紅臉的,你要等找到那把兄弟再談報仇,所以不得不說……”
“我知道。”華子鶴微點了點頭道:“可是現在我們仍然要等……”
時遷道:“紅臉的!你還等什麼?”華子鶴道:“等機會,絕不輕舉妄動……”
時遷叫道:“紅臉的,你要知道,你那兒子跟你那把兄弟也死在陰石兩家人手中……”“我知道。”華子鶴道:“所以我絕不輕舉妄動,我要等機會,等那一擊必中的機會。”
時遷兩眼直了直,然後抬頭嘆道:“紅臉的,看來我是瞎操心,我還怕你……誰知道你竟然這般冷靜,紅臉的,我不如你。”
華子鶴沒答理,自言自語道:“兒子沒了,我好比少塊肉,劍寒沒了,我卻像斷條胳怖促條腿,我心裡的悲痛難以言喻,只是……”
兩眼忽睜,其色發紅,逼視著時遷道:“玉麟死了我有點相信,劍寒沒了,我卻……”
時遷叫道:“紅臉的,難不成我會……”
華子鶴威態一斂,搖頭說道:“不,偷兒,我不是說你騙我,我.是說我不信像劍寒那麼個人,會死在陰石兩家人手裡……”
時遷道:“事實上你那把兄弟中了陰小卿的淬毒暗器,自己跳進了那條河裡,你那兒子則是被石玉屏……”
華子鶴挺身坐起,道:“偷兒,那條河在什麼地方?”
時遷道:“就在抱犢寨後,你要幹什麼?”
華子鶴道:“那條河是不是陰陽河的支流?”
時遷點頭說道:“不錯,怎麼?”
華子鶴道:“偷兒,你餓麼?”
時遷道:“不餓,就是有山珍海味擺在眼前,我也難以下嚥。”
華子鶴道:“那就不必等夥計送酒菜了,咱們現在就走。”
他爬錯就要下炕。
時遷竄過去按住了他,道:“慢點!紅臉的,先說給我聽聽,你要上那兒去?”
華子鶴道:“找劍寒去,順著這條河往下游找。”
時遷道:“紅臉的,你開玩笑……”華子鶴道:“我說的是真話,怎麼、不行?”
時遷道:“紅臉的,你還有希望?”
華子鶴道:“當然,除非讓我親眼看見劍寒的屍體。”
時遷道:“你還是痴人作夢,你那把兄弟一身劍傷,失血不少,再加上陰小卿的淬毒暗器,又跳進了河裡……”
“偷兒!”華子鶴道:“這話我找著了劍寒的屍體再說不遲。”
時遷道:“紅臉的,你不是個糊塗人,怎麼說糊塗話,做糊塗事,河裡魚蝦盡多……”
華子鶴道:“他要沒死就該另當別論,就算他……像劍寒這個人,我不信他會被魚蝦欺負。”
時遷道:“要找不著他,難道你就這麼找下去不成?”
華子鶴點頭說道:“不錯!盡我有生之年。”
時遷皺眉說道:“紅臉的,你要……”
華子鶴截口說道:“偷兒,你知道我的脾氣,我要決定做一件事,誰能攔得住我?”
時遷沒奈何,只得點頭道;“好吧,我不攔你,只是你這身傷……”
華子鶴道:“這點傷算得了什麼,只能找著劍寒,我就人廢了,馬上躺下也值得。”
時遷道:“紅臉的,能不能再養兩天再去?”
華子鶴搖頭說道:“不行!偷兒,如今我心裡像團火……”
時遷道:“別火了,萬一找不著李二爺,到時候你再趴下……”
華子鶴道:“我不信找不著他,既然能找著他,就算我趴下了,又有什麼關係。”
時遷皺眉說道:“紅臉的,你怎麼倔得跟條牛似的,相處這麼多年,你這是頭一回難說話,好吧,我陪你跑一趟……”只聽步覆走動,隨即大虎匆匆地走了進來,道:“時老,酒菜馬上就送來了。”
時遷抬頭說道:“別酒菜了,小子,我老人家天生的勞碌命,沒這麼福,快幫忙收拾收拾,咱們要上路了。”
大虎一怔,訝然問道:“上路,那兒去,幹什麼去?”
華子鶴道:“找你二叔去,把伯伯的東西帶上——”
大虎一陣驚喜;忙道:“真的,找我二叔去,我二叔在那兒?”
時遷道:“小子別問了,快收拾吧!”
大虎沒再說話,什麼也顧不得了,喜孜孜地忙著收拾起了東西,所謂東西,也不過是幾件衣裳,一柄長劍而已。
那還不快,轉眼間就收拾好了,大虎肩上揹著小包袱,手裡提著長劍,急不可待地道:“師父,咱們走吧!”
時遷瞪了他一眼道:“小子,你就知道走,一聽找你二叔什麼都忘了,過來伸把手攙著你師父呀,我瘦得跟人乾兒似的,那扶得動你這半截鐵塔般師父呀!”
大虎一怔道:“對了,師父,您這傷……”
華子鶴抬頭說道:“不礙事,當初是怎麼跑出來的?難道現在連走路都不行,只找著你二叔,我這傷就會不藥可愈。”
大虎倏然而笑,走過去伸手要扶。
華子鶴一擺手道:“誰都不用扶,我自己能走,等真不行時再扶我不遲。”
他爬錯炕邊穿上了鞋,下了地,兩腳剛著地,他濃眉一皺,身子也晃了一晃,時遷手快,一把拉住了他道:“紅臉的,人不是鐵打的,這可不是逞能的事兒。”
華子鶴道:“誰說的,鬆開你的爪子,我走給你們看看。”一下掙脫了時遷的手,當先向外行去,雖然稍嫌慢了一點,可也極隱的。
時遷在背後抬頭說道:“好硬的骨頭,老小子,你咬著牙吧!”
一巴掌把大虎推了出去,道:“你小子還站在這兒發著什麼楞,還不快點跟下去,好準備隨時伸把手。”
這一巴掌不輕,大虎一下子便到了華子鶴的身後。
老少三人緩步到了前頭,時遷往櫃檯上打招呼付帳,多給了幾個,是付那些沒吃的酒菜,然後老少三人出了門。
出了門往東走,走沒多遠,時遷突然說道:“紅臉的,我有個好主意,你聽不聽?”
華子鶴道:“你有什麼好主意?”時遷道:“與其這麼走,不如干脆僱條船來個順流而下”
大虎一楞道:“怎麼,時老,要坐船。”
時遷道:“你小子怕坐船,見不得水了。”
大虎道:“誰說的,沒那一說,我怎麼會見不得水。我更不怕坐船,長這麼大還沒坐過船呢!”
時遷道:“那正好趁這個機會開開洋葷……”
轉望華子鶴問道:“怎麼樣?紅臉的。”
華子鶴看了他一眼,道:“這樣行麼?偷兒。”
時遷道:“怎麼不行,你們都是眼觀六路,耳聽八方的人,人在船上,就是岸上有隻螞蟻也跑不掉啊!”華子鶴微微一點頭道:“那就行,只要不會漏岸上,坐船就坐船吧!”時遷道:“你要早有這麼好說話多好。”
就這麼說著話,沒多久就到渡頭,所謂渡頭可不是那客商雲集,船隻難數的大渡頭,而是為過江而設,不成其為渡頭的渡頭。
扳著指頭算,小船也不過那麼兩三艘,靜靜地泊在江岸上,遠近看不見一個人影兒。
大虎照顧他師父,時遷管辦事,他叫了好幾嗓子,才把一個搖船的漢子從船艙裡叫了出去。
時遷會辦事,言明先陰陽河,然後小牙河,順流而下,到那兒算那兒,船資先付五兩,多退少補。
那搖船的漢子也很爽快,立刻點頭,一口答應,本來嘛,無論上那兒,總比在這兒幹轉好。
三個人上了小船,華子鶴半躺坐地倚在艙門旁,大虎就坐在他身邊,時遷卻一個人站在船頭。
大虎道:“時老!您可留神……”
“放心,小子!”時遷道:“我就是掉下去,也不要緊,我渾身都是骨頭沒肉,那些魚蝦不會碰我的……”
這句話連那搖船的也笑了,時遷接著道:“別樂了,開船吧!”
搖船漢子答應一聲,一篙把船撐離河岸,河水流得相當急,船一離岸,立即順水往下流去。
時遷道:“船老大,我們不急著趕路,你駕著船舵讓它自己往下流好了,這樣你也可以省點力氣。”
有這種事那搖船漢子自然沒口答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