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宮靖一個人就像風箏一般,被一條十數丈長的細索拉著飛越出霍家莊。原來那人先前就站在霍家莊最南首的門樓之上。
南宮靖和神燈教四位香主是在大廳屋面上動手,接住繩索,縱身躍起,他用細索拉了兩把,等南宮靖凌空飛越門樓,他早已飛身而下,奔出十餘丈外去,繼續拉著長索朝前面飛奔。
南宮靖藉著他奔跑之勢,一直落到莊外十數丈遠,才飄身落地,五指一鬆,放開了繩索。
那人早已奔出去十數丈外,發覺手中繩索鬆了,才停住下來,回身朝南宮靖打個手勢,奔行而去。
南宮靖當然知道自己飛出重圍,神燈教的人豈肯甘休,很快就會追蹤而出,當下就返劍人鞘,住腰間一扣,立即縱身掠起,朝那人奔去。
前面那人身法極快,眨眼工夫,已奔出老遠,南宮靖不覺提吸真氣,一路展開身法,追了下去。
兩人一前一後,銜尾疾馳,也不知奔行了多少里路,但至少已經奔行了不止一頓飯的工夫。
南宮靖依然沒有追上對方,兩人相距還是隔了二十來丈,再也無法拉近距離。
南宮靖心頭不禁暗暗驚異,自己一身輕功,聽師傅說,已有六七成火候,江湖上的一般高手,應該可以望塵莫及,而這人的輕功,居然不在自己之下!
現在離霍家莊已遠,應該可以停下來了,這就大聲叫道:“前面的兄臺快請留步。”
前面那人聞言果然停住了身形,回頭道:“你可是跑累了?這裡離霍家莊不過五十來裡,神燈教的人,隨時都會追來。”
南宮靖聽他口音,年紀似乎不大。
對方已經停下來了,他自然很快就掠到那人身邊,目光一注,原來這人竟然是個俊美少年。
他身上穿一件天藍長衫,負手而立,夜色之中,眨著一雙明亮的眼睛望著自己,看他年紀再多不過二十來歲。
不由微微一怔,連忙拱手道:“在下方才多蒙兄臺援手,高誼不敢言謝……”
藍衫少年沒待他說下去,就截著道:“你不用道謝,我只是看不慣神燈教倚多為勝,才用長索拉了你一把而已!”
南宮靖道:“若非兄臺援手,在下只怕已經無法支持下去了。”
藍衫少年忽然笑道:“那也只怪你自己逞強咯!”
南宮靖望著他,問道:“在下還沒請教兄臺尊姓大名?”
藍衫少年道:“我叫……丁……玉郎。”
南宮靖道:“原來是丁兄。”
丁玉郎也沒問南宮靖叫什麼名字,說道:“你不是跑累了嗎?那你就坐下來歇歇息吧!”
南宮靖道:“在下並不是跑累了,只是想認識丁兄,向丁兄致謝……”
丁玉郎臉色微沉,說道:“認識我做什麼?我又不是為了要你道謝才救你的。”說到這裡,忽然轉身道:“那就快些走吧!”
南宮靖心中暗道:這位丁兄好像有些不通人情世故,一面抬手道:“丁兄請。”
丁玉郎低笑道:“你真像酸秀才!”
舉步朝前奔行而去。
南宮靖既不能回鳳陽客店,只好跟著丁玉郎奔去。
兩人灑開大步,一路奔行。
這回相距極近,但丁玉郎沒有開口,南宮靖因和他不熟,也不知道和他說什麼好?是以只是默默的走著。
這樣又奔行了五六十里路程。
前面的丁玉郎忽然舍了大路朝一條小徑行去,不多一會,來至一座小山腳下,才腳下一停,回身朝前一指,說道:“山坳間有一座三宮殿,沒有廟祝,也很少有人到那裡去,我們可以到那裡去歇腳。”
不待南宮靖答許,就朝山徑走去。
南宮靖心想:“他好像把我看作逋逃之人了,現在離風陽已在百里之外,還怕他們追來不成?”
但還是跟著他朝山徑走去。
三宮殿二共只有一進廟宇,山門敞開著,雖然並沒倒圯,但也風雨剝落,甚是破舊,小天井中草長沒脛,殿上也到處都是灰塵瓦礫,果然已有許久沒有人收拾了。
丁玉郎俯身吹去石階上的塵沙,就坐了下來,仰首道:“你也該坐下來歇一會了。”
南宮靖也學著他吹去沙石,在石階上和他並肩坐下。
丁五郎把身子朝右移開了些,才偏過頭來,問道:“你到霍家莊做什麼去的呢?”
南宮靖道:“在下聽說旋風花向霍五太爺下了警帖,一時好奇,想去看看。”
丁玉郎兩道目光盯著他,問道:“去看什麼呢?看霍五太爺?還是看旋風花?”
南宮靖道:“自然是旋風花了,江湖上把他說得這麼神秘,所以在下想去會會他。”
丁五郎道:“你看到旋風花了?”
“沒有。”南宮靖憤然道:“哪知他們只是預先埋伏好的誘敵之計……”
丁玉郎訝異的道:“誘敵之計?”
南宮靖道:“因為旋風花並沒有向霍五太爺下帖,既然沒有下帖,江湖上卻傳出旋風花下了帖子,旋風花自然會去看看是什麼人假冒了他?結果旋風花沒有去,在下卻被他們認作了旋風花?”
丁玉郎目光凝視,問道:“你不是旋風花?”
南宮靖道:“你也把在下當作了旋風花?”
丁玉郎微微一笑道:“我也是一時好奇,想看看旋風花究竟是怎樣一個人?但看到的就是你,正好你被神燈教四大香主圍攻,我一時想不出辦法來,只好用繩索把你釣出來,我一直還以為你就是旋風花呢?”
所以他沒有問南宮靖的名字。
南宮靖道:“在下南宮靖,怎麼會是旋風花?”。
丁玉郎笑了笑道:“南宮靖是你姓名,旋風花只是一種暗器,難道南宮靖就不能用旋風花作暗器?”他在笑,那就表示並不十分相信南宮靖的話了。
南宮靖忽然正容道:“丁兄可是不相信在下說的話嗎?”
丁玉郎臉有愧色,點頭道:“我相信你就是了。”
接著問道:“神燈教四大香主都是一流高手,我看你以一敵四,應付裕如,武功遠在他們之上,不知是那一門派的高人門下?”
南宮靖道:“丁兄誇獎,其實在下方才早已筋疲力竭,若非丁兄援助,在下只怕很難走得出十招了。”
丁玉郎偏頭道:“你還沒有告訴我是什麼人門下呢?”
南宮靖道:“家師方外之人,一向沒在江湖走動,也沒有門派,在下就無可奉告了。”
丁玉郎似乎不信,但人家不肯說,他就不好再問,過了半晌,才道:“你到風陽是做什麼來的呢?”
“尋訪失散的親人。”南宮靖神色黯了下來,緩緩說道:“在下六歲那年,在兵荒馬亂中和雙親失散,幸蒙家師撫養長大,踏遍大江南北,始終查訪不到雙親的下落……”
丁玉郎目光流露出歉然之色,說道:“真對不起,我這一問,觸起你的傷感來了。”
南宮靖道:“不要緊,丁兄也是無意的。”
丁玉郎抬頭看看天色,口中咦道:“我們只顧說話,快四更天了,跑了這許多路,該坐息一會了。”
說完,就自顧自閉上眼睛。
南宮靖經過二場劇戰,又奔行了百里路程,此刻確也感到有些累了,閉上雙目,緩緩調息,漸人無我之境。
也不知過了多少時間,耳中忽然聽到一聲沉雷似的佛號:“阿彌陀佛。”
南宮靖急忙睜開眼來,只見天色已經大亮,離自己身前不遠,站著一個手柱禪杖的瘦高灰衫老和尚。這老和尚約莫已有七旬以上,雙眉下垂,目光炯炯直盯著自己。
老和尚身後,站著兩個四旬左右的灰衫和尚,也同樣懷抱禪杖,合十而立。
丁玉郎早已不在階上,不知去了那裡?
南宮靖不覺站起身來,拱拱手道:“老師傅請了。”
灰衫老們單掌當胸,問道:“小施主就是南宮靖了?”
南宮靖聽得一怔,說道:“在下正是南宮靖,老師傅灰袖老僧道:“老神智通,想和施主一談。”
南宮靖聽他剛才一口就叫出自己姓名,又說要和自己一談,心中已經料到了幾分,淡淡一笑道:“老師傅有何見教,只管請說。”
“阿彌陀佛。”
智通老僧雙手合十,低誦了一聲佛號,才緩緩說道:
“老衲聽說小施主一身武學,出自少林一派,但小施主又不承認是少林門下,不知可有此事。”
南宮靖一怔,說道:“在下自小由家師撫養長大,武功也是家師所授,家師不曾告訴在下是什麼門派,在下怎能說自己是少林門下?”
智通老僧問道:“不知小施主的尊師是誰?”
南宮靖道:“老師傅垂詢,只是家師一向不在江湖上走動不欲人知,在下抱歉,實在無可奉告。”
智通老僧微覺躊躇,緩緩說道:“老衲有一不情之請,不知小施主可肯答應?”
南宮靖道:“老師傅說說看,在下可以答應之事,自當遵辦。”
智通老僧微微一笑道:“老衲只是想請小施主和小徒試上三招,此事對小施主應該不是為難之事。”
南宮靖想起那天萬青峰和自己動手之後,曾問自己可是少林門下?莫非自己學的真會是少林武功不成?心念一動,立即點頭道:“老師傅可是想看看在下的武功的路數嗎?”
智通老僧頷首道:“老衲正是此意。”
南宮靖道:“好,在下遵命。”
智通老僧合十道:“多謝小施主合作。”
然後左手一抬,徐聲道:“慧果,你上去接南宮小施主三掌。”
站在他身後的一名灰衫和尚躬身應道:“弟子遵命。”
把禪杖往地上一插,雙手合十當胸,徐步走出,說道:“小僧向南宮施主討教了。”
南宮靖只得也舉步走下石階,和慧果東西對面站定抱拳道:“師傅請發招好了。”
慧果還沒開口,智通老僧已經點頭道:“南宮小施主既然要你先發招,你就先發招吧!”
慧果應了聲“是”,左掌當胸,右手便了一記“探頷問珠”,手掌一翻,朝南宮靖“華蓋穴”上插過來。
南宮靖連身子也沒動,待他右手快要接近,右手抬處,食、中、大拇指朝前一撮,一下子就扣住了慧果右腕脈門。
這一下出手如同閃電,慧果幾乎連看都沒看清楚,就像自己送上門去的一般,已被南宮靖三指像鐵鉗般拿住。
智通老僧目芒飛閃,暗暗叫了聲:“拈花手!”
慧果身手原也不弱,右手脈門被南宮靖拿住,心頭一急,當胸右手立即平胸推出,他一時情急,這一記使出“大摔碑手”,呼一聲直劈而出。
南宮靖右手五指一鬆,手掌平攤,向右引出,上身隨著掌勢右轉。
智通老僧心中又道:接引手,他僅以單掌接引,內功少說也該有七八成火候了。
他心念方動,慧果劈出一記“大摔碑手”還沒擊上南宮靖衣衫,一股勁風已隨著南宮靖右手向外引了出去。
慧果一連兩招,都受制於人,右手握拳,又是呼的一聲朝南宮靖左肩擊來。拳風帶起厲嘯,這一拳的力道比之前兩招強勁了甚多。
這一記正是少林寺“伏虎拳”中“當門拒虎”,拳似鐵錘,純走陽剛勁力,倘若擊在大石上,也會擊成四分五裂。
南宮靖忽然轉過身來,方才向外引出的右手,迅疾無傳迎著他擊來的拳頭推出。
雙方勢道何等神速,但聽“啪”的一聲拳掌交擊,慧果一個人呼的離地飛起,仰跌出去尋丈之外,背脊落地,再也不動。
智通老僧心頭猛然一沉,心中驚凜的道:會是“返照神掌”!連自己都沒練過的少林七十二藝列名第三的“返照神功”!
南宮靖大吃一驚,忙道:“在下不小心失手了!”
智通老僧一下平飛過去,手掌連拍了慧果三處穴道。
慧果只是被“返照神功”內力返逼,閉過氣力,經老和尚指力貫注,立時雙目一睜,翻身坐起,滿臉愧色,說道:“弟子……”
智通老僧忙道:“你內力受震,快運一會氣,不可多說話了。”
南宮靖跟著過去,俊臉通紅,抱拳道:“老師傅原諒,在下一時留手不住,誤傷了這位師傅,在下不是有意的……”
智通老僧臉色凝重,合十道:“小施主無心之失,老衲自然看得出來,小施主毋須介意,只是……”他目光凝注,徐徐說道:“小施主尊師是誰,最好能實言相告。”
南宮靖望著他道:“老師傅可從在下三招武功中,看出什麼了?”
“不錯。”智通老僧道:“小施主使的正是少林寺的武功,小施主方才不肯承認是少林門人,但事實俱在,所以老衲希望小施主把尊師的名號說出來。”
“這個……”南宮靖為難的道:“家師他老人家……”
智通老僧問道:“小施主可知老衲是誰嗎?”
南宮靖道:“老師傅法號不是智通嗎?”
“是。”智通老僧又道:“老衲是說老衲的身份來歷。”
南宮靖道:“在下不知道,請老師傅賜告。”
智通老僧微微一怔,行走江湖的人,會連自己的身份都沒聽說過,但看南宮靖的神情,卻又不像有假,這就徐徐說道:“老衲忝掌少林寺羅漢堂。”
原來他竟是少林寺羅漢堂的首席長老,首席長老也即是羅漢堂的住持。
少林寺僧人不準在江湖走動,只有羅漢堂是負責外務,各大門派有事,均由羅漢堂出面。
因此江湖上人對少林寺方丈,和各院住持,可能很少認識,但羅漢堂住持,只要是武林中人,就都會認識。
南宮靖一聽這老和尚就是少林寺羅漢堂的住持,不覺肅然起敬,連忙拱手道:“在下不知老師傅就是少林羅漢堂的住持大師,方才多有不敬之處,還望老師博多多恕罪。”
“小施主不用客氣。”
智通大師合十還禮,接著道:“小施主既已知道老衲的身份,尊師是誰,總可以見告了吧?”
南宮靖道:“老師傅一再追問家師名號,這事很重要嗎?”
智通大師點點頭道:“不錯,此事對小施主,對少林寺,確實十分重要。”
南宮靖看老和尚說的如此鄭重,心頭大感為難,說道:“在下出來之時,家師叮嚀,在下不準在人前提起他老人家名號,老師傅乃是少林高僧,又一再垂詢,又說得如此鄭重,實在使在下作難。“這樣可好,老師傅方才曾說此事對在下,對少林寺都十分重要,可否說得清楚一點,如果真是十分重要的話,在下縱是受責,也只好奉告的了。”
智通大師看他說得甚是誠懇,心中不禁暗暗起疑,忖道:此人似是初走江湖,又生得眉宇清朗,有如光風霽月,應該不可能會是出手陰毒的旋風花,但萬莊主(萬青峰)、李莊主(李天雲)、和神燈教寧老施主卻都眾口一詞說他是旋風花,難道我老眼昏花,會看錯人?
一面微微頷首道:“好,小施主既然這麼說了,老衲就只好直說了,先說小施主,第一、你如果使的不是少林武功,不承認是少林門下,當然可以,但小施主使的明明是少林武功,又不承認是少林門下,這就犯了少林門規。
小施主曾說尊師不曾告訴你是什麼門派,這當然可以原諒,所以小施主只要說出尊師名號來,如果他是少林一派,那麼小施主會少林武功這一問題就可以沒事了。”
南宮靖問道:“如果家師也不是少林門下呢?”
智通大師道:“這不可能,老衲可以從小施主使的武功上看出乃是正宗少林手法。按少林門規,如果不是少林弟子,而使的是少林武功,那就得把武功追回了。”
南宮靖說道:“老師傅剛才說的是第一,還有第二嗎?”
“不錯。”智通大師道:“剛才老衲還沒有說完,第二,小施主以旋風花連殺了武林中六位高手……”
南宮靖氣憤的道:“在下不是旋風花。”
智通大師平靜的道:“小施主且聽老衲把話說完了再說不遲,廬山黃龍寺方丈智明師兄,乃是老衲的師兄,他死在旋風花下,老衲奉命調查此事而來,曾去過龍眠山莊,據黃山萬大施主見告,當晚他們截住一名旋風花的少年,叫南宮靖,從武功上看,極似少林手法。
前日老衲聽江湖傳言,鳳陽霍老莊主接到旋風花的示警老衲聞訊趕來,只是今晚遲到了一步。聽神燈教寧教主見告,今晚到霍家莊去的也只有小施主一人,而且小施主自稱南宮靖,使的也是少林手法,和萬大施主所說,同是一人……”
“他們說的沒錯。”南宮靖道:“這兩處在下都曾去過,而且和他們動過手,也就是在下,但在下絕非旋風花。”
“好。”智通大師道:“現在姑且不論小施主是不是旋風花,因為有兩處的人都指證小施主是旋風花,而且旋風花的又是少林武功,老衲就只好查到尊師身上去,小施主在眾口鑠金之下,已無法證明你不是旋風花了,對不?
如果尊師確是少林門下,小施主又是他從小撫養長大的人,至少他可以替小施主洗去一半嫌疑了。”
他口氣微頓,接著又道:“現在再說少林寺,當然絕不允許一個會少林武功的人,使用旋風花殺人;如能查明旋風花確非小施主,那麼旋風花的嫌疑小施主可以洗脫了,再由尊師身上證明他是少林寺的人,小施主會少林武功,自然也沒有問題了,老衲說的是少林寺的立場,小施主現在明白了吧?”
南宮靖道:“在下明白。”
智通大師道:“那麼小施主可以把尊師名號見告了?”
南宮靖到了此時,不得不說了,這就點頭道:“家師名號,上不下滅。”
“不滅?”智通大師微微一怔,少林寺一派,上下三代之中,從沒有一個法號“不滅”
的弟子,但他這話沒有說出口來,只是沉吟道:“尊師法號不滅,那也是出家人了?
不知有多大年紀了?”
南宮靖道:“和老師傅差不多,看去七十多了,在下沒有聽家師說過,他老人家有多大年紀了。”
剛說到這裡,智通大師突然目注殿後,沉喝道:“什麼人?”
站在他身後的另一名灰衫僧人不待吩咐,一個箭步掠上大殿,再向殿後搜去,不見有人,回出殿來,合十道:
“啟稟老師傅,神龕後已是圍牆,弟子沒看到人影。”
南宮靖心中暗道:可能是丁兄躲在神龕後面了。
智通大師目注南宮靖,徐徐說道:“小施主目前很難洗脫旋風花嫌疑,老衲之意,小施主最好隨同老衲去少林寺一行,老衲也可以回寺查敝寺名冊,先看看尊師是否是少林寺那一支派門下,這對小施主也是有利無害之事。如果小施主隨老衲前去少林寺這一段時間內,江湖上又有旋風花出現,豈不立時可以澄清許多人對小施主的誤會嗎?
不知小施主意下如何?”
南宮靖道:“老師傅厚意,在下極為感激,只是在下尚有要事在身,他日有暇,自當專程前往少林寺拜謁。”
智通大師道:“小師主是說不肯和老衲同去少林寺了!”
南宮靖道:“在下抱歉,不能隨同老師傅去了。”
智通大師雙眉微攏,說道:“小施主應該明白,目前江湖上大家都把你當作了旋風花,小施主如果不願隨老衲同去少林,只怕已是寸步難行。何況老衲既已發現小施主使的即是少林武學,白該把你帶返少林寺去,在真相未明之前,不能讓小施主落入他人手中……”
“哈哈!”一聲蒼勁有如龍吟的長笑,傳了進來。
山門前已出現手拄龍頭杖的神燈教教主蒼龍寧勝天率同四名香主緩步走入,目光一動,就呵呵笑道:“原來大師早就找到這裡來了。”
智通大師連忙合十道:“寧老施主怎麼也趕來了?”
寧勝天大笑一聲道:“大師這不是明知故問嗎?敝教總護法金惟能喪命在旋風花下,老朽豈能不叫?昨晚在霍家莊被他逃脫,但敝教決心要把他拿下,就算他逃到天邊,也跳不出敝教的掌心去。”
智能大師道:“這位小施主絕口否認他就是旋風花,而且貧衲已試出他一身武學,源出少林,因此要想帶他迴轉少林,先查明他師承來歷,再作道理,老施主能否稍候幾日……”
寧勝天含笑道:“大師已經知道此子昨晚是從霍家莊逃出來的了,敝教已跟蹤他多日,設下賺敵之計:讓他自投羅網,這就是說敝教志在必得,所以老夫才親自趕來,這一點還望大師諒察才好。”
他話說得委婉,實則已經表明態度,不同意智通大師把人帶返少林寺去。
“阿彌陀佛。”
智通大師雙手合十,徐徐說道:“老施主說的,原也極是,只是這位小施主使的乃是少林武功,依敝寺門規,只要他學的是少林武功,就必須由敝寺查明發落。縱然和其他們派結有樑子,也是由敝寺處置,再行奉知,這是敝寺的規定,還望老施主明察。”
老和尚搬出了少林門規,也說得振振有詞,總之不同意神燈教把人帶走。
“阿彌陀佛!”
大門口適時又傳來一聲佛號,走過來十幾個僧人。當前一個黃衣老僧,臉型瘦削,年在六旬左右,他身後緊跟著兩個青衣僧人,年約四旬以上。另外還有八個年約三十出頭的青衣僧人,一律短衣佩刀,身手矯捷。
那黃衣老僧當先走人大門,目光一動,立即合十當胸,含笑道:
“原來寧老施主、智通師兄都在這裡,貧僧總算及時趕上,來得不算太遲了。”
寧勝天日注黃衣老僧說道:“大師是……”
智通大師忙道:“他是黃龍寺監寺智光師弟。”
智光皮笑肉不笑,左手一抬,說道:“慧修、慧持,你們去見過少林羅漢堂首席長老智通師伯。”
隨他身後走入的兩個青衣僧人連忙跨前兩步,朝智通大師合十躬身道:“弟子慧修、慧持參見師伯。”
智通大師朝他們還了一禮。
智光目光一注南宮靖,朝智通大師抬目道:“師兄,此人大概就是旋風花南宮靖了,他害死方丈師兄,小弟特地從廬山趕來,師兄把他交給小弟吧!”
他一開口,就要把南宮靖帶走。
智通大師道:“愚兄剛才就在和寧老施主談論此事,這位南宮小施主始終否認他就是旋風花,但他練的乃是少林武功,愚兄欲先把他帶回少林寺去……”
“師兄且慢!”
智光連連搖手道:“這位小施主殺害黃龍寺方丈,案情發生在黃龍寺,自該由小弟帶返黃龍寺處理。
至於他練的少林武功,黃龍寺就是少林下院,師兄如何舍近就遠?而且黃龍寺一樣有戒律堂,等此事處理完畢,自會專人向少林寺呈報的了。”
智通大師道:“不成;愚兄非把他帶回少林寺不可。”
智光冷冷一笑道:“師兄此言差矣,此子殺害黃龍寺方丈,就算是師兄把他拿下了,也該發交黃龍寺處理,他又並未在少林寺做案,師兄沒有帶他去少林的理由。”
寧勝天看他們師兄弟兩人爭執不下,不覺看著他們,拈鬚笑道:“南宮靖好好站在二位面前,還沒有被拿下呢,而且事情總有個先後,他是敝教找到的人,理該由敝教把他帶走,二位大師空急無益,就不用多費心了。”
南宮靖看他們三方面都在急著要把自己帶走,心中不覺一動,忖道:
“看他們相爭不下,誰也不肯讓步,莫非施風花的身上,另有什麼隱秘不成?自己當真背上黑鍋,成為莫須有的罪人了。
正在思忖之際,忽聽耳邊響起智通大師“傳音入密”的聲音說道:“小施主,你隨老衲同去少林寺,才是上策,否則只怕會惹上許多麻煩了。”
智光目光轉到了寧勝天身上,深沉一笑道:“寧老施主莫非也想把南宮靖小施主帶走嗎?”
寧勝天沉笑道:“難道敝教不可以把他帶走嗎?”
智光合十道:“老施主方才不是聽到了?這位小施主學了少林武功,此事已牽涉到少林寺,貧僧希望老施主三思,不同傷了兩家和氣。”
“哈哈!”寧勝天洪笑一聲道:“少林寺有羅漢堂首席長老在此,毋須大師多言。”
智光嘿然笑道:“智通師兄雖然代表少林寺,但他並不能代表黃龍禪寺,敝寺方丈師兄死於旋風花手下,智通師兄自該把人交給貧僧,但老施主若不顧武林道義,和黃龍寺過不去,那就和少林寺過不去是一樣的了。”
此人生成一副老奸巨猾,說來好像都是他的理由。
南宮靖聽得心中極為憤怒,朗笑一聲道:“三位不用爭執不下,在下此刻還沒有束手就縛,誰也無法把在下帶走,在下特別再向大家聲明一次,在下南宮靖,並不是旋風花,你們要找旋風花,最好不要扯到在下頭上,好了,信不信隨你們的便,在下可要走了。”
說完,大步朝山門行去。
催命符柴一桂一下閃身而出,迎面攔住了去路,嘿然陰笑道:“小子,你還想走?”
南宮靖劍眉一挑,喝道:“柴一桂,你在鳳陽茶樓前向在下暗下毒手,在下還沒和你算帳呢,你還敢攔我去路。”
右手指處,呼的一掌朝前推出,一道勁風,直撞過去。
柴一桂乾笑道:“好吧,你要跟我如何算法?”
同樣右手一抬,硬接南宮靖一掌,他練成“陰手”,出手就有一股陰柔內勁,把南宮靖劈去的掌力消解於無形。
(南宮靖練的“返照神掌”,必須對方先出手,才能借力打力,發出極強的震力,但這回是他無出手,就用不上“返照神掌”了。)兩人出手一抬,快同電火,就在此時,智光手下慧修、慧持早己率同八名青衣僧人,疾快的閃身而上,一下把南宮靖圍在中間。智光一揮手道:“走!”八名青衣僧人圍著南宮靖列成陣勢,忽然團團遊走,像一陣旋風般朝山門外移去,他們布成的是八人“小羅漢陣”,由智光率同慧修、慧持斷後。
智光合十道:“師兄,寧老施主,恕貧僧失陪了。”
智通大師眼看智光竟敢在自己面前,劫走南宮靖,不惜布出“小羅漢陣”,心頭雖覺怫然不悅,但他究是同門師弟,又是黃龍寺監寺,不好出手阻攔,雙手合十低誦了一聲佛號。
隨他同來的慧因、慧果二僧卻面露憤色,只要智通大師一聲令下,兩人立可飛身撲擊。
寧勝天雙目精光暴射,洪笑一聲道:“大師列下區區‘小羅漢陣’,就能從老夫面前把人劫走了嗎?”
他雖然未下令攻擊,但神燈教四位香主卻同時飛身掠出。
不,柴一桂剛和南宮靖對了一掌,眼前人影閃動,就把南宮靖和自己分隔開來,心頭不覺一怔,連想都沒想,就揮手一掌拍了過去。
他怎知八個青衲和尚年事雖輕,但他們展開“小羅漢陣”,繞圈疾走,施展的乃是少林鎮山絕藝“羅漢拳”。
柴一桂這一記陰手拍在他們疾轉的陣外竟然毫不停留,像拍在疾轉的車輪之上,呼的一竄被帶了出去。
這時其他三位香主鄭玄通、婁通、散六也同時掠上,各自發了一掌。
以他們四人的功力,八個青衫和尚絕非敵手。
但就是因為他們展開了“小羅漢陣法”,把八人的力道彙集成一股飛眷疾轉的勁氣,使外來的打擊力量,都從他們身外滑過,絲毫傷不到某一個人。
當然,在神燈教四位香主陣外出手的同時,被一下圍在中間的南宮靖豈會站在中間不動手?他連劈了兩掌,情形也和陣外的四位香主大同小異。
陣外四人警出去的掌,全被疾轉如輪的力道帶著斜飛出去。
南宮靖身在陣中,他劈出去兩記掌力卻被一圈漩渦似的內勁,逼得朝上衝飛,洩向天空。
這原是一瞬間的事,陣外四人掌風堪堪被激飛出去,八個繞圈遊走的和尚已把陣勢緩緩移到門口!
突然間但聽一陣撲撲輕響,列成“小羅漢陣”的八個青衫和尚竟然一下全倒了下去,撲到地上,再也不動了。
智光看得一呆,急忙俯身去看,這撲倒地上的八名弟子,身上不見絲毫傷痕,但卻全已氣絕。
一時之間,他那張滿布皺紋的瘦削臉上,肌肉抽搐,目中厲芒飛射,怒笑一聲道:“好哇,寧老施主,神燈教果然臥龍藏虎,使毒的手法,如此高明,貧僧倒是第一次遇上。”
寧勝天聽得也是一怔,沉聲道:“大師這是什麼話?
敝教四名香主從不使毒。”
神燈教主在江湖上雖然算不得是白道中人,但也絕不是黑道一夥,只能說他們是介乎黑白之間,獨樹一幟的教派。
蒼龍寧勝天更是聲名極盛的一代怪傑,手下四名香主,也都是響噹噹的人物,豈肯使毒?
智通大師雙手合十走上幾步,俯下身去,仔細察看倒臥地上的黃龍寺八名弟子,身上果然不見傷痕,在這幾句話的功夫,每人嘴角已經緩緩流出血來,那是綠血,血色竟然還是綠色的!
“阿彌陀佛!”
智通大師口喧佛號,緩緩站起,說道:“他們果然是中了劇毒致死的,此毒竟然會有如此厲害?”
說話之時,兩道目光不期而然朝南宮靖投去。
他身為少林寺羅漢堂首席長老,對神燈教的四位香主,自然知之甚念,他們都不擅使毒,那麼只有這個年輕人嫌疑最大了。
不是嗎?他一再在應該是旋風花出現的地方出現,堅不承認他是旋風花,會使少林武功,又不承認是少林門下。使“旋風花”的手法,是旁門陰毒功夫,那麼也可能會使劇毒了,總之他出身來歷,大有問題。
南宮靖眼看圍著他遊走,移動傷勢的八個青衫和尚忽然間無聲無息的倒了下去,心中也大感驚異。
此刻看到智通大師目光朝自己投來,不由心中一動,忙道:“在下行走江湖,從不使毒。”
“哈哈!”寧勝天手拄龍頭杖朝他逼近過來。目中精芒如電,沉笑道:
“這裡所有的人中,沒有一個使毒之人,只有你的嫌疑最大了,你還不承認?”
南宮靖俊臉脹得通紅,怒聲道:“閣下身為一教之主,應該是明理之人,昨晚把在下當作旋風花,還可以說是誤會,今天大家都在場,你說在下使毒,是你親眼看到的?
還是僅憑你的猜想?在下是否是使毒之人,不妨來搜搜在下的身體,若是在下身上搜不到毒物,你該當何說?”
數十年來,從沒有敢對蒼龍寧勝天如此說話的人,一時不覺望著南宮靖呆得一呆,然後捋須笑道:“好,若是在你身上搜不出來,老夫就暫時相信你說的話。”
南宮靖道:“你相信在下什麼?”
寧勝天大笑道:“你不是一直不承認你是旋風花嗎?
老夫相信你的話,就是權且不把你當作旋風花,再另行求證,調查旋風花。”
“好。”南宮靖欣然道:“在下同意了。”
寧勝天一拍手道:“敖香主,你過去搜搜他身上……”
“不!”南宮靖搖手道:“在下不同意敖香主來搜。”
寧勝天道:“那麼你的意思呢?”
南宮靖一指智通大師,說道:“在下覺得還是請智通老師傅來搜,較為公允。”
他因方才智通大師看他的一眼,分明對自己起了懷疑,所以才這樣說的。
寧勝天迥目朝智通大師問道:“大師於意如何?”
“善哉!善哉!”智通大師合十道:“南宮小施主既然這麼說了,老衲願意效勞。”
南宮靖胸脯一挺,說道:,“老師傅只管來搜就是了。”
智通大師走上前去,在南宮靖懷中只搜出十幾兩碎銀子,一瓶傷藥,別無他物,再搜他衣袖,也沒有什麼,抬目道:“寧老施主、師弟,老衲已經搜過他全身,大家也看到了,確實並無……”
他剛說到這裡,站在他右首的慧果忽然驚怖的道:
“老師傅,你右手怎麼了?”
此言一出,大家目光不覺都朝智通大師投去,只見他右手掌和五指宛如塗上了一層染料,色呈碧綠,青翠欲滴!
智通大師大吃一驚,怵然道:“南宮小施主你袖角上有毒!”
他方才正是右手模過南宮靖的袖角,說話之時,左手出指如風,迅疾點了右腕和手臂間四五處穴道,閉住了經脈。
南富靖低頭看看自己有手衣袖,並無異樣,不覺駭然道:“在下袖角怎麼會沾上劇毒的呢?”
智光沉笑一聲道:“原來你把劇毒藏在袖角里,無怪肯讓人搜你的身了。”
抬手一掌朝南宮靖擊了過去,身形疾然欺近他左首,左手五指連彈,幾縷指風襲上身側數處穴道。
南宮靖因袖角有毒,不敢使用右手,身形一側,左手引著智光劈去的掌風,向左卸出,口中說道:“在下若是右手袖角有毒,昨晚和我動手的神燈教四位香主早就中毒了,不說昨晚,就是方才,慧果師傅也和在下動過手,他也並沒有中毒呀,可見在下右手袖角上的毒,也是剛才沾上的了。”
他把智光的掌風向左引出,智光堪堪朝他左肩欺去的人,慌忙挪身旁躍,才算避開。
寧勝天覺得南宮靖說的也頗為有理,有人向圍著他疾走的八個和尚身上下毒,南宮靖右手衣袖沾上劇毒,確是大有可能之事;但如果他故意把劇毒藏在袖角間,用以傷人,也未嘗不可。
智光喝道:“你既然不是使毒之人,就把上衣脫下來。”
長衫袖角有毒,脫下長衫,就無所使其毒了。
南宮靖目光環顧,豁然大笑道:“諸位不是都想把在下拿下嗎,在下袖角有毒,你們誰敢過來?在下何用把上衣脫下?”
說完,大袖一甩,舉步跨出大門,揚長而去。
大家因他右手衣袖有毒,果然沒人再敢攔阻於他。
寧勝天雙眉微攏,一揮手道:“讓他去吧!”
智光也不敢去追,只是恨恨的道:“小子,黃龍寺不會放過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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