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漢民母子拾眼望去,只見這客棧中的店夥帶著一名中年灰衣僧人走了進來,步履之間,頗見匆忙。
來人既是僧人,那想必是來自近在咫尺的少林。
朱漢民回望了聶小倩一眼,然後舉步迎了出來。
他剛出門,那中年僧人便即駐步合十,躬下身軀:“少林智通,見過少俠!”
朱漢民還了一禮,道:“不敢當,請裡邊坐!”
智通和尚忙道:“多謝少俠,智通不敢多事耽擱,現奉掌教命諭,有一封書信呈交少俠,請少俠立即拆閱。”
說著,自懷中取出一封信,雙手遞了過去。
朱漢民接過那封信,抽出信箋,略一展梘,臉上立刻變了色,挑了挑雙眉,抬眼說道:“請歸告掌教,我母子隨後趕到!”
智通和尚應了一聲,道:“那麼,智通就先行一步了!”
躬身施禮,轉身而去。
朱漢民沒有送客,轉身進了房,把信遞給聶小倩,道:“娘,您看看。”
聶小倩接過信一看,臉上也變了色,道:“他滅清教這是什麼意思?”
朱漢民揚了揚眉道:“一方面約我商談,一方面又對諸大門派進行恐嚇,簡直是……我還叫那姓區的向他們教主打過招呼呢!”
聶小倩道:“不管怎麼說,咱孃兒倆今天是走不成了,民兒,事不宜遲,別讓大悟掌教久等,咱們這就到少林看看去吧!”
朱漢民道:“可是,娘,霍姑娘還沒有來。”
聶小倩道:“那不要緊,留幾句話讓店夥轉告她,叫她到……”
話猶未完,香風襲人,後院中已翩若驚鴻般閃進了美姑娘霍玉蘭,她如今換上了一身勁裝,外罩風氅,腰懸長劍,美豔之中帶著三分嫵媚,還顯得英氣逼人。
那模樣兒,看得朱漢民心頭一跳。
只聽聶小倩笑道:“說曹操曹操就到了,民兒,咱們準備走吧!”
美姑娘霍玉蘭近前施禮,先叫了聶小倩一聲“姨”,然後轉註朱漢民,不知如何開口。
聶小倩笑道:“玉蘭,該叫他一聲哥哥。”
霍玉蘭嬌靨一紅,粉首半俯,輕輕叫了聲:“哥哥。”
這跟小霞叫哥哥的感受絕然不同,朱漢民心中又是一跳,紅了耳根,避之不及,只好還禮。
聶小倩笑道:“玉蘭,你來得正好,我跟你民哥正等著你呢!”
美姑娘抬起美目,嬌靨上猶帶著三分紅意,道:“姨,智通師兄來過了麼?”
聶小倩一怔說道:“怎麼,你碰見他了?”
美姑娘道:“智通師兄先到我爹那兒打聽姨跟民哥的行止,是我爹告訴他姨跟民哥住在這兒的,聽智通師兄說……”
聶小倩截口說道:“原來如此,是的,玉蘭,少林昨晚又出了點事兒,我跟你民哥正準備趕去看看呢,咱們走吧!”
言罷,不容美姑娘再開口,一把拉起美姑娘那柔若無骨的雪白柔荑,出了房門,往前面行去。
到了櫃檯,朱漢民略作交待之後,三個人離棧直奔少林。
快到晌午時分,三個人上了少室山,到了少林古剎,大悟掌教親率諸堂主持及四護法恭迎於寺門之外。
大悟掌教那平靜的神色之中,帶著三分憤怒,一見面,他含笑說道:“聽說夫人及少俠正預備動身南下?”
聶小倩笑道:“可巧智通師父送來了掌教的手諭,走不成了!”
大悟掌教笑了笑,轉望霍玉蘭,道:“你跟少俠碰面的事,你爹已讓你智通師兄告訴我了,能跟夫人及少俠一起,那是別人求也求不到的事,你千萬把握這個機會!”
霍玉蘭忙施禮說道:“多謝掌教師伯,侄女兒省得。”
大悟掌教點了點頭,轉身舉手肅客。
進丁寺,大悟掌教讓客直上禪房。
禪居中坐定,聶小倩首先說道:“掌教在信裡沒說詳細,到底是怎麼回事?”
大悟掌教斂去笑容,白眉雙軒,道:“昨夜夫人及少俠走後,過了三更,寺中來了一個黑衣蒙面的滅清教徒,他說他是向少林傳達他教主今諭……”
聶小倩道:“掌教,這人是以禮而來,還是強闖而入?”
大悟掌教道:“可說一半以禮而來,因為他身在夜空便發了話……”
聶小倩道:“那麼,掌教亦未留難他?”
大悟掌教道:“兩國交戰,不斬來使,貧衲並未留難他!”
聶小倩道:“他代他們教主向少林傳下什麼令諭?”
大悟掌教道:“仍然是脅迫少林加盟滅清教,限貧衲在今夜子時之前回復,要不然他們會要少林好看!”
朱漢民雙眉一挑,道:“簡直是欺人太甚,掌教恐怕還不知道,我已透過滅清教登封分支的負責人與他們教主約定清明子夜在滕王閣商談,並要他轉告,在我未距他們教主碰面之前,不得……”
聶小倩截口說道:“民兒,那是在今早,這兒的事是發生在昨夜。”
朱漢民道:“民兒不以為那有什麼兩樣,民兒約他們商談,那表示咱們有跟他們合作的誠意,既如此,他們就不該再動各門派。”
聶小倩道:“可是他們並沒有動呀,這你跟誰說理去!”
朱漢民默然不語,聶小倩又轉向了大悟掌教:“掌教,那滅清教命人帶來的,是口信還是……”
大悟掌教道:“夫人,是口信。”
聶小倩點了點頭,道:“那麼,掌教召我母子來……”
大悟掌教道:“貧衲是要夫人及少俠來看看,跟滅清教是否能談合作?”
聶小倩笑了笑,道:“漢民今早已經向滅清教打過招呼了,昨夜那人傳話時,尚不知該教與漢民定膝王閣之約。”
大悟掌教搖頭說道:“然而夫人,跟他們談合作,並非自昨夜起,夫人跟少俠沿途都曾向滅清教中人打過招呼,按說這該夠了,可是那滅清教主依然派人來威脅少林,這已充分顯示,他沒有誠意!”
聶小倩揚了揚眉,道:“到晚上再說吧,掌教,那人說他什麼時候再來?”
大悟掌教道:“他說今夜二更來聽取答覆。”
聶小倩點頭沉吟了一下,忽地笑道:“民兒,讓你蘭妹妹陪著你,到少林各處走走去!”
朱漢民有點遲疑,但終於他還是點了頭,偕同美姑娘霍玉蘭雙雙走出了禪房,步履聲漸去漸遠……
直到聽不到步履聲,聶小倩方始開口說道:“掌教,小霞有沒有來過?”
大悟掌教點頭說道:“來過了,她先在大雄寶殿拜佛,然後又進了貧衲的禪房。”
聶小倩“哦”地一聲道:“請問掌教,她到底是人還是鬼?”
大悟掌教說:“貧衲若是明說了,只怕夫人會很悲痛!”
聶小倩道:“不會的,掌教只管說,我還支撐得住。”
大悟掌教道:“貧衲遵命稟夫人,貧衲走了眼看錯了,霞姑娘確已為鬼多年,並不是得到了什麼菩提經!”
聶小倩驚惑地道:“這怎麼會,她對掌教都說了些什麼?”
於是,大悟掌教把與小霞的一段談話,概略地說了一遍。
靜靜聽畢,聶小倩道:“掌教,她僅僅是不承認!”
大悟掌教搖頭說道:“不,夫人,承認與否,那由不得她,貧衲蒙我佛慈悲,得習易筋、洗髓二經後,已經脫胎換骨,不同常人,她若是修習了菩提經,任她如何隱身,也難逃貧衲這一雙老眼的。”
聶小倩道:“這麼說,掌教並未能看見她。”
大悟掌教正色點頭說道:“是的,夫人!”
聶小倩神色黯然,默默不語,但旋又抬頭說道:“這怎麼會,這怎麼會,我不敢相信……”
大悟掌教道:“夫人是不信貧衲,抑或是……”
聶小倩道:“不敢不信掌教,我是真的不信小霞已死,我更不能相信德郡主對她會袖手觀望,坐視不救!”
大悟掌教道:“便是貧衲也不敢相信,事實上是德郡主已盡了最大的努力,但及至偷偷挖開墓道之時,霞姑娘已然無救!”
聶小倩身形一顫,猛然抬跟說道:“這,掌教怎會知道,為什麼昨天沒告訴我?”
大悟掌教搖頭說道:“夫人有所不知,昨夜貧衲暗中以飛鴿向德郡主查詢此事,適得德郡主答覆,故而知之。”
聶小倩道:“德郡主的答覆現在何處,可否給我看看?”
大悟掌教道:“自無不可。”
說著,自袖底取出一個小紙卷遞了過來。
聶小倩接過小紙卷打開一看,只見紙捲上所寫,果如大悟掌教之言,那也的確是德郡主的筆跡。
她方自黯嘆,倏有所觸,注目說道:“掌教,北京到此來回大概有多遠?”
大悟掌教道:“那遠得很,不能算近。”
聶小倩道:“那麼昨天至今尚不到一個對時,什麼信鴿飛得這麼快?”
大悟掌教道:“夫人到底是信不過貧衲……”
聶小倩搖頭說道:“我說過,我不敢,掌教一派之尊,佛門得道高僧,出家人不打誑言,我相信掌教必不會騸我,倘若掌教有欺瞞我的意思,昨天就不會避開漢民獨對我談菩提經,我只是想知道那是什麼靈禽,多增加一點見識而已。”
大悟掌教道:“是貧衲失言,那麼貧衲可以告訴夫人,那是德郡主昔年得自宮內的一對異域靈鴿,其飛行之速,較常鴿快過兩倍,所以能在短時間內來往北京與嵩山,十年來貧衲一直藉著它與郡主通信聯繫,要不然德郡主怎會知道貧衲已接掌少林,命少郡主來找貧衲?”
話是不錯,也沒有什麼破綻可尋。
聶小倩沉吟了一下,又道:“這多年來,德郡主一直沒對掌教提起過小霞的事麼?”
大悟掌教道:“德郡主一直未向貧衲提起過這事,想必這是傷心慘事,她不願提及,還是這次夫人與總盟主提起,貧衲才知道的。”
聶小倩道:“這麼說來,是真的了?”
大悟掌教道:“夫人,出家人不敢打誑語!”
聶小倩身形顫抖,雙眉倏揚,道:“可是無論怎麼說,我都不能相信,我只以為是德郡主欺瞞了掌教,也瞞了漢民跟我。”
“阿彌陀佛!”大悟掌教低誦佛號,道:“貧衲據實相告,但並不敢一定要夫人相信,不過,夫人睿智,該知道霞姑娘天生薄命,死了倒比活著好。”
聶小倩挑眉說道:“那只是無可奈何用來自慰的說法。”
大悟掌教沒有說話。
聶小倩也默然不語。
一時間,這禪房內的氣氛顯得有點令人不安。
半晌過後,還是聶小倩先開了口,她道:“掌教,我信不信,那是我的事,漢民不如我,無論如何我請掌教暫時別把這件事告訴他。”
大悟掌教合十低誦佛號,道:“阿彌陀佛,夫人有諭,貧衲不敢不遵!”
聶小倩又沉默了!
過了一會兒,是大悟掌教打破了沉默,但是他改了話題。
“夫人,聽說丐幫蒼五老已到了登封?”
聶小倩道:“他到了好幾天了,怎麼,掌教如今才知道?”
大悟掌教道:“少林封山多日,至昨天才開山,所以貧道並不知道。”
聶小倩道:“一切情形想必霍老英雄都告訴掌教了。”
大悟掌教道:“是的,化子可惡,日後見著他,貧衲非痛痛快快地教訓他一頓不可,這老兒仍不改當年……”
聶小倩道:“掌教,霍老英雄不知道我明白,那是蒼五老猜透了箇中奧妙,而故意要氣氣霍老英雄的。”
大悟掌教一怔說道:“原來如此,這化子仍那麼令人頭痛……”
突然一陣雄健步履聲傳了過來,及門而止。
只聽門外有人恭聲稟道:“稟掌教,丐幫五老率丐幫八英、十二俊到!”
大悟掌教一怔望向聶小倩,訝然說道:“這老化子突然跑到這兒來,是……”
聶小倩道:“丐幫耳目眾多,消息靈通,大概是得知掌教派人到登封把我母子召上嵩山,所以趕來看看。”
大悟掌教點點頭,揚聲喝道:“有請!”
門外通報的弟子應聲而去,大悟掌教也陪著聶小倩隨之走出禪房,會同諸堂主持及四大護法向寺外行去。
剛出寺門,只見職司山門守護的二代弟子智廣,已陪著九指追魂蒼寅及八英、十二俊廿多名丐幫好手,繞過了柏樹長林,走上了少林寺前廣場。
當下偕同聶小倩率諸堂主持及四大護法上前相迎。
大悟掌教佛號高宣,清越入雲,道:“阿彌陀佛,丐幫五老率丐幫精英蒞臨嵩山,少林光輝不少,貧衲有失遠迎,當面恕罪,”
蒼寅老遠便大叫說道:“駝子,你跟我少來這一套,你要是過意不去,我老要飯的可以山下等候,容你排個迎賓大典!”
說著,人已走近,大悟掌教合十笑道:“多年不見,老檀越不但未見老態,便是這豪邁性情也絲毫未改,委實是令人可喜可賀!”
蒼寅停步瞪了眼,道:“駝子,你怎不說我老要飯的老而不死,玩世不恭?誰比得上你駝子,當年橫行大漠,惡跡如山,曾幾何時,搖身一變,竟做了掌執武林牛耳的少林一派掌教,座上一呼,座下百應,簡直神氣得登了天了。”
大悟掌教道:“阿彌陀佛,老檀越,人生際遇不定,貧衲註定是佛門弟子出家人,青燈木魚伴我佛的,所以……”
“好了,駝子!”蒼寅一擺手,道:“少在我要飯的面前唸經了,咱兩個天生的冤家對頭,你那一套,我要飯的一輩子也無福消受,如今我要飯的乞討來到和尚廟,看在昔年一段交情上,說什麼你該賞頓齋飯吃吃吧!”
大悟掌教失笑說道:“正要請教老檀越來意!”
蒼寅道:“怎麼,和尚,難不成要飯化子不得進和尚廟?”
大悟掌教笑道:“果然仍是當年那令人頭痛的睥氣,老檀越,你肆行無德,欺侮老實人,險些被打入十八層阿鼻地獄,正該佛前思過,請吧!”
話落,側身讓路,舉手肅客。
蒼寅聞言一怔,沒動,道:“和尚,你指的是哪回事?”
大悟掌教道:“便是今早那可惡的一回事!”
蒼寅明白了,笑道:“和尚,胤(禎)(雍正)火焚少林那檔子事你忘了?我要飯的還沒有跑到北京去告你一狀,你竟反而倒打要飯的一釘耙……”
倏然住口不言,目光疑注寺門,叫道:“民哥兒,姑娘,老要飯的來了!”
只見寺門內並肩走出了朱漢民與霍玉蘭,兩人急步趨前見禮,於談笑聲中,主客一行魚貫的走進了寺內。
回到禪房分別落座,大悟掌教再問來意。
蒼寅未答,瞪眼道:“駝子,你知道不知道要飯的到了登封?”
大悟掌教道:“少林封山多日,昨日才開山,貧衲是剛知道!”
蒼寅道:“那還情有可原……”
大悟掌教卻突然說道:“老檀越知道不知道當年故人接掌了少林?”
蒼寅道:“要飯的當然知道,而且是早知道了!”
大悟掌教道:“那麼,登封、嵩山,近在咫尺,老檀越早已到了登封,為何遲至今日才來,難道檀越足下有金,怕這少室登山磨了它麼?”
蒼寅一怔,笑道:“好厲害,又是一釘耙,和尚,佛門弟子慈悲為本,方便為門,像你這張不饒人的老嘴,如何唸經禮佛?說吧,你這嵩山少林寺,發生了什麼事?”
大悟掌教裝了糊塗,道:“少林古剎近來事故頗多,不知老檀越……”
蒼寅截口說道:“少在我要飯的面前反穿皮襖裝羊,我要飯的指的是你少林那智通和尚請來聶姑娘及民哥兒那件事。”
果然是為了那件事,聶小倩果然料事如神!
大悟掌教望了聶小倩一眼,笑道:“丐幫耳目之多,消息之靈通,委實令人佩服……”
說著,遂把事情概略說了一遍。
聽畢,蒼寅臉上變了色,冷冷說道:“老虎不發威,他滅清教敢情把咱們當成了病貓了,咱們聽了民哥兒的,放著血仇不報,這倒好,他滅清教倒更肆無忌憚地橫找麻煩亂挑釁起來了,斯可忍,孰不可忍!”
聶小倩笑道:“五老,為求全,必須委曲!”
蒼寅道:“姑娘,那該有個限度!”
聶小倩遭:“五老願意讓別人坐收漁人之利麼?”
蒼寅道:“姑娘,那其咎在他不在我!”
聶小倩淡淡笑道:“一旦盡入人網中,怪誰有用?”
蒼寅默然不悅,但旋又說道:“姑娘,他們是看準了咱們這一點!”
聶小倩道:“是的,五老,我知道,可是咱們只有忍!”
蒼寅道:“要忍到何時?”
聶小倩道:“清明夜子時。”
蒼寅與大悟掌教俱皆一怔,蒼寅道:“姑娘,這話怎麼說?”
聶小倩淡淡笑道:“漢民已跟滅清教教主約定,清明夜子時,在滕王閣上見面開誠商談,雙方之能否合作,在此一會!”
蒼寅訝然說道:“這是什麼時候的事?”
聶小倩道:“今早,客棧中,就在五老離去之後。”
蒼寅道:“我要飯的悔不該早走一步!”
聶小倩笑道:“五老要是不走,他永遠不會來!”
蒼寅又一怔,罵道:“兔崽子好機靈,敢情怕跟我要飯的碰頭……”
大悟掌教道:“夫人,為什麼訂在清明夜子時?”
聶小倩遂把那姓區的話轉說了一道。
聽畢,大悟掌教皺眉說道:“忠義可感可佩,不像是……”
聶小倩道:“我跟漢民也這麼想!”
蒼寅冷哼說道:“姑娘要小心了,披著羊皮的狼,最為可怕!”
聶小倩道:“謝謝五老提醒,我跟漢民都會小心的。”
蒼寅突然叫道:“既然訂了約期,又來少林找事,他這是什麼意思?”
聶小倩道:“五老,找事的是昨夜,訂約的是今早,時不同時,地不同地,也許那上少林找事的不知道……”
蒼寅道:“姑娘睿智,且請想想看,這可能麼?上少林找事,那自奉有那什麼教主的令諭,訂約,別人也不敢做主,全是他一人搞出來的,他還會不知道。”
聶小倩笑了笑,道:“五老,這道理我也明白,何妨且看今夜那人來不來?”
蒼寅道:“好吧,就看那兔崽子來不來再說……”
望了大悟掌教一眼,接道:“這麼說來,你駝子請聶姑娘跟民哥兒來,不是為了打架的了?”
大悟掌教笑道:“誰說是為了打架了?殺雞焉用牛刀,真要打架,少林這麼多弟子對付一個滅清教徒,難道還對付不了?”
蒼寅道:“那麼你駝子打算……”
大悟掌教截口說道:“這要問夫人與總盟主,莫要問貧衲!”
蒼寅轉註聶小倩,方要開口。
聶小倩已然含笑說道:“五老,何妨等今夜自己看?”
蒼寅一怔,舍笑不語。
□□□□□□
入夜,月色朦朧。
嵩山諸峰靜靜地峙立於夜色中,少室山更靜得聽不到絲毫聲息,少林寺中,也是一片黝黑,燈火毫無。
只有,偶爾山風過處,樹搖,葉抖,還有少林古剎的各處飛簷狼牙上,銀鈴輕鳴。
驀地裡,一條矯捷黑影起自少室山下那一片蒼蒼樹林中,只兩個起落,便已越過了柏樹長林,好高絕的身法。
輕易地進入少林重地,神不知,鬼不覺。
那黑影,望著黝黑、寂靜、肅穆、莊嚴的少林古剎,似乎有著一點猶豫,但終於他騰身而起,直上大雄寶殿。
他身形剛落在大雄寶殿那殿脊上,突然一個清朗話聲起於夜空:“來人可是滅清教使者?”
那黑影一驚四顧,他未能有任何發現,忙道:“不錯,我正是滅清教專使!”
那清朗話聲道:“少林掌教恭候多時,閣下請下來談!”
那黑影又有了片刻猶豫,道:“不必了,我來只為聽答覆,請掌教說一句話,我立刻就走!”
那清朗話聲笑道:“兩國交戰,不斬來使,閣下怕什麼?少林還不會為閣下一條命而不顧百年派譽的,便是有下手閣下之意,閣下既敢單身獨闖少林,難道還怕走不了不成?”
請將不如激將,不知此人是否怕激。
只聽他冷笑一聲道:“那麼我只好打擾了!”
縱身而下,直落殿前。
看來,此人的膽子也委實不小。
他足剛沾地,奇光一閃,殿前大亮,在那大罐寶殿前,青石鋪成的小空地上,擺著五張椅子,一東四西。
西邊的四張椅子上,中間坐著朱漢民,大悟掌教,兩旁是聶小倩與丐幫五長老九指追魂蒼寅。
此外,不見一個人影。
東邊的那一張椅子空著,似乎是專為客人而設。
果然,大悟掌教抬了手,道:“這位施主請坐。”
那是個中等身材的黑衣蒙面人,他似乎為那猛然一閃的奇光所驚,倉促退了一步,及至他看清楚了眼前一切.大悟掌教巳很客氣地把話說完。
他聞言冷冷道:“謝了。”大步走向東邊椅子,坐了下去。
坐下之後,他未容大悟掌教先開口,陰鷙目光一掃對面,搶先發了話,語氣異常冷漠:“原來掌教還請了這多位高人助拳助陣壯聲勢!”
蒼寅白眉一挑,便要發作,耳邊適時傳來聶小倩的話聲:“五老,小不忍則亂大謀!”
蒼寅一震,強自忍住。
只聽大悟掌教說道:“阿彌陀佛,施主幸勿誤會,少林無意惹動干戈,即或有意干戈相見,以少林之實力,似也不必驚動他們幾位。”
那黑衣蒙面人冷冷說道:“那麼他三位是……”
大悟掌教笑道:“忘了為施主介紹,失禮得很,貧衲身左這位,乃是日月盟總盟主,碧血丹心雪衣玉龍朱總盟主……”
那黑衣蒙面人“哦”地一聲,說道:“原來是總盟主當面,在懷知,多有失禮,還請總盟主勿怪罪。”說著,微微欠了欠身。
朱漢民還了一禮,淡淡地說了一句:“豈敢!”
大悟掌教接著又道:“朱總盟主身左那位,乃是玉簫神劍閃電手夏大俠的夫人,也就是朱總盟主的太夫人!”
那黑衣蒙面人又“哦”了一聲,欠身說道:“原來是夏夫人夫,夫人當年事本人熟知,本人甚感敬佩,今宵得能拜謂引為畢生幸事!”
聶小倩淺淺還了一禮,笑道:“好說。”
最後,大悟掌教又為黑衣葷麵人介紹了蒼寅。
那黑衣蒙面人應對了一句久仰之後,蒼寅立即叫道:“不敢當,丐幫幸蒙貴教照顧,蒼寅尚未謝過暱!”
那黑衣蒙面人目中寒芒一閃,笑道:“彼此將來都是一家人,五長老何須客氣?”
蒼寅挑了白眉,剛要張口,大悟掌教已搶過話頭,道:“施主如今該知道他三位並不是來助拳的了吧?”
那黑衣蒙面人笑了笑,道:“本人知道了,但請掌教給我個答覆!”
大悟掌教尚未答話。
朱漢民突然淡笑說道:“在少林掌教尚未答覆之前,我想請教閣下幾個問題,不知閣下可願意據實作答?”
那黑衣蒙面人道:“總盟主原諒,我來是聽答覆的,不是來作答夏的。”
朱漢民未在意地淡淡笑道:“閣下,是理,可是閣下要明白,閣下根本沒有絲毫理由再來少林脅迫加盟,又何言聽答夏?”
那黑衣蒙面人呆了一呆,道:“總盟主,恕我愚昧……”
“好說!”朱漢民道:“所以我請閣下答我幾問。”
那黑衣蒙面人遲疑了一下,道:“只好從命了,不過我先聲明,總盟主適才所言脅迫是不對的,那是邀請各方,共襄盛舉!”
朱漢民淡淡笑道:“以傷人逼人加盟,這種不法脅迫,我就不知道那該叫什麼了,不過這已成為過去,以後也不會再發生,閣下以為它是什麼就是什麼吧……”
話鋒微頓,接道:“我請問,閣下在貴教之中,是何職務?”
那黑衣蒙面人道:“這涉及敝教秘密,恕我不便作答!”
朱漢民笑了笑,道:“那麼閣下是什麼時候受命來少林傳話的?”
那黑衣蒙面人道:“這可以奉告,昨夜!”
朱漢民道:“昨夜的同時,貴教主又與我訂下了清明子夜,見面共商大計之約,閣下可知道有這回事麼?”
那黑衣蒙面人一怔說道:“總盟主,真有這回事麼?”
朱漢民道:“我這個人平生沒騙過人!”
那黑衣蒙面人笑道:“那麼,有可能是總盟主弄錯了,敝教教主既……”
朱漢民一笑說道:“閣下且看看,這是貴教教主的請柬!”
隨手一拋,一片紅光飛向那黑衣蒙面人,直射面門。
那黑衣蒙面人一驚,便要伸手去接取。
那片紅光卻飛勢忽頓,輕飄飄地落下,恰好落在他那雙腿之上,他連忙拿起一看,抬頭道:“這是敝教教主給總盟主的請柬。”
朱漢民道:“怎麼,難不成有錯麼?”
那黑衣蒙面人忙道:“沒錯,沒借,我記得是這表記。”
說著單掌微送,把柬帖又射了回來。
朱漢民五指一伸便接在手中,道:“那麼我請教,貴教教主既約我清明相會,閣下卻又跑上少林脅迫人加盟,我不懂這是什麼道理?”
那黑衣蒙面人目光轉動,半響始嘿嘿笑道:“總盟主。我只奉命上少室誠邀少林加盟,並不知道敝教教主跟總盟主訂了清明子夜之會。”
朱漢民淡淡一笑道:“以前不知那就算了,閣下如今總該知道了吧?”
那黑衣蒙面人道:“知道是知道了,只是,總盟主,我認為這是兩回事兒!”
朱漢民雙眉微挑,道:“我願意聽聽閣下的理由!”
那黑衣蒙面人笑道:“自當奉告,少林並不屬於日月盟,敝教敬邀少林加盟跟敝教教主與總盟主訂下清明之會,這該是風馬牛!”
朱漢民淡淡說道:“是理,閣下,但是貴教曾認為朱漢民身懷號令天下之珠符令,凡漢族世胄,先朝遺民,無不俯首聽命,少林等於是日月盟中人,對麼,閣下?”
那黑衣蒙面人抬頭笑道:“總盟主,敝教倘若有這種想法,就不會命我跑上少室,來請少林加盟,再說那……”
朱漢民截口說道:“這話是閣下對我說的,前後不過一天工夫,閣下怎忘得一乾二淨?”
那黑衣蒙面人忙道:“總盟主,我還是第一次見到總盟主……”
朱漢民笑道:“閣下黑衣蒙面見我,這確是第一次,但閣下以滅清教登封分支負責人區老哥身份見我,就不止一次了。”
那黑衣蒙面人身形震動,笑道:“我明白了,總盟主是把我當成了那個姓區的?”
朱漢民道:“難道閣下不承認?”
那黑衣蒙面人道:“不是我不承認,總盟主且請自看。”
伸手扯下了那覆面之物,現出一張刀疤縱橫,猙獰可怖的臉,果然不是任職縣衙的那個姓區的。
朱漢民笑道:“閣下,我說這一套瞞不了在座任何一人,尤其是我,因為這套手法我常用,閣下可敢再揭去那第二張人皮面具?”
那黑衣蒙面人身形一震,默然不語,但旋又幹笑說道:“面對高明,難逃總盟主法眼,我只好承認了。”
朱漢民揚眉笑道:“閣下既承認貴教以為諸大門派無殊日月盟中人,那麼貴教一方面脅迫少林加盟貴教,一方面又約我見面,這是什麼意思?傳話少林的是閣下,送請柬的也是閣下,如今閣下恐怕也不能說不知道了吧?”
那黑衣蒙面人道:“一個在前,一個在後,我都是奉命行事!”
朱漢民道:“這個我相信,我只請教貴教這是什麼意思!”
那黑衣蒙面人道:“總盟主如果一定要問,我只能這麼說,敝教不但要邀約諸大門派、各幫各會加盟敝教,共襄盛舉,而且總盟主所領導的日月盟,也都被在邀請之列。”
束漢民道:“那自無不可,可是總該等我殿貴教主面談之後。”
那黑衣蒙面人道:“總盟主,敝教教主今夜便要少林答覆。”
朱漢民道:“也可以,我是總盟主,那麼就煩勞閣下請來貴教教主,我自會當面給他一個滿意的答覆。”
那黑衣蒙面人笑道:“這麼說來,總盟主是有意取消清明之會了?”
朱漢民道:“那要看貴教了,如果貴教可以等到那時再聽答覆,清明之會自不必取消,倘若貴教主今夜非要答覆不可,那清明之會就不必再舉行了,今夜我便能跟他當面談,站在我的立場,是希望這會面之期越早越好。”
那黑衣蒙面人搖頭說道:“我不是說過了麼?敝教教主在清明約期前是沒有辦法跟總盟主會面的。”
朱漢民道:“那麼這裡的事就只好等到清明子夜時再說!”
那黑衣蒙面人面目中奇光閃動,道:“這麼說來,少林今夜是不肯答覆了?”
朱漢民道:“不是少林,是我這個總盟主。”
那黑衣蒙面人攤手笑道:“看來,總盟主是有心跟敝教過不去。”
朱漢民道:“那倒不是,而是貴教做事,太以缺理!”
那黑衣蒙面人道:“可是,總盟主,你讓我怎麼回去覆命?”
朱漢民淡淡笑道:“那簡單得很,可歸告貴教主,就說我朱漢民有話在先,要等到清明之會時,當面給他答覆。”
那黑衣蒙面人遲疑了一下,道:“看來,我是不得不從命了!”
說著他站起身來,抱拳一拱,說道:“諸位,我告辭……”
來漢民及時抬手說道:“閣下,且慢!”
那黑衣蒙面人回身說道:“總盟主還有什麼吩咐?”
“好說!”朱漢民笑了笑,道:“我還是那句話,在我跟貴教主會面之前,我不希望再有脅迫同道加盟貴教的事發生,懂麼?”
那黑衣蒙面人道:“我明白,也遵命了,一定把總盟主的話一字不漏地轉報上去。”
朱漢民道:“謝謝,有勞了!”
那黑衣蒙面人不再多說一句,騰身投向夜空。
那黑衣蒙面人走了,一場麻煩輕易地消解了。
蒼寅跺腳恨聲說道:“只有眼睜睜地看著兔崽子走!”
朱漢民笑道:“五老,為顧全大局,不眼睜睜地看他走又如何?”
蒼寅默會不語,但倏又搖頭說道:“我要飯的就覺得這事兒內情不簡單。”
朱漢民道:“怎見得?”
蒼寅道:“你哥兒母子尚未走,他們也明知道這得不到答覆,也明知道這樣做缺理,為什麼偏要派人來少林……”
朱漢民點了點頭,沒說話。
“還有!”蒼寅接著說道:“他要是真非得到答覆不可,只要撒個賴,咱們就沒辦法……”
朱漢民道:“他有什麼賴好撒的?”
蒼寅點頭說道:“有,他只要咬定各大門派跟日月盟風馬牛不相關,咱們便沒有辦法捉到他,哥兒你仔細想想是不是?”
這的確不錯,在朱漢民這方面顧全大局的弱點下,滅清教是可以撤任何的賴的,朱漢民他要是管閒事,或少林派拒不答覆,他滅清教便可拒絕考慮跟日月盟合作,這一手不是挺厲害麼,
略一思忖後,朱漢民深深點頭說道:“不錯,五老。”
蒼寅道:“那麼哥兒再想想看,他既可堅持為什麼不堅持呢?”
朱漢民沉吟未語,蒼寅接著又道:“那該是他們根本不需要得到答覆,既然不需要得到答覆,為什麼又派人跑上少林攪這麼一下呢?”
大悟掌教突然說道:“是示威吧?”
蒼寅冷笑說道:“你和尚該看得出,這有什麼威好示的?他們滅清教又要示的什麼威,假如是示威的話,少林今夜就不會這麼安靜了!”
聶小倩點頭說道:“說得是,這件事內情的確不簡單。”
大悟掌教目注蒼寅,問道:“那麼,老檀越,你以為滅清教用意何在?”
蒼寅道:“我老要飯的福至心靈,倒是有幾分明白,不過……”
搖搖頭,接道:“中不中我老要飯的不敢說!”
大悟掌教道:“何妨說出來聽聽?”
蒼寅道:“我老要飯的以為,這倒像有意耽誤聶姑娘跟民哥兒的行期!”
朱漢民與聶小倩悚然動容。
大悟掌教輕擊一掌,道:“對,有道理,只是,他們為什麼……”
蒼寅道:“這不難想象,如果不是怕聶姑娘跟民哥兒早一天到江南發現了他們的陰謀,便是他們要趁聶姑娘及民哥兒回到江南之前,有多一天的佈署。”
大悟掌教沒說話,目光投向了聶小倩。
聶小倩嘆道:“五老高智,令我自嘆不如,也令我佩服,一針見血,一語中的,他們的用意,該是如此!”
大悟掌教道:“以後誰要再說老檀越魯莽糊塗,我第一個不依……”
蒼寅瞪眼說道:“和尚,你少損我!”
大悟掌教道:“阿彌陀佛,貧衲是句句由衷,字字發自內心!”
蒼寅冷哼一聲,道:“要飯的沒工夫跟你鬥牙。”
轉註聶小倩,道:“姑娘,既如此,姑娘跟民哥兒不可再多耽擱了!”
聶小倩點頭說道:“是的,五老,我準備連夜啟程……”
蒼寅道:“讓老要飯的命人到登封去弄三匹快馬來。”
聶小倩搖了搖頭,一句“不必”尚未出口。
忽聽一陣急促步履聲起於室外。
聶小倩等舉目外望,只見少林監院大慧上人急步走了過來,近前雙手合十,躬下身形,道:“稟掌教,華山有人求見總盟主!”
四人聞言一怔,互相對望一醒,大悟掌教道:“師弟,可知來人是誰?”
大慧上人道:“華山掌門人師弟銀筆金鉤莫太和莫大俠!”
大惜掌教立即擺手說道:“有請!”
大慧上人應了一聲,轉身而去。
大悟掌教與聶小倩母子、蒼寅隨之站了起來……
蒼寅忍不住說道:“和尚,你知道莫老兒來為了什麼?”
大悟掌教搖頭說道:“貧衲不敢妄加猜測,且等莫老檀越……”
蒼寅道:“不必等他,如果要飯的我沒猜錯,可能華山也……”
步履響動,已見大意上人陪著一名面貌清瘦,精神矍鑠的灰衣老者行了進來。
老者年約六十左右,目光犀利逼人,一望可知是位內外雙修的武林一流高手。
大悟掌教一揚手中拂塵,道:“阿彌陀佛,莫老檀越光臨,少林蒙寵何幸,增光不少,貧衲未及遠迎,還望其老檀越原諒!”
自然大悟掌教這是謙詞,論身份,少林有監院大師迎客,已算是十分恰當,並不失禮。
那灰衣老者忙趨前施禮,道:“華山莫大和,見過掌教!”
大悟掌教還了一禮,笑道:“老檀越,一別十餘寒暑,可還記得當年大漠故人?”
莫太和聞言一怔,圓睜老眼,愕然說道:“掌教是……”
蒼寅突然叫道:“莫老兒,敢情你是越活越回去了,怎麼連駝子也認不出來了?”
莫太和揉了揉老眼,驚聲說道:“掌教是當年大漠獨孤,獨孤……”
大悟掌教點頭笑道:“難得莫者檀越還記得貧衲。”
莫太和驚喜萬分地道:“這,這是怎麼回事兒?”
大悟掌教笑道:“此事說來話長,且請先見過總盟主,然後咱們再敘舊不遲。”
莫大和聞言,連忙轉向朱漢民,恭謹躬下身軀:“華山莫太和,奉掌門師兄令諭,特來拜見總盟主。”
朱漢民含笑還禮,道:“不敢當,莫大俠一路辛苦。”
莫太和道:“有幸拜見總盟主,這是老朽的畢生榮幸,何言辛苦?”
接著,他又見過了聶小倩及蒼寅。
蒼寅跟他是當年舊識,自不免一番哈哈。
見禮畢,大悟掌教肅客入座。
坐定,朱漢民問道:“華山離此不近,莫大俠遙遙千里趕來少林相尋,不知貴掌門人有什麼賜教之處?”
莫太和欠身說道:“不敢當,掌門師兄派老朽前來謁見,只為向總盟主報告一件事情,請總盟主定奪。”
“好說!”朱漢民忙道:“莫大俠請說。”
莫太和雙眉軒動,尚未說話。
蒼寅突然擺手說道:“莫老兒,且慢,先讓老要飯的猜猜看……”
頓了頓,接道:“敢莫是滅清教有人上華山脅迫加盟麼?”
莫太和一怔說道:“蒼老五,你,你怎麼知道?”
蒼寅道:“說穿了一文錢不值,少林剛演過這麼一齣戲!”
莫太和“哦”地一聲,轉註大悟掌教,道:“請問掌教,事情是怎麼了的?”
大悟掌教笑了笑,道:“被總盟主三言兩語打發走了。”
接著就把適才情形說了一遍。
聽罷,莫太和軒眉說道:“原來這樣……”
朱漢民截口問道:“莫大俠,滅清教人是什麼時候上華山的?”
莫太和道:“稟總盟主,三天前夜裡,有一黑衣蒙面人闖上華山,自稱是滅清教人,奉他們教主之命,傳話華山加盟,並限七天之後答覆。”
蒼寅拆眉笑冷說道:“哥兒,看來老要飯的確實料中了,那滅清教人在三天前闖上華山,七天之後聽取答覆,七天工夫足夠華山派人到嵩山一個來回了,兔崽子們時間算得好準!”
聶小倩道:“這還不算什麼,少林事剛了,莫大俠便緊跟著而來,這前後配合之巧,才令人不得不佩服呢!”
蒼寅點頭說道:“姑娘說得不錯,兔崽子們的確厲害,若有那麼一天,我老要飯的非看看那位什麼教主是個怎麼樣的人物不可!”
聶小倩笑了笑,道:“五老,我有同感,像這麼一個極富心智之人,是該看看……”轉註朱漢民,接道:“民兒,你算算看,此去華山,最少要有幾天耽擱?”
朱漢民未假思索,道:“娘,只要民兒去了華山,少說也要耽誤三四天!”
聶小倩笑道:“這正好又被他們絆了三四天,如若他們再在峨嵋來一手,咱們耽擱的時間就更多了呀。”
朱漢民皺眉說道:“那麼,娘以為……”
蒼寅冷哼說道:“乾脆給他來個置之不理!”
聶小倩搖頭說道:“五老,這不是辦法,萬一他們真的對華山下了手,那時不但合作難談,便是後果也不可收拾!”
蒼寅道:“那麼,姑娘,事情就很麻煩了,他們的用意原在攔阻你跟民兒回江南,要是你跟民哥兒不去,他們又不肯罷手,你說這事該怎麼辦?”
的確,這件事夠棘手的!
聶小倩皺眉沉吟不語。
蒼寅卻又說道:“老要飯的敢斷言,只要姑娘跟民哥兒去了華山,華山事一了,峨嵋警訊定然緊跟著而來!”
聶小倩點頭說道:“這個我想得到,無如……”
話鋒微頓,接道:“不然只有這樣了,民兒照原計劃啟程先返江南,我跟玉蘭到華山走一趟,先穩定他們再作道理。”
蒼寅點頭說道:“這倒是個辦法,老要飯的跟姑娘走一趟!”
大悟掌教突然說道:“不必了,夫人,貧衲有個辦法在此,夫人跟總盟主只管帶著玉蘭往江南去,華山方面,自有貧衲應付。”
聶小倩愕然投注,尚未開口。
蒼寅呆了一呆,詫聲問道:“和尚,你有什麼辦法?”
大悟掌教笑道:“莫問,莫問,天機不可洩漏,貧衲自有辦法負責華山之安全,而且保證不惹動干戈。”
蒼寅叫道:“和尚,這不是鬧著玩兒的?”
大悟掌教道:“事關重大,貧衲豈敢兒戲!”
蒼寅大叫說道:“和尚,你究竟在搞什麼鬼?”
大悟掌教笑了笑,道:“貧衲不是說過麼?事關天機,倘若華山有絲毫損害,或敗了大事,諸位只管惟貧衲是問就是!”
蒼寅還待再說,聶小倩已搶著說道:“五老,能有辦法讓我母子順利往江南,那是最好不過,掌教一派至尊,也事關重大,他該不會有戲言的,既然不是戲言,咱們還有什麼不放心的?”
蒼寅悻悻然閉了嘴。
聶小倩美目轉註大悟掌教,口齒啟動,似欲有所言,終於,那要說的話,她還是沒有說出來。
跟著,她站了起來,道:“事不宜遲,我母子行期不能再延誤,早一點到江南,也好辦事,我母子就此告辭了。”
說著,回過頭去向大雄寶殿方面喚了一聲:“玉蘭,咱們要走了!”
大雄寶殿那邊傳來了美姑娘脆生生的一聲答應,倩影閃動,人已翩若驚鴻般掠了過來。
適時,在座都站了起來,大悟掌教不再挽留,偕同蒼寅與銀筆金鉤莫太和,一直送出了寺門。
一直望著聶小倩三人消失在少室山腰那茫茫夜色之中,大悟掌教方始收回目光,轉向莫太和含笑問道:“莫老檀越是在少林歇息一宿,還是即刻趕返華山?”
莫太和道:“掌門師兄日夜都在盼望迴音,所以老朽不敢有絲毫耽擱,想即刻啟程,趕返華山覆命了。”
大悟掌教道:“那麼貧衲不敢強留,請莫老檀越歸告貴派掌門人,只管放心應付,貧衲所邀約之高人隨後即到。”
莫太和口齒啟動,欲言又止。
大悟掌教笑了笑,道:“奠老檀越,貧衲願以項上這顆人頭擔保!”
莫太和老臉一紅,忙道:“莫太和不敢,既如此,莫太和告辭了!”
抱拳一禮,轉身而去。
蒼寅背後叫道:“莫老兒,老要飯的送你一程。”
說著,他舉步跟了下去。
目送兩人背影遠去,大悟掌教老臉上浮現-絲笑意,轉身進了寺門。
他回寺之後,沒往別處走,徑自走回他那禪房之中,禪房中,孤燈搖晃,他剛進禪房,燈光忽地一漲,緊接著,那香察旁響起了傅小霞的話聲:“掌教,晚輩辭行來了!”
大悟掌教笑道:“不敢當,一天來,委曲姑娘了!”
傅小霞低聲說道:“掌教的大恩晚輩只恐無以報答,何言委曲二字!”
大悟掌教笑了笑,道:“貧袖不過錦上添花,何恩之有?姑娘如今便要隨令兄之後,動身往江南去麼?”
傅小霞低聲說道:“是的,掌教。”
大悟掌教沉吟了二下,道:“姑娘可否暫緩幾天再去?”
傅小霞低聲說道:“怎麼,莫非掌教有什麼差遣?”
“不敢當!”大悟掌教道:“正有一樁大事要請姑娘幫忙!”
傅小霞低聲說道:“那麼掌教請吩咐,晚輩趕湯蹈火,在所不辭!”
大悟掌教道:“姑娘言之太重,貧衲謹此先謝過了。”
微一合十,接道:“姑娘當已知道,華山適才來了人!”
傅小霞低聲說道:“是的,掌教,晚輩已經知道。”
大悟掌教遂把適才所談說了一遍。
說完,只聽傅小霞低聲說道:“掌教的意思,莫非要晚輩代家兄走一趟?”
大悟掌教點頭說道:“貧衲正是這個意思,也只有姑娘去最為恰當!”
傅小霞低聲說道:“以掌教看,晚輩能勝任麼?”
大悟掌教道:“以姑娘具備的條件,必可勝任愉快,綽綽有餘,要不然貧衲也不敢以這等大事煩勞姑娘了!”
傅小霞話聲猶疑地說道:“只是,掌教,晚輩是個女兒身……”
大悟掌教道:“貧衲並不要姑娘現身,只請姑娘嚇走那滅清教徒,以及阻攔那進犯華山之人就可以了。”
傅小霞道:“那麼晚輩遵命了!”
大悟掌教道:“還有,姑娘當知玉蘭已隨令兄往扛南去了?”
傅小霞道:“這個晚輩也已知道了!”
大悟掌教道:“那麼,華山事了,姑娘便可由華山取道徑往江南,找著了令兄之後,還請姑娘暗中多多協助。”
傅小霞低聲笑道:“這個當然,掌教盡請放心!”
大悟掌教笑了笑,道:“貧衲再謝謝姑娘,貧衲打算由十八羅漢中派出四人,護衛姑娘到華陰……”
傅小霞低聲忙道:“多謝掌教,不必了,晚輩倘沒有能力走這條路,還上什麼華山?掌教若無其他指示,晚輩要告辭了!”
大悟掌教道:“既如此,姑娘一路請保重,貧衲不敢多留姑娘……”
突然,一陣步履聲傳了過來。
大悟掌教忙道:“姑娘快走,蒼五老回來了!”
傅小霞低低應了一聲,燈影搖動,微風颯然,那樣房的兩扇門忽地開了,適時,禪房外走進來了蒼寅。
他突然停步,張目四顧,輕輕地“咦”了一聲。
大悟掌教含笑說道:“老檀-越,什麼事?”
蒼寅愕然站在禪房門口,道:“好香的一陣風,好像是……”
大悟掌教笑道:“檀越好靈的鼻子,貧衲剛點上檀香!”
蒼寅搖頭說道:“不是,不是,那不是檀香味兒,好像有人擦身而過,而且是個女的。”
“阿彌陀佛!”大悟掌教道:“檀越怎地胡說八道起來,貧衲這禪房之中,何來女流?”
蒼寅面上詫異之色未退地注目道:“可是我明明聞到……”
大惜掌教忙道:“阿彌陀佛,佛門弟子出家人四大皆空,六根清淨,這種玩笑開不得,否則老檀越是會被打入那拔舌地獄的。”
蒼寅目光一凝,疑惑地直逼大悟掌教,道:“和尚,我要飯的要是聞錯了,情願自割鼻子!”
大悟掌教合十說道:“罪過,罪過,貧衲怎未聞見?
蒼寅道:“那不是你和尚鼻子不靈,便是你和尚裝蒜!
“阿彌陀佛。”大悟掌教道:“老檀越請看,貧衲這禪房之中可有……”
蒼寅“哼”了一聲,道:“要是有,你和尚還賴得掉,辯得了麼?”
大悟掌教不敢再說下去,臉色一整,道:“檀越,玩笑要適可而止,莫施主走了麼’”
蒼寅道:“你和尚這是明知故問,我老要飯的敢賭咒,誰要是跟你和尚開玩笑,誰是這個!”右手一伸,比了個王八。
大悟掌教搖頭笑道:“檀越好雅興,休再胡說了,快坐下來談正事吧!”
蒼寅仍難釋然,也照舊一臉詫異色,但畢竟他坐了下去。
大悟掌教唯恐他再提,忙接著說道:“檀越,人家都走了,你仍待在登封麼?”
蒼寅心不在焉地道:“走,我要飯的也走,就是來向你和尚辭行的!”
大悟掌教心中稍松,道:“檀越打算回丐幫總舵?”
蒼寅搖頭說道:“不,我要飯的也要到江南走走!”
大悟掌教“哦”地一聲,道:“那適才為什麼不跟夫人及總盟主一起走!”
蒼寅道:“要飯的總是要飯的,跟他二位一起走,讓人看在眼裡那算什麼?我要飯的只能隨後趕到就行了,和尚,我要飯的似乎有預感,這場流血干戈難免,你信不信?”
大悟掌教點頭說道:“貧衲深信不疑,只希望總盟主有回天之力化干戈為玉帛,要不然武林精英又不知要損失多少了……”
搖頭一嘆,忽地抬眼說道:“檀越,夏大俠已將衣缽傳給總盟主,不問世事了,長江後浪推前浪,英雄豪傑出少年,檀越似乎也該回去養養老了,別老攔在前面,不計年輕人出頭。”
蒼寅瞪眼說道:“你和尚懂什麼,我看你是念經念糊塗,越活越回去了,你以為夏大俠不管了?有道是:‘國家興亡,匹夫有責。’光我河山,復我神州,這是神聖使命,地不分南北東西.人不分男女老幼,凡我漢族世胄,先朝遺民,都該視為己任,奮勇直前,你和尚懂麼?”
大悟掌教搖頭說道:“檀越,貧衲懂,也深感敬佩,只是老來筋骨……
蒼寅霍地站起,軒動白眉,道:“和尚,我要飯的就不服老,也許我要飯的等不到神州匡復,山河重光那一天,但我要飯的若不把這把老骨頭投在匡復義舉之中,直到伸腿瞪眼嚥了氣,絕不干休,和尚,你吃你的齋,念你的佛吧,我要飯的走了!”
言畢,轉身出門而去。
大悟掌教怔住了,但倏地,他身形微顫,老臉上掠過一片異樣神情,閉目合十,喃喃說道:“檀越,多年至友,交稱刎頸,你怎地不懂貧衲話意,點之不透?恕貧衲身在佛門,不敢輕洩天機,只有遠在少林為你日夜誦經祈禱了……”
拾手熄燈,禪房中剎時一片黝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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距離清明之會還早,加以朱漢民母子在路上聽說和坤那位如夫人已經轉往六朝金粉的南京,所以也繞遠路下江南,直奔向南京,去看看和坤那位如夫人到底在幹些什麼?
那年頭,滿清朝廷把原名應天府,別號南京的南京,改作了江寧府,駐紮了好幾個旗營。
江寧鐘山龍盤,石頭虎踞,以六朝時為最盛,繁華冠絕一世。
周邦彥有闕“金陵懷古”的詞句兒,其中有:“佳麗地,南朝盛事誰記……”
王安石也有那麼一闕“金陵懷古”:“登臨縱目,正故國晚秋,天氣初晴……”
看看這兩闕詞兒,就難怪更早的詩仙李白感慨的說:“吳宮花草埋幽徑,晉代衣冠成古邱”了,概當年吳宮秀麗江南,往日的盛景,如今僅存銅駝禾忝!
往日的“南摟風月”,“北梅琴樽”,今日已是墳壘蕭蕭了!
這一座石頭城,竟至“山圍故國周遭在,潮打空城寂寞回”。
“哀江南”裡也說:“山松野草帶花挑,猛抬頭秣陵重到……”
殘軍留廢壘,瘦馬臥空牆,入目蕭條……
還有那:“……烏衣巷故人貧,莫愁湖鬼夜哭,鳳凰臺棲梟鳥,唱一曲哀江南,放悲聲,哭到老……”
還有那:“端燈船端陽不鬧,收酒旗重九無聊……”
更有那:“那青黃碧瓦堆,俺曾睡風流覺,將五十年興亡看個飽……”
可是,這些位詞人,詩人,名士,都去得太早了些,假如他們能留到如今,看著這年頭的南京,他們就不會如此感慨悲悼了。
只因為滿情朝廷自雍正以來,在江寧駐紮了好幾個旗營,與駐紮在杭州的旗營相呼應,來鎮壓漢人的。
幾十年後的八旗子弟,已不是上馬能殺敵,握筆能文章的了,反之,養尊處優,幾十年來的悠閒逸處,那些龍旗下的八旗子弟,終日無所事事,遊手好閒,不是遛馬鬥鵪鶉,就是泡茶館上酒肆,徵歌逐色,寄情於享樂。
滿清朝廷自派下首任兩江總督之後,自己人總會為自己人著想,於是就儘量地繁華江寧,以應八旗子弟的需要。
於是,茶館、酒樓應運而生。
於是,燈紅酒綠,笙歌處處。
於是,南國紅粉,北地胭脂又到了江寧。
於是,燈船再鬧,酒旗又飄。
於是,秦淮河又有畫舫了,夫子廟又熱鬧了。
於是,如今的江寧雖不能上比六朝,但至少要比那幾位登臨縱目,為之感慨萬千的景況要繁華熱鬧得多了。
這一天,江寧府飄然來到了三個人,那是朱漢民與聶小倩還有美姑娘霍玉蘭。
今天的江寧與往日有些不同,把守城門的旗勇標兵,增加了一倍,刀出鞘地如臨大敵。
而且,還有個挎刀的武官帶領著。
當然,朱漢民與聶小倩不會在意,北京城裡再大的排場也見過,哪會介意區區的幾十個旗勇標兵。
可是,一進城門就出了毛病!
城門口過往進出的人很多,那些旗勇標兵連正眼也不去瞧一下,而當朱漢民與聶小倩霍玉蘭進城的時候,那名武官卻丟了個眼色,“當”地一聲,四名旗勇的四柄紅櫻槍交叉在了一起,攔住了進城的路口。
朱漢民微微一怔,飛快地與聶小俏交換了一瞥,未動聲色地道:“諸位是……”
那名挎刀的武官,大搖大擺地走了過來,打開手中一卷白絹看了看,然後把那三角眼停在朱漢民的臉上:“你這位哥兒姓朱?”
朱漢民毅然點頭,道:“不錯,我姓朱,叫朱漢民。”
那名武官的臉色變了一變,目光又溜向了聶小倩:“你這位姓聶?”
聶小倩微頷粉首,點頭說道:“是的,姓聶,叫聶小倩!”
那名武官三角眼一蹬,突然喝道:“來人,把他倆拿下!”
轟雷般一聲響應,如狼似虎地過來了兩個,抬手使抓。
“慢點!”朱漢民雙眉微挑,一撂手,道:‘我母子犯了什麼法,你們要拿人?”
那名武官冷冷一笑,展開了手中的白絹:“瞧瞧看,這是你兩個麼?”
那塊白絹上,畫著兩個人,正是朱漢民與聶小倩的半身像。
朱漢民當即點頭說道:“不錯,是我母子,怎麼樣?”
“怎麼樣?”那名武官嘿嘿笑道:“好大的膽子,如今江南到處都在緝拿你們兩個,你們兩個居然敢大搖大擺地進江寧……”
朱漢民道:“我只問,我母子犯了你滿清朝廷哪條王法?”
那名武官瞪眼說道:“造反.就是這一條,還不夠麼?拿人!”
那兩名旗勇雖抓了下來,卻被朱漢民一抖袖,槍飛人滾,一下子掉出了老遠,半天爬不起來。
這一來,守城的旗勇標兵們頓時大譁,紛紛挺槍圍過來。
那名武官腔上變了色,叫道:“怪不得這麼膽大,原來會武,竟敢出手打官兵,你不要命了,大夥兒上,死活不論!”
朱漢民陡桃雙眉,揚掌便待劈出。
只見那站在城門,遠遠看熱鬧的人群中奔出一個人,揚手呼道:“總盟主,手下留情!”
朱漢民一震,沉腕收掌,那人如飛掠至,揮手斥退了那些個挺槍圍過來的旗勇標兵,趨前施了一禮賠笑說道:“在下遲迎了一步,至令他們冒瀆了總盟主,真是該死,尚望總盟主寬懷大量,諒宥一二。”
朱漢民仔細地打量了這人一眼,只見這人身著長袍,外罩馬褂,衣著講究又氣派,三十多歲年紀,白面無鬚,只是眼眶深陷,目光閃爍不定,一望便知是個頗富心機的狡猾人物,當下他揚眉問道:“閣下……”
那漢子嘿嘿笑道:“總盟主,我叫石衝,別的還用我說麼?”
朱漢民心中瞭然,目光一掃那名武官,道:“這又是怎麼回事?”
那石衝賠笑道:“誤會,誤會,這純出於誤會……”
立即轉向那名武官,沉下臉色,道:“這三位是我的朋友,不是我奉命要拿的人,以後辦事要瞪大跟瞧清楚後再下手!”
那名武官甚為瞿懼,連聲唯唯,未敢置一詞。
那石衝轉過身,堆笑哈腰擺了手:“總盟主,請,居處早為您準備好了!”
敢情又是那一套!
朱漢民微一點頭,道:“我先謝了!”
扶著聶小倩,昂然往城內走去。
那石衝未再看那武官一眼,急步跟了上去。
那名武官直髮楞,看看手中白絹,又看看朱漢民與聶小倩的背影,搖了頭,但倏地他瞪了眼:“你們這些混帳東西,還不站好!”
他捱罵得糊塗,只好向那些旗勇標兵們發發官威。
朱漢民扶著聶小倩向前面走,那些看熱鬧的人紛紛向四下退讓,他一眼瞥見人群中站著一個魁偉人影,那竟是他摩下十二巡察之一的樂兆熊。
四目交投,他忙向樂兆熊遞過一個眼色,然後側轉身子,向著石坤問道:“貴敦為我訂的客棧是哪一家?”
那石衝賠笑說道:“回總盟主,是東大街金陵客棧。”
朱漢民點了點頭,未再說話。
那石衝卻突然搶前一步,向著停在路旁的三頂軟轎招呼喝道:“抬過來!”
然後笑對朱漢民又道:“東大街金陵客棧離這兒不近,請總盟主與老夫人姑娘上轎!”轎至,他又連忙掀開轎簾。
朱漢民道:“貴教禮貌周到,我母子受了!”
毫不客氣地與聶小倩霍玉蘭登上了軟轎。
石衝又為兩頂軟轎放下轎簾,然後喝道:“走,東大街金陵客棧!”
六名轎伕應了一聲,抬起軟轎向前奔去。
那石衝則步履若飛地一路跟在轎旁。
金陵客棧是江寧首屈一指的一家,朱漢民與聶小倩所居的那兩間上房也是這家客棧最好的上房。
進了客棧,朱漢民冷跟旁觀,只見客棧中上上下下,對這叫石衝的漢子不但是恭敬,而且帶著畏懼的,再加上適才城門口的郝一幕,朱漢民不用想便知道這個滅清教徒不但是官府裡的人,而且職位還不會低。”
安頓好了朱漢民三人,那石衝滿臉堆笑地要告辭。
朱漢民卻道:“石老哥,我還沒有謝過適才解圍之情!”
石衝嘿嘿笑道:“不敢,不敢,總盟主這是哪兒的話,這是應該的,那些個東西就吃這一套,只要您不見怪就行了!”
朱漢民淡淡一笑道:“石老哥想必知道那是怎麼一回事兒吧?”
石衝堆笑說道:“我不大清楚,不過我聽說是福康安下的令……”
朱漢民雙眉微挑,道:“怎麼,福康安已經到了江寧?”
“不!”石衝忙搖頭說道:“那是他出了京以後,給各地方官下的令!”
宋漢民點了點頭,道:“原來如此,石老哥,我若有事怎麼聯絡?”
石衝嘿嘿笑道:“回總盟主,我住在總督府,您要找我不大方便,我每天總會到客棧來一趟,聽候吩咐的。”
朱漢民道:“不敢當,那麼石老哥請吧!”
石衝應了一聲,施禮而去。
望著石衝那背影,朱漢民不由搖頭笑道:“好厲害,滅清教竟也打入了總督府!”
美姑娘霍玉蘭可不解這些事,瞪著美目,探問所以。
朱漢民含笑概略地把內情說了一道。
話尚未說完,院門口走進了樂兆熊,他大步近前,一躬身,恭謹說道:“屬下見過總盟主!”
朱漢民擺子擺手,樂兆熊又見過了聶小倩與霍玉蘭。
見禮畢,朱漢民把樂兆熊讓進房中,等樂兆熊拘謹地坐下後,朱漢民方始發話問道:“樂巡察什麼時候到的?”
樂兆熊恭謹答話,道:“屬下聽丐幫說總盟主取道來了江寧,故趕來相迎!”
朱漢民道:“就樂巡察一人來的麼?”
樂兆熊道:“不,總護法及八位護法都到了,他九位現住在城西應天客棧!”
朱漢民呆了一呆,道:“怎麼他們都來了?”
樂兆熊道:“聽說總盟主來了江寧,他九位趕來護衛。”
朱漢民道:“他們知道我已到了麼?”
樂兆熊道:“屬下海日在城門口恭候,適才見盟主到了之後,屬下還沒有回去稟報,所以他九位還不知道。”
朱漢民道:“江寧最近可有什麼變化?”
樂兆熊道:“一切都在等侯總盟主歸來,沒有采取任何行動,也沒有什麼變化!”
朱漢民道:“剛才那人你看見了,他叫石衝,是滅清教潛伏在總督府裡的人,我一路南下所經,幾乎每一處官府都有他們的人!”
樂兆熊道:“據屬下所知,以前各地官府中並沒有滅清教的人!”
朱漢民“哦”地一聲,揚眉問道:“何以見得?”
樂兆熊道:“江北屬下不敢說,但江南各處屬下都頗熟悉,以前並沒有看見過這些生面孔!”
朱漢民沉吟了一下,道:“你可知道這事是什麼時候才開始的?”
樂兆熊想了想,道:“就在最近不久,而且並不是各處官府都有……”
朱漢民道:“樂巡察,這話怎麼說?”
樂兆熊道:“屬下等十二人對和坤那位如夫人頗為注意,她每到過一處府衙之後,該處十有八九就會多生出個生面孔的人,那沒有生面孔出現的府衙,那些官兒不是丟官罷職便是被摘了腦袋,屬下十二人對這件事深感奇怪……”
朱漢民神情震動,突然輕擊一掌,道:“對,有點道理,那河南巡撫劉天和府中的總管,便是在和坤那如夫人離去之後換的,當時他們開口夫人,閉口夫人的,如今想想,那夫人兩字,可能指的是和坤那……”
聶小倩突然插口說道:“民兒,真要這樣,只怕她跟滅清教不無關聯了!”
朱漢民揚起雙眉,道:“本來就怪,好端端地為什麼突然出了京,而且是神不知,鬼不覺?即使真是上少林燒香還願的,事畢之後她也該回去了,為什麼還像個欽差大臣一般地巡視各地官府?”
聶小倩道:“還有一點,江南早不告急,晚不告急,偏偏她一到了江南,滅清教便在武林中大肆展開了活動?”
朱漢民道:“還有,娘,那和天仇經常帶著死士出京,一出京便是旬月。”
聶小倩點了點頭,道:“是的,民兒,這些都是疑點!”
朱漢民略一沉吟,猛然抬眼凝注樂兆熊,道:“樂巡察,和坤那位如夫人,如今可還在江寧?”
樂兆熊點頭說道:“回總盟主,她現住總督府中!”
朱漢民道:“這兩江總督府裡,你可熟?”
樂兆熊道:“除了那位總督外,其他的人屬下都認識。”
朱漢民道:“適才那叫石衝的入呢?”
樂兆熊道:“他是在和坤夫人到了江寧之後才出現的新面孔!”
朱漢民道:“此人在總督府中擔任何職?”
樂兆熊道:”是總督的貼身求隨之一!”
朱漢民點了點頭,道:“好,你回應天客棧去,告訴他們九位,就說我已經到了,暫時不要來找我,到時候我自會去找他們。”
樂兆熊應聲站了起來。
朱漢民及時又道:“還有,我已跟滅清教主訂有清明會晤之約,一切維持原令,沒有我的話,不許採取任何行動!”
樂兆熊又應了一聲是,大步出門而去。
望著樂兆熊出了後院,聶小倩問道:“民兒,你有什麼打算?”
朱漢民道:“民兒準備今夜到總督府探查一下!”
美姑娘霍玉蘭連忙說道:“民哥,帶不帶我去?”
朱漢民眉鋒微皺,含笑說道:“蘭妹,你知道,這種事,人越少越好!”
霍玉蘭眨動了一下美目,道;“不要我替你把風麼?”
朱漢民失笑說道:“我又不是去挖牆撬門做那樑上君子,何用把風?”
霍玉蘭笑了笑,未再說話。
這位姑娘永遠是那樣溫柔,固然也是嬌生慣養長大的,但是她絕不任性,絕不刁蠻。
在朱漢民眼中,這就是漢家女兒與滿旗女兒的不同處!